第五章
巴山是一个封闭的内陆小县城,流动人口少,出租房市场不发达,走了半个城却劳而无获,回到城管委大楼前,居然看到不远处的电力局家属院有一个租房广告。
三室一厅的房子虽然有点大,房租亦贵,优点是距离城管委步行只要六七分钟,房屋配套齐全,周边环境亦不错,站在窗边可以看到城管委办公楼的房顶。
侯海洋没有犹豫就交了半年房租,将房子租了下来。
侯海洋将自己安顿了下来,在出租桌上摆起一张纸,龙飞凤舞地写道:“三年之内回省委”。写完之后,他又觉得这样写起太矫情,取过点火机,将这张写有自己心愿的小条幅在卫生间烧掉。他站在窗边看着城管委办公楼,心道:“这是我仕途的第一个起点,不能失败,只能成功。”
在城管委办公大楼第三楼,环卫所所长乔勇在邵林森办公室里骂娘。他抖动着城管委关于领导分工的文件,骂道:“组织部门乱鸡巴搞,他们以为城管委是机关那种只动嘴皮的单位,把一个没有工作经验的大学生分到城管委当副主任。城管委麻烦事情一大堆,才毕业的大学生能把工作搞好,我乔字倒起写。乐主任也乱搞,环卫所是城管委最难管的一个部门,正在和阳和垃圾场打架,派一个新手来,纯粹添乱。”
邵林森看了一眼大门,道:“乐主任有什么办法,要么侯主任来管,要么小侯主任来管,只有这两个选择。”
侯正虎工作作风偏软,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乔勇闷头吸烟,道:“看来领导靠不上了,阳和垃圾场的事情只能靠自己。”
邵林森道:“有个年轻领导也是好事,你少受约束。明天早上你到城管委来一趟,与侯海洋见个面,交流一下情况,既然组织决定了,你总得面对。”
乔勇道:“但愿侯海洋不要不懂装懂,更不要乱插手。”
第二天早上,侯海洋按照在大学养成的习惯,六点半钟起床,在电力家属院小坝子里锻炼身体。八点钟到街边小店吃了一碗面,步行来到办公室。
邵林森带着侯海洋来到新办公室,介绍道:“这是昨天才买的家俱,小侯主任还有什么需要,给我说。”
办公室配有宽大的办公桌、老板椅、电脑、热水器,比得上岭大梁柏文副书记办公室的配置。侯海洋道:“很不错了,暂时没有什么特别需要。”
邵林森又道:“等会环卫所乔勇要过来,你等他一下。”
按照分工来说,环卫是侯海洋分管的最大部门。人数最多,事最杂,矛盾也突出,侯海洋自然很重视,道:“麻烦邵主任找一找全委的花名册。”
邵林森道:“办公室乱七八糟的,不一定找得到,找到后我给你送过来。”
侯海洋道:“环卫的在职干部花名册有没有?”
邵林森道:“也得找。我就去找一找。”
侯海洋独自坐在属于自己的独立办公室里,环顾左右,感觉还是很不错。他等到十点钟,门口出现了一位个子瘦小、头发稀少、愁眉苦脸的中年人,正是环卫所所长乔勇。
乔勇坐在侯海洋对面,不停抽烟,道:“小侯主任怎么分管环卫,环卫麻烦大得很,曹主任和朱主任被调走就和环卫所有关。”
侯海洋客客气气又实实在在地地道:“我初来乍到,分工时哪里有资格挑肥捡瘦,让我做啥就做啥。”
乔勇道:“这倒也是。”
侯海洋又问:“环卫工作到底有什么麻烦?”
乔勇狠狠地抽了一口烟,道:“小侯主任是我的分管领导,我得给你说实话,免得以后说我不耿直。城管委麻烦事情多得数不过来,很不好整。建委和城管委分家时,大家各显神通,千方百计都想挤进建委。被分到城管委的人牢骚满腹,没有什么进取心,工作就得过且过。”
侯海洋不喜欢小侯主任这个称呼,但也没有纠正这个称呼,道:“即来之则安之,来到城管委再发牢骚就没有意思了,纯属给自己找不愉快。我以前没有读大学时在外面打过工,城管委的条件比打工时的条件要好得太多,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丢,关键在于心态。”
“小侯主任是工作以后再去读大学?”
