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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部
第十章相见
一席长谈,制定了“再向虎山行”的方略,让侯海洋心安。
早上起床后,侯海洋对着镜子仔细地看着自己的头皮。一些黑短粗直的头发钻了出来,但是仍然没有盖住被碎瓷片划出的伤痕。
当姐姐上来时,侯海洋道:“我这个伤痕是不是很明显,光头加上伤痕,会不会让张大山产生不好的看法。”这是一个对侯家姐弟都有重大意义的时刻,一向果断的侯海洋在临行前都有些患得患失。
侯正丽精心化过淡妆,还特意选了一套质地很好、样式简单的长裙,显得温柔贤淑。她看了看弟弟头上的伤痕,道:“是不太好,有点粗野。不过,真是要认我们是侯家人,这点伤算什么。”
侯海洋道:“确实如此,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
侯正丽担忧地道:“电力公司是实力雄厚的大衙门,我们贸然前往,不知能否见到张大山这种高层领导。”
侯海洋摸出一个红色小本子,道:“昨晚我想过此事。这是以前县政府的工作证,没有收回去,进门就靠它来鱼目混珠。”
侯正丽道:“你平时都将这个工作证带在身上。”
侯海洋道:“档案局没有工作证,处出办事,有个工作证要方便一些。”
小车来到了国家电网岭西电力公司。岭西电力公司是一个建筑群,除了主楼以外,还有两幢附楼,门前是花园式的绿化带。
侯海洋和侯正丽昂首阔步地走进办公楼。原本以为会被保安招呼并登记,侯海洋已经将工作证拿到手上。谁知保安并没有打招呼。熟视无睹地看着两人进入。
侯海洋看着大厅里有十来个提着包的人聚在一起说话,道:“应该是有大会。所以保安没有要求来人登记。”
侯正丽道:“既然是开会,那么张大山就极有可能在单位。我们运气还不错。”
两人径直走向电梯,侯正丽道:“张大山在几楼?”侯海洋道:“电梯上都不会标出领导的办公室,按照常规多数领导的办公室都是和综合办公室在一楼的。”
电梯里,各层楼都标有办公室的名字,诸如审计部、物资部、农电工作部等,九楼是办公室和党委工作部。侯海洋毫不犹豫就点向九楼。
来到九楼,走出电梯,迎面就是办公室。侯正丽拉了拉侯海洋,道:“我去应酬。你面相凶恶,会让人心生警惕。”
侯海洋放慢了脚步,跟在姐姐身后。
侯正丽露出甜美笑容,道:“请问,张书记在不在?”
办公室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将眼睛从电脑屏幕前移开,望着面前漂亮的女子,道:“你有预约吗?”
侯正丽道:“没有预约,我们是家乡晚辈。”
看到办公室男子迟疑的神态。侯海洋还是上前一步,将工作证递了过去。办公室男子知道张大山曾经担任过巴山县委副书记,拿过年轻人递过来的工作证,见到巴山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的职务。便明白来者所言不虚,这么年轻就当上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肯定和张大山沾亲带故。
他热情地道:“东边最角落的那间办公室是张书记办公室。我带你们去。”
年轻男子带着姐弟来到张大山办公室门前,道:“今天是全省电力系统表彰大会。你们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他轻轻敲了敲门,道:“张书记。巴山有两个同志找你。”
张大山取下眼镜,道:“进来吧。”他祖辈虽然是齐鲁人,自己却是土生土长的巴山人,在巴山颇有些亲朋故旧。只是这些年一直在外省电力系统工作,这才与巴山的同志渐渐疏远了,又加上调回岭西电力公司时间很短,暂时还没有巴山同志找上门来,今天算是第一起。
“张书记,我是侯海洋,这是我姐姐侯正丽。”侯海洋主动自报家门。
张大山原本以为是自己在巴山的部下,结果进来的是两个不认识的年轻人,他看了领路来的男子一眼,和气地道:“你们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领路男子看到张大山眼神,听到对话,暗叫糟糕,心里一阵发慌。此时已经“上当受骗”了,他只能将错就错,故作镇静地退了出去。到了门口,他觉得自己办事不力,在领导面前留下了不好印象,十分懊恼。
办公室里,侯海洋还是先递上了自己的工作证,表明自己不是坏人。
张大山见到工作证上的职务,颇有意外,道:“府办副主任,好年轻啊,你是什么时候到的县府办。”
事情完全按照姐弟俩的预想进行着,侯海洋道:“在新乡之时,当时镇政府有位干部为了在洪水前为了让村民转移,不幸牺牲,张书记过来讲过话,我在礼堂聆听过您的讲话。我后来读了岭西大学,毕业后在城管委任副主任,后来才到府办工作。”
“我记得此事,牺牲的是农办老同志,姓蔡。”张大山将工作还给侯海洋,对两人道:“坐嘛。”
侯正丽自我介绍道:“张书记,我叫侯正丽,是侯海洋的姐姐。”
张大山坐回自己的办公椅,道:“你们姐弟找我,应该不是工作上的事吧。”
侯正丽道:“这事说起来话长,又有点唐突,我们姐弟俩是来寻找一位长辈。”
张大山有些惊讶地道:“寻找长辈,在我这里?”
侯正丽甜甜一笑,道:“我爸爸的堂叔叫做侯振华,也就是我们的堂叔公。”
张大山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道:“什么,你再说一遍,说清楚点。”
侯正丽道:“我老家是柳河镇二道拐的,堂叔公侯振华和我的爷爷是堂兄弟,按辈份来说。我要叫侯振华为堂叔公。在堂叔公没有离开二道拐之前,我们侯家住在一个大院子里。”
张大山又缓缓地坐了下来。道:“听说侯叔的家人都被还乡团杀光了,侯家在当地颇有名望。做了不少善事,那些坟都是老乡帮着修的。”
侯正丽道:“当年只有四个侯家人躲过了还乡团的清算,老的老,小的小,我爸叫侯厚德,是躲过还乡团杀害的最小一个,只有七岁。解放以后,除了我爸以外,其他人都陆续走了。”
听到这里。张大山明白眼前两人还真有可能是侯叔的亲人。失去全部亲人是侯振华心头大痛,也是其终生不回乡的原因之一,因为他无法面对由于自己参加革命的原因导致众多亲族被杀害。如今居然还有一支不算远的亲族,肯定会给病床上的侯振华以极大安慰。
他看了看手表,道:“你们在我办公室坐一坐,我马上要开会。等会我叫女儿张晓娅来接你们到我家去。我爸在家里,你们两人跟他谈。”
张大山拿起电话,道:“晓娅,你立刻到我办公室来。带两个人去见爷爷。手头再重要的事情都放下,马上过来。”
他拿起手机又到里屋,几分钟后再出来,神情变得非常和蔼可亲。道:“你叫侯海洋,你叫侯正丽,就在这里坐一坐。我的女儿张晓娅带你们到我家去。晓娅的爷爷是侯叔叔的老战友,也是巴山第一任县长。他要见你们。”
张大山出门以后,经过办公室大门之时。交待了一句:“那两个年轻人在我办公室,等会我女儿要来接他们。”
办公室男子原本满心懊恼,见到张大山态度蛮好,心里一下就亮堂了,知道自己并没有把事办砸锅。他赶紧来到张大山办公室,为两个巴山来客倒上茶水。从张大山的态度中,他知道来客非常重要,非常殷勤。
等到办公室男子离开后,姐弟开始闲谈。侯海洋道:“还是有个工作证最好使,它体现的是信誉。岭西省没有一种社会性的信用体制,这种工作证的含金量就最高。”
侯正丽道:“如果以后有一种体系,比如每个人的身份证和个人信用挂钩,只要查一查身份证号,就能看到是否有不良纪录,我们做生意就放心多了。”
侯海洋道:“为什么城管要对违章的摊点进行暂扣,实际是没有处罚手段。如果队员们看到违章行为,和交警一样拍照后就能处罚,也就没有这么多当街冲突的事情发生。”
侯正丽道:“现在银行倒是在建设信用体系,只是针对银行,没有在社会上启用。我估计建立全社会的信用体系是迟早的事情。真要把信用体系建设成功,国民素质立刻就会上升几个档次。”
侯海洋道:“不是国民素质上升,而是一种利益选择,信用体系出了问题就寸步难行,所以大家就必须讲诚信,强制之后,慢慢就成了习惯,习惯之后,就成为文化传统。道德是不是万能的,光靠道德是不足以提高全民素质。”
谈到这里,姐弟都沉默起来,等着张大山的女儿到来。
事至这里,成功的可能性很大,两人反而觉得不太真实。因为真是这么简单,父亲和他们所受的磨难简直、简直他马的没有来由!简直是没有天理!
此时,在岭西大学,张晓娅合上书本,对楚小昭道:“你自己看书,我有事要到我爸哪里去。”
楚小昭道:“说好了中午吃烤串,怎么又单飞,是不是和那个白马王子约上了。”
她在巴山去找侯海洋时,恰好遇到侯海洋陪着吕一帆吃早餐。回校以后大病一场,两三个月才恢复元气。在生病期间,张晓娅一直忙前忙后照顾,两人友谊也因为这场病得到升华,成为铁杆闺蜜。
张晓娅笑道:“不是所有骑白马的都是白马王子,还有可能是唐僧。专心看书,忘掉所有白马王子,童话里的故事都是骗人的。”
张晓娅骑着自行车来到了电力大楼,向保安亮了亮淡黄色证件,一路通行无阻。
走进爸爸办公室时,张晓娅意外地看到了岭西大学的风云人物,楚小昭至今念念不忘的白马王子——侯海洋,惊得下巴都在脱臼。
父亲只是让张晓娅接两个人去见爷爷,并没有说这两个人是谁。她看到是侯海洋时,惊讶异常,道:“怎么是你?侯海洋。”
侯海洋对眼前的女子有印象,知道其是岭西大学同系的低年级同学,与楚小昭经常在一起,道:“我记得你叫张晓娅,没有想到是张书记的女儿。”
张晓娅好奇地道:“找我爷爷有事吗?”
