菅止戈男——柔软的混沌
SMILE(AUCK 11001)
スガシカオ(1966— )
生于东京都。一九九七年以单曲《登上音乐排行榜吧》勇闯乐坛,在以FM为中心的业界内成为关注对象。同年九月推出第一张专辑《Clover》(幸运草),入围排行榜前十名。一九九八年为SMAP《夜空的远方》作词。
我家住在神奈川县海滨,可以留宿的工作间兼事务所在东京都内。所以每星期驱车两地之间往返一次。那时在车上喜欢听的东西里面就有菅止戈男的音乐。实不相瞒,平时我不大听日本的流行摇滚——所谓JPOP——但独有他的音乐每次出新作时我都花钱买CD回来(自是理所当然),主要是开车当中反复听。为什么呢?这么着,今天我想好好探讨一下这个人的音乐。
即使我,也并非下决心不听日本的流行音乐。时不时在MTV上查看一下,得闲时去唱片城在JPOP唱片区戴上耳机集中试听一下新歌CD,若碰上有意思的就买下来。尽可能不带偏见地大面积听各种音乐是我的日常性想法,也相应地付出努力。遗憾的是,日本的流行音乐中很少能找到我觉得有趣想买下来的。就算有当时觉得稍好些的买回来,在家听几次也就腻了,当即拿去旧唱片店卖掉。这种情况是不少的。这是为什么呢?
作为新歌在店面齐刷刷排列的JPOP的大多数,作为商品(包装)都做得足够漂亮,一听之下演奏技巧也蛮可以,录制方面看样子也花了不少钱——这些我都大体能够理解。问题是至关重要的音乐内容很难让我感觉出类似说服力那样的东西。如果允许我用一个常规说法,那就是没有令人为之一震的东西。既不感人肺腑,又没什么新意。无论如何也找不见足以让人花上三千日元听此音乐的个人必然性。
当然,纵使“西洋音乐”领域,这类内容浅薄的作为消耗品的音乐也泛滥成灾,但毕竟有不少早已形成的“定点”。如贝克啦“电台司令”啦REM啦威尔可(Wilco)啦等让人一见其有新曲出来就“买下再说”那样的乐队(歌手)。而且,在店里足足试听一小时后总可以找出三四张让人买回家再好好听一次那样的音乐。然而,不知何故,JPOP卖场极少有如此情况发生。当然,我并没有把新歌从头到尾全部筛选一遍(数量太多了,力不胜任。顺便说一句,《CD期刊》十月号仅JPOP目录就有三百五十张之多。可是才一个月哟!)听漏的想必也比比皆是。但以概率而言,中彩的数量绝对少而又少,这并没有怀疑的余地。
我戴上耳机,就好像在JPOP新曲大海爬泳一样找来找去。而这一过程中总是极其频繁地冒出这样的念头:什么呀,包装得倒挺好,可里面不就是带节奏的“歌谣曲”(1)嘛!这么一说,难免有人抗议带节奏的“歌谣曲”又有什么不好?那固然完全没有什么不好,但我个人横竖喜欢不来那类折衷性音乐。或许有人喜欢那类音乐,可我不喜欢,如此而已。这乃是从我所依据的音乐价值观、或者个人趣味(taste)的累积——不情愿说是偏见——自然而然浮现出来的坦率意见。请不要见怪。
回想起来,六十年代中期乐队所向披靡的时候,我(当时是高中生)就对日本本土的流行音乐怀有大致和现在相同的批判态度。那时我就心想:这玩艺儿不过是表面上改头换面罢了,里面不就是带节奏的“歌谣曲”嘛!(说到底,围绕音乐的环境自那以来或许一直没什么变化)什么“老虎”(Tigers)啦“诱惑者”(Tempters)啦,当时走红的乐队都几乎引不起我的兴致。其音乐——当然是对我来说——也隔了一层(倒是不敢说平庸、枯燥)。不过,那里边一支名叫“蜘蛛”(Spiders)的乐队还是不差的。虽然我不算是“蜘蛛”迷,一张唱片也没买过,但偶尔从广播里听得,觉得他们的音乐——尽管不是全部——从“歌谣曲”(即土著性)世界跨出了一步,有一种新鲜气息那样的东西。这么说来,最初听菅止戈男的音乐也好像多少有类似的感觉。
平成年间的“蜘蛛”?
