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花野
远处忽然传来救护车渐渐驶近的声音。仿佛就在刚才听到过相同的声音,两个声音不知于何方交会在了一起。正感觉有些诧异,秀树的意识渐渐清醒了过来。
稍稍定了定神,发觉东子正横卧在自己身旁,床边洒落着模糊的光影。
看着那光影,秀树才想起这里是新宿摩天大楼街一家酒店的客房,自己刚刚还与东子相拥而卧。
究竟在这个房间里睡了多久?瞧一眼床头柜上的时钟,马上就到十点了。将近六点进的房间,那时天边还映着彩霞。此后谈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接着去喝酒,上床好像是在八点过后。
这一睡就是将近两个小时吗?秀树正想着,救护车的声音已然消逝,代之而起的是从窗外掠过的风声。
随黄昏飘然而至的秋风,入夜之后愈显强劲。
秀树躺在床上听着风声,忆起两人临睡前发生的事情。
秀树的头脑终于清醒了。就在不久之前,还听东子喋喋不休地述说着假装怀孕的原委。说话间醉意渐浓,感情也越发直露,继而对不可理喻的世道怨天尤人,最后说要证明自己是个女人,便脱起了衣服。
起初以为她在开玩笑,可转眼之间裙裾落地,竟至全身赤裸,秀树按捺不住,冲上去紧紧将东子拥入怀中。
也许,秀树又中了东子的圈套。
听了东子的长长的告白,秀树对自己受骗的满腔愠怒渐渐消退,转而化为对东子的同情和怜悯,同时也对女人复杂的内心世界感到吃惊,并且颇为理解。
正当秀树觉得仅凭这些肺腑之言应该就能原谅对方时,东子展现了自己妙曼的裸体,他自然逃脱不了那份妖娆魅力的俘获。
此举果然是个妙招儿。若是没有这一步,长长的告白之后,悲叹的场面便无法结束,想必东子也有同感。既然已经如此袒露心迹,没有肉体的行动怎能了结彼此的恩怨,两人的心情又怎能得以平复?这样想来,此后两人紧紧相拥,到床上颠鸾倒凤,不能不说是水到渠成。
秀树先与东子接吻之后,关掉一旁有些刺眼的台灯,只留下入口处暗淡的灯光,随后脱掉衬衣。
在那一瞬间,秀树对与东子再度发生肉体关系略显迟疑,不过转念一想,根本用不着担心会怀孕,便脱掉裤子,除去了内衣。
仰面朝天躺在床上的东子闭着眼睛,两手和双腿微微舒展。刚才还袒露心声的面容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脸上有的只是一抒胸中块垒后的平静。
然而,躺倒在床上之后,她的做派跟以往风格迥异。
以前,东子总是穿着薄薄的内衣,在幽暗的灯光下含羞般地遮遮掩掩。姑且不论结果如何,反正刚开始都是秀树急不可耐地求欢,东子同意之后,两人才交融在了一起。
可眼下东子却一丝不挂地横卧在明亮的灯光之下,闭着伶俐的双眼,全身毫不设防,一副任由摆布的样子。
女人如此诱人的肉体横陈于眼前,如何撩拨她才好?有如一朵彻底绽放的圣洁之花近在咫尺,想要采摘,却似乎神圣不可侵犯。
秀树对着那尊洁白的裸体凝望了片刻,慢慢地躺在东子身旁。他感觉着柔滑肌肤的温暖,马上又将脸贴近东子左边的乳房,当他的右手刚触到胯股间时,东子喃喃道:
“尽情看吧!”
秀树起初还不太明白东子这话的意思。赤裸的肉体一览无余,那夺目的美艳已令人屏息凝神,难道还要用目光去进犯?
正当秀树迟疑的时候,东子再次低语:
“看吧,看到里面最深的地方也……”
不知是喝醉之后一时放浪,还是由自虐而起的亢奋,东子说的似乎是自己身上最隐秘的私处。
既然女方有此要求,就用不着再多加迟疑。秀树给自己鼓了鼓劲,再次伸出双手……
就在这一刹那,东子的胯股间微微颤动,但立刻又静止下来,少顷,全身的温暖传递到了秀树那潜入花瓣的指尖……
“反正医生已经弄过多少次了,使劲……”
东子双目紧闭,好像在哭。
“好多次好多次,拿管子和金属棒,还有各种各样的东西插进去,不停地搅来搅去……”
听到这话,秀树心中渐渐萌生出施虐的欲望。在淡粉色的花瓣底下,医生将无数根管子、金属棒深深地插进去,肆意搅动,令东子叫苦不迭,悲从中来。最后一口咬定,你从子宫到周围器官都已受损,是个不正常的女人,随即就被扔在一边。
东子现在是否以裸露身上最隐秘的私处来表达心中的懊悔,抑或作为自己欺骗男人的补偿,任由他肆意搅动、横加蹂躏,以此来乞求宽恕?