“嗯。”
“那太好了。”交谈时,乔勇一直在试探和观察侯海洋。侯海洋从谈吐到气质来看都比一般大学生要成熟,应该不至于坏事,这让乔勇稍稍放心。
“乔所长,我怎么觉得你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乔勇不知不觉爆了一句粗话,道:“环卫所事情太鸡。巴麻杂了。”
“说具体点。”
“环卫所有五个难处,我先难后易给小侯主任做介绍。一是设备差,常言道光用扫帚扫不出一个卫生城市,我们急需扫地车、洒水车、垃圾车;二是环卫工人的工资,马上要进入新千年,环卫工人才拿两百多块钱,再不增加工资,工人就要罢工了;三是环卫所和城关镇扯皮事多,经常内耗。四是最难的事,今年新的阳和垃圾场投入使用,三天两头堵场,前任朱主任就是在垃圾场被打断:无:错:小说m.quledu.com了肋骨,乐主任脸上的伤疤也是被村里头的泼妇抓的,垃圾场的事情解决不了,环卫所的工作永远都做不好。还有些事情我慢慢讲。”
侯海洋没有料到迎接自己的将是许多难题,他突然间明白为什么刘清扬和彭家振会将自己放在城管委:茂东市委组织部丁原副部长为自己的事特意打过招呼。他们两人既不愿意得罪丁部长,又想阴自己一把。所以将自己分到当前矛盾激烈的城管委。
乔勇见小侯主任突然不说话了,以为被自己的话所吓倒。暗自摇头,觉得环卫工作以后自己单打独斗,对委里不报希望。
邵林森走到办公室门口,道:“刚才接到电话,师范后街的化粪池又流出来了。附近居民一直不停地给县政府打电话投诉,乐主任让侯主任马上去处理,乔所长一起去。”
乔勇梗着脖子道:“化粪池明明是由城关镇具体管理,为什么总是让我们去,龟儿子才去。”
邵林森道:“宫县长亲自给乐主任打的电话。城管委的职责就是一个筐,啥东西都往里面装。小侯主任,你以后在城管委工作就别想得到表扬,能够被领导少批评两句就算菩萨保佑。”
“小侯主任”的称呼实在很不入耳,只是大家都这样称呼侯海洋,侯海洋纵然心里有意见,也只能答应着。
乔勇怒气冲冲地道:“化粪池明明是由城关镇管,和我没有关系,不管那个打电话我都不得去。”
邵林森不紧不慢地道:“我把话带到了。责任就尽到了,你去不去都不管我的事情。”
两人的争执让侯海洋感到有几分尴尬,他迅速在心里作出了判断:“宫县长通知乐主任,乐主任通知办公室。按照上级服从下级的组织原则,我们应该到现场去。”
在岭大读书期间,土菜馆化粪池被油污堵塞过好几次。侯海洋每次都蹲在化粪池旁边看工人清理,还和工人们进行过交流。因此对化粪池并不陌生。
侯海洋问道:“乔所长为什么不去?”
乔勇咕哝道:“县政府专门就化粪池的职责出过一个文件,由城关镇具体管理。”
侯海洋道:“我才到城管委。很多情况不了解,想问一个问题,城管委对化粪池有没有责任,为什么宫县长要给乐主任打电话。”
乔勇道:“城管委是监管职责,但是具体管理方是城关镇。我们如果到现场,城关镇的人就会躲到一边,把责任全部推给我们。师范后街的化粪池问题不小,要彻底整好得花几万块钱,环卫所一穷二白,没有这笔预算。”
侯海洋把事情问清楚了,便不再啰嗦,果断地站起来,道:“宫县长发了话,我们还是去看看,免得宫县长追问起来不好说。”
“真不该我们管。”乔勇不情不愿地跟在侯海洋身后,不停叹气,摇头。
县环卫所负责全城的清洁卫生,工作对象是全城的大街小巷,为了有利于开展工作,配备了一辆普桑作为环卫检查车,这辆车实际上由乔勇所用。
城管委机关只有两辆小车,乐彬用一辆,侯海洋和侯正虎两位副主任合用一辆,同时这辆合用车还要为办公室服务。若论用车方便,城管委副主任实际上不如环卫所一把手。
在师范后街下了车,远远就能闻到一股臭味。走近几步,能清楚地看到流出的粪便。两幢红砖楼之间窄小通道上全是粪便,几块砖头成为粪便中的孤岛,每当有行人踩着砖块走过时,无数苍蝇飞起来,嗡嗡作响。
一位瘦高女子迎了过来,道:“乔所长,你看怎么弄?这两幢居民发了狠话,再不把化粪池弄好就要去县政府上访。我这个居委会主任管不了这事,也不想管了,早上访早解决问题。”
乔勇道:“毛主任,按照化粪池管理规定,谁所有谁负责,谁受益谁负责,这本身就是两幢居民自己的事情,上什么访?”
