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阳气
从年末到一月,秀树过得安安稳稳。在经济不景气的境况中,事业却发展得颇为顺利。至于个人方面,自打得知东子并未怀孕后,情绪也大为稳定。
所幸的是此事除了立野之外,其他人都蒙在鼓里,算是私下了结了。
秀树对女人已不敢再有什么非分之想,以后行动须慎之又慎。
虽说切肤之痛已铭记在心,但与东子的关系却不能一刀两断。
那天的事情多多少少让他领教了女人的不可捉摸,由此心生恐惧。不过话说回来,他对东子并非只有单纯的憎恨。
一想到东子骗了自己那么久,确实怒火中烧,但细听她吐露心迹,却又觉得情有可原,再加上听她那句“只有你才是我可以撒娇的人”,男人的心便再也硬不起来。更何况还有那干柴烈火般燃烧的一夜,如今回味起来,对东子越发恋恋不舍。
有如突降甘霖,大地反而更加干硬坚实,经过这次的事情,秀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东子的魅力所倾倒。
此事当然要对妻子绝对保密,不过她在外交际的朋友多,对丈夫的行动似乎不太关心。
秀树也并不是一心想出去偷情,作为入赘女婿,他至今一直踏踏实实地拼命努力工作,在跟东子交往这件事上,总希望能高抬贵手。
就东子那方面来说,假装怀孕的事情刚刚败露时,也许会陷于自我厌恶,变得神情沮丧、沉默寡言。不过,历经一个多月,她的精神状态应该也能得以恢复了。即便如此,她已不像以前那么快活,有时说着话会突然陷入沉思般地缄默起来。
此事所引发的后遗症还有不孕症带来的内心伤害是否还未痊愈?秀树虽一直在心里挂念着,可那都是东子想要忘却的沉疴,事到如今已无须再问。
转眼到了岁末,两人忙于各自的工作,几乎没怎么见面,不过自年初开始,约会变成了每周一次。大多是秀树打电话到东子的公司,有时东子也会给秀树打电话。两人通常先东拉西扯地谈谈天气或是工作上的事情,最后再切入正题,定好约会的时间。
以前东子往往工作结束得很晚,抽不出时间与秀树幽会,可最近她却时常主动发出约请。没听说她在公司里转换过部门,秀树心想,她应该跟从前一样忙,可又经常提前出来赴约,不知是对工作变得漫不经心了,还是一时失去了干劲。
秀树有些放心不下,便试探着问:“工作没问题吧?”她的回答也是略显马虎的一句:“还不错呀。”
对秀树来说,两人会面变得容易自然值得庆幸,可也担心东子在工作上提不起精神。秀树还是希望东子像以前的东子那样,成为一位活泼而又热心工作的女性。
新年过后,一月中旬两人会面时,东子无精打采。或许是穿着比较朴素的深蓝色套装的缘故,她看上去比以前更瘦了,面色灰暗,一点精气神都没有。
秀树问她,是不是一到黄昏身体就有点不适,她说已经医好了,没关系。话已至此,也无法再往下追问。
那天晚餐是去东子最喜欢的涩谷的意大利餐馆,可她还是没有食欲,相反红酒倒喝了不少。她本来就不胜酒力,又只夹了几筷子的火腿沙拉和蘑菇意大利面,所以很快便有了醉意,晚餐结束时,从眼睛到脸颊都微微有些发红了。
之前,秀树说起了在一月里看过的电影,还有自己的公司将考虑批准女职员的产假延长到一年,东子大部分时间是当听众,并没有积极地插话。
不过,当秀树说“女人的母爱毕竟是强烈的……”时,东子立即反驳:“女人也不是全部都天生就具有母爱呀!”而且还说,跟父爱一样,母爱也是与孩子在一起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培育起来的。“如果说母爱更加强烈的话,是因为女人将胎儿在自己的肚子里孕育了很长时间,生下来之后又一直伴其左右,所以比父亲更有切身的感受吧?”