侯海洋道:“我是巴山人,老家是柳河镇二道拐的。”
张晓娅还是没有想明白其中原由,道:“这和我爷爷有关吗?”
侯海洋道:“现在我也不敢肯定是否和你爷爷有关,但是见面就知道了。”
张晓娅道:“那走吧,出去坐出租车。”
“我们有车在楼下,直接开车过去。”侯正丽又好奇地道:“你和我弟弟认识?”
“我也是岭西大学的,同系。侯海洋可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张晓娅想起楚小昭从巴山回来哭得昏天黑地的情景,不禁用略带嘲讽的语气道:“我们系里不少女孩子都崇拜他,还有人从巴山回头就生一场病的。”
张晓娅是张大山的女儿,是张家的重要成员,算是比较了解自己的人,侯海洋不想让张晓娅对自己留下坏印象,解释道:“你说的是楚小昭吧。这是她单方面的想法,我可一点都没有回应,更没有粘粘乎乎,责任不应该在我。如果我原本无意,还要去纠缠不清,那我就有责任。”
“你说的貌似也有道理。”张晓娅脑中快速地回忆了楚小昭的感情经历。确实如侯海洋所言,楚小昭几乎没有得到与侯海洋单独相见的机会。从这一点来说。侯海洋确实很有男子汉的干脆劲,比起有些混在女人丛中的花男人要强太多。她出身于军人家庭。家中男人多半都有英武之气。特别是爷爷一直以军队生活为自豪,在地方工作很长时间,退休以后仍然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老式军装,侯海洋这种气质稍显粗犷的男子比较符合其欣赏口味。
三人下了楼,在一起等车时,张晓娅发现侯海洋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恶。当时楚小昭从巴山回来之时,伤心得病了一场,听了楚小昭的遭遇,寝室所有人都对侯海洋义愤填膺。纷纷声讨侯海洋是负心汉。张晓娅也就对侯海洋有了不好看法,认为侯海洋是花花公子一类的人物。
这个不好看法原本以为理直气壮,谁知侯海洋轻飘飘一句话,让张晓娅觉得自己生气真还没有理由。爱情是双方的,不能因为一方有爱,另一方就必须接受。
在楼下坐了车,一路开往东城区。
侯海洋开车,侯正丽和张晓娅坐在后排。侯正丽年龄比张晓娅要大,人生阅历要丰富得多。有意与张晓娅搞好关系,便娓娓谈起当年发生在巴山的陈年趣事。
侯海洋基本不插嘴,开着车,分析着与张大炮见面时会发生什么事。不管见面时会发生事。至少表面张家对侯家亲戚寻来还是很重视的,从张家态度可以看出侯振华肯定不是那种完全忘本之人。
小车开过省政府家属院,在家属院相邻约两百米的地方有一片电力系统的住房。侯正丽问道:“晓娅。你爷爷一直都住这里?”经过一段车行,她巧妙地将张晓娅的‘张’字去掉了。直接变成了“晓娅”。
而张晓娅也接受了这个称呼,道:“我爷爷一直不肯来阳州。后来我爸调回来,他才肯搬来。他以前住在茂东老干所,里面分有一套房子,前面后在有些空地,在里面种了很多菜,最搞笑的我爷爷还挑着桶去找大粪,就为了淋菜。”
侯正丽道:“看不得土地闲着,这是岭西人最大的特点,只要有澡盆大一块空地,绝对会种上几株菜,种点南瓜什么的,还很有收获。”
茂东老干所距离茂东烟厂并不远,每天都有不少老干所的老头到烟厂花园来溜圈,烟厂专门打过招呼,这些老头看起来就是糟老头,但是每人背后都牵着一大堆关系,因此,保卫们都不准阻拦这些老头来花园,除了不能进的车间外,他们想进哪里就可以进哪里。这些老头大多经历过战争年代,都是懂规则的,只在花园里溜圈,打打太极拳,绝不踏入烟厂办公室大楼半步。
侯海洋这些年到烟厂宾馆的次数也不少,见过不少溜圈的老人,只是不知道见过张大炮没有。
电力系统住房是被一排围墙包围着,从外面看很普通,走进园内才发现里面有许多联排别墅,典型的乌龟有肉在肚子里。
走到二楼,门口站着一个头发稀疏、额头有不少老年斑的老人,他一只手握着拐棍,目不转睛地看着侯海洋。
张晓娅道:“爷爷,我爸让我把两位客人带过来。”
老人根本不理孙女,仍然看着侯海洋,过了一会,他扬了扬拐棍,道:“你不是以前在巴山打球的小子,像,太像了,嗯,这个光头理得好。”
侯振华在战争年代都留短发,受伤留光头的时间也不少。在张大炮眼里,理着光头的侯海洋就是团长当年的样子,相貌和神情都很相似。
侯海洋道:“张爷爷以前看过我打球?”
“球打得不错,就是太文明了,不够野。”张大炮看到侯海洋本人,又得知柳河二道拐的名字,张大炮便已经知道这两人肯定是团长的后辈,那个相貌绝对不能假冒的。他又道:“进屋来说道说道,你和团长到底是什么亲戚。”
“团长”这个称呼在张家是特指侯振华的,张晓娅从出生到现在,每年都必须到侯家去看望侯爷爷,与侯家感情很深。听到这里,她吃惊地道:“侯爷爷老家人都被杀光了,怎么突然冒出来亲戚。”
侯海洋瞪了张晓娅一眼,道:“我家亲戚大部分被还乡团杀了,当时我爸七岁,侥幸逃掉了。”
张大炮摆了摆拐棍,道:“进屋,跟我来。”他来到桌前,拿起一个茶杯,道:“这是团长,你爸在什么位置?”
侯海洋明白张大炮是什么意思,走到桌前,拿起一个茶杯,与代表团长的茶杯平行,道:“这是我爷爷,与堂叔公是堂兄弟,死在还乡团手里。”
他又拿了一个茶杯,放在两个茶杯的前面,道:“我爷爷和堂叔公有一个共同的爷爷。”
张大炮点了点头,道:“继续摆。”
侯海洋又拿了三个杯子,摆在“我爷爷”后面,代表侯厚德、侯正丽和侯海洋。摆完顺序,他又将所有杯子放回茶盘,道:“当年我爷爷和堂叔公住在一个大院子里面,天天见面,堂叔公还经常带着我爸爸玩。”
张大炮不知从哪个角落刚刚拿出一枝香烟,还没有打火,就被张晓娅一把夺去,道:“爷爷,你不能抽烟,又犯规。”
张大炮敷衍着道:“我就闻闻,不抽。”他将香烟放在鼻尖闻了闻,坐回沙发上,默想了一阵,然后走到桌边,拿起电话,又回头道:“丫头,把笔记本拿来,翻到国栋的电话。”
张晓娅道:“爷爷,为什么不直接给侯爷爷打电话?”
张大炮道:“团长心脏不好,听到这消息会受不了,先给国栋打。”
侯海洋和侯正丽对视一眼,眼里都有说不出的欣慰,张大炮是最熟悉侯振华的人,通过他的反应,可以看出侯振华还是挺重情义的,这与乡村间偶尔说起的怪说是不一样的。
电话打通了,张大炮大声道:“今天有一个小子和一个丫头找到我家,叫团长为堂叔公。”
侯国栋正坐在办公室与人谈事,如果不是看到这个来电显示,肯定不会接听。他听到张大炮说的事情,皱眉道:“老家亲戚当年都死光了,我爸当时找附近乡亲问过,被杀光了。”
张大炮也不解释,道:“我见过来人,肯定不会错,就是你们侯家的种,和团长年轻时象得很。”他又回头问侯海洋道:“你爸叫什么名字。”
侯海洋道:“侯厚德。”
张大炮又道:“有个叫侯厚德的,小时候经常和你爸在一起玩。”
有爸爸认识的亲戚,那就绝对不会假冒,侯国栋跟着激动起来,先用手捂着电话,对正在谈话的那人道:“今天我有急事,改天我们再谈。”
那人赶紧站起来,点头致意道:“侯部长,那我改天再来报告。”
侯国栋道:“邱厅,改天我们继续谈。”看着邱厅退出办公室,他道:“我爸病情很重,事不宜迟,让那两人赶紧过来,得抓紧时间,否则就会终生遗憾。”
张大炮得到准信,立刻又给儿子张大山打电话。
半个小时后,张大山回到家里,道:“我觉得分两批到岭西,晓娅和侯海洋今天晚上就飞岭西,我、侯正丽还有侯正丽的爸妈坐下一班飞机。”
侯正丽道:“我爸、我妈要来?”