好了,继续下文。
第一次听的菅止戈男专辑是九七年卖的CD《Clover》(幸运草)。对于他这是处女作,而我家的这张CD印有“样品”字样。记得是唱片公司寄到我这里来的。至于何以直接寄这CD过来,我不清楚。不管怎样,我因之从那时开始一直按时间顺序听他的音乐。反正在那之前我没听过也没见过菅止戈男这个名字。“好怪的名字啊!”——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没怀太大期望地把CD放了上去。是做着什么事时半听不听地听着的。但传进耳朵的音乐的新鲜还是让我为之一惊。于是我在音箱前正襟危坐,从头重新听了起来。听得我再次赞叹:唔,这个嘛,倒是不坏!
专辑中,尤其《月与刀》和《黄金之月》两曲中我个人心意。其他歌也都不坏。《想要虐待你》自始至终苦涩而灰暗的趣味相当洒脱,《小鹿撞怀》和《登上音乐排行榜吧》的流畅明快也不可等闲视之。不过作为我,对《月与刀》和《黄金之月》两首特别有印象。这张CD听的次数相当不少。结果,菅止戈男这个奇特的名字在我脑袋里深深扎下根来。
本来我想没必要介绍了,但还是为不知道菅止戈男——“菅止戈男?那家伙我不知道。CD可是DG公司出的?”——的人简单介绍几句。菅止戈男是歌手兼歌曲作者。差不多所有歌的词曲都是自己创作的,再自己演唱。不仅如此,甚至编曲也自己动手,自己会弹几种乐器。包括制作和合作演出事项也大多自己处理——将自己的音乐严严实实管理到这个程度的人,应该屈指可数吧?也就是说,菅止戈男这个人所具有的方方面面有机结合起来,从而形成一个综合性、个人性的音乐世界。总之,那是个“一听就懂不听不懂”的自成一体的小天地。不过,讲起这种基本教义式的正论,就基本不可能写出关于音乐的文章了。所以作为权宜之计,这里还是一个个分成几个方面单看一下。
最初听得菅止戈男的音乐,第一印象是其旋律的独特性。他的旋律同任何人创作的旋律都不一样。若是多少品听过他的音乐的人,只要听一小截,就会看出(听出)“啊,这是菅止戈男的音乐啊!”我认为,这种distinctiveness(固有性)对于音乐有很大意义。手中没有乐谱,不能用具体例子来说明,反正在和声的选择和安排上大概有非他莫属的特征。或许同保罗·麦卡特尼、斯蒂夫·旺德(Stevie Wonder)多少有根底相通之处。保罗·麦卡特尼和斯蒂夫·旺德的音乐(也许应该包括布莱恩·威尔逊),稍微一听就能听出“啊,这是保罗”、“这是斯蒂夫”对吧?这意味着,他们的音乐在旋律、和声等方面充盈着个性语汇,从而促成其特有风格。
而其结果,如果顺利,就会在一首歌中推出一两处令人叫绝的固有的音乐拐点(张力)。对于优秀音乐,这种拐点恐是必不可少的。并且,它有时会对听者的神经系统起到一种毒品般的效果。莫扎特的某种转调如此,艾罗·嘉纳(Erroll Garner)那节拍后面的块状和弦也是这样。一旦迷上那种此人特有的令人舒心惬意的情趣,那么就很难从中脱身了。说得通俗些,就像毒贩子给买家打了一针:“喂,老兄,不错吧?特有感觉吧?下次多带钱来!”