总而言之,她似乎想说明母爱与其说是肉体的行为,还不如说是近乎精神的东西。秀树觉得这果然像头头是道的东子发表的意见。不过此后她又说道:“说什么女人天生具有母爱,这只是男人的策略,越是糊涂的女人越会信以为真。”
对她这种难得一见的厉害的措辞,秀树心里咯噔了一下,也许产假和母爱之类的话引起了东子的不快,最好还是别太刺激她,于是那些话就到此为止。
过了大约一个半小时,两人吃完饭,秀树到外面叫了辆车。只有秀树和东子两个人的时候,多半会去新宿的酒店。
因此,坐上出租车后说“去新宿”,也就意味着上床,东子无声默许。
“下次,等天气稍微暖和一点,去趟伊豆怎么样?”
去酒店开房间多少有点难为情,为了遮羞,秀树想到邀东子出游,东子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兴趣。就在刚才谈论关于母爱的话题时,东子好像突然睡醒似的发表了措辞尖锐的言论,可现在谈什么她都不怎么搭腔。
东子原本就是个性情有点不定的人,最近,情绪的波动更是特别厉害。
然而,只有在做爱的时候另当别论。那天一上床,她也大胆地纵情似火,简直与往日冷冰冰的东子判若两人。当然,她没有像坦白自己患有不孕症那天夜里一样,亲手脱光衣服,但嗜虐的倾向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秀树满足她的欲求,并再次感觉到对她的怜爱。在下床的同时,东子又像变了一个人。她先起床冲了个淋浴,穿好衣服、化好妆,再度上床前,那个冷漠而又空虚的东子又回来了。等到走出酒店,更是形同陌路,变得格外疏远。
秀树仍恋恋不舍,又邀东子去地下层的酒吧。
东子脸上露出些许困惑的表情,可听秀树说“时间还早”,便也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时间已过十一点,外来的客人将酒吧挤得满满当当,两人找了个吧台最靠边的空位,并排坐了下来。东子似乎想起在这里喝玛格丽特醉过酒,要了度数很低的金巴利苏打,喝到第二杯的时候,她若有所思地轻声低语:
“我,也许会分手。”
秀树一时以为是在说他们两人的事,连忙反问:
“为什么?”
“已经,结婚、很长时间……”
听到这话,秀树才发觉东子是要跟丈夫分手。“因为时间长了,就要分手?”
“觉得奇怪吗?”
“或许会有这样的人。”
“说真的,我有点累了。”
看最近东子的样子,确实像是很累,不清楚这是否就是结婚时间太长的结果。
“不是工作忙不过来吧?”
“就是因为有了工作,才能走到这一步啊!”
“那,是什么原因?”
“是什么原因呢?”东子如同在说别人的事情,喃喃道,“还是,我不好。”
“你不好?”
见东子点头,秀树又问:
“也许,我们俩的事……”
“跟你的事?”东子轻声答着,浅浅一笑,“要是那样就好了,很遗憾,不是啊!”
“不过,他觉察出我们的事了吧?”
“吃不准。”
“他没对你说过什么吗?”
“没有啊……”
一想到东子的丈夫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存在,秀树就忐忑不安。不过,她丈夫竟全然不放在心上,倒也实在少见。
“可是,你说分手,是当真的吗?”
“这种事情,说谎也没啥意思吧?”
“跟他说过了?”
“还没说过,可他也许感觉到了。”
说白了,秀树现在对东子夫妇的事情一无所知。东子确实红杏出墙,但她丈夫说不定也在外面暗度陈仓。
“他的态度没变吗?”
“没怎么变,不过他也快要解放了。”
以前约会的时候,东子也说过自己没法生孩子,所以劝丈夫在外面另找女人。
“你总是这么说,最好别再这样。”
“为什么?”
“老说那种话,会削弱对方拼命努力的劲头,而且过分伤害自己也不好。”
“我并没有伤害自己呀,只是觉得相互之间别太勉强……”
“维持婚姻生活为什么说是勉强呢?”