张大山道:“你马上给你爸妈打电话,我随后让巴山电力局的派车去接,用最快速度赶到阳州来。”
张大炮用拐棍重重地在地上顿了顿,道:“我,为什么没有我,我也要去。”
张大山道:“爸,你这年龄最好不要长途旅行,坐火车太辛苦了。”
张大炮道:“那我坐飞机去。”
张大山道:“我不管,反正我要去。”
张大山想了一会,道:“那还是我陪你坐火车,订软卧,侯正丽和他爸妈也都坐软卧吧。”
看这个架式,张晓娅知道侯海洋还真是侯爷爷的亲戚,侯家和张家几十年风雨同舟,早就不分彼此,说是一家人也不为过,也就是说这个骄傲的家伙也将是自己的家人。
在等待飞机起飞的时候,张晓娅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光头大汉,总觉得与侯海洋坐在一起前往岭西是挺奇怪的事,有强烈的不真实感。
“哎,你是师兄,怎么坐着像个泥塑菩萨,一句话都不说,找个话题来聊聊吧,否则坐在一起挺难受的。”
侯海洋走上飞机后一直处于沉默状态,最初张晓娅也试图不说话。可是论社会对心性的磨砺,张晓娅与侯海洋相比差很多,坐了一会,就忍不住搭话道。
在岭西大学读书之时,侯海洋作为学生会主席,在台上侃侃而谈的时候不少。在新生交流会上,侯海洋还曾经在张晓娅等新人面前谈及“大学生自我提高”的话题。张晓娅知道侯海洋口才不错,不应该是现在这种闷嘴葫芦。
侯海洋道:“不知道和你聊什么。”
张晓娅道:“为什么?”
侯海洋道:“有代沟吧。”
张晓娅瞪着眼,很不服气地道:“搞错没有,你就比我高两级,这代沟哪里来的。”
侯海洋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道:“代沟这种东西就是一种状态,说不清楚。”他随手拿起一张报纸,阅读起来。
按照张晓娅原来的理解,自己千里送侯海洋到岭西见侯爷爷,侯海洋应该很感谢自己,主动寻自己说话,而自己应该象一位骄傲的公主,高兴时就应答一下,不高兴就敷衍。
而现实却很不一样,侯海洋倒是彬彬有礼,照顾自己还算周到。有一个大师兄的样子。但是他和寻常男生完全不一样,没有丝毫讨好自己的意思。在等待飞机起飞时,更是变成一个沉默寡言的木讷人。
张晓娅原本想也不理睬他。装点冷艳风出来,可是好奇还是占了上风,加上她性格开郎,不喜这样闷着,于是问道:“师兄,我有一个问题,可以问你吗?”
侯海洋将报纸放下,道:“当然可以。”
张晓娅道:“这个问题有点尖锐,你不要生气哟。”
侯海洋道:“不会生气。最多是无可奉告。”
“你不能说外交辞令啊,必须说真话。”张晓娅懂事之时,父亲已经是领导了,她从小就是受到众人关爱的“小公主”。进入大学后,虽然她特意将良好的家世隐瞒了。但是在不知不觉中,她在同学眼里又成为“公主”一样的人物,不仅是人长得漂亮,更关键是活泼大方、知书达礼。
“好吧,你问吧。”
“有一件事我难以理解。其实你们家可以在二三十年前就来找侯爷爷,为什么要拖到现在?”
侯海洋回头看了一眼张晓娅,恰好看到一双格外清澈的漂亮眼睛。他迅速转移开目光,道:“这是一个很难的有历史沉重感的问题。我也曾和姐姐一起讨论过。堂叔公离开家乡时,我爸还很小,我爸成长的年代。社会变动很大,也很落后。就一直都没有走出这一步。这一步最终还是由我们来走出。”
张晓娅摇头道:“我没有听明白。”
侯海洋道:“换一个角度,堂叔公离开家乡便从未回来过。”
张晓娅道:“这不一样。堂叔公完全认为他的家人全部遇害。”
侯海洋道:“具体来说,我爸一辈子都没有走出他的那个小山村,一直在当代课老师,近些年才转正,他有历史局限性。所以,走出山村寻找亲人的责任就交由我和我姐来完成。”
张晓娅道:“那为什么你读大学四年都没有想起这个念头?”
侯海洋道:“其实我们内心一直在想着寻找堂叔公的,毕竟他是我们家的英雄。当年在新乡时,你爸在新乡大礼堂讲过话,当时我就想找到他说明我和堂叔公的关系。等你爸讲完话,我正要去寻他之时,他已经离开新乡。阴差阳错,再一次见面就己经是五六年后了。”
谈到这个程度后,张晓娅没有再寻根问底了,再深问就有些咄咄逼人,会显得不礼貌。她笑道:“我没有读大学时,其实就见过你,而且不止一次。”
侯海洋想起张大炮的话,道:“那应该是陪着爷爷看篮球比赛时见过我。”
张晓娅道:“有两次是看你打球,还有一次是在火车上。”
这一下轮到侯海洋惊讶了,道:“什么时候,在什么火车上?”
张晓娅道:“那是几年前开往岭西的火车,我和侯小冉一起坐卧铺。侯小冉就是你堂叔公的孙女,你是的堂妹吧。你和我们在一个车厢,后来还领过来一个女孩到卧铺。”
前往岭西是身陷囹圄和失去秋云的开始,侯海洋岂能不记忆深刻,关键是他压根想不起车厢内还有张晓娅和侯小冉,道:“有这么一回事,我是坐火车到岭西。至于车厢其他人,我确实记不清了。”
侯海洋所言是实,当初张晓娅还是一个非常普通的黄毛小丫头,不太引人注意,再加上当初侯海洋内心格外复杂,有对闯世界的憧憬,也有对秋云的深深思念,更多时间沉浸在内心世界里,没有太关注外面的人和事。
聊了些闲话,时间便一点一点过去了,飞机终于飞了起来。
侯海洋靠着椅背,闭目沉思,不再聊天。
飞机降落到机场时,侯海洋才从睡梦中醒来,道:“到了。”张晓娅道:“你倒是个大神经,一般人到了亲人相认的前夕,谁还能睡得着觉。”
侯海洋道:“当年堂叔公他们团主动钻进一万多敌人的包围圈,这才制造了全歼敌人的机会,我作为侯家后代,尽管没有当年堂叔公的英勇,基本的心理素质还是有的。”
张晓娅道:“你研究过那一段历史?”
侯海洋道:“有关茂东的历史丛书里。必然会有这一段。”
来接机的是侯小冉,侯小冉年龄与侯海洋相仿。五官轮廓显得有些刚硬,不是太温柔。她毫不掩饰地盯着侯海洋看。看了一眼便明白眼前这个年轻人应该就是侯家人。他的鼻子如悬胆一般,鼻背挺直,非常漂亮,这是侯家男人特有的标志,爷爷、爸爸和眼前这人都是这般。
“小冉姐。”张晓娅亲热地打起招呼,与侯小冉热情地拥抱了一下。
张晓娅拉着侯小冉朝另一边走去,两人咬着耳朵,将目光看向侯海洋。被侯家人、张家人审视是寻亲的必然过程,侯海洋心态好。也不再意侯小冉审视自己的目光。
侯小冉道:“侯海洋是做什么的?”
张晓娅道:“你以前见过他的,就是在一个卧铺里。”
听了张晓娅详细描述,侯小冉道:“嗯,我想起来了,是有这回事。听你口气,对他还挺认同。”
张晓娅道:“侯海洋是岭西大学毕业的,和我一个系。当年他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是很多女学生的白马王子。”
侯小冉又问:“你觉得此事是真是假。”
张晓娅道:“我都送过来了,至少通过了我爷爷那一关。真假就由你们来判断。”
聊了一会,三人上车。侯小冉开车,张晓娅坐副驾驶位置,侯海洋一个人坐在后排。
侯小冉交代道:“侯海洋。我爸有个重要的会,来不了。等会我就陪你去见爷爷。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跟爷爷说过你的事。爷爷身体不好。一直在住院,你注意控制情绪。不要刺激到他。”
侯海洋直言道:“没有提前与堂叔公说,我骤然而去。堂叔公肯定会受到刺激。这个度很难把握。”
侯小冉在与侯海洋见面前,对于从岭西过来寻亲的亲戚颇有些俯视心态,谁知这个亲戚不仅没有想象中“土”、形象都很好,说话也是不卑不亢,便将俯视之心悄然收起,道:“那我们就见机行事,我爷爷念了一辈子二道拐的亲戚,就是不敢回家乡,没有想到家乡还有亲戚,这对爷爷是极大的安慰。”
侯海洋道:“二道拐的祖坟还保持得挺好,有机会可以回去看看。”
“你们来了,自然会回去看一看。”侯小冉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后视镜,镜中有一张属于侯家的英俊硬郎的脸,又道:“其实这次见面应该得前四十年,你们为什么不早点来?”
侯海洋道:“说来话长,找时间慢慢说。”
张晓娅见到侯海洋对姐姐也是这种说话方式,脸上露出笑容。
侯小冉的眼睛余光发现了张晓娅的笑容,道:“晓娅,你笑什么?”