倒是多余的话了。其实不光是音乐,即使文章世界,这种distinctive情趣在许多情况也发挥着重要作用。假如文章的字里行间都被自由地、零散地或集中地赋予写作者独一无二的毒品般的风格——如果能够掌握任何人都模仿不了的“文体”,那么,作家有可能至少以此吃上十年。当然,如果驾轻就熟地完全依赖那样的技巧,职业性局限迟早就会到来……。
此外,从音乐角度说来,编曲也够漂亮(据版权名录,编曲也大多由其本人担任)。节奏利落,让人感觉整个身体从里到外都自然摇摆起来。乐器合成也很简洁,执著繁琐的编曲和崭新的旨趣虽然没有,但节拍也因之显得清晰流畅。多少令人想起布克T与MG乐团(Booker T & The MG's)那节奏的清脆悦耳、千回百折的“哇哇”型效果器,真是洒脱得可以!还有,即使慢曲也没有“吱溜溜”滑去“歌谣曲方向”。听日本的流行歌曲不时感到伤脑筋就是这个地方,特别是慢曲,拉长的音与音之间,总是突如其来地加进一个——有时作为无音之声——歌谣曲式的音调。作为我可是在生理上有点儿难受。但菅止戈男的音乐妙造自然地回避了那种“难受”,于我可谓正中下怀。
容我说几句跑题的话。以前在一个美国人家里蒙眼品听美空云雀唱的爵士乐经典歌曲集。谁唱的不知道,但感觉上倒是一位极有功夫的歌手。不料听过几首之后,那“隐性音调”便渐渐刺激耳鼓,最终还是听得我有些吃不消。完全以自己的唱法熟练演唱爵士乐经典歌曲——美空云雀这位歌手的实力诚然让我佩服,但那是在和“爵士乐”有所不同的层面上成立的音乐。当然我决不是否定那种音乐的存在意义和价值。
说回菅止戈男的音乐。如果允许我极其个人地坦诚相告,每次听日本的流行歌曲,我都往往为其歌词的内容和“文体”搞得心烦意乱,以致把整个音乐弃之不理。偶尔看一眼电视连续剧,有时也因无法忍受剧中人物口中那肉麻的台词而当即关掉电视,二者情况多少相似。我一向认为,所谓JPOP的歌词也好电视连续剧的台词也好“朝日”、“读卖”等全国性报纸的报道文体也好,都是一种“制度语言”(当然不是说尽皆如此,而是就大部分而言)。所以,我没有心思一一从正面批判它们,就算批判也没多大意思。说到底,那是建立在利益攸关方互相协商和了解基础上的一种制度。因此只能通过其同制度这一主轴的相互关系加以批判,而那又是无法批判的。将其作为独立文本来批判几乎不可能。说得浅显些,那是这样一个世界:局内人甚至视之为自明之理,局外人则觉得莫名其妙。市场规模巨大,而其品质却限于地方——一个扭曲的匪夷所思的世界。
但是,菅止戈男写的歌词,我觉得其形成基础多少与此不同。也就是说,很少有“也就这么回事吧”那种制度性惰性。因此,即使像我这样从与制度无关的中立地点侧耳倾听,也基本上能够将其作为独立自主的公平的文体加以接受。而这对于我也是一件难得之事。当然,我并不是说菅止戈男的歌词全部流光溢彩。不用说,有的好有的不好。让我上不来感觉的歌词也是有的,理所当然。我只是想说:菅止戈男写的歌词可以大体作为菅止戈男写的个人作品加以接受。不言而喻,有了这样的接受程序,就能从中产生具体评价。
例如收录在处女专辑的《黄金之月》的歌词很想请你一读:
彻底凉了 我的激情
比刚刚流下的热泪还凉
我有了能量 用那能量
比谁都能巧妙地自我伪装
关键的话语 好几次想说出口来
但吸入的空气 总在胸口堵塞
不知用什么话语告诉你好
吐出的声音 总是在半途中断
不觉之间 我们走过盛夏的午后
背部压上了黑暗
在微明中用手摸索着
要把每一件事好好干完
一眼即可看出,这决非流利的歌词。莫如说是粗粗拉拉很难纳入旋律的歌词。虽然不像鲍勃·迪伦和布鲁斯·斯普林斯汀那样拼出吃奶力气把信息和留言满满塞进歌词,但绝对不是对听众友好的那类歌词。遣词造句也略嫌牵强。甚至可以感觉出以往垮掉的一代的氛围。话虽这么说,却又没有老套之感。总之是相当有特征的“文体”。以开头一段为例,若是极其一般的自写自唱的歌手,有可能按其内容写成这样的歌词:
我的激情已经凉了
比流下的热泪还凉
我比谁都拥有
巧妙欺骗自己的能量
这样,一来配旋律要容易得多,二来听的人怕也容易听出词意。可是,对比之下就可看出,如果这样把语句整齐划一,菅止戈男式世界的风景势必有相当大的改变。微妙的粗糙感、细小的棱角、适度的夸张——不管怎么说都是此人歌词固有的特征。相对说来,较之诗,散文印象或许更强些。这种不无生涩感的歌词,若被拼命纳入旋律轨道,必然产生独特的着陆感。用了“拼命”这个说法,但并不意味旋律和歌词吵架。其大致意思是好比那里有难度较大的谈判留下的痕迹。至少,那不是右耳进左耳出的那类四平八稳的为了歌词的歌词。我觉得,那种花时间进行的艰难的谈判给他的歌词带来类似“饱满”的质感。