“你不是勉强吗?”
冷不防被这么反问一句,秀树顿时哑口无言。
东子像是在安抚他:“我可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啊。”
东子确实不想责怪他,不过秀树想到自己的婚姻生活还安安稳稳,心中不免有些歉疚。
“我也有各种各样的问题……”
“你像现在这样很不错,我只是说我和他好像不能再勉强了。”
“我不太明白,可无论如何不行吗?”
“就算跟他分手,也不是你的责任,不用担心。”
“担心倒是没有,不过我还是不明白。”
秀树又要了一杯兑水的威士忌,接着说:“他大概不是那么坏吧?”
“说坏也不坏,说不坏也有点坏。”
东子的话总让人不得要领。
“结婚多少年了?”
“十四年吧。”
“已经对他腻烦了?”
“腻烦倒还没有,但觉得够了。”
“不过,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
“好容易啊……”
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可以看见东子的脸沉了下来。
“没有孩子毕竟很难啊。”
“可是,我觉得有些夫妇没孩子关系也很不错。”
“也有这样的人,但我们的情况就不太妙了。”
听到东子这番话,秀树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凝望着杯中的冰块。
东子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有过彻底输掉的感觉吗?”
“输掉?”
“就是已经绝对敌不过了。”
秀树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点了点头:“那个……也有吧。”
“那种时候,你怎么办?”
“要说怎么办……”
怎么回答才好呢?见秀树环顾左右,东子手撑着额头,垂下了脑袋。
“怎么啦?”
秀树确认没人朝他们这边看后,再次问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东子还是不吭声,秀树只得无聊地坐在那里。片刻之后,东子像是从一时的情绪中清醒过来,将手从额头移开,从包里取出粉饼盒,整理了一下妆容。
“没事吧?”
“不好意思。”
不知道什么事情令东子一下子伤心起来,不过,她似乎已经恢复了平静。
“几点了?”
快到十二点了,见秀树依然坐在那里不想起身,东子把包拿在手里,说:“走吧?”
“直接回家?”
“是啊,怎么啦?”
总觉得她和丈夫之间有什么令人担心的事情,不过这回东子用爽朗的语调说了声:
“谢谢!”
“谢什么?”
“谢谢你陪我到这么晚。”
一说这种话,东子也就恢复了往日的模样,站起身来。
秀树清楚地记得,那是二月四日立春那天。
因为那种日子一年一度,免不了多几个关于立春的话题。
比如那天早晨,秀树出门前看了会儿电视,女播音员说:“尽管外面好像还很冷,可今天是立春,按节气来说已经是春天了。”也许是因为听了这番话,妻子说起昨晚是立春前夜,却忘了撒豆子,结果被母亲责备的事情。岳母是个老派的人,很注重那些与季节有关的传统习俗,相形之下,妻子不太将那种事情放在心上。
“就算为了做给孩子们看,也最好把这种事情认认真真当回事儿。”
秀树原本想这么说,可昨晚自己也没早回家,说了反而会被妻子驳得无言以对,于是把话缩了回去。
后来一到公司,见女秘书正用卡萨布兰卡和香豌豆花装饰桌子,说:“因为已经是春天了。”连女秘书也知道立春的事,难道想把自己变成如春天般高贵的花?秀树喝着秘书泡好的热茶,观赏起白色的大朵鲜花。
当天有两个会议和三批来访的客人,没什么难缠的事情,秀树六点过后便离开公司,来到有乐町附近一家酒店的大堂与东子会面。或许意识到今天是立春,只见东子穿了一套带有春天气息的茶绿色套装,脖子上围着一条带花纹的围巾。
在酒店的餐厅吃饭有点太显眼,两人决定到外面用餐。东子说想吃寿司,秀树便带她去曾经光顾过的银座的一家寿司店。半道上,东子说起了昨天一个人撒豆子的事。
秀树想起妻子已将撒豆子忘得一干二净,便问东子:“每年都撒豆子吗?”
