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盛夏夜晚,小城宁静安逸。不少临街居民拖了凉板铺在街边,以街道为床,以天空为被,凉板旁边点上一盘蚊香,与睡在凉板上的左邻右舍聊聊天,慢慢进入梦乡。
这种生活方式深深印在一代人的记忆之中,成为故乡最经典的画面。
在化粪池爆溢的街道附近,没有人敢于在街道上睡觉。侯海洋在满街的粪水旁边走来走去,寻找着解决之道。
这一片居民楼都是70、80年代的老房子,多数没有卫生间。头发花白的居民胡立诚起了夜,一般情况下,如果是小便就用夜壶解决,今天要大便,只能出门前往附近唯一的公共厕所。胡立诚远远就看见一个人在粪水前转来转去,暗生警惕,随即哑然失笑:“没有小偷会喜欢粪水,这是谁?”
走近才认出此人是年轻的城管委领导,招呼道:“这位主任,这么晚了还到这里来?”
侯海洋认出来者是上午见过面的老者,道:“天太热,睡不着,出来随便走走。”
胡立诚弯着腰,捂着肚子,道:“你是不是真想帮助我们解决这事?如果真想解决,等会我详细跟你摆谈。我先上厕所。对了,你是城管委领导,能不能修点好一些的厕所,现在的厕所又破又旧,太丢巴山的脸皮了。”
侯海洋道:“你快去上厕所,出来我们聊。”
几分钟后,胡立诚挺直着腰走了回来。
侯海洋道:“你是知情人,能不能给我出点主意。”
胡立诚道:“找个路灯亮一点的地方,我给你画个图,你就明白怎么弄。”
两人蹲在路边,胡立诚详细地将周边几幢楼的地下沟道的走势画了出来,说出自己想法。
侯海洋道:“这么说来,在两幢楼之间修一个小化粪池是唯一解决办法。”
胡立诚道:“总得有个地方装这些脏东西,其他地方修池子不现实,我给你画的那个地方是唯一可以修池子的地方。”
侯海洋道:“我心里有数了,谢谢你。”
胡立诚道:“从来没有见到那个当官的半夜来看现场,既然你是诚心想解决事情,我就帮着毛主任做点工作,每家凑个三五十块钱。大家现在经济都不宽裕,只能出这点钱,就是这点钱都还要做工作才能收齐。”
侯海洋回到电力家属院,出了一通热汗,酒意这才慢慢散发。
早上,侯海洋翻看办公室送来的文件夹。文件夹第一页是文件签阅单,上面印着“乐彬、侯正虎、侯海洋”三个名字。他学着侯正虎的方式,在自己名字后面写下一个“阅”字,再将文件送回办公室。
侯海洋对刘友树道:“友树,办公室有没有业务范围内的相关法律法规,我想学习一下。”昨天在处理化粪池时,他意识到自己对业务范围内法律法规基本上两眼一抹黑,很难做出正确决策,因此急于补课,尽快熟悉业务工作。
刘友树在办公室的文件柜里翻找一番,拿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道:“小侯主任,我找到一本创卫留下来的小册子,里面有些规范性文件,你先将就看,我等会去问一问老同志,有没有比较齐全的文件汇编。”
小册子又黄又旧,毫不起眼。侯海洋随手打开,立刻就发现捡到了一本宝贝。他道了声谢,急匆匆回办公室翻看。
此时,在岭西大学外面的土菜馆里,吕一帆和杜敏坐在一起喝早茶。
吕一帆是昨天晚上来到岭西。她下了飞机以后,没有去住宾馆,直接来到了老味道。
与杜敏以及熟悉的厨师、服务员一起喝了酒后,吕一帆道:“我今天晚上就住阁间。”
杜敏知道吕一帆与侯海洋有暧昧,笑道:“阁间平时就是侯海洋偶尔来住,平时没有人进去,倒是干净的,只是灰尘有些大。”
吕一帆道:“有点灰尘怕什么,擦一下就行了。”虽然如今经济条件彻底转变了,她还是体育生那种简洁打扮,刘仔短裤,红色t恤。虽然是极简的打扮,由于身材好,反而显得又性感又简练。
杜敏道:“你明天有什么安排?”
吕一帆没有掩饰,大大咧咧地道:“明天我到茂东,去找侯海洋。”
杜敏道:“你给他打电话没有?”
