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黑奴货栈
黑奴货栈从外表上看跟别的房屋没有什么不同，收拾得很整洁。货栈外面站着几排男女黑奴，他们相当于这里的招牌。在黑奴货栈里，黑奴们吃得很好，洗得干干净净的，受到的照料也很周到。这是为了等到拍卖时，他们可以卖上好价钱。
汤姆叔叔、阿道尔夫和圣克莱尔先生家的其他几个黑奴被送到黑奴货栈后，老板把他们领进一间狭长的房间里过夜，等待第二天的拍卖。房间里挤满了各种年龄、身材各异的男黑奴，他们中间传来阵阵欢笑声。
“啊呀，这就对了。使劲乐吧，伙计们，都给我高兴点儿！”货栈老板兴高采烈地说，“我这儿的人总是这么开心！桑宝，原来是你呀！”他用赞许的目光看着一个高大结实的黑奴说道。刚才桑宝正在进行一些低级滑稽的表演，黑奴们就是被他的把戏逗乐的。
汤姆叔叔根本没有心思跟他们一起作乐。他把随身带来的箱子放在离大家较远的一个地方，然后在箱子上坐了下来，把脸贴在墙上，静静地想自己的心事。
黑奴贩子们总是费尽心机地在黑奴中制造欢乐的气氛，派人给他们拉提琴，命令他们唱歌跳舞，以此阻碍他们想念老婆、孩子和家乡，使他们对自己的处境变得麻木不仁。谁要是一直高兴不起来，就会遭到狠毒的摧残。
“那个黑鬼在干什么？”桑宝说着向汤姆叔叔走过来，这时老板已经离开了。
“你在这儿干什么呢？”桑宝说着走近汤姆叔叔，开玩笑似地戳了一下他的腰，“在想心事吧，嗯？”
“明天我就要被拍卖了。”汤姆叔叔低声说道。
“要被拍卖了，哈哈！你们听听，多有趣啊！要是我能被卖掉该多好！”桑宝乐不可支地说。他说的没错，黑奴们都想尽快被拍卖掉。因为如果他们卖不出去，老板就会对他们进行残酷的惩罚。
“不过，你们这一批明天都要被拍卖吗？”停了一会儿，桑宝又问汤姆叔叔，还随意地将手搭在阿道尔夫的肩膀上。
“别碰我！”阿道尔夫怒气冲冲地说，极端厌恶地挺直了身子。
“天哪，伙计们！你们快过来看看，这家伙身上还洒了香水呢！”说着他在阿道尔夫身边使劲闻了闻。
“走开，行不行？”阿道尔夫开始大发脾气。
“天哪，火气倒不小！”桑宝滑稽地模仿着阿道尔夫的神态说，“瞧咱这派头、这风度，咱可是大户人家出身啊！”
“你说的没错，我过去可是圣克莱尔先生家的。”阿道尔夫自豪地说，“要是我的主人还活着的话，能把你们当不值钱的旧货一下子都买下来！”
“天哪，可不是嘛！你的主人现在也要把你当破铜烂铁一样卖掉了！”桑宝说着咧开嘴挑衅地笑了笑。
阿道尔夫被嘲弄了一番，气得七窍生烟。他怒不可遏地扑向桑宝，咒骂着对他猛打。周围的黑奴又笑又叫。老板听见喧闹声，立刻赶到了门口。
“怎么回事？懂不懂规矩！”老板挥舞着一根长鞭走了进来。
大家四散奔逃，只有桑宝例外。他仗着自己是小丑，得到了老板的特殊对待，就站在原地没动。当老板的鞭子抽来时，他就嬉皮笑脸地躲过去。
“天哪，老爷，又不是我们，是那些新来的人。他们才惹你生气呢。不要老是找我们的茬儿！”
听了这话，老板马上冲到汤姆叔叔和阿道尔夫跟前，上来什么都不问，就给他们两人一人几鞭子，又各踢了几脚，接着吩咐大家放聪明点儿，快去睡觉，说完就出去了。
在另一个关押着女黑奴的房间里，有两个女人正呆在角落里悄悄地哭泣，在她们面前躺满了睡姿各异的女人。这两个女人是一对母女，母亲叫苏珊，有一双温柔的眼睛与一张和蔼的面孔；女儿叫爱弥琳，15岁左右的样子，有着同样温柔的黑眼睛和长长的睫毛，长着一头美丽的卷发。从她们的穿着来看，她们以前的主人对她们不错，没有让她们干过苦活儿。
苏珊爱怜地看着女儿，心里痛苦万分。她想起白天老板的举动。他看着女儿的手，捧着她的卷发，还说她是上等货。想到这些，她就感到十分恶心。她将爱弥琳搂在怀里，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卷发，生怕她被卖后会过上一种耻辱的生活。因为到了明天，任何人——不管他多么卑鄙残忍，只要他有钱，便可以拥有爱弥琳的身体和灵魂。想着这一切，苏珊心如刀绞，真希望女儿没这么漂亮动人。