居委会毛明主任道:“居委会召集两幢楼的业主开过会,每家愿意出二十块钱,现在关键是找不到化粪池,找不到化粪池,这个问题就永远解决不了。你是环卫所所长,是化粪池方面的专家,有没有好意见?”
一群居民得知乔勇是环卫所所长,围在他的身边,七嘴八舌地诉苦。
乔勇道:“毛主任,我刚才忘记介绍,这位是城管委新来的小侯主任,分管环卫所。”
“小侯主任”就如黑暗中明灯对于飞虫的吸引力一样,将所有居民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过来。
侯海洋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年轻,明显感到乔勇是在推事,很不爽。但是面对众人围观和诉说,他必须要站起来,否则就被人看扁了。
他没有慌乱,脑子里不停地搜索关于化粪池的点滴知识,分析居民中有价值的观点。他听了一会,问了一个关键问题:“毛主任,这两幢楼是什么时候建的,怎么找不到化粪池,图纸应该很清楚。”
侯海洋能问出这句话,让乔勇感到有点意外。在乔勇心目中刚毕业的大学生都是啥都不懂的书呆子,没有料到这个新主任说出来的话还可以。
毛明道:“我和居民代表到建委档案馆和县档案馆找过,没有找到,这种八十年代的老房子根本没有档案。”
一位头发花白的居民道:“以前修房子的时候我在场,当时根本没有修化粪池,修了一条沟直通河道,化粪池其实与河道直通的,这种情况多得很,所以河水很臭。去年河道附近修房子时,肯定把那条沟弄坏了,粪便流不出去,所以经常冒出来。”
侯海洋道:“沟坏了,能不能疏通?”
毛明用手指着附近几幢楼,道:“河道附近去年修了一排商场,水沟在房子下面,没有办法检查。”
侯海洋上班第一天就遇到如此棘手的难题,不知道以前是怎么处理的,担心自己乱决策引起麻烦,就用眼光寻找乔勇。
乔勇始终认为整化粪池是城关镇的事情,不想把事情弄到自己头上,便回避了这个眼光,假装没有看见。
侯海洋便建议道:“毛主任,情况我们已经了解,是不是到你们办公室研究一下。”
一个居民情绪激动地道:“当官的没有把问题解决,怎么拍屁股又走。”
毛明大声地道:“我们到办公室就是去商量解决办法,大家站在这里也不能解决问题。城管委领导到了现场,说明人家很重视。你这么激动,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毛明当了七八年居委会主任,与居民们很熟悉,关系处得不错。居民们没有阻拦他们,让他们离开了。
一个年轻居民说了狠说:“这次就让你们走,如果拿不出办法,下回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侯海洋、毛明、乔勇等人刚刚离开,一辆小车停在街边。一个扛着摄像机的男子和一个年轻时尚的女子并肩走了过来,女子自我介绍道:“我是电视台《巴山故事》的记者李宁咏,接到举报,听说化粪池流到街面了,所以过来采访,你们谁能谈一谈情况。”
头发花白的老者指着不远外的粪便道:“刚才城管委和居委会的人都在,现在走了。你们采访那些当官的没有什么用,还不是老话套话,要采访就采访我们老百姓,你看看满街粪水。”
李宁咏早就注意到街道上流敞的粪便,此时臭气恰恰迎风而来,让她差点呕吐出来。她强忍着恶心,道:“那我们就采访你。你别怕,看着镜头,就象平说话那样。”
“我不行,从来没有上过电视。”老者推辞道。
“老胡,这是大家的事,你要接受采访。”
“老胡,平时对挺能说,正式场合怎么就怕了。”