吕一帆道:“不用,直接奔他的老巢。我还以为他要分到大机关,没有料到在县城,所以给他一个惊喜,让他高兴高兴。”
杜敏惋惜地道:“你们是多好的一对,可惜有缘无份。”
吕一帆自嘲地笑道:“我早就认命了。现在也不错,我以后要经常跑岭西,见面的机会还多。”
在城管委办公室,侯海洋专心致志地看小册子。
小册子里收录的第一份文件是《茂东市人民政府关于进一步加强城区粪便处理设施安全管理工作的通知》,第二份文件是《茂东市人民政府办公厅关于切实加强城区下水道和化粪池等排水设施安全管理工作的通知》。
这两份文件出现得很及时,侯海洋如饥似渴地学习起来。
他要查找的第一个问题是:化粪池到底是谁管?
第一份文件第一条就明确各方责任,第一句话是“城区粪便处理设施安全管理工作实行‘属地管理’和‘谁所有谁负责,谁使用谁负责’的原则。
第四句话是“粪便处理设施的产权人或使用人负责日常维护工作,保证设施的安全运行。”
侯海洋明白了居委会主任毛明为什么会挨家挨户收钱,而且能收到钱,原因是楼下化粪池原本就是应该产权人或是使有人负责维护。
将两份文件通读数遍,侯海洋在小本本上写下了读文件心得:在化粪池管理方面,环境卫生行政管理部门直接负责行政区域内公共厕所、粪便集中处理场、粪便专用管道等公共设施的维{无+错}小说m.quledu.com护管理,并负责指导街道办事处、镇人民政府做好粪便处理设施的安全运行工作,具体实施监管职能。街道办事处、镇人民政府负责本行政区域内下水道和化粪池等排水设施安全管理工作。
把这两份文件读懂了以后,侯海洋信心大增。如吃了人参果一般神情气爽。
中午吃饭时,他给乔勇打通电话。“乔所长,毛主任那边的钱收得怎么样了?”
乔勇道:“小侯主任。我们不能表现得太积极,否则城关镇几爷子更会躲在一边去。不是我们踢皮球,化粪池就是他们的责任。”
侯海洋已经明白了各方职责,道:“城管委毕竟负有监管职责,如果我们一股脑丢给他们,居民闹起来,我们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乔勇用无所谓的态度道:“我们只是监管责任,是间接责任。城关镇是直接责任,皇帝不着急。我们更不用急。如果我们着急,城关镇百分之一百分会趁机耍滑头。”
“你说得也有道理,我们可以等一会,但是不能无限期地拖下去。”县环卫所、城关镇环卫站、居委会和居民们形成了一个蜘蛛网,让一件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侯海洋采纳了乔勇的部分意见,决定推迟一天再过问此事。
打完电话,乔勇对身边的副所长姜大战道:“奇怪啊,侯海洋刚才打电话,居然听起来有点内行了。”
姜大战道:“他能从大学生直接到副主任的位置。应该还是有点本事的。”
乔勇道:“以前建委分来的大学生多了去,有的有本事,有的笨得吃屎。不过,侯海洋从现在看起来还可以。”
又过一天。城关镇环卫站还没有动静。侯海洋不愿意再拖。拖下去或许可以在与城关镇的博弈中占主动,可是想起无数居民踩着青砖跨过粪便的画面,他就觉得不可忍受。觉得拖下去就真是冷漠。他坚持主动召开城关镇、城管委和居委会三方参加的协调会。
乔勇不情不愿地来到居委会,进门没有见到城关镇的人。嚷道:“毛主任,你赶紧给陈武阳打电话。让他过来。城关镇这种办事态度就是把人民的利益当成儿戏。”
毛明笑道:“乔所长扣了好大一顶帽子,陈武阳听到肯定会和你吵架。杨镇长到县里开会,由陈武阳全权代表。等会就到。”
陈武阳恰好走到门口,道:“乔皮蛋是不是又在说我的坏话,狗日的乔皮蛋,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
乔勇道:“我们领导在这里,你不要乱开玩笑。”
城关镇环卫站长陈武阳这才注意到现场还有一位身材高大的年轻人,互相介绍后,几人围在一起,讨论如何解决四处流粪之事。
毛明道:“两幢楼居民一共出了六千四百块,都是一家一家说尽了好话才收起来的。收钱是为大家办事,现在搞得我象个乞丐。”
乔勇道:“供电局和粮食局是大户,这两个单位怎么说?”