“明天你把头发往后梳直了。”苏珊对女儿说。
“为什么，妈妈？那样我就没现在这样好看了。”爱弥琳睁大眼睛看着母亲，不解地问。
“但是那样你就可以卖个好人家。正派人家看见你朴素正经，不是一心打扮自己，他们会更愿意买你的。”苏珊说。
“好吧，妈妈，那我按你说的做吧。”
第二天早上，老板喜气洋洋地忙开了，因为他要准备一批货送去拍卖。他督促大家好好梳妆打扮，吩咐每个人都要亮出最好的面孔，都要显得精神抖擞。最后，黑奴们站成一排，等着他检查。老板嘴里叼着雪茄，逐个巡视。
“这是怎么回事？”老板走到苏珊和爱弥琳跟前，说道，“你的卷发哪儿去了，姑娘？”
爱弥琳怯怯地看着母亲，母亲立刻答道：“我昨晚要她把头发梳得整齐些，这样显得更庄重。”
“可恶！”老板蛮横地说，“马上去，把头发漂漂亮亮地卷好。有卷发，她能多卖一百块钱呢！”
黑奴们很快被送到了拍卖大厅。各种各样的看客聚集在这群黑奴四周，触摸、查看、评论着各个黑奴的肢体和长相，就像买卖马匹的商人在谈论牲口一样。
汤姆叔叔站在那儿，一直专注地观察着人群中的一张张面孔。他想找到一个合意的主人，可是他没有看见像圣克莱尔先生那样的人。
拍卖即将开始，一个身材粗短、肌肉结实的男人从人群中挤了过来。汤姆叔叔一看见他，就产生了极大的恐惧。这个男人长着子弹一般的脑袋和沙黄色的眉毛，嘴巴里塞满了烟叶，说话时嘴里不时喷出烟叶汁。他的双手又大又黑，上面长满了汗毛和斑点，而且脏得要命；手上的指甲很长，里面塞满了污垢。这个男人开始随心所欲地逐一看货。他抓住汤姆叔叔的下巴，掰开嘴看看里面的牙齿，又教汤姆叔叔卷起袖子看看肌肉，接着命令汤姆叔叔转身跳几下，试试汤姆叔叔的腿劲儿。
“你在哪儿长大的？”看完之后，男人问汤姆叔叔。
“肯塔基，老爷。”汤姆叔叔说着四下张望，极力想摆脱这个买主。
“你干过什么？”
“照管主人的田庄。”汤姆叔叔说。
“说得倒挺像的！”说完男人向前走去，在阿道尔夫面前停了一会儿。这个男人在阿道尔夫擦得锃亮的靴子上吐了一口痰，轻蔑地哼了一声，然后继续往前走。在苏珊和爱弥琳跟前，男人又停下来。他伸出肮脏的大手，将爱弥琳拉过来，从脖子摸到胸部，又摸她的胳膊，看她的牙齿，接着又将她推回苏珊身边。
爱弥琳吓坏了，哭了起来。
“不许哭，小妖精！”主持拍卖的人大声呵斥，“不许在这儿哭，拍卖就要开始了。”
很快，阿道尔夫和圣克莱尔先生家别的黑奴分别被不同的买主买去了。
“来，站上来，伙计！说你哪！”主持拍卖的人对汤姆叔叔说。
汤姆叔叔走上台，不安地往周围看了看。他只听到一片喧哗声：主持拍卖的人用英语和法语叽里呱啦地介绍汤姆叔叔，下面的竞价声连珠炮似的响起，最后咚的一声，拍卖槌落下了。主持拍卖的人宣布成交。汤姆叔叔就这样易主了，他又有了新主人！
汤姆叔叔被推下了拍卖台。那身材粗短、长着子弹形脑袋的男人粗暴地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把他推到一边，用刺耳的声音说：“你给我站住！”
汤姆叔叔脑袋里一片混沌。蒙眬中他看到苏珊站到了拍卖台上，很快她又走了下来，回头恋恋不舍地看着女儿爱弥琳。
爱弥琳被推到了台子上，因为痛苦，血涌上了她的面颊，她的眼睛里发着红光。苏珊看见女儿比过去更加美丽，不由得痛苦地按住胸口“啊”了一声。主持拍卖的人抓住这个机会，把爱弥琳吹嘘了一番，标价很快升了上去。
刚开始，竞价声还此起彼伏，可是很快就只剩下一位老先生和那位子弹形脑袋的人了。“子弹脑袋”在钱包方面占有优势。两个人的竞价只持续了片刻，拍卖槌就落下了。他拥有了爱弥琳！
这个可怕的“子弹脑袋”就是雷格里，他在红河[1] 边有一个棉花种植园。爱弥琳被推到汤姆叔叔和另外两个男黑奴中间，哭哭啼啼地跟着主人走了。