在大家鼓励下,头发花白的老者接受了采访,最初面对镜头时还颇为拘谨,当他站在粪便边缘时,一股怒气油然而生,在镜头前挥着手,侃侃而谈。
“我叫胡立诚,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人民政府就要为人民,解决不了化粪池,还叫什么人民政府……”
采访完毕,李宁咏和摄影记者关鹏直奔居委会办公室。
这时毛明主任带着侯海洋等人刚刚走进居委会办公室。
居委会有四间办公室和一个会议室,墙壁的表面斑驳不堪,散发着一股霉味。办公桌椅笨重。造型呆板,还有1981年制的印迹。
毛明道:“居委会的屋子潮湿得很。住久了人都要发霉。居委会条件差,希望侯主任能支持一下。改善我们的办公条件,以后遇到什么事情,居委会跑得快些。”
侯海洋这四年在岭西大学跟教授、主任们打交道,说话都很委婉,习惯把观点放在漂亮的辞藻之下。居委会毛明主任说话是刺刀见血,简直是赤祼裸威胁和利诱。这种说法方式缺点是太直接,优点也是直接,把中心思想全部表达出来,不会产生歧义。
侯海洋也就迅速接受这种说法风格。坦率地道:“我今天才到城管委报到,对城管委的事情两眼一摸黑,对城管委没有任何了解,若是答应就是一句空话。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一定想办法解决居委会办公的条件。”
毛明道:“侯主任是实在人,没有拿假话来敷衍我们。我们基层干部都是实在人,当官的拿假话敷衍我们,我们就学慕容复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他们也听不到真话。”
侯海洋笑道:“我其实说了一堆废话。说了等于没有说。”
毛明对实诚的侯海洋挺有好感,道:“侯主任说的是真话,所以我相信你。乔皮蛋,侯主任才来城管委。你别耍滑头,把事情全部推到他身上,这事怎么办。”
乔勇与毛明极熟。被叫了绰号也不生气,第一次正面出主意道:“今天的事情得等到陈武阳来了再说。说到底,城管委只是监管部门。具体办事还是城关镇环卫站。”
毛明火冲脑门顶,道:“环卫所和环卫站两个神仙打架,让我们居委会怎么办。你今天再给我耍滑头,我以后再不管环卫所的事情。”
乔勇呵呵笑着,也不答腔。恰好这时传呼机响了起来,他借居委会的电话回了过去,“乐主任,小侯主任在我身边,我们在居委会。”
乐彬道:“让小侯主任接电话。”
乔勇将电话递给侯海洋,道:“乐主任找你。”
侯海洋将电话贴着耳朵,还未开口,话筒传来乐彬的声音:“小侯主任,宫县长又打电话来询问化粪池外溢的事情,要求务必给老百姓一个说法。小侯主任新官上任三把火,肯定能把这事解决掉。”
侯海洋道:“乐主任放心,一定解决好。”
乐彬又激将道:“你是选调生,肯定比其他干部能力强,一个小小的化粪池,应该不在话下。”
侯海洋道:“乐主任,你放心吧。”放下电话,他下定了决心,不管遇到多大困难,必须要将在城管委遇到的第一件事情解决好。
他不停地对脑筋,又对乔勇道:“城关镇环卫站陈站长什么时候能到?麻烦乔所长再联系一下。”
办公室房门被推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出现在众人眼前。她肌肤白皙,留着时尚的小波浪长发,漂亮且干练,就如岭西步行街让人眼花缭乱的漂亮女子。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李宁咏自我介绍道:“我是巴山电视台《巴山故事》记者李宁咏,请问哪位是城管委领导?”