毛明道:“供电局有钱,但是是个铁公鸡。我去找到办公室刘主任,这个刘主任说住房卖给私人,和供电局没有一点关系。我就说等以后修好了化粪池,凡是供电局员工家的水管都不准接进化粪池,堵死他们。好说歹说,又是哀求又是威胁,供电局给了五千块。粮食局没有这么多费话,也给了五千块。”
陈武阳慢悠悠地说了一句:“如果修了化粪池还是解决不了问题,这些钱就是冤枉钱。”
毛明不高兴地道:“看现场的时候你偷尖耍滑,连个代表都不派来,提方案你不参加,我们把钱都收了又来提反对意见,你是啥意思,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陈武阳早就习惯了毛明的直脾气,也不生气,道:“毛主任不要急,我是说的一种可能性,万一修起化粪池后继续爆溢,没有能够解决问题,钱白花了,我们几个拿主意的人都要遭骂。”
毛明心里略有犹豫,道:“乔所长,你是环卫专家,有什么意见?”
乔勇道:“我是啥子狗屁专家,小侯主任在这里,请他来定。”
乔勇这个说法显得很滑头,又在情理之中。圆滑处在于他明知侯海洋初来城管委,不懂业务工作,难以决断,仍然把难题交给了侯海洋,自己不担一点责任;情理之中在于侯海洋是行业主管部门的分管领导,是在场所有人中职务最高的。应该由他来做决定。
毛明、陈武阳和乔勇都望着侯海洋。
如果没有认真学习茂东市关于化粪池管理方面的文件,没有夜访化粪池时与居民胡立诚长谈。侯海洋很难作出正确的决定。此时他心中有数,胸有成竹地道:“我想问一个问题。如果不修化粪池,还有没有其他更节约且能解决问题的办法?”
三个人想了想,都摇头。
侯海洋用平静的目光注视着三人,道:“如果没有,那就下定决心修化粪池,早修比晚修更好。”
他虽然年轻,可是说话之间自然而然带着自信。做出决定后,三人都没有反对,接受了这个决定。
“毛主任。总预算要多少?”侯海洋语言温和,态度明确,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味道。
“三万,这是最便宜的价格。”毛明解释道:“居委会把吃奶的劲都用出来了,只筹到一万六千四百块,剩下的钱就得由城关镇和城管委来想办法。”
陈武阳道:“我来之前请示过杨镇长,杨镇长的意思是居委会筹一部分钱,剩下的钱城关镇和城管委各出一半。”
乔勇早就料到陈武阳会找各种借口推脱,道:“环卫所和环卫站的职责划分得很清楚。环卫所负责主次干道清扫,垃圾运输和处理,环卫站负责背街小巷和化粪池。师范后街化粪池出了问题,我们过来是监管。是帮忙。”
“乔皮蛋提起裤子爬,监管个锤子。”陈武阳与乔勇极熟,就爆了一句粗话。然后对侯海洋道:“侯主任,城管委不是主次干道的城管委。是全县人民的城管委,哪一份文件说过环卫站负责化粪池?”