“如果不撒豆子,鬼会待着不走吧?我拿着带壳的花生,嘴里叫‘福在内、鬼在外’。”
秀树觉得东子独自一人在夜里撒豆子的情景,总有点滑稽之中略带孤寂。
“那样,鬼就不会再来了?”
“嗨,谁知道啊,就算撒了豆子,没准鬼会越来越猖獗呢。”
“那么,就是鬼在内了。”
秀树苦笑着,心想那个鬼指的也许是她丈夫。
寿司店在银座大街前面的一条小路的中段,是家只有吧台和三张桌子的小店,从外面看上去一点都不起眼,不过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倒是挺适合在这种店里安安稳稳地吃饭。
秀树在吧台最里面的空位上坐下,先要了杯啤酒。
“今天,比目鱼好像不错。”
秀树眼瞅着玻璃鱼缸说,老板马上点头称是:“是不错呀!把鳍和鳃两边的肉跟身上的鱼肉拌在一起吧?”
“再加墨鱼腿。”
“是加盐烤吧?”老板似乎记得秀树的口味。
“这东西又清淡又好吃!”
秀树向东子也推荐了同样的下酒菜,喝完啤酒要了烫热的烧酒。
东子将烧酒一饮而尽,说道:“我,今晚想住在那家酒店里。”
“有什么工作来不及做吗?”
“有很多东西要写……”
东子负责时尚和美食版面,虽然不署名,但每个月要写相当多的稿子。今晚或许是截稿的时间,即便如此,住在酒店里写稿子倒也颇为少见。
“不回家吗?”
“在那里写不安稳……”
以前稿子忙不过来时,东子好像都是在家里写的,现在说在自己家里写不安稳,这是什么意思?
“那,现在回去之后,还得工作啦?”
“是啊……”
东子点了点头,相比说话吞吞吐吐,倒入杯中的酒她倒喝得很痛快。
“这就去登记入住?”
“嗯,我已经登记好了。”
刚才,在酒店大堂等候时,东子已经办完了入住手续。
“房间号呢?”
“十楼的一〇二五房间。”
“回去时,我可以顺便去下房间吗?”
“请吧。”
东子回答得意外干脆。
“那房费,我来付吧。”
“没关系的。”
秀树觉得,东子眼下不便回家,部分原因好像在自己身上。如此想来,为了工作而支付的房费当然应该由自己来承担。
“就今晚吗?”
“是啊,大概……”
东子的酒杯已经空了,再次斟满,她也照单全收。
“没问题吧?接下来还要工作。”
“要是没法干,就先休息。”
“那,半夜起来工作?”
“如果起得来的话。”
“如果到明天还没写完,那可怎么办?”
“那就头疼了。”
就这么说着,东子的脸颊已微微泛起了红晕。
这种状态真的还能写东西?秀树担心起来,可东子却显得并不着急。
两人又点了针鱼和鱼子寿司,还要了葱烤金枪鱼和葫芦干寿司,这才酒足饭饱。
东子像是也吃得很饱,刚才就开始喝起了茶。
寿司店里没有钟,抬腕看表,时间已过八点。
“该走了吧?”
她一仰脖将杯中剩下的酒喝了个底朝天,两人走出店门,冷风突然迎面吹来。
“风一吹,好不容易喝点酒都醒了。”
“你接下来不去别的地方了吧?”
“不,直接让车送我们去酒店。”
企业的管理者中有很多男人经常光顾银座的夜总会,不过秀树除非要应酬万不得已才去,否则一般不会在那种地方露面。
按秀树的性格,与其到夜总会什么的闹哄哄的地方喝酒,还不如静悄悄地跟东子这样的女人幽会。可是,立野他们却认定在夜总会和酒吧里寻欢作乐最安全,偷偷跟良家妇女有染会惹出麻烦。
“虽然不远,还是坐出租车吧。”
从寿司店到酒店,走过去也花不了十分钟,可风吹过来很冷,况且孤男寡女走在路上,无意之中被谁发现也少不了麻烦。
秀树是经营主一方的董事,这种事情风言风语传出去倒还不用担心被降职,但客户也有耳目,所以还是别太引人注目为好。
天刚黑,银座的街上满是空驶的出租车,两人很快就到了酒店。
东子先进了酒店,走向前台去取钥匙。秀树径直朝里面走去,刚在电梯前等候,东子就拿着钥匙追了上来。
“你今天可以待到几点?”