侯海洋初来巴山,从来没有看过巴山电视台,更没有看过《巴山故事》栏目,他从栏目名称猜到了栏目大体内容,道:“我是城管委副主任侯海洋。”
李宁咏道:“我们接到群众电话,说是师范后街化粪池流出来很久都没有人管,市民对此反应很大。我刚从化粪池外溢点过来,情况确实很严重,不公是严重,糟糕得没有办法了。请城管委侯主任谈一谈化粪池是怎么一回事情?”她一边说话,一边示意关鹏将镜头对准了年轻的城管委领导。
侯海洋道:“我们正在商量解决措施。
关鹏将镜头对着侯海洋。李宁咏尖锐地道:“粪便己经流到街道上,又脏又臭,你们还在商量什么,现在应该马上解决,还居民们一个干净整洁的生活环境。这是政府机关应该做的事情,不做就是失职。”
镜头摆在眼前,侯海洋知道不能乱说话,谨慎地道:“任何事情解决起来都有个过程,我们在这里商量也就是为了更好解决问题。”
李宁咏不客气地步步紧逼:“请问化粪池是如何管理的,为什么要等到出了问题才想办法解决,有没有更好的预防措施。”
侯海洋确实不清楚化粪池是如何管理,他不愿意把责任推卸到前任,也没有立刻回答李宁咏的提问,脑子不停转动,思考着如何回答这位漂亮的咄咄逼人的记者。
毛明对新来的年轻副主任第一印象颇佳,忍不住插嘴道:“我是居委会的,让我来说两句公道,县城这么大,有多少幢楼就有多少幢化粪池,一两个出问题很正常,没有必要大惊小怪,更没有必要上纲上线。”
李宁咏没有理睬毛明,继续追问年轻、高大、英俊的年轻副主任,道:“这一个化粪池外溢应该如何解决,有没有方案和具体时间?”
侯海洋趁着毛明说话之机已经想好了措词,道:“据我了解,这个化粪池情况有点复杂,由于修建时间久远,找不到建设时期的图纸。我们正在通过寻访当事人等办法,摸清这个化粪池的具体情况。”
李宁咏道:“难道非要摸清情况才能整治,就不能有预防措施?”
侯海洋原本可以用第一天报到来推脱整个事件,但是他在镜头前一直没有将责任推给以前分管的领导,道:“事情发生了我们没有推诿,正在和居委会、城关镇一起商量解决方案,力争早日解决问题。”
“我们会继续跟踪报道。”李宁咏是今年从茂东学院毕业,读大学期间最崇拜国外记者,学了些咄咄逼人的作风。上班不久,台里为其量身订做了《巴山故事》栏目,节目播放两期,反响还不错。
侯海洋礼貌地道:“欢迎新闻媒体监督,也希望你们继续监督。”
在坐诸人都看不惯颐指气使的年轻记者,觉得这个记者根本不懂基层的具体困难。造成化粪池堵塞的原因很多,但是和在坐诸人没有直接关系。他们正在想办法解决问题,算是尽心尽职,因此反感记者一幅高高在上的为公众代言的口吻。
乔勇在一旁嘀咕道:“化粪池管理是谁使用谁负责,本来就是居民自己的责任,他们自己不愿意出钱,怪得了谁,再说化粪池建成几十年,以前没有设计好,管我们卵事。”
李宁咏给了乔勇一个白眼,昂着头离开居委会。走出门外,她问关鹏,道:“你是老跑机关的,对这个副主任了解吗?”
关鹏道:“城管委以前两个领导我都比较熟悉,现在这个,我不认识,估计是才提起来的,还真是年轻。”
李宁咏对这个年轻副主任印象很深,回到办公室以后,就给组织部办公室谷丽打电话:“我去采访的时候,遇到城管委一个很年轻的副主任,叫侯海洋,年轻得不象样,是不是冒充的。”
谷丽笑道:“不是冒充的,是省委组织部的选调生,岭西大学毕业的。你打这个电话,是不是把他看起了?选调生都是后备干部,很有前途的,我觉得可以。”
李宁咏道:“我又不是花痴,见一面就看起了。我只是觉得太年轻了,查一查是不是冒充的。”
谷丽道:“你少来啊。如果需要介绍,我来出面。”
李宁咏道:“算了,不给你说了,你这个组织部的大姐姐说话老是不正经。”
居委会里,诸人还在等待城关镇环卫站站长陈武阳。
侯海洋看了看表,对毛明道:“陈站长还没有来吗?”