像是受到了女人自虐心态的唆使,男人的欲望也逐渐高涨,秀树的手终于肆意舞动起来……
眼下,秀树在风声中回想起来,一切恍如梦境。
回到刚才,两人后来又如同一对发情的野兽,彼此贪婪地追逐,几度穿越极乐之巅。
如此激烈的性爱是两人以前从未有过的,而用手对东子身上最隐秘的私处进犯,更给秀树留下了鲜明的记忆。
东子究竟有没有得到同样强烈的快感?秀树如同偷窥般地轻轻扭动上身,这动作好似波纹传递开去,横卧着的东子侧过身来,慢慢地睁开眼睛:
“睡着了……”
东子柔声低语,头脑像是还没清醒。尔后,恍如再次从深渊中苏醒过来,睁大眼睛环顾四周。
“睡得很死吧?”
“你稍微有点醉了。”
“现在,几点了?”
秀树再次探出上身,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时钟:“快到十点了。”
“我后来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们一起睡着了。”
东子像是刚刚发现自己赤身裸体,慌忙拉过床单盖到肩头。
“我喝得很厉害?”
“三杯玛格丽特,速度快了点。”
“那么多……”
东子在床上翻弄了几下,好像在找内衣。
“衣服在那边。”
上床之前,东子脱得一丝不挂,所有衣物都放在了床边。
“太过分了……”
东子似乎是想说自己太放荡了,可在秀树看来,那样才称得上迷人。
“不过,太迷人了。”
“说什么呢?”
“说你刚才呀!”
秀树想说刚才东子自己将身上最隐秘的私处裸露无遗、要他肆意摆弄的事,但觉得有点残酷,还是没有说出口。
“起来吗?”
“头好重啊!”
东子先直起上身,随即用手按住太阳穴,又躺倒在了床上。
房间里静了下来,只有窗外的风声又呼啸起来。
“没事吧?”
秀树是想问她的私处有没有事,不过东子以为在说醉酒的事。
“稍微躺一会儿就没事了。”
秀树再次搂抱住双眼微闭的东子,在她耳边喃喃地说道:“你太迷人了。”
对热情奔放得令人难以置信的东子,秀树有无数的赞美之词,只碍于说不出口,在那时,这种话说出来会有一种猥亵的意味。
秀树就这样将已趋平静而安详的温暖躯体抱在怀中。
东子仰起脸说:“风好像很大。”她闭起眼睛,像在听呼啸的风声,“天像是相当冷。”
秀树试探着问道:“着急吗?”
“着急什么?”
“回家……”
“不怎么……”
这回两人都仰面朝天,继续着对话。
“你呢?”
“也不怎么……”
秀树作出了相同的回答,又想起东子今天是从家里直接出来的,不禁问道:“那,没关系吗?”
东子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你在替我担心,是吗?”
“不是啊。”
“越晚越好。”
秀树不懂这话的意思,只得默不作声。
东子继续说:“我这边尽可放心。”
“他呢?”
“反正,他也很晚。”
秀树偷偷窥了一眼东子的侧脸,她凝神注视着暗处的一个点,说:“你是不是最好早点回去?”
“不……”
秀树否定之后,又问道:“不过,他没有那么晚回家吧?”
“不太清楚。我回去得也晚,彼此都习惯。”
两人就这样脚尖紧挨着躺在床上。经过了鱼水之欢浑身自然倦怠无力,可就此甩开对方起身而去,又着实割舍不下,想必东子也会有同感。
两人无言以对,秀树突然想,今夜如果不回去又会如何?
东子就这么留下来,即便一大清早回家或许也算不了什么。丈夫追问起来,不是可以说彻夜校稿?
相反,自己若整夜不归,倒是没有合适的借口。
激烈地交欢之后,人也变得大胆起来。就这样躺着的当儿,东子慢慢直起上身,秀树忙问:“起床吗?”
“我嗓子很渴。”
“那好,我从冰箱里拿饮料过来。”
秀树率先起床,取来果汁后分开倒入两个杯子,递给东子一杯。
“太好喝了……”
体力消耗殆尽后的一杯果汁,确实有如清泉般滋润喉咙。
“再睡一会儿吧?”
听秀树如此劝诱,东子手握杯子坐在床上。
“我让你吃惊了吧?”
“什么?”
“胡诌了那么多事情……”
东子说的像是上床之前。
“不,听了你的话,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
“你不必那么认真。”
东子沉默了片刻,大概有些难为情:
“希望你把它全部忘掉。”
“不用介意。”
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随后东子离床而去。
“还是起来了?”
“你最好也起来吧。”
一看床头柜上的时钟,已将近十一点了。
东子拿起散乱在床边的内衣,只穿着衬裙闪身进入浴室。
床上剩下秀树一人,他回想起白天见到的东子家的公寓。
眼下,东子的丈夫大概已经回到家里洗过澡,正一个人看电视吧?晚饭自然是无人准备了,他是出去在什么地方吃点,还是路过附近的超市买点什么将就?想到他那孤独的身影,秀树总觉得有点对不起人家。
然而,东子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负罪感,这未免让人觉得有点不可思议。非但如此,从她说那个人回家也很晚这种毫无所谓的口气来看,她的丈夫或许也在外面偷情?不管怎么说,东子夫妇的关系实在有些蹊跷。
当秀树不着边际地想着这些事情时,东子从浴室走了出来。她已穿上衬衫和裙子,只要穿好上衣就能马上出门。
“你不饿吗?”