张晓娅道:“我也问过这个问题,如果不是提前沟通,侯海洋就要用无可奉告来回答我。”
侯海洋道:“这是多年历史沉积的问题,我几句话怎么能说得清楚。”
小车穿过大街,一个多小时才来到一所有部队标志的医院。
来到病房前,侯小冉脸上表情显得有些沉重,道:“我真怀疑我爸让你立刻与爷爷见面的决定是否正确,我给你说实话,爷爷病得很重。”
侯海洋的心一下就收紧了,道:“如果我出现引起堂叔公情绪激动,那不急于现在见面,等到堂叔公出院以后再见面。”
侯小冉摇了摇头,道:“我爸已经做了决定,你到岭西后立刻安排见面。爷爷病得太重,随时都有可能离开,与你们见了面,他一定会觉得没有遗憾了。”
病房前,侯小冉的母亲以及侯小冉的姑姑都在等着家乡来人,见到侯海洋以后,没有寒暄,就让最受爷爷疼爱的侯小冉带着侯海洋进去。
走到病房,一位瘦骨嶙峋的老人躺在医床上,闭目养神。
侯小冉坐在床边,轻轻唤了一声,“爷爷。”
侯振华缓缓睁开眼,见到来人,露出些慈祥的笑意,抬手摸了摸孙女的头。他身体弱得厉害,抬抬手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在侯海洋心目中,堂叔公始终是横枪跃马的英雄形象,眼前风烛残年老人和脑中画面差得太远,暗自感慨时光之无情。
侯小冉在爷爷耳边道:“柳河镇二道拐来了一个叫侯海洋的人,自称是我们家的人,他爸爸叫做侯厚德,听说你小时候见过的。”
侯振华原本是闭着眼睛,当听到侯厚德的名字时,眼睛突然霍地睁开,闪出一道壮年人才有的亮光。
侯振华睁开眼睛,随即翻身坐起,敏捷如年轻人,他用手撑着床,目光炯炯地看着来者。
侯小冉妈妈冉苹一直在病房守护父亲,最清楚侯振华的状态,脑里顿时浮现出“回光返照”四个字,脸色变得煞白,忍不住握住侯国莉的手。两人心意相通,都感到对方的想法。
侯海洋没有见到侯振华以前的状态,没有觉得异常,上前一步,道:“堂叔公好。我是正字辈的后辈,原名侯正桥,平常叫做侯海洋。我爸爸是国字辈。”
侯振华道:“你爷爷叫什么名字?”
侯海洋道:“我爷爷叫侯让义。”
侯振华是让字辈,本名叫做侯让礼,外出求学之后,痛感国家衰弱,这才改名为侯振华。侯让义就是他的叔伯兄弟,虽然是叔伯兄弟,由于住在一个院子里,从小生活在一起,一起到爷爷堂屋玩,一起被爷爷用戒尺教训,感情极为深厚。
听到侯让义三个字,侯振华用手指着侯海洋,颤声道:“你是让义的孙子?”
侯海洋道:“正是。听我父亲讲,当初是一位姓钱的人带着还乡团杀害了我们众多亲族,我爸侯厚德当年七岁,被我乃乃带着走娘家,这才逃过一劫。”
侯振华眼睛闪出些凶光,道:“是钱仲林,他还是我的同学,我们一起走出家乡的,我参加了共产党,他参加了国民党。我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去戕害我的家人。”
侯海洋这是第一次听说过上上一辈的恩怨情仇,道:“那个钱仲林后来到哪里去了?”
侯振华道:“到那个岛上去了。”
冉苹见父亲精神旺健,一直在说话,并不是回光返照,惊讶得紧。
侯振华道:“除了你们一家。侯家还有谁?”
侯海洋道:“到现在只有我们一家人了,当初逃出劫难的都没有后代。”
侯振华眼睛渐渐沁出泪花,过了良久,道:“你祖父的哥哥很早以前就离开故乡。到岭西去了,那一支外出时间太久,找不到了。”
侯海洋心中一动,暗道:“成津县委书记便是岭西的本家,辈份也排得上。莫非也是我们一族。”他为人沉稳,暂时没有谈起此事,免得让老人家希望越大希望越大,等到以后找到侯卫东,聊了家谱以后,如果确实对得上,这才告诉眼前这位老人。
侯国莉最了解父亲,见其神情,便知其又想起往事,赶紧打岔道:“今天侯海洋过来打先锋。随后大山还要带侯厚德一家人过来见面,这是好事。”
侯振华道:“以前让义给我写过信,说是生了个儿子取名永德,没有想到好几十年才让我看到永德娃儿。”说到这里,他肚子咕咕地响了几声。
住院以后,侯振华一直没有食欲,更别说发出这种象征着饥饿的咕咕声。冉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道:“爸,你是不要吃东西。”侯振华盘腿坐在床上,摸了摸肚皮。道:“想喝点稀饭,吃点豆腐乳。”
听说侯振华想吃东西,除了不了解病情的侯海洋以外,家人和医生都觉得欣慰。
聊了一会。主治医生劝说大家暂时离开,让老爷子休息,侯海洋等人这才离开病房。等到医生再从病房出来,侯国莉来到医生办公室,道:“我爸的情况怎么样?”
医生是资深教授,一派学者风度。他一直负责侯振华的治疗,对今天情况感到十分费解,道:“情况很好,比我预料得好得多,这一次的难关算是渡过了。”
侯国莉解释道:“我爸有一个心障,一直以来都认为老家人因为受到牵连而全部被还乡团杀害了,今天得知还有亲戚没有死,因此异常高兴。”
医生想着发出过数次病危通知书,感慨地道:“人体科学太奇妙了,未知领域太多。从理论上来说,这种情况解释不通的。”
侯国莉询问道:“还要从老家来几位亲戚,能否让我爸继续与他们见面。”
医生笑道:“当然可以,这对老书记有好处。但要注意休息,别太累着了。”
两个小时后,熟睡的侯振华醒来,道:“侯海洋在哪里?叫他过来,跟我说话。”儿子和女儿都生在岭西,平常都是说普通话,不会讲家乡话,今天听到柳河镇二道拐的乡音,让侯振华觉得很是过瘾。
侯国莉道:“国栋带着侯海洋出去吃饭,等会就来。”
话音未落,侯国栋和侯海洋走了进来。侯振华喝过清粥,又睡了一觉,自觉精神十分旺健,便从床上下来,坐在椅子上与侯海洋说话,聊家常。
“你爸如今在做什么?”
“解放后,我爸去读了翻身书。由于家里穷,读完小学便回家务农。我爸一直认为侯家是书香之家,一直非常注重学习,把能够找到的书都拿来读了,特别是对古书很有研究。他虽然只是小学文化,水平还是很高的,一直在家乡担任民办教师,最近还转了正,成为国家正式教师。他不愿离开故乡,守着家族的祖坟。”
侯振华听得频频点头,道:“不愧为侯家的娃儿,人穷不怕,关键是要有志气。”又问道:“祖坟还保护得还吗,破四旧时没有受到破坏吧?”
“祖坟基本完好,破四旧时没有什么损失,估计是远离城区的原因。”
“你乃乃是什么时候去逝的?”
“我乃乃这一辈子都很艰苦,爷爷遇害后,她一直未再嫁,就将我爸一人拉扯大。”
侯振华道:“礼义找了一个好爱人,有一个乖娃儿。”
坐在旁边的侯国栋道:“还有两个乖孙,侯海洋和侯正丽都是名牌大学毕业的,这个很不容易。”
在刚才侯振华熟睡时,侯国栋单独请侯海洋吃了饭,问了侯海洋和侯正丽的情况。侯海洋在长辈面前一点都没有保留,如实地讲了自己和姐姐这些年的情况。草根青年努力向上拼搏的道路原本就十分艰辛,不需要添油加醋,就让久居高位的侯国栋十分动容。
侯海洋道:“我乃乃是在我初中毕业之时得病的,医治无效后走的。”
侯振华道:“在我们家附近有一个段家,常与侯家来往,他们家还有没有人?”
“段家还住在附近,平时有来往。”支部书记段三,段三的女儿段燕,这两人都与侯家有密切的联系,只是,侯海洋从来都是看到当前,没有想到上辈们还有来往。
侯振华道:“当年为侯家诸位长辈、兄弟们修坟就是段家的长辈。段家和侯家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年,互有通婚,实质上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们以后要去看望段家后人。”后面几句话就是讲给儿子和女儿听的。
父亲一直有牵连族人被害的心障,如今侯海洋到来,心障即去。侯国栋听其意似乎要回柳河,担心其父亲承受不起长途旅行,道:“你回去要惊动省里很多人,干脆让我们先回去看看,探探路。”
侯振华瞪起眼道:“谁说我们要招摇过市,悄悄回去拜祖坟不就行了。到时只把大炮叫上,我们两人去。”
侯国莉也建议道:“那得等身体再养好些,不必急在这几天。”
聊了家乡事,侯振华精力又不是太好,回到床上睡觉。
晚上,侯厚德、杜宗芬、侯正丽等人也来到岭西。
当侯振华见到侯厚德以后,将手伸向儿子国栋。侯国栋明白父亲的意思,扶着父亲下了床。侯振华先是用手拉了拉儿子,等到站稳以后,道:“侯厚德,你过来。”
侯厚德不明其意,走到叔父身边。
侯振华原本柔和的眼神中涌出怒气,抬起腿,踢在侯厚德腿上,接连踢了三下。他用手撑着侯厚德肩膀,让自己身体平衡,这才道:“如果不是你儿子来找我,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不来见我。”
侯厚德道:“叔叔,我。”
侯振华道:“我比礼义的年龄大,你要叫我伯伯。我们是让字辈,让字辈有侯让诚、侯让信、侯让礼和侯让义几兄弟,你爸比我要小,我们相差几个月。”
侯厚德平时在儿子们面前总是很稳重,此时被长辈训斥就如小学生一般,道:“我那时还小,对家里的事不是太清楚。后来是陆续听我妈和其他邻居讲了些侯家事,才算清楚。”
侯振华怒道:“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不来找我。我还以为家里没剩下人,害得我几十年都梦到你们。”他前面生气,后面又伤心起来,道:“如果不是侯海洋找起来,再晚几天,我就到老祖宗那里报到了。你不来见我,是想让我带着终生遗憾去见老祖宗吗?”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更何况当年社会变化太大,让侯厚德一直没有机会走出柳河去寻找侯振华。在飞机上想起的解释此时用不上,他正想着如何解答这个问题,侯小冉走了进来,道:“蒋爷爷、刘爷爷都来了。”
在侯海洋没有寻来时,家人们都在想着要为侯振华准备后事。
几位还在世的老战友一天打几次电话关心侯振华的病情,当得知老战友奇迹般地下了床,都赶紧过来了。
蒋爷爷和刘爷爷都和侯振华相似的面貌和气质,满脸老人斑,步履蹒跚,但是老态难掩气度,进门后都有强大的气场。
侯小冉低声介绍道:“蒋爷爷是以前的团参谋长,一直没有离开部队,当过司令员。”
侯海洋问道:“另一位老者是谁?”