毛明又拨电话,道:“陈站长,城管委新来的侯主任第一天上班就来处理师范后街的化粪池,你硬是日理万机,这点时间都抽不出来。”
电话里传来陈武阳的声音:“化粪池本来就是城管委管,硬要推给城关镇,这事有城管委主任管,我不管。”
毛明发火了,道:“不管你的事情,那就更不管我的事情。等会我就去给居民说,环卫站陈武阳说不管城关镇的事情。我的胳膊肘儿没有朝外拐,我是朝居民身上拐,将心比心,你生活在粪便里是的什么感觉。我们研究什么都算数!好,有你这句话就行,你不要后悔。”
乔勇在一旁介绍陈武阳的情况:“城关镇遇到这种事情总是想让城管委出面,陈武阳是狗……抹菜油——又尖又滑。”
侯海洋低声道:“我第一天上班,确实不熟悉工作,要解决这个事,最可行的操作办法是什么?”
乔勇道:“这个地方我来看过几次,唯一的办法就是在两幢楼道间做一个小型化粪便池,平时掏勤一点。只是修建一个池子费用比较高,我们不要提这个方案,让居委会和陈武阳来提。”
侯海洋打定主意不惜一切代价做好在城管委遇到的第一件事情,对乔勇的意见采取了保留态度,等到毛明愤愤地放下电话。主动问道:“毛主任,你有没有什么可性性的方案?”
毛明道:“其实解决方案大家都清楚。就是修一个简易化粪池。修一个简易化粪池要几万块钱,谁来出这笔钱。乔所长。你们环卫所还是得出点。”
乔勇耍起了滑头,道:“我们领导在这里,我说了不算。”
侯海洋道:“我不知道平时你们遇到这件事情是如何运作的。我的想法是先摸清楚到底要花多少钱才能解决问题。刚才毛主任说要几万块钱,如果是五万块钱以下,我觉得可以做。”
乔勇见侯海洋轻易表了态,欲言又止。
毛明笑道:“侯主任爽快,我这就找人做个预算,再召集两幢楼的住户开会。”
乔勇想了一会,还是道:“既然侯主任表了态。我没有意见。毛主任,除了每家人凑钱以外,两幢楼里有供电局职工、粮食局的职工,这两个单位无论如何得出一点钱。”
毛明笑道:“你这个乔皮蛋,心中有数,就是不肯说出来。”
离开居委会办公室,乔勇提醒道:“城管委经费紧张,乐主任不一定会答应出钱。”
侯海洋道:“委里经费为什么紧张?”
乔勇道:“城管委以前是建委的二级单位,独立出来以后成为县政府的组阁部门。但是体制理得不太顺。城管委的经费仍然要通过建委,具体来说就是钱从财政局转到建委,再由建委划拨到城管委,城管委再把钱按预算划给各事业单位。以前曹主任最头疼的就是钱的问题。我估计乐主任也要为这个事情伤脑筋。”
他又道:“今天处理化粪池的情况,小侯主任还要给乐主任报告。如果确实城管委要出点血,乐主任提前知道情况要好说一些。”
侯海洋最初得知分配到巴山县城之时。认为岭大毕业生到小县城工作完全没有问题,上班第一天遇到的实际问题让他明白在象牙塔里指点江山容易。做具体事情真的很难。他坐在小车上,看着街景往后退。用手摸了摸挂在胸前的铁丝项链,给自己打气道:“活人不会被尿憋死,不管遇到再大的困难,我一定要在巴山立住脚,三年之内回到省城。”
回到办公楼,侯海洋立刻来到乐彬办公室。
侯海洋道:“我和乔所长到现场看了师范后街的化粪池,与居委会毛主任一起商量了解决方案。大家形成共识,要想彻底解决化粪池外溢问题,只能修一个小型化粪池。”
乐彬第一个反应果然就是谁出钱的问题,问道:“修一口化粪池要花不少钱,按照职能划分,我们是主管部门,但是具体负责方是城关镇,你们和城关镇谈好没有?”