乔勇针锋相对地道:“宫县长召集开过协调会。会上说得清楚,化粪池就应该由城关镇来负责。”说这话时,他暗自觉得小侯主任少了一点工作经验,本来城管委作为监管部门站得拢走得开,现在主动开会,凑得这么近,很有点被动。
陈武阳针锋相对地道:“会上说得清楚?你拿得出会议纪要吗,口说无凭,我们城关镇不会承认。”
毛明挨家挨户做了居民们的工作,费话、好话、气话说了一箩筐,见乔勇和陈武阳互相推诿,抱怨道:“乔所长和陈站长不愿意出钱,我就把从居民哪里收到的钱全部退了,再也不管这件事,居民们要去县政府上访,我就帮他们说。”她看着侯海洋道:“侯主任是委领导,干还是不干,总得表个态。”
乔勇不停地向侯海洋递眼色,希望不要接招。
侯海洋下定了决心,没有理睬乔勇的暗示,拍板道:“三万块钱就三万块钱,毛主任尽快组织人动工。城管委负责的这部分钱我来解决。”他之所以拍板,也有自己的想法,当领导就要敢于拍板,就算错了,以后改正就是。不敢拍板的领导,肯定得不到下属发自内心的尊敬。
他又道:“陈站长,师范后街的事是我上班第一天遇到的事,特事特办。但是我无意打破老规矩,以后的事情按茂东市关于进一步加强化粪池管理的通知办理,关于化粪池的监管和具体管理问题,文件说得很清楚,我就不转述了。如果没有文件,我让乔所长给你送一份。”
陈武阳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不与侯海洋计较,笑道:“先把师范后科的化粪池解决再说,谁来管化粪池是你们领导的事情,我说了不算数。”
毛明具有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知道上级部门经常说话不算数,为了避免被动,斩钉截铁地道:“各位领导,丑话就说到前头,我是不见鬼子不挂弦,不见兔子不撤鹰,你们的钱到了居委会我才动工,免得动工以后你们又不认帐。”
陈武阳道:“杨镇长表了态,我们先从财政所借支六千八百元。”
侯海洋也表态道:“城管委的钱我来负责。”
乔勇听到侯海洋表态,眉毛扭在一起,一幅焦头烂额的表情。等走出居委会,乔勇道:“小侯主任,我为什么不想答应,不仅仅是出钱的问题,关键是规矩。以后化粪池爆了,他们都会找城管委出钱,这事就会没完没了。”
侯海洋没有讲大道理,道:“这是我上任的第一件事情,必须要做成。”他看了一眼乔勇,道:“就算是砣屎,我都要吃下去。”
话说到这份上,乔勇道:“那只能这样了。”
回到城管委侯海洋的办公室,侯海洋道:“方案有了,一般情况下,以前是怎样落实的?”
乔勇叹息一声道:“据我分析,乐主任肯定不乐意出这笔钱,一方面是委里经费确实紧张,另一方面是城管委和城关镇在职责化分上是一本糊涂帐,曹主任以前和城关镇的头头拍过桌子,乐主任现在在城管委主任的位置上,屁股得坐在城管委这一边。他十有八九不会开这个先例,开了这个先例,以后化粪池出了问题就很麻烦。”
侯海洋道:“要解决师范后街道这个化粪池外溢问题,这是比较好的方案,也可以说是唯一方案,你等着,我再去给乐主任汇报。”
乔勇坐在侯海洋办公室里翻着报纸,从短暂的接触中,他发现新来的副主任颇为干练,做事果断甚至还有点武断,完全不象初出茅庐的大学生,最初的抵触情绪慢慢缓解一些。
几分钟以后,侯海洋走了回来,脸色平静地道:“你说对了,乐主任不同意这个方案。环卫所想办法出点血,解燃眉毛之急。”
乔勇苦着脸道:“小侯主任,环卫所是差额拨款的事业单位,财政只解决百分之五十的工资。其余的全靠大家找钱。解决这事确实有点困难,最好还是委里出。你再去给乐主任说一说。”
侯海洋道:“说出口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一口唾沫一口钉。环卫所经费有困难,以后我们一起想办法克服,当前的问题无论如何也得想办法解决。”
乔勇咬着牙道:“我出三千五百块,所里实在没有余钱。”
侯海洋点了点头,道:“三千五就三千五,其他的钱我来想办法,但是明天务必将所有钱拿给毛主任。”
乔勇很好奇侯海洋从哪里能弄到另外三千三百元钱,他忍住没有问,道:“放心。说好的事情我就不会赖债。”
谈妥了化粪池的事,侯海洋松了一口气,道:“乐主任多次说垃圾场是火药桶,叮嘱要我多关注。今天还有点时间,我们到垃圾场去看一看。”
乔勇伸手拿起桌上座机,道:“我给垃圾场曹致民打电话?”
侯海洋道:“曹致民是谁?”