“是当时师里的工兵主任,后来在工程兵部队,到地方上是建设厅厅长。退休时是省人大副主任。”侯小冉又道:“等会应该还有两位爷爷要来。当年他们部队大多留在南方,岭西和广北都有。”
侯海洋想起万军追敌至岭西的盛况,不觉有些神往。
万军追敌到岭西后,也留下了很多人脉在岭西,侯海洋暗想道:“如果我留在岭西,在此地发展应该真的很轻松。可惜,当时我和姐姐都被习惯蒙住了双眼,如果姐夫遇到困难时,及时向堂伯公求救,依着他们在岭西的实力,应该能解决一时之困。”想到这里,他深为姐夫感到惋惜。
三位老者并排坐在一起,侯振华坐在中间,蒋爷爷和刘爷爷坐在两侧。老友从鬼门关走过一遭,又活了回来,蒋、刘两人都很高兴,你一句我一句地开起了玩笑。
蒋爷爷道:“老侯,你去看到老祖宗没有?”
“看到了,远远地看了一眼,正要过去相认,结果侄孙来了,侄儿也来,我就回来了。”侯振华说得快活,满脸笑容,浑不畏生死。
刘爷爷道:“把唤你回来的小鬼叫过来看看。”
侯海洋被叫到了三位老人面前。刘爷爷揉了揉眼,道:“哟,你这小鬼还和老侯长得蛮像啊,难怪能将老侯喊回来。”
侯振华又道:“大炮那个老小子就是个马大哈,我刚才给他通了电话,他说居然在几年前就见过侄孙打篮球,当时还嘀咕着和我长得像,如果是我,肯定就要去问两句,这老小子硬是没有问,害得我晚了好几年与家里人见面。这次生病,躺在床上想得最多的就是以前老家的亲戚,我的爸妈、大哥、二哥以及几个堂兄弟。”
蒋爷爷拍着腿道:“他什么时候到。等到到了以后,我们开一个团党委扩大会,让他在会上作检查。”
刘爷爷道:“开了会,喝酒。要让大炮按老规矩先喝三碗。”
三人都是耄耋老人,其中侯振华还是在鬼门关刚走了一圈,聚在一起之后,似乎又有了当年之勇。
侯国莉、冉苹等人长期和几位老者接触,知道他们都是在吹牛了。他们就如国宝熊猫一样被保护起来,莫说喝三碗,就是酒星子都沾不到,全部被小辈们收走了。
侯海洋站在一旁,看着三位老者在一起较劲,发出了会心的微笑。他初到岭西,最担心还是亲情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变得淡薄,到了现在,所有担心都化为乌有,自己眼见着就融入了原本就是一家的大家庭里。
第二天。张大炮、张大山父子来到了岭西。几位老人聚齐,大家以水当酒,拿大土碗装水,碰得砰砰直响。老人们戎马半生,皆自知命不久矣,能见一次便是一次,特别珍惜这难得的聚会机会。
第三天,又有几位老战友从外地赶了回来,探望从鬼门关头又回来的老团长。张晓娅要回去上课,提前离开了岭西。
张晓娅走之前。张大山出面,请侯家诸人吃了饭。
第四天,侯振华行走着离开了医院。此事也惊动了部队首长,首长亲自出面。为几位老军人设了宴,还陪着老军人们参观了部队军史馆。
侯厚德、杜宗芬、侯正丽和侯海洋就留在侯家,天天陪着侯振华用家乡话来聊天。
侯国栋阅人无数,心知侯海洋在这个时间找过来,肯定遇到了什么难事。在父亲未出院之前,他没有心情询问。到父亲精神旺健地回到家里时,侯国栋心情极佳,就单独将侯海洋和侯正丽两姐弟叫到了书房,开门见山地询问两位小辈,“侯海洋、侯正丽,你想听听你们两人谈谈人生想法?”
此时侯国栋已经起了栽培之心,但是到底要如何栽培,也得看两人自己的想法。
侯海洋在临行前曾经与姐姐商议过,真要被侯振华全家接纳,唯有“亲情”和“诚恳”两条,因此,与岭西侯家打交道时,不要耍心眼,只要谈出来的事情一定是事实,直接求助也行,到时随机应变。此时侯国栋这位岭西侯家第二代核心要找兄妹谈话,千载难逢的机遇到就来了。
侯海洋直接谈起自己的遭遇,道:“叔叔,我和姐姐这些年一直很努力,但是遇到了一些挫折。”
侯国栋道:“哦,你们两人都是名校毕业,能遇到挫折?”
姐弟俩便分别谈起这些年发生的事情。
当听到侯正丽爱人因为受海北岛房地产事件牵连,竟然跳楼自杀,侯国栋唏嘘道:“当初我就在海北岛,曾经参加过整顿工作。当时,其实也有转机。”
侯正丽不禁泪水长流,抽泣不停。世上有很多药,唯独没有后悔药,若是早破心障,人生就完全不一样了。
当听到侯海洋因为光头老杀被杀一案,被关进看守所一百余天,若是不是侥幸破案,后果难料,侯国栋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侯海洋不错,算得上性情坚毅,没有丢我们老侯家的脸。”
当得知侯海洋主持巴山县办公室工作不久,便遭遇到了梁强案,被贬到了档案局,侯国栋就不是太在意,道:“三起三落皆为寻常事,你还年轻,这点挫折对你有好处。”
侯海洋最怕听到挫折能锻炼人的话,道:“叔叔,我现在就是犹豫,是坚持在档案局上班,还是另谋他途?”虽然他大部分谈的事话,但是也有少数事没有谈,比如辉煌集团股份构成就只谈到侯正丽,没有谈及侯海洋。
谈话持续了接近一个小时,当三人走出书房时,都神色平和,脸带微笑。
侯海洋和侯正丽姐弟俩人单独在一起时,侯正丽道:“你对叔叔的安排怎么看?”
侯海洋道:“肯定要接受。”
侯正丽道:“那你还要在基层工作。”
侯海洋道:“叔叔的视角和我们不一样,他是确确实实将基层当成了锻炼,是了解基层、磨练心性的途径,我们眼里没有基层,都是人生的战场。在叔叔眼里至少到了市一级才算是真正进入角色,前期都是铺垫。”
在这次谈话中,侯国栋提出暂时将侯海洋是侯振华家人的消息封闭,或者说换个说法不公开,侯海洋继续在巴山工作三年。
侯正丽道:“叔叔的潜意思就是把基层当作一种考验,如果这三年搞不好,其实也要影响对你的评价。如果评价不好,这些资源也不能为我所用。”
侯海洋豪气冲天地道:“在这种条件下,如果都做不好工作,那我也就太失败了。人生能有几回搏,当初这句话曾经鼓励过我们,现在这句话依然没有失效。以前我们经常说提拔提拔,上面有人提,自己还要爬,如今有了叔叔暗中支持,我们还是得努力,如果自己不努力,叔叔想帮我们都没有机会。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同时机会也是给勇敢的人。”
侯正丽道:“叔叔提出过对你有什么具体支持没有?如果完全不支持,现在的局面,你怎么能翻过身来?”
侯海洋仔细想了一想,摇头道:“我也不清楚,说不定叔叔会暗中安排。”
侯正丽道:“今天叔叔跑来我们谈话,代表了堂公?”
侯海洋道:“叔叔如今是岭西侯家的抗鼎人物,堂公是我们感情的纽带,但是叔叔才是能决定我们命运的人。他能走到这个高位,心机难测,我们能做的都做了,现在就放心一搏吧。你倒是可以多留在岭西,刘爷爷、蒋爷爷都在岭西开枝散叶,足够让辉煌集团活得很滋润。他对我是有在基层工作的要求,且不能公开身份,对你就没有这个要求了。”
由于要回巴山上班,前往机场时,由侯小冉相送。
侯小冉瞧着英俊的隔房兄弟道:“听晓娅说,你在岭西大学读书时是风云人物,很多女人都暗恋你。”
侯海洋苦笑道:“我这人没有女人缘的,交过几个女朋友,都半途而废。”
侯小冉呵呵笑道:“你年纪轻轻就交过几个女朋友了,还说没有女人缘。”
侯海洋不想讨论女人的事,道:“小冉,读完研究生,还准备继续读吗?”