侯海洋摇头道:“现场人很多,居民们扬言若是不解决就到政府上访。巴山电视台的记者也来了,他们要继续跟踪报道。居委会给城关镇环卫站联系了,但是他们没有来。我根据领导指示和现场情况,和居委会商定了修池子的方案。”
乐彬道:“你的出发点很好,在现场也敢表态,这值得表扬。城管委经济虽然紧张,修一口化粪池的钱还是有的。关键是应该由城关镇做的事情就应该由他们做,不能破例,不能乱规矩,这个口子一开,以后麻烦事情就多了。”
这个观点是前任主任曹勇一直强调的。乐彬与曹勇都是转业军人,关系一直不错。乐彬在上任后专门向曹勇了解城管委的真实情况,知道城关镇一直与城管委在权限和职责上纠缠不清。
侯海洋没有掩饰自己的难处,实事求是地道:“根据我从现场了解的情况,要完成宫县长的指示,城管委一点不出钱,很难解决问题。”
乐彬道:“城管委是主管部门,领导让我们限时处理没有任何问题。我们接到领导指示以后,应该组织城关镇等相关部门解决问题,把责任分解下去,而不是由我们单独去干,这就考验领导艺术。”
侯海洋道:“现在方案由居委会在做,到时我再向乐主任报告。”他打定主意,不管什么情况,就要把自己的设想变成现实。
“好吧,到时方案出来拿给我看。”乐彬也退了一步,严肃的面容稍稍放缓,笑道:“小侯主任第一天报到,就敢去处理这种扯皮事,不错。等会全委中层干部聚个餐,刘友树也要过来。”
侯海洋道:“刘友树要来参加午餐!我很久没有见到他了,他如今在哪里工作?”
乐彬道:“按理说刘友树在基层干了好几年,还立过功,应该提拔了。可是每次都阴差阳错没有搞成,城管委新成立,缺兵少将,我把刘友树借调到办公室,给文字材料把把关,搞搞统筹管理。”
侯海洋道:“友树协调能力强,工作负责,应该能把办公室搞好。”
乐彬原本对分配一位刚从大学毕业的新人来委里任副职有相当大的抵触情绪,见面后才知道是原来新乡的刺头侯海洋,不算才出道的新人,抵触情绪消解了一些。虽然侯海洋在处理化粪池外溢事件时不是太圆滑,可是有勇于担当,勇气对于城管委工作是很重要的,这让乐彬的抵触情绪消解了一半。
餐馆门口,刘友树一直朝城管委方向张望,见到乐彬身影,迎了过去。
乐彬道:“给你介绍一位熟悉的新朋友,侯海洋是城管委新任的党组成员、副主任。”
侯海洋主动伸手,道:“你好,友树。”
刘友树结结巴巴地道:“你大学刚毕业吧,分到城管委?”
侯海洋道:“毕业后分配到巴山,才到城管委上班。”
乐彬介绍道:“小侯主任是选调生,带职安排到巴山。友树和小侯主任是老朋友,中午得多喝一杯。喝醉了,下午回家睡觉,不用上班。”
刘友树从新乡镇借调到城管委,实质上是变相调到城管委,为了此事全家人庆贺了一番。人的大部分快乐和不快乐都源于比较,没有侯海洋作为参照系,调进城的刘友树很快乐,有了这个参照系,他的快乐便打了折扣。
服务员将大盆小盘的岭西菜陆续端上桌,堆得如小山一般。
乐彬大声地发动群众,“今天是为小侯主任接风,大家一个一个过来敬酒,作自我介绍。
办公室主任邵林森知道借调刘友树意味着什么,脸色难看,闷头抽烟,在心里骂道:“妈的,乐彬早就想好了要调刘友树,否则借调手续不能这么快就办下来。你不用我,老子还不愿意侍候。”
按着巴山习俗,凡是有新同志报到或者老同志调离,同志们都要在酒场上对主角进行合理围殴,一直到大醉才罢休,喝得越醉,新同志或是老同志才会对这一天印象特别深。众人喜滋滋地响应乐彬的号召,积极踊跃地开始敬酒。
侯海洋对于今天这顿接风酒有大醉一场的心理准备,来者不拒,一口气喝了二十来杯。这二十杯巴山高梁酒下肚,肠胃里开始翻江倒海。侯正虎眼见侯海洋脸色不对,道:“小侯主任,赶紧吃点菜,胃里空空最容易醉酒。”
侯海洋舀了一碗鸡蛋面,呼噜呼噜吞进肚里。
鸡蛋面刚刚进肚子,第二拨敬酒随即开始,侯海洋喝了七八杯酒以后,捂着嘴朝门外跑去。在卫生间,混合着面条、酒精和胃液的呕吐物不可抑制地喷射出来。他再次坐回餐桌时,眼睛血红,面部肌内僵硬。
乐彬问道:“还能喝吗?”