“我没关系。”
东子一边回答,一边从入口处的镜子里照着自己的仪容。
秀树紧接东子进了浴室,冲了个淋浴。
最近秀树和妻子的关系变得有些疏远,常常分房睡觉。不少男人有个奇怪的理论,就是不要把工作与性爱带进家庭,也许秀树已经接近这种状态了。
当然,今夜已再无气力与妻子缠绵,不过事先最好还是把身上女人的香味洗掉。
淋浴时,秀树仔细冲洗了胸部,随后穿着酒店的浴衣走了出来。东子正背朝浴室站在窗边,那苗条的身材让人很难想象她是个已过三十五岁的女人。她的腰部位置很高,一想到那成熟的腰部隐藏着可以吞噬一切的花蕊,秀树的身体再度发热。
像是要控制住自己的欲念,秀树问道:“现在回去,没关系吧?”
“怎么了?”
东子正朝西边的方向看着,那里应该有她住的公寓的灯光。
“休假的时候把你带出来,我想他会不会介意?”
“我想的不是那些事情。”
“那是什么?”
“不,算了……”
东子突然从窗边转过身来,直直地注视着秀树:“喜欢我吗?”
“当然喜欢啦。”
“谢谢!”
见东子彬彬有礼地低头致谢,秀树苦笑着问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见面?”
“是啊,什么时候呢?”
“已经全都清楚了,所以没什么可隐瞒的了吧?”
“我没有隐瞒什么啊!”
“那,下周初怎么样?”
“下周不行呀,杂志要校完付印,很忙。”
“那就再下周……”
“我想大概可以,我给你打电话。”
东子穿好套装,披上披肩,像是已打算回家。
“现在叫车来接吧?”
“不,我坐出租车回去。”
东子迅速将桌上的黑色小包拿在手里。
如果东子回家,一个人留在房间里也无事可做,秀树连忙脱掉浴衣换好衣服:“我也一起走。”
“不过,还是分开走比较好。”
“没什么关系。”
秀树穿好衬衣,系上领带,东子又重新站在窗边眺望起夜色中的大街。
“大概,风很大呀。”
“还是叫车来接吧?”
“没关系,好在离这儿不远。”
从新宿到中野确实不怎么远。东子说要坐出租车回去,秀树也不再叫车来接。
穿好西服,回头环顾房间,只见包还放在桌边一动未动,里面装着今天带来想交给东子的钱,结果就这么不了了之。这本来确实应该高兴,不过总觉得气势有点受挫。
“这钱,怎么办?”
“怎么办呢?”
“给你也行。”
“你说什么?”
东子苦笑了一下,催着秀树说:“走吧。”话音刚落,两人朝房门走去,但秀树在门口止住了脚步:“今天,能见到你真高兴。”
如果今天见不到东子,秀树必定无心工作,惶惶不可终日,此时东子似乎也因一抒胸臆而心情愉快。
“我也……”
眼前是东子那白皙的额头。秀树一见,手自然而然地伸向东子的肩头,顺势将她搂到身边,亲吻起来。
浓烈的情事过后,两人已不像刚才那么激动,只是轻触对方的嘴唇,体味着内心深处的温存。温柔缠绵的接吻之后,秀树在东子那历经欢爱仍微微发烫的耳畔喃喃道:
“好喜欢你!”
东子像是轻轻点了点头,背靠着房门说:“如果有什么事,你会帮我吗?”
“当然!”
话刚出口,秀树就想,这“如果有什么事”是什么意思呢?不过在这里也不便多问。
“没关系吧?”
“谢谢!”
尽管对刚才那句话还弄不明白,但东子似乎对自己充满了信赖,秀树心满意足地打开了房门。
已经过了十一点,酒店客房的走廊里一片寂静,连个人影都没有。两人并肩穿过走廊来到电梯厅,从那里下到一楼大堂。
半道上,秀树想再问一下东子刚才那句话的意思,可电梯里还有其他客人,只得作罢。一到大堂,秀树对东子说了声“能不能在出口的地方等我”,便径直走向前台。傍晚开了房间深夜就回去,这等于在承认开房间是用来幽会的。前台服务员表情淡漠地结着账,秀树用现金付了房钱。结完账往正面的出口走,只见东子将披肩围得严严实实,正等在那里。
“下次再舒舒服服见个面。”
秀树说着,东子无言地走向出口。一出大堂正面的转门,眼前正停着几辆空车,服务生将其中一辆引导过来。
“你先上车吧。”
东子刹那间现出欲言又止的表情,她坐上车,微微低下头。
秀树朝东子轻轻挥了挥手,车子启动,沿酒店门前那道缓缓的斜坡开了出去。
秀树坐上后面一辆出租车,将目的地告诉司机:
“去尾山台……”
秀树说完自己家的住处,便把腰深深地陷进座位,漫长而又波澜起伏的一天终于结束,他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