汤姆叔叔的主人雷格里后来又买了几个黑奴，他把他们两两铐在一起，押送到了“海盗号”轮船上。轮船停在码头，即将起航开往红河。
轮船起航后，雷格里又把黑奴们检查了一遍。汤姆叔叔为拍卖穿上了最好的绒面衣服，衬衫浆得笔挺，皮靴擦得发亮。雷格里在他面前停下来，命令道：“站起来。”
汤姆叔叔站了起来。
“把硬领取下来！”汤姆叔叔开始解硬领。由于戴着手铐，碍手碍脚的，雷格里便伸出手来，粗暴地将硬领从汤姆叔叔的脖子上扯了下来，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雷格里又转向汤姆叔叔的箱子。他从里面拿出一条旧马裤和一件破上衣，然后一边打开汤姆叔叔的手铐，一边指着一堆货箱说：“你到那后面去，把这些衣服换上。”
汤姆叔叔照他的吩咐去做，不一会儿就回来了。
“脱下皮靴。”雷格里说。
汤姆叔叔照办了。
“给！”雷格里说着扔给汤姆叔叔一双粗硬、结实的鞋，“把它换上。”
汤姆叔叔换好鞋后，雷格里重新给他戴上手铐，接着检查他换下来的衣服。雷格里从衣服口袋里面掏出一条丝绸手帕，塞进自己的口袋，还翻出几件汤姆叔叔珍藏的小玩意儿——伊娃很喜欢它们——雷格里看了一眼，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随手将它们丢到河里去了。
雷格里又翻出一本赞美诗集。刚才换衣服时汤姆叔叔只顾将《圣经》掏了出来，还没来得及把这本诗集也拿出来。雷格里一边翻看，一边说：“哼，还是个教徒！在我的种植园里，可不允许你们黑鬼祷告、唱赞美诗，给我记住了！”说着，他跺了一下脚，狠狠地瞪了汤姆叔叔一眼，“现在我就是你的教会，明白吗？你得按我说的去做！”
随后，雷格里将汤姆叔叔装满衣服的箱子搬到甲板上，很快一群水手就围上来买衣服了。在大家的哄笑声中，汤姆叔叔的衣服被你一件我一件地买走了，最后连空箱子也被买走了。
雷格里又悠闲地回到汤姆叔叔身边。
“汤姆，你看，我已经为你减轻了负担，把你多余的衣服都处理了。好好爱护你身上的衣服，你要过很长时间才能再得到别的衣服呢。在我的种植园里，一套衣服得穿一年。”
接着，他又走到爱弥琳坐着的地方。爱弥琳跟另一个脸色发黄的老女人被用铁链锁在一起。
“喂，宝贝儿，”说着雷格里在爱弥琳的下巴上摸了一把，“给我精神点儿。”
爱弥琳看着他，情不自禁地恐惧、惊慌和厌恶起来。雷格里恶狠狠地皱了皱眉头。
“喂，你们都听好了！”雷格里说着后退了一两步，“看着我，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他说话时，每停一下都跺一下脚。
这时，每一双眼睛都恐惧地看着雷格里那双瞪大的灰眼睛。
“喏，都给我振作点儿！”雷格里把他那只粗大的拳头捏得像铁匠的铁锤一般，“你们看见这拳头了吧，掂掂它的分量！”说着他将拳头砸在汤姆叔叔的手上，“看看这骨头！我告诉你们，这都是揍黑鬼练出来的，跟铁一样硬。我还没见过哪个黑鬼我一拳打不倒呢！”他挥舞着拳头，差点儿砸到汤姆叔叔的脸。汤姆叔叔不由得眨了一下眼，身子往后一缩。
“告诉你们，我自己做监工，什么事都在我的监管之中。你们都得守规矩。我一说话你们马上就得干，这样才不会惹我生气。你们别指望我会心软，这是做梦。以后你们小心点儿，我决不会心慈手软的！”雷格里咆哮道。
女奴们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所有的黑奴都垂头丧气地坐着。
发表完这篇“演讲”，雷格里转过身，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1] 位于美国南部，是密西西比河最南边的一条支流，途中流经得克萨斯州和路易斯安那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