乔勇道:“垃圾场场长。”
侯海洋道:“我们不是去视察,不用提前打电话。垃圾场是我们的工作场所,随时都要去,就是要看真实情况。等一会在车上你给我聊一聊垃圾场的管理模式。以及村民闹事的前因后果。”
发动小车后,乔勇道:“本来应该请小侯主任到环卫所搞一次调研,我们班子给你作一次集体汇报,详细介绍环卫所的情况。”
侯海洋道:“明天我争取来一趟。找一找环卫所的家门。”
乔勇麻利地抹着方向盘,道:“那我先在车上谈一谈阳和垃圾场的情况。最新启动的县垃圾处理场位于阳和镇,所以我们称其为阳和镇垃圾处理场。垃圾场选址要在人烟相对稀少的地方。距离又不能太远,否则运输成本太高。在修新垃圾场时。县里成立了一个工作组,我也在工作组里。工作组先后在东、西、南、北等方向挑选了七处地址。最后选在了阳和镇。”
阳和镇位于约两百米高的巴岳山余脉上,是距离县城最近的镇之一。小车出城不久就开始爬山,沿着盘山路朝巴岳山深处走。
乔勇继续道:“垃圾场是由建委具体承建,年初开始运行。运行以来一直在与周边村民扯皮。政府最初想逐步搬迁周边村民,后来老百姓吵闹得凶。县政府为了息事宁人花了血本,把周边五百米以内的村民全部一次到位搬迁。刚把五百米以内的村民安抚住,五百米以外的村民又闹了起来。闹得最凶的是五百零十几米的几个居民,他说四百九十九米的地方都臭,难道五百十几米就不臭了。”
侯海洋笑道:“四百九十九米和五百十几米确实没有本质的区别。”
乔勇道:“县政府只能执行建设部颁发的标准,标准是五百米,少于五百米有可能违法,政府要输官司。只要达到五百米搬迁要求,县政府就不算违法。现在最让政府头疼的是不能突破五百米,如果轻易突破五百米这个标准,退让到五百一十米,那么五百二十米的村民会闹,退让到五百二十米,五百三十米的村民会闹,无休无止。”
听到这里,侯海洋总结了一句:“既然五百米是县政府定下的红线,那么我们就只能在管理上多做文章。”
乔勇觉得新来的小侯主任反应还真是快,立刻就想到宫副县长多次拍着桌子说话的形象:“你们就是管理跟不上,管理跟上了,也就没有这么臭。”
“宫县长也是这么说的。”乔勇继续道:“垃圾场建好不久,城管委就和建委分了家。当时垃圾场是由建委承包给曹致民的,城管委接过来以后,继续由曹致民承包。”他有些话没有说透,曹致民是前任主任曹勇的侄儿,而且建委现在财务科长是曹致民的亲姑妈。
小车在山上开了二十来分钟,来到阳和垃圾处理场。
阳和垃圾处理场有一个牌坊式的大门,阳和垃圾场几个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在侯海洋心目中,垃圾场都是破破烂烂的,远远看到气派的大门,道:“这个垃圾场比我想象中要好得多,管理上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吧。”
乔勇含糊地道:“垃圾场都差不多。”
刚刚停稳小车,无数苍蝇从四方八面飞了过来,嗡嗡声响成一片。苍蝇喜欢温度比较高的物体,几分钟后,小车引擎盖上爬满了苍蝇,密密麻麻的,让人直起鸡皮疙瘩。如果有麻集恐惧症,看得这一群群的苍蝇,估计会当场发病。
侯海洋道:“其他垃圾场都有这么多苍蝇?”
乔勇不好意思地道:“这个季节苍蝇多得咬卵,滴滴畏都杀不死。”
除了苍蝇以外,垃圾场还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臭味,臭味是各种腐败物混在一起的酸腐味道,让人作呕。
乔勇道:“垃圾场原本应该是一个填埋场,填埋场,就是当天垃圾进来,就用泥土埋掉,这么就没有多少臭味。现在实际是一个堆放场,垃圾完全没有掩埋,臭味和苍蝇肯定会有。场里每天都安排人喷洒苍蝇药和除臭剂,否则情况更严重。”
“为什么把填埋场改成了堆放场?”
“垃圾场是建委修的,得问建委。现在实行规划、建设和管理分离,管理是最后关口,也是一个大倒霉蛋。”
又牵涉到体制问题,侯海洋有点头疼,道:“曹场长在哪里?”