“几点……”
“我,今天想尽量一个人待着。”
“明白了,我马上就回去。”
秀树说着,和东子一起进入电梯。
东子订的是双人间,眼前的墙边有一张床,床前靠近窗户的地方放着桌子和两把椅子,形成简单的会客区。最重要的写字台沿床头对面的墙壁长长地排开,台上放着电视机和酒店指南等。
“在这种地方,能写吗?”
秀树站在写字台前问,东子边将上衣挂在衣架上,边说:“还是一个人的房间好啊!”
“不过,家里也有你的房间吧?”
“就算有,一想到周围还有别人,心就静不下来。”
在东子家,所谓的别人也就是她丈夫了。
“你工作的时候,他会替你泡茶什么的吗?”
“我工作的时候,他好像都回避。”
“那么,不是没问题吗?”
“不过,想到对方在回避,心里就有负担。”
这种心情确实可以理解,对丈夫的存在如此在意,或许表明她在考虑丈夫这么做是爱着自己呢,还是对自己已冷淡到了那种地步。
秀树刚想坐到并排放在窗边的椅子上,一回头,看见东子正躬身朝冰箱里看:“喝点什么吗?”
“可以喝吗?”
“少量的话,免费提供。”
东子从冰箱中取出啤酒,往两个杯子里倒。
“必须趁你还不怎么讨厌我的时候回去啊!”
话虽这么说,可秀树越来越对东子产生了欲望。
也许是醉意再加上疲倦,东子一坐在桌子对面的椅子上便唉声叹气,不过很快又说“我去冲个淋浴吧”,闪身进了浴室。
秀树独自一人在房间里边看电视,边考虑着东子从浴室回来时该怎么办。
因为今晚就这么住下了,东子也许会穿着酒店的浴衣或是只穿内衣出来。那时,就将她紧紧抱住,顺势挪到床上去。
近来,东子对秀树用手指攻击她的关键部位反应特别敏感。秀树的指尖仍清晰地留有抚弄东子私处时那种温热与起伏交织的触感。
秀树心里想入非非,眼睛却朝着电视似看非看。此时东子如他所想,穿着浴衣出现在了眼前。
秀树佯装没看见,继续看着电视。待东子用毛巾擦着脖子走近时,他站起身来,像玩老鹰抓小鸡似的张开了双臂。
东子并不显得惊慌,见她停下手不再擦脖子,秀树上前一把抱住她,在她耳畔呢喃:“我要你。”
“刚才不是说了还有工作吗?”
东子似乎是在责怪不听话的孩子,但心里却是欲拒还迎。
“上床吧。”
秀树不顾一切地亲吻,东子温柔地相迎。两度热吻之后,秀树低声说道:“一点点就可以……”
秀树还没把“想要”这个词说出口,东子答道:
“如果一点点的话,我可不愿意。”
“不愿意?”
“是的,抱紧我!”
就在刚才还说有工作,现在却要秀树忘情拥抱。不知道究竟哪句话是认真的,哪句话又是在开玩笑。秀树不管那么多,一把将东子抱到床上,掀开胸部,解开浴衣的腰带。
东子像是早就料到秀树会来求欢,浴衣里面什么都没穿。那出浴之后娇嫩柔滑的胴体躺在床上,映着从窗外透进的淡淡的月光,宛若乳白色的陶器。
秀树刹那间如同看到圣物般心醉神迷,此时白色的裸体塑像低语:
“漂亮吗?”