此人所写歌词一个最大特征,是触感表现非常之多。如“背部压上了黑暗”和“在微明中用手摸索”等等,这类句子是典型的菅止戈男的世界状态。再聚焦说来,“黑暗”啦“用手摸索”啦等字眼在此人的世界中起着重要作用。他好像在自己体内早已准备好了几种状况描述语言,我反正有这样的感觉。狭小的房间、酸腐的空气、扑鼻的腥味、尖刺刺的块体、自暴自弃的心情、痒痒的感觉、淋湿的皮鞋、懒洋洋的性交……此外再举几个例子:
一觉睡到傍晚
爬起无力的身体
浅夜的气味
悄悄来到附近
(《夏祭》)
走去隔壁的房间
叫醒沉睡的父亲
木板窗全部关紧
不知他在哪里
要是有人替我叫醒……
这么黑 这么暗 比深夜还暗
(《星期日的午后》)
午睡时间里 轻轻地
潮湿的空气降临
雨连下了一个星期
沉闷闷 一直闷在房间里
短舌头的她 给我一个吻
让我更加沉闷
(《无聊/郁闷》)
这里表达的是一个无法轻易从中脱身的世界,一个永远围着同一地方旋转不止的世界。对那个世界的存在状态,主人公差不多已忍无可忍了,却又怎么也鼓不起勇气起身离开。懒得到外面去。就算下决心离开,他在那里发现的,也可能是和这里大同小异的世界。事情说不定同样在同一场所来回兜圈子。这么着,作为主人公只好暂且留在这狭小的地方,一边手摸周遭滑溜溜的物件,一边确认自己仍实际存在于此,此外别无选择。而且,现实性行动受限和光照不足也会促使思维轻而易举地一下子潜入观念性横洞。
观念性——此人创作的歌词中一再出现生硬的观念性字眼。例如“性交”——突然端出如此直白的即物性字眼的歌手(词作者),至少在爵士乐坛恐怕别无他人。另外,“神”一词也频繁登场。据我所知,日语歌词中使用“神”的例子极其少见。“神明”这样的说法有时使用。而这个说法总的讲来属于给人以地面性的、更为日常性的感觉,例如“神明、佛祖、狐仙”(倒是相当老套)等等。然而,同“神明”相比,“神”这一说法远为观念性和西洋性(一神教)。那里有严厉的绝对的意味。或者此人将宗教性信息实际注入其中亦未可知。那种可能性当然不至于没有。不过,通观前后语境,我并没有特别感觉出宗教性气息。作者恐怕是端出神这一字眼来在那里姑且假设一个“绝对者”——一个能把主人公面对的压抑性状况一举清除的类似“绝对者”的存在。我反正是这样感觉的。这样的神有些像“救急神”(Deuxex machina):在希腊剧的最后,总是有神乘机械装置从天花板降下,仿佛说“好咧,一切交给我就是!”而后将那里的所有悬案一举处理妥当。(以下着重点为笔者所加)
月亮出来了当然好
我再不想在黑暗中迷路
照在海上的一道月光 那是接近神的路
(《Thank you》)
因为开窗睡的关系
身体沾上了许多不幸
用你左手上神的力量
把它们统统消除
(《折价券》)
不过,解开那团乱麻的、解决主人公封闭性处境的,并不仅仅是神。因为神不大可能那么轻易出面。因此,有时候由“随处手到擒来”的剧毒药物代替神的作用。神与毒药——在菅止戈男世界中,看起来这几乎是两个等价并存的解决方案。
那个拖而不决的问题
刚才在厨房里
用威力大的Poison
冲洗得一干二净
最近我们的几个问题
总是这样解决
今天早上的门厅
还多少有些药味
为了不污染所有房间
用掉整整一瓶
(《炸弹果汁》)
这里有“四叠半”(2)式封闭性小空间黏糊糊的独特感觉。而另一方面,又有仿佛在那里“嗵”一声突然撞破彼侧那种临阵有余的观念性——两种逆向感觉一边维持共时性,一边催生类似柔软的混沌那样的东西。说“后奥姆”(3)未免有些危险,但我多少觉得其中含有的东西的确是若非一九九五年之后便很难解释通的空漠的“灾难憧憬”。然而,菅止戈男的音乐世界似乎绝不指向消极的自毁性方向。或者莫如说可以从他的音乐中发现奇异的开朗、坚韧、现世性达观或满不在乎那样的东西。换句话说,他的音乐将不无“灾难憧憬”意味的压抑“心绪”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法律框架内潇洒地付之一炬。也就是说,他首先怀疑现实而又通过怀疑那个怀疑重返现实……似乎是。比如“热得几乎脑袋胀裂/所以吃了肉酱(《肉酱》);比如“幸好我没买那把神秘的壶/大家都这么说。可是如果顺利,我说不定会讲英语……”(《GO!GO!》)
如此这般,我手握方向盘,一边半看不看地看着东名高速公路熟悉的风景,或者一边不敢懈怠地留意小田原——厚木路段可能潜伏的“便衣”警车,一边不知不觉地侧耳倾听车内音箱流淌出来的菅止戈男音乐的歌词。这基本成了习惯或者不如说有了中毒意味。抑或,我也把自己的脚踏进了这样的世界:“怎么样,老兄,不坏的吧?就是有感觉的吧?”