乔勇道:“没有见到人,听说回县城买零件去了。”
垃圾场问题严重,明眼人都瞧得清楚。侯海洋指着堆满垃圾的倾倒点道:“我们走近去看看。”
乔勇道:“越近越臭。”
侯海洋也觉得恶心,但是仍然坚持道:“我们搞这一行的,不能怕臭,越臭越要去。”
两人来到倾倒点,一群群苍蝇轰然而起。侯海洋强忍着捂鼻子的冲动,踩着令人恶心的垃圾来到倾倒点。
“嗡”地一声响,花丛中飞起了许多蜜蜂,带起了无数花香。吕一帆原本当天就要到茂东,由于生意的关系,而留在了岭西。在岭西大酒店谈完合同后,岭西的生意伙伴便请这位来自北三省的年轻女老板吃饭。他们都知道北三省的男人女人都豪爽,但是还是低估了吕一帆的酒量,三个大男人对阵一个吕一帆,结果是三个大男人都喝得趴下了,吕一帆仍然有闲心到酒店外面去散步。
岭西大酒店是花园式酒店,酒店后院就是一片修剪得非常整齐的花园,吕一帆徜徉在其间,感觉还是很不错。
当初为了弟弟,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为了整个家庭,吕一帆选择背叛自己的青春和爱情。做出选择初期,她觉得天都要塌下来,吃不香睡不着,半夜还曾经如小林妹妹一般以泪洗面。后来回到家乡,结婚后发现,生活并没有因为这个选择变得更坏,甚至变得更好。
首先,老公对自己还不错,不管是贪恋美色还是其占用女人的青春,总之还是不错的。
其次,家庭环境迅速得到改变。钱这个东西总是被人鄙视,可是确实不错,有了钱,家庭生活就得到了改变,人生就完全不一样了。
第三,自己也有了事业,工资在眼里变得微不足道。虽然这个事业还没有完全独立,但是她坚信迟早会有独立的一天。
吕一帆走到花园里,慢慢想着心事。那个英俊的年轻男人就在两个小时车程的距离之内,想到这里,她有点心慌。而心慌,是与老公在一起从来没有过的感受。
茂东巴山县,垃圾场核心位置是两个山峰之间的山沟,山沟底部占地约两百亩,修了一个条石坝子拦截垃圾,整个山沟成为一座天然的垃圾堆放场。垃圾倾倒点选在左边山坡的平台上,平台距离山沟约百米,坡度有近六十度,极为险峻。
在倾倒垃圾时,一名工人站在平台上盯着汽车轮胎,当轮胎来到崖边时,他大喊一声“停”,驾驶员猛踩刹车,车轮胎在距离崖边不超过三十厘米的地方停住。后厢慢慢升起,垃圾倾泻而出,沿着六十度的山坡朝下翻液,发出轰轰响声。
侯海洋看得心惊胆颤,对乔勇道:“太危险了,如果操作不当,翻一个车下去就是严重的安全事故,车毁人亡,绝对逃不了。”
乔勇捂着鼻子道:“没有办法,垃圾场就是这样修的,只能在崖边倒,否则垃圾进不了沟底。小侯主任,到管理房去谈,这里太臭了。”
垃圾倾倒点的酸臭味道铺天盖地,让人无处可逃,难以呼吸。守在倾倒点的工人久入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抽着烟,与驾驶员谈笑风声。
侯海洋最初分到巴山县的时候,颇有情绪,觉得组织不公。现在看到艰苦环境下作业的环卫工人,觉得不公平[无][错]小说m.quledu.com其实很矫情。所谓苦和累在垃圾场环卫工人面前不值一提。而国家现在能够强大,又与千千万万做实事的工人分不开。
清谈误国,实干兴邦。诚不虚也。
侯海洋指着垃圾场周边的一条深沟,问道:“那条沟起什么作用?”