与在明亮灯光下一览无余相比,借着夜空朦朦胧胧的光亮看去,那白色显得如此虚无缥缈。
“非常漂亮……”
东子似乎心领神会,慢慢地分开双腿,迫不及待的秀树轻轻伸出手指。
在髙层酒店的一个房间里,窗外夜空辽阔,那边高楼顶端的红色信号灯明灭闪烁。
如此居高临下,自然不用担心会遭人窥视,只不过房间里的窗帘没有挂上,心中难免有点忐忑不安。说不定夜空中潜藏着怪物?就算不被它们发现,在月亮或星星的反射之下,两人炙热的情爱场面难道不会映现于夜空这张大银幕上?
此刻,在两人四体交融之前,秀树必定要抚弄东子身上最隐秘的私处。开始感觉像是要一泄被医生肆意糟蹋的愤恨,可反反复复间,已化为狂虐的性爱前奏。而当东子扭动玉体、娇喘莺啼、近乎狂乱地哭起来时,两人的身体才合二为一。
像往常一样,那天的爱欲如干柴烈火。稍有不同的是,高潮过后,东子脸朝下伏在床上哭了起来。
“怎么了?”
为什么现在不是满心欢喜,非要哭呢?秀树觉得不可思议,再次询问,不过东子并没有回答。秀树默默地将手轻轻搭在她的肩头,东子上身转向秀树这边,低声说道:
“我只是有点想哭……”
浓情缠绵之后也会有那样的泪水?秀树半信半疑地望着窗外辽阔的夜空,东子问道:“几点了?”
“刚到十点。”
秀树说完,再次亲吻了东子的额头,随即站起身来。
房间里的灯全都关着,眼睛已经习惯了从窗户透进的光线,并没有不辨方向的感觉。
秀树捡起扔在床边的内衣,进了浴室。
像是要甩开性事后的倦怠感,秀树在莲蓬头下猛冲一番,随后用吹风机吹干了脑后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浴室。打开桌灯,只见东子正穿着白色的浴衣坐在床边。
“房费的话……”秀树面朝着镶在靠近入口处墙壁上的镜子,边穿衬衣边说,“回去的时候,我来付。”
“没事的……”
“我来付,没什么不合适吧?”
进了女人的房间,经过一番云雨之后便一走了之,这好像有点自私,秀树觉得不好意思。
“可是,现在还能工作吗?”
“不知道呀!”
或许是刚才的性事过于激烈,东子脸上化的妆已经脱落,看上去稍稍有些褪色。
“可以先休息一下。”
秀树一边系着领带,一边问道:“能睡着吧?”
“吃点药试试看。”
秀树知道东子时常吃安眠药。
“最好适量服用哦。”
“我知道的。”
东子将浴衣的前襟合上,身影消失在浴室里。
秀树穿好西服,坐在椅子上抽着烟。这时,东子从浴室里出来,散乱的秀发已梳理得服服帖帖,脸上像是重化了点妆,不过身上还是穿着浴衣。
“刚才,你说要吃安眠药……”秀树边将烟头掐灭在烟缸里,边问道,“为什么要吃?”
“因为睡不着呀。”
秀树不想听到那样的回答。
“那,应该有睡不着的理由吧?”
“理由倒也不是没有,不过,没什么大不了的。”
“如果那样,最好别吃了,否则会成瘾的。”
“也许已经成瘾了。”
东子的口气又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不行,如果再吃……”
“你可真会担心啊!”
再说下去,就有点多管闲事了,秀树站起身来:“那么,我回去了,要我什么时间叫醒你吗?”
“没关系,我起得来。”
“不过挺危险,三四点钟的时候,我还是给你打电话吧?”
“如果高兴就打吧。”
秀树点了点头,一步跨到东子跟前,轻轻地跟她吻别。
“今天,太美妙了。”
此话暗指做爱的感受,东子有点难为情地笑了笑:“晚安!”
听到这话,秀树出了房门,在走廊上再次回过头来,看到房门关上,这才快步朝电梯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