侯海洋强忍着醉意,点头道:“还能喝几杯。”
乐彬喝了酒以后话就比较多,唠叨道:“无错小说m.quledu.com在城管委工作,每天面对最基层的老百姓,处理的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必须要得到各方人士的帮助,从这个角度说,会喝酒在工作中有优势。我们基层干部认为能喝不喝的人是不耿直。不能喝总是喝醉的人是没有节制。小侯主任,我们再来碰一杯。”
这一杯酒下肚。侯海洋只觉一股不可阻挡的力量从腹部升起,来不及到卫生间。转身对着角落的垃圾筒一阵狂吐。
侯海洋吐得越狼狈,各科室、事业单位负责人笑得格外开心。
在充满酒精味道的欢乐气氛中,侯海洋正式成为了城管委的一员。
侯海洋被同事们扶到电力局家属院。
他意识还有几分清醒,坚决不让同事们扶自己上楼,站在楼梯口不停挥手:“你们走吧,我能行。”
刘友树道:“你行不行?”
侯海洋喷着酒气,挥着手道:“女人不能说随便,男人不能说不行。友树,我肯定能行。”他强撑着身体。一步一步往上走。
刘友树站在楼下看着醉态可掬的侯海洋上楼。
数年前,刘友树利用刘清德的关系由新乡学校调到新乡镇政府,而侯海洋不是新乡刘背砣过着悲摧的日子。进入新乡以后,刘友树在一次抢险救灾中与党委书记乐彬走到了一起,关系逐渐密切起来,却与镇长蒋大兵渐行渐远。第一次提拨受挫,让他意识到自己改换门庭是一个错误。刘友树意识到犯错以后却无法再改变门庭,只能紧跟乐彬,否则两头都不讨好。
“我要想办法利用乐主任和邱大海这条线。等到邱大海退休,我就更没有希望了。”刘友树看着侯海洋消失在楼梯口,转身上了小车。
侯海洋突然跃至领导岗位,成为自己的顶头上司。这让刘友树心中颇有些酸楚,他念着:“生活就如强.坚,不能反抗就尽情享受吧。”
侯海洋在楼梯口听到院内小车发动的声音。全身力气就消失了,身体发软。挪不开步子,只能坐在楼梯上休息。半个多小时后。他勉强起身,进门后倒床就睡,醒来以后己经是满天繁星。
由于吃的东西全部吐完了,肚子饿得咕咕直叫。
煮面条的时候,带着残酒的侯海洋想起了在新乡刘背坨与秋云一起煮饭的情景。新乡物质条件极差,个人前景更是暗淡,两人在一起的温馨缠绵成为驱走乌云与黑暗的唯一力量。这么多年过去,期间还有过晏琳和吕一帆,但是发生在新乡的温馨场景越来越清晰,没有随着时光流逝而淡忘。
“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看了你的日记;谁把你的长发盘起,谁给你做的嫁衣……”侯海洋看着在锅中翻滚的面条,哼起了那首脍炙人口的老歌。歌词带着深深的忧伤和怀念,完全契合他的心境。
哼了数遍以后,侯海洋不愿意陷入多愁善感的负面情绪,将思绪强行转到工作上。他吃着面条,回想着粪便四溢的场景,琢磨修建化粪池是否是唯一的途径。思来想去,他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放下面碗后,干脆出门前往化粪池爆溢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