乔勇道:“那是截洪沟。拦截山水,免得山水进入场内。这条沟非常重要。如果损坏,垃圾场就惨了。”
侯海洋观察着山形,指着半山腰的沟,道:“我们沿着这一条截洪沟走一圈,基本上就可以把垃圾场看完。”
七月下旬太阳毒辣,乔勇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叫苦道:“今天太热了,能不能找个凉快天再来看。”
侯海洋道:“要等到天凉快,至少九月份了。既来之则安之。你陪我走一圈。”
乔勇无奈地道:“好吧,我们赶紧走。小侯主任,革命工作天天有,用不着这样拼命。”
侯海洋笑道:“前任正、副主任都被垃圾场害了,我如果不认真,被拉下马是迟早的事情。”
乔勇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侯海洋,道:“小侯主任,你是才毕业的吗,我怎么觉得你象当了多年领导了。”
侯海洋道:“确实是才毕业。新鲜出炉的大学毕业生。”
截洪沟建在半山腰,沿途植物茂密,沟窄不好走。两人走完一圈,花了近四十分钟。来到沟底大坝时。衣衫尽湿。
侯海洋站在树荫下,脱掉衬衣,露出一身健壮匀称的肌肉。他指着一条蜿蜒向下的水泥管道:“这就是排污管道?”
乔勇坐在排污管道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将最后剩下的矿泉水喝得底朝天,道:“垃圾要产生渗漏液。渗漏液通过这根管道直接流到山下的污水处理厂,免得污染农田。”
侯海洋沿着排污管道朝前走了一段。树林越来越密。他怕有蛇,这才转回来。
侯海洋回到沟底大坝,道:“截洪沟距离沟底有多少米?”
乔勇道:“截洪沟是椭圆形,最远处有接近两百米,近处只有几十米。”
侯海洋道:“实地走了一圈,我发现臭味和距离是正相关,越近越臭,椭圆形远端,臭味明显减弱。等会我们再到五百米的地方闻一闻,是不是如村民反映的那么臭。”
乔勇吐着舌头,累得如狗一样,道:“今天就舍命陪领导,再走一圈。”
两人沿着截洪沟回到管理房,乔勇从后备箱里又拿出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半,剩下的水浇在头上,他由衷地道:“小侯主任体力真好,我差点中暑了。”
侯海洋道:“我一直喜欢运动,体力不错。”
乔勇道:“小侯主任来了以后,环卫所还没有单独请你喝酒。今天晚上我把环卫所二级班子全部叫上,大家痛痛快快地喝一顿。”
侯海洋爽快地道:“行,晚上喝酒。”
小车发动以后,引擎盖上密密麻麻的苍蝇轰然而起,很是壮观。侯海洋推心置腹地道:“凭心而论,阳和垃圾场管理得确实不到位,难怪村民要闹。”
乔勇略为有点不好意思,道:“我承认垃圾场的苍蝇多,但是和闹事的村民没有关系。周边五百米距离都全部搬迁了,五百米以外受影响很小。村民们是眼红其他人得了搬迁补助,心理不平衡。”
侯海洋道:“我算了算,村民用补助到场镇买了房子,其实也剩不下多少。”
乔勇道:“按照拆迁标准,每户按四人算,可以拿到十六万,他们一辈子都没有见到这么多钱,诱惑太大。我每月顶了天也就一千多块,一年一万五,不吃不喝十一年才能存到十六万。从这个角度来说,我理解村民。”
侯海洋刨根问底:“村民堵场到底是嫌臭,还是想搬家。”
乔勇迟疑了一下,道:“两种情况都有。”
侯海洋道用手驱赶着一个在车内飞行的苍蝇,道:“说一千道一万,我们的责任是把垃圾场管好。管好了垃圾场,他们还要闹,我们也就问心无愧。”
小车离开垃圾场,停在入场道路和主公路相交处。乔勇带着侯海洋来到一处被拆掉的房子前,道:“这个房子大约在480米,那边就是杨家大院,大院最近处与垃圾场只有505米,他们闹得最凶。”
侯海洋在拆掉房屋的旧宅基地上站了半个小时,大部分时间都闻不到垃圾场气味,当山风吹来时,确实能闻到垃圾场的特有酸臭味,只是其浓度与倾倒点相差甚远。
在垃圾场转了一大圈,侯海洋对垃圾场有了直观感受,收获很大。
刚下山,侯海洋放在裤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你好,我是侯海洋。”
“蛮哥。”电话里传来吕一帆久违的东北口音。
侯海洋下意识提高音量,道:“是你,好久没有听到你的声音了!”
“你猜我在哪里?”
“你在家里?”
“不对。”
“你在岭西,岭西大学校园,或者土菜馆?”
“接近了,再猜?”
“猜不出来。”
电话里吕一帆的声音很快活,“我在巴山汽车站,你能不能来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