这么着,作为我很个人地、总的说来偷偷地喜好上了菅止戈男氏的音乐。至于他这个人有怎样的经历、实际忙于怎样的活动,我几乎一无所知。他有怎样的人气、CD卖掉多少数量,这些也压根儿不知道。我也不很想知道,也没多大必要知道。这样,一天在工作间放他的CD的时候,我的助手女孩(露脐族)问道:“嗬,春树,你听菅止戈男的?”“哦,你知道菅止戈男?”“瞧你说的,不知道菅止戈男的人,人世上基本没有的哟!有名嘛!”试着问其他助手,也都表示:“菅止戈男?知道知道。那还用说,粉丝嘛!”他在FM深夜广播里主持音乐节目,听那个的人也相当不少。唔——,原来这么有名。我大体是疏远世间潮流的人,广播几乎不听(一般夜晚十点前就睡了),除了电影、体育转播和定时新闻以外,电视也基本不看,所以这方面的知识根本进不来。对我来说,菅止戈男这个人虽然社会知名度不那么高,但从个人角度我相当喜欢——我擅自设定了这样一种私密性情况,看来这是相当大的错误。
写这篇文稿之际,想多少了解一下相关信息,于是上网查了菅止戈男的履历。据正规网站介绍,情况似乎是这样的:一九九八年中期第二张专辑《FAMILY》(家庭)行销时,“第五张单曲《街道》(Street)居全国FM广播排行榜第一名……同时作为幻冬舍文库形象代言人,出现在全国书店张贴的海报上。还在《an an》九八年版入选读者评选的‘喜欢的男人、讨厌的男人’中亮相。认知度已从核心音乐粉丝向一般大众扩展。”
这就是说,最初一年我大体是“核心粉丝”之一,但不久就无可避免地淹没在“一般大众”的漩涡中。也罢,这也是奈何不得的事。不过细想之下,菅止戈男式“心绪”如此迅速而广泛地为世人所接纳——这说明足以接纳的素质已经在社会一方夯实基础。柔软的混沌、近乎无聊的自明式忧郁、局部灾难的预感、健全的自虐、开朗的激进主义等等——这种“心绪”在一路凯歌的经济泡沫时期,至少作为目力所及的潮流恐怕是不存在的。
最后举出我最喜欢的歌词:
穿不惯西装和倾盆大雨
好像弄得我筋疲力尽
婚礼归来路上 不知因为谁的提议
走进幽暗的中国餐馆
“喂,近来工作可顺利?”
哪里谈得上顺利
我们不咸不淡地说着聊着
直到淋湿的鞋壳变干
临街的玻璃窗一片迷濛
屏蔽了窗外的世界
无论昨日夜晚还是去年此时
说的话都大同小异
(《淋湿的鞋》)
这样子,不折不扣是菅止戈男世界。不错啊!每次听歌,那情景都倏然在眼前立起。尽管是随处可见的无所谓的情景,却又让人忽然产生“未必是无所谓”的现实感,不无奇异的现实感。鞋中淋湿的感触和迷濛的玻璃窗的倦怠,就像某种预感或已然发生之事(但不知何故,已然失却)的记忆真切地传感到肌肤。用浅显的散文化语言讲述的柔软的激进主义那样的东西,确实就在那里。
那么世界有类似有效出口那样的东西吗?
我不知道。眼下只能接一句“直到淋湿的鞋壳变干”。
Climax(AUCK 19004)
(1) “歌谣曲”:大体指日本战后在西方音乐影响下出现的流行歌曲。
(2) “四叠半”:“叠”,榻榻米。铺有四张半榻榻米的小房间。
(3) “后奥姆”:奥姆,日本“新兴宗教”团体。奥姆真理教。一九九五年三月二十日制造了东京地铁沙林毒气事件。“后奥姆”应指该事件发生后的年代和日本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