侯小冉笑道:“我爸说我太直率了,最好搞业务,所以我就读书吧,读到嫁不出去为止。”
两个人虽然也算是初识,但是聊得还算投机,互相都有些好感。
飞机腾空而起以后,侯海洋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在岭西这几天,天天都在玩,可是他心情并没有放松,一直在长辈面前表现自己的良好素质,现在终于顺利完成使命,在飞机上绷着的心情才轻松下来。沉入梦乡以后,意外地梦到了李宁咏。
与李宁咏交往了这么长时间,互相熟悉得都没有遗漏点。要说断然分手后没有一点思念,那是假的。
在邱宁刚代表邱家摊牌时,侯海洋处于最艰难时刻,自尊心和骨感现实让他选择不做任何挽留。此时他得到了岭西侯家的明确支持,心理变得更加强大,便决定再与李宁咏见一面。
在走下飞机时,侯海洋站在了岭西阳州机场外,拨打了李宁咏的电话。
李宁咏正在办公室对着电脑看材料。
她调到茂东电视台办公室以后,比起在巴山电视台的生活来说其实无趣得多。
在巴山电视台,台长看到邱老虎的面子,将一个可有可无的新栏目交给李宁咏。李宁咏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将《巴山往事》栏目办得挺红火,这个节目被茂东电视台看中并借鉴。县级电视台的自办节目被市级电视台学习,这是县级电视台的荣誉。李宁咏本是邱大海的女儿,有市电视台原就有关系,借着《茂东往事》新栏目开办之机,调到了茂东电视台。
如果在茂东电视台仍然留在业务部门,日子没有现在这么难过。主动调到办公室以后,李宁咏才发现写稿子真不是人干的活。她咬着牙开始学着写稿子,入手倒也算快。
桌上电话响起,一串熟悉数字在跳动。她已经将侯海洋的名字删除了,但是不管如何删除,这组数字是短时间忘不掉的。
这串数字如一根又一根飞针,刺得心中一阵阵疼痛。
“小李,电话。”办公室另一位大姐提醒道。
李宁咏抬头道:“一个不相干的人,不接。”
电话响了一回,停了。隔了几分钟,又响了起来。
办公室大姐开玩笑道:“如此执着,肯定是追求者,小李长得这么漂亮,追求者肯定不少。现在的男人个个都是花心肠子,小李得睁大双眼,免得让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李宁咏干脆将手机开成静音。埋头继续弄文件。埋了一会文件,她将这一串数字设定成黑名单。
设定以后。她又解除设置。
解除设置以后,她又重新设置了黑名单。
弄了一会稿子。杨成功的电话打了进来。李宁咏看了看手机上的号码,接过手机,道:“成功,昨天怎么不来?”杨成功道:“在京城喝了酒,醉惨了,我今天来茂东。”李宁咏道:“嗯,来吧。”杨成功道:“听你语气,不欢迎。”李宁咏道:“要来就来,不来随便。”杨成功笑道:“你还是小时候的脾气。好,我投降,以后说话算话。”
杨成功小时候是一个鼻涕虫,十几年未见,变成了一个还算英俊的小伙子,不令人反感。虽然从相貌到气质都不如侯海洋,可是其背景是侯海洋所不能比的。
“就算能力再强,再优秀,没有后台。说完蛋就完蛋。”李宁咏给自己鼓了鼓劲,继续面对着电脑操作。
她打了一会电脑,又给二哥打电话:“二哥,杨成功要来。你过来陪他喝酒。”
侯海洋给李宁咏打了两个电话以后,就不再拨打手机。他将手机拿在手上,坐上了长途客车站前往茂东。客车在高速路飞奔。将沿途风景远远地丢在了身后,也将自己的希望丢在风中。
侯海洋一直在等待着手机响起来。结果很遗憾,手机一直未响。
客车到了茂东以后。侯海洋没有走出车站,直接买了到到巴山的客车票。
从经济繁华的岭西回到巴山,时间仿佛在开倒车一般。依着侯海洋的直观感受,巴山与岭西在经济和意识上至少相差有三十年。当然,相差多少年是一种完全不准确的伪概念,是一种心理感受,在现代信息技术覆盖下,此地与彼地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难以彻底割裂开来。
提着小包走到了电办局家属院,电力局的队伍正在打球。前一阵子侯海洋热心为球队拉外援,目的是通过打篮球赢得张大山的注意。此时已经直接与张大山到得了联系,打篮球便纯粹变成兴趣爱好。
侯海洋没有回寝室,提着小包直接走到了篮球场。
“侯海洋,你回来了?”小李局长满头大汗,衣服更是被湿透。从小李局长的个子和球技来说,肯定上不了场,但是作为电力局副局长,他亲自在场上,肯定会极大地鼓励全体球员。
侯海洋道:“吴教练和队员都到了吗?”
小李局长竖起大拇指,笑道:“这两人昨天来了,水平真高,看来我们有望打出茂东,称雄岭西。”
就算没有接近张大山的目的,参加这一场篮球比赛也是侯海洋之所愿。他上楼去换了球衣,直接加入了热火朝天的训练之中。
打完球,侯海洋与电力局一帮小伙子们到大排档吃了饭,回到寝室又洗澡,等把这一套都搞完,接近晚上九点了。
运动让人愉悦,特别是这种集体项目,往往会带人进入一种忘记烦恼的氛围。心情平和的侯海洋从包里拿出手机,查了来电记录,没有李宁咏的电话。
尽管当初侯海洋接受了摊牌的结果,但是他并没有完全理解为什么邱家要摊牌,此时李宁咏的态度让他深切地感受到了岭西侯家与巴山邱家在眼光、格局和能力上的差距。
这是摊牌之后侯海洋第一次主动联络李宁咏,如此结果让侯海洋打消了任何行动的企图。
早上起床后,侯海洋到巴山师范后街叫了二两碗杂面。碗杂面是碗豆和杂酱的混合升级版,侯海洋曾经和秋云在这里多次吃过简陋门店的美食,很久以来他都不愿意到这里来吃碗杂面,害怕想起不知所踪的秋云。如今秋云行踪已经知道,远隔重洋,再也无法交集,也就去了心障,再次来到这个很久没有来过的小店。
碗杂面味道依旧,人却变化了很多。
细细地品味着碗杂面的香味,侯海洋又思考起如何在基层重新崛起。岭西侯国栋掌握了充足的资源,能够改变年轻人的命运,在侯国栋的眼里,在基层工作就是一种修炼。可是对于侯海洋来说,要有所成就地渡过这三年,还真没有很好的路径。
档案局门前的破损马路已经修好。解决了夏天扬灰、雨天溅泥的困境。只是新铺的水泥地面与老水泥地面颜色不一样,留了些明显“衣服疤痕”。看到伤疤。侯海洋觉得姐姐的白改黑项目是摸准的时代需求。
在左思右想中侯海洋走到档案局二楼角落房屋,推开房门时。房门发出嘎地一声响。久无人住,桌上已经积有了灰尘,空气中飘荡着一股衰败的霉味。
侯海洋在卫生间前的水笼头接水时遇到了局长刘涛。刘涛道:“侯主任来了。”侯海洋道:“在外面走了一段时间,回来看看。”
刘涛打定主意不安排侯海洋做具体事情,所以安置了一个可以到办公室来也可以不到办公室来的督导员职位,今天见到侯海洋到办公室来,便站在卫生间外闲聊了几句,转身回办公室,暗自琢磨着侯海洋回办公室有什么事情。
由于平时基本上没有来档案局办公。档案局办公室也就没有送来报纸。侯海洋喝了茶,无所事事地在办公室呆坐了一会,终于还是锁上办公室,到外面闲逛。
一场风波,侯海洋由每天忙得不可开交的大忙人变成有你不多无你不少的闲人。他背着手在街道上胡乱逛着,想着侯国栋提出的在基层奋斗三年的要求,暗道:“难道象我这样在街上乱逛的行为就是奋斗吗?我要做事,突破点在何处?”
突破点在哪里?是在意料之外。
梁强案之后,省委一直在考察市委书记人选。经过多次酝酿。三番考察,最后还是决定由市长杜立高接任市委书记。在杜立高上任前,一直主持梁强案的省纪委副书记彭振纲按照省纪委要求,与新任市委书记杜立高就梁强案交换了一次意见。
彭振纲是一位很有经验的纪委领导。在主持梁强案时分寸掌握得相当好,圆满地完成了本次任务,赢得了上下一致赞扬。新市委书记杜立高自然对彭振纲持正面看法。很看重其意见。
彭振纲道:“案子主要情况就是这样,暂时就到此为止。”
杜立高道:“茂东能保持既清除危害又保持稳定的良好效果。彭书记功不可没,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对彭书记表示真诚的感谢。”
彭振纲道:“我还有一件事。其实这事已经与案子无关,只是提出来与杜书记作个参考。”
杜立高道:“请彭书记指示。”
彭振纲道:“茂东大案起于巴山,巴山县政府涉及最深,除了两个县领导以久,还涉及一位府办主任、两位科长和三个县政府部门领导。我们在调查时除了发现腐败分子以外,也发现了一些出淤泥而不染的优秀同志,比如曾经以副主任身份主持县政府办工作的侯海洋同志,这位同志很年轻,是省委组织部的选调生,在他身边都陷入腐败之时,能够独善其身。有矿老板想拉拢他,由于其为人处事严谨,矿老板找不到合适的手段,最后只能悄悄送了一张温泉城的贵宾卡。”
杜立高对于侯海洋还有点印象,知道其是邱大海的女婿,桑铁汉也是因为他被调出公安系统,只是没有料到彭振纲会在交流意见时特意提到此人。
彭振纲继续道:“为了不冤枉一个好同志,不放过一个腐败分子,办案组对涉案的每个人进行了认真调查,侯海洋经受住了全方位调查,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同志。我也找他谈了话,对调到档案局任副主任科员这个事,他能够坦然接受,素质相当好。希望组织能考虑对他的使用,这也是树立正面典型,教育其他干部。”
按照新任市委书记杜立高的想法,凡是涉及梁强案的领导干部,不管最后如何处理,一律都不得重用。可是省纪委副书记彭振纲单独提到此人,他肯定要有所行动。好在侯海洋只不过是一个巴山县的次要角色,不管怎样安排,都无伤大局。
送走彭振纲后,杜立高立刻安排秘书去悄悄了解侯海洋情况。
两天后,信息反馈了过来。第一,侯海洋是省委组织部选调生,担任过巴山县城管委副主任、县政府办副主任;第二,侯海洋曾经与邱大海女儿谈过恋爱,在梁强案后,听到消息说是两人已经分手。
杜立高看着与侯海洋有关的信息,玩味良久。
如何找到突破点,对于侯海洋来说始终是一个难题。
在档案局没有任何工作,去了等于白去。可是不到档案局上班,根本谈不上什么突破点。侯海洋到档案局去了两次以后,决定不再到档案局去无所事事。
电力局篮球队还没有到集训的时间,侯海洋也不可能为了打篮球而限制自己的行动,他再次来到泸东的工地。
工程进展得非常顺利。
侯海洋在工地上首先就遇到了老廖。侯海洋道:“我走了没几天,工地完全变了样子,那个村民老张又来捣乱没有?”
侯海洋曾经在工地和工人们一起打过架,赢得了老廖认同,他朝着老张家的方向骂了一句:“这家人他马的是吃硬不吃软,现在根本就不到我们工地来了,以前的要求提都不提。”
在侯海洋离开工地前,侯海洋正准备去与村民老张谈判。他没有料到这一次谈判的效果这样好,惊讶地道:“老廖用了什么高招,将那个犟老头放弃了自己的不合理要求。”
老廖道:“我和安全员去谈过一次,谈崩了,被狗追出了。”
想着老廖被几条田园犬撵得屁滚尿流的画面,侯海洋笑得很是开心,又道:“后来怎么做到的?”
老廖道:“这回我们是搭了顺风车,是跟着腾飞姚总享福。那个张老头为了儿子家的田土,跑到腾飞工地上闹事。后来他儿子家的窗户被砸了几个大洞,房门被泼了粪,还被几个社会拦住,吃了几个耳光。张老头的儿子被弄了,于是他彻底老实了,不仅没有到腾飞工地上闹事,连我们工地也彻底不来了。”
侯海洋道:“这就是人性的劣根性啊。人们往往都喜欢标榜吃软不吃硬,其实吃硬不吃软才是人的本性。在社会上很少人会吃软不吃硬,说这话的人都是见风使舵之徒。”
老廖竖起大拇指,道:“还是你的水平高。说出的话有道理,我们只能骂娘。”
“说得再文雅也是费话,骂娘往往能说到点子上。”侯海洋也被自己绕口令式的说法弄笑了,道:“解决了就好。大家可以集中精力做工程,陈总在哪里?”
老廖指了指远处的转变处,道:“陈总在小坡后面,正在带人刷小边坡。”
在转变处的一段工地上,陈强背着手正在仔细地看挖机手老侯刷边坡。见到侯海洋过来,道:“听你姐说,你们都到岭西去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侯海洋道:“我昨天回来的,我姐还要在那边住几天,顺便看一看岭西的市场,说不定还能做到几单生意。”他知道姐姐留在岭西,肯定能做成几单生意,这是不容置疑的。从岭西侯家的态度来看,明显是对自己更寄予希望。更希望他能在从政路上走得更远。
陈强知道侯正丽曾经在岭西住过,还认为拉生意靠的是以前的老关系,没有太在意,道:“现在的关键是训练队伍,有了生意,技术力量跟不上,更麻烦。今天我带了几个新手来看老侯刷边坡。”
挖机手老侯刷的是一条小边坡。
刷坡即指利用人工或机械对道路、大型基坑等边坡的倾斜表面进行平整处理,简单地说就是把土方弄成设计的坡度。这是技术活又是精细活。
公路边缘有一条白线,老侯就要沿着这条白线刷坡,如果刷成蚯蚓形状就上不了台面。老侯是被陈强挖过来的高薪水技术能力。正在给其他几位挖机手作示范。
所谓术业有专攻,在老侯掌控下,身形巨大的挖机如变形金刚一般灵活,动作精确到位。很有艺术美感,刷出小边坡非常平整。
两位新招的挖机手被陈总多次批评后,心里并不服气,觉得自己手上的活已经很不错了,陈总老是挑错,就是想少发点钱。看过了老侯的动作后。这才明白自己做活太粗糙。
老侯刷了一段,换一位新机会去做,刚开始行动,老侯就吼道:“停停,你是在哪里学的动作,师娘教的嘛。”
老侯站在公路上大声指挥,但是仍然让新机手把边坡刷成了蚯蚓形状。被训斥的面红耳赤的机手被换了下来,让另一位机手上去操作。不一会,骂声又起。
在工地上看着大家做事,侯海洋心里觉得舒畅起来。这种做了就能看到实效的事情,比起在办公室勾心斗角要有意义得多。
世界上所有事情都有一张网联系着,办公室勾心斗角往往又会影响到工地上的事。陈强和侯海洋站在一边,说道:“这一条公路牵涉到成津和巴山两个县,从修这条公路,我就能看出成津和巴山两个地方领导哪一个是办实事的?”
侯海洋道:“从哪一点看得出来?”
陈强道:“在成津那一段,县委书记侯卫东至少来过三次,巴山这边的县委书记和县长一次都没有来过,宫方平倒是来过一次,但是其毕竟不是一把手。”
侯海洋道:“巴山这边是特殊情况,县长出事,县委书记也焦头烂额。”
陈强关心地道:“茂东的案子有结果没有,不能一直把你吊着,这对你不公平。”
侯海洋耸了肩膀,道:“在组织面前,一个人的命运什么都算不上,吊着就吊着。”
陈强想起自己的遭遇,用手拍了拍侯海洋的肩膀,道:“你比我当时的状况好,我当时是一无所有,你至少还有退路。”
如果没有与岭西侯家见面,侯海洋甚至生心退意。如今与侯国栋深入交流以后,他的想法又有变化,只是这个变化暂时不能为外人道也。
正在公地上做陈强的学徒,一道无线波从巴山县城传了过来。侯海洋拿起手机前脑子里迅速地想了一会应该是谁,第一个想的是李宁咏,遗憾的不是,第二个想的是姐姐,也不是。
打电话来的人是在组织部工作沙军。
彭克案发以后,很多在巴山熟悉的人便突然间隐没于海潮中,明明知道在哪里,却见不到。比如在组织部任办公室主任的沙军,就突然间从生活中消失了。还比如预算科的杨柄勇,也在悄无声息中地离开了自己的生活。
看到沙军的名字,侯海洋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他稍稍与陈强拉开几步距离,道:“沙袋,啥事。”
电话里传来沙军爽郎的笑声,道:“祝贺蛮子啊,我就知道调你到档案局只是暂时的。”
一声祝贺反而让侯海洋觉得摸不着头脑,道:“什么事值得祝贺?”
沙军道:“你真不知道?我还以为你知道,肯定是邱主任的手笔。”
侯海洋道:“别卖关子,到底什么事情?”
沙军道:“你要调到城关镇任党委副书记,消息准确,估计很快就要通知你去谈话。”
沙军是组织部办公室主任,他说出的消息自然是准确的。城关镇是巴山最大的镇,县政府驻地所在镇,位置相当重要,出任城关镇党委副书记是一项相当有前途的任命。
放下电话后,侯海洋显然有些摸不着头脑,思考着这项任命是如何而来。他迅速做出了判断:“此事绝不是岭西侯家所为,他们在这三年里都不会发力,让我自己的基层去摸爬滚打。”
他又做出另一个判断:“更不可能是邱家,邱家若是愿意出手,就不会让邱老大来摊牌。”
他随即给康琏打去电话,告诉了这个消息。
“不会是邓建国。我是去找过他,讲了你的情况。但是他还没有到职,肯定说不上话。”康琏又道:“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邓建国的任命下来了,他还是到茂东,任市委副书记,比当初预料的晚了一些时间,但是结果还不错。等他到任后,你到茂东来,我单独请他到家里吃个饭。”
前一段时间,坏消息一件又一件地劈天盖地打来。谁知转眼间风水轮流转,从岭西回来以后,好消息又接踵而至。
这时,侯海洋想起了李宁咏。从岭西回来时,若是李宁咏接了电话,或者说是回了电话,两人或许还有一点可能性。那天侯海洋一直在等待电话,结果没有等到。自从这个电话以后,侯海洋便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与李宁咏便不会回头。
“蛮哥,又是什么事,难道纪委还是找你谈话。”陈强见侯海洋打过电话就站在一边抽烟,等到他走过来,便问道。
侯海洋摸出一枝烟,递给了陈强,道:“刚才接到了一位老朋友的电话,我有新的工作岗位了,城关镇党委副书记。”
陈强道:“这是什么情况?按常理风向不会转得这样快,你用了什么手段?”
侯海洋摇头,道:“我现在都是一头雾水。”
陈强道:“这终归是好事,中午到镇上去吃饭,喝酒庆祝。”
侯海洋道:“其实我喜称工地上的生活。”
陈强道:“这里不是你的舞台,你还是要回到聚光灯中间,不能在山沟里钻。”
组织部办公室,谷丽得知了侯海洋的新任命,第一时间给李宁咏打了过去:“宁咏,侯海洋的新任命下来了,城关镇党委副书记。”
李宁咏吃惊地道:“真的,假的?”
谷丽道:“你就少装吧,没有邱主任运作,侯海洋能够这么快就复职!”
侯海洋和李宁咏分手还很隐蔽,时间亦短,只有家里人知道,外人多不知情。
梁强案后,李宁咏与侯海洋分手是经过邱大海深思熟虑的。
当时的状况是邱大海与原茂东市委书记梁强、巴山县长彭克走得比较近,而与市委副书记谭星海关系不对付,与市长杜金高无甚交情。
梁强案之后,邱大海就陷入比较被动的局面,他最急切需要的是稳住两个儿子的职务,至于受到彭克牵连的准女婿侯海洋铁定在短时间内翻不了身,会变成一个平庸的人,只能自生自灭了。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正在全家人都觉得难过之时,老友之子杨成功在茂东遇到些麻烦,由邱宁刚出面解决。杨成功与李宁咏在少年时期就认识,曾经在小学同班,算得上青梅竹马。后来老杨调走以后,杨、李二人接触才少了起来。
此时老杨在省里部门任一把手,颇有能量。但是,此老杨并非二十年前的老杨,人心隔着肚皮,要其全力出手也得看条件。恰好杨成功在茂东与李宁咏重逢以后,现以前的黄毛丫头变成如花似玉的美女,便起了强烈的爱情攻势。
李宁咏接受了这个结果。
当得知调到档案局工作的侯海洋在工地上打架,把脑袋打破了,完全是一幅自甘堕落的模样,李宁咏在心痛惋惜之余也庆幸自己的选择。
可是,今天听到谷丽的电话,李宁咏一颗芳心顿时乱了。左思右想以后,她给大哥邱宁刚打了电话,讲了侯海洋的最新任命。
邱宁刚在电话里沉默半天,道:“电话讲不清楚,回家再说。”
下班以后,邱宁刚坐车回到茂东,回家时,邱大海和李宁咏都在家里。
在书房坐定,邱宁刚喝了几口茶水,道:“这是怎么回事?”
李宁咏脸色不甚好,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邱大海缓缓地道:“我刚才去问了牛清德,确实有这么一回事情,是吉之洲在书记办公会上直接提议的。”
邱宁刚道:“从前段时间的人事安排来看,吉书记对县府办的人都不甚待见。侯海洋刚从专案组出来,就被调到档案局,还由领导职务改为非领导职务,李友康没有涉案,还在养断腿。结果也被调到了统计局当副局长。城关镇镇党委副书记职位明显要比统计局副局长要重,展前途更好,为什么突然要这样安排?”
邱大海道:“如我料没错,应该是有要害人物打了招呼。”他望着女儿,道:“侯海洋在上面还有什么关系?”
李宁咏想了一会,道:“他有一个老师,叫邓建国,是工业大学党委书记。”
邱大海拍了拍桌子,道:“你怎么不早说,邓建国要调来当市委副书记。”他随即又摇头道:“邓建国还没有到任。这次扫招呼的人不是他,另外还有人。”
李宁咏道:“他家还有姑爷在省政府当处长。”
邱宁刚道:“我以前听说过,已经改非了,不会是他。”
三人都猜不透此局,沉默下来,邱大海道:“没有料到这小子会咸鱼翻身,还有几分本事,诚府够深。”
论男性魅力,侯海洋远胜杨成功。李宁咏坐在椅上,突然间。眼睛夺眶而出,顺着脸颊就往下流。
邱宁刚最为了解侯海洋性格,那一句“邱检,我走了”的告别语还经常在脑中回响。他一字一句地道:“以后不要提侯海洋了,他是心志坚强的人,不会走回头路,再与我们家无关。”
邱大海道:“不仅无关,或成敌人。”
邱宁刚道:“那倒不会。”
邱大海道:“你确定。”
邱宁刚道:“我还是比较了解他的。”
李宁咏制不住自己的泪水,不一会就把衣襟打湿了。她用手背擦掉眼泪,道:“还有没有其他事,我回房了。”
邱大海挥了挥手,道:“天塌不下来,别哭哭泣泣了。”等到李宁咏离开,他又问道:“你的事情怎么样了?”
邱宁刚道:“刘检察长找我谈了话,准备安排我到茂东检院当政治部主任。”
邱大海脸上出现了笑意道:“好,好,这次提拔很重要,很关键,到了市里,展机会多一些。”
前准女婿侯海洋能复职显然是一件遗憾事情,不过只能是遗憾了。长子邱宁刚在茂东生大案之机能百尺杆头更上一步,这对邱家具有决定性意义。
这是站在邱大海角度来看问题,有得有失,损失不太大。可是站在李宁咏的角度,她觉得满腹委屈,损失太大。这一段时间,她经常想起侯海洋,想起之后总是让自己心绪不宁。特别听说侯海洋担任城关镇党委副书记,更加觉得痛苦。
在屋里暗自哭了一会,李珍英端了水果进屋,坐在床边,劝道:“不要哭了。我觉得成功娃儿比侯海洋要好,从小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老杨家比侯海洋家要强不少,你是我女儿,我就给你说点真心话,嫁人不是嫁给一个男人,是嫁给一个家族。以后嫁给侯海洋,麻烦事情一大堆,他的姐姐没有工作在做生意,经常需要你去帮忙。他的爸爸妈妈条件不好,遇到事情也要你去帮忙。上一次他爸生病,就全靠你爸才弄到床铺。你爸一辈子都在用计,我觉得哪里需要用计,谁强谁弱一眼就看穿了。”
李宁咏大声地道:“妈,你不要啰嗦了,我要一个人呆一会。”
李珍英悻悻地站起来,道:“没有哪个当妈的会整自己的娃儿,杨成功虽然不是当官的,可是他爸他哥都在省里当官,他自己的生意做得挺大,一辈子不愁吃不愁穿,比当官还要强得多。”
李宁咏心乱如麻,自顾自趴在床上。
李珍英叹了口气,出了门,走到阳台上找到正在浇花的邱大海,埋怨道:“你天天算来算去,怎么没有算出侯海洋立马就能翻身?”
邱大海道:“我没有算,是他自己不争气,牵涉到彭克的案子里,如果手脚真干净,就没有这回事情了。”
李珍英道:“他没有被双规,还官复原职,这说明手脚没有脏啊。”
“毕竟还是拿了贵宾卡。”邱大海又哼了一声,道:“侯海洋这人城府太深,宁咏跟着他说不定就要吃亏。他明明还有靠山,宁刚跟他谈话的时候就是不说。”
李珍英细想丈夫的话,越想越有道理,不禁“呸”了一声,道:“这人当真可恶,早点分了也好,免得到时祸害宁咏。”
晚上,邱宁勇回到茂东,听说此事,道:“以前还以为侯海洋是耿直人,没有料到才从学校出来几天就变得这样阴险。他在城关镇当官,以后总有求到我的时候,到时候让他知道邱家的厉害。”
邱大海立马批评道:“宁勇,别在这里瞎说,公是公,私是私,你别乱说乱动。”
李宁咏化了淡妆,提着包就要离开。
李珍英道:“你走哪去?”
李宁咏淡淡地道:“成功刚才给我打电话,他马上来接我,我们去吃饭。”
女儿离开后,邱大海对李珍英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也别瞎操心。”李珍英眼睛红红的,道:“我是当妈的,能不操心吗。”邱大海道:“你操心也没有用,宁咏自己会选择的。”
在小区门口,杨成功站在车旁。一个亭亭玉立的人走了过来,近看更是如花似玉,杨成功看得不转眼,叹道:“李三妹,早些年你就是一个黄毛丫头,没有想到真是女大十八变。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没有早几年遇到你。”李宁咏嗔笑道:“早些年,你不知道去祸害哪些女子去了。”
杨成功站在车上,拉开车门,殷勤地护送着李宁咏上车。
“新开了一家西餐馆,牛排做得很不错。”
“嗯。”
“吃了饭去唱歌。”
“今天我不去唱歌,要去做个美容。”
“好,我也去做。”
“男人就要男人样,做什么美容。你去打打篮球,做做运动。”
“那我去健身房,你做完美容,给我打电话。”
李宁咏和杨成功来到了很洋化的西餐厅,安安静静地切牛排。在巴山新开业的火锅馆里,一群人围着热腾腾的喝酒吃饭。在桌上的有组织部办公室主任沙军,财政局预算科长杨柄勇,检察院新任副检察长陈树、城关镇党委副书记侯海洋、阳和镇办公室主任邱洪。
陈树是沙军叫来的,两人一起参加过茂东市委组织部的青干班,都属于有后备干部。这一次茂东检察系统有调整,陈树被提拔成了巴山检察院副检察长。
阳和镇办公室主任邱洪是选调生,是侯海洋在城管委工作时结识的朋友。这次聚会,侯海洋主动邀请他参加。
当陈树与侯海洋见面时,两人都立刻认识了对方。等到沙军做了介绍以后,陈树就和侯海洋握了手,还使劲地摇,陈树道:“我和侯书记是老朋友了,认识至少有六七年了。”侯海洋道:“小周姐还在总裁办吗?”陈树道:“她调到市外经委去了,没有在企业工作。”侯海洋道:“小周姐很好,什么时候请她喝酒。”
邱洪也是年轻人,所处位置稍低,拿过一瓶酒,依次给大家倒酒。
自从侯海洋被调到档案局以后,就离开了巴山的酒局,任职文件刚下来,立刻就回到了“主流”生活之中。
还未端酒杯,沙军又对陈树介绍道:“侯书记的大舅哥邱检调到茂东检察院。”
侯海洋微微一笑,道:“是前大舅哥。”
——本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