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顺大叔,”张贵乾说,“有两件事,要跟你禀报。第一件岳大将军来了紧急军报,家叔的意思,能不能打听一下?”
“喔,”顺福问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提塘官告诉我的。”
原来各省都有驻京的提塘官,照例由各省督抚选派本省的武进士、武举人,保送兵部派任。各省驿差递到的奏章,都交本省提塘官,转送内奏事处,上达御前。凡有批复,亦由内奏事处发交给提塘官,再交驿差送回本省。四川驻京的提塘官,名叫马起龙,武举出身,官居守备,原由张广泗所保送,张贵乾跟他很熟,几乎天天见面去打听消息,这天由四川递到的奏折只有一件,便是岳钟琪的,他此刻的官衔,不过是四川提督,应归署理四川巡抚班第所节制。提督有事,往往由督抚转报,专折上奏,事所罕有,而且只有他一件奏折,可知所派的是专差,倘非特别重要的军报,不至于如此。
“家叔的看法是,岳大将军的奏折,一定是谈重新部署进攻莎罗奔的策略,其中的措辞,对家叔的案子,很有关系。”张贵乾放低了声音说,“能不能抄个底子出来,让家叔知道他说些什么,将来亲审的时候,比较容易分辨。”
“这——”顺福吸着气说,“这得找兵部的路子,等我想想看,有什么熟人。”
“不,顺大叔,这得找军机处。”
“军机处,那就更不容易了。”
“顺大叔,”张贵乾的声音越发低了,“有个人,是一条很好的路子。”
“谁?”
“方老爷的侄子。”
“啊!”顺福不由得失声而呼,“怎么把这个人忘掉了!”
一听这话,张贵乾面有喜色,实时蹲下身来请了个安,笑嘻嘻地说:“事不宜迟,你老多费心吧!”
“慢、慢,这也不必这么急。”顺福说道,“我跟方受畴说不上话,这件事,我还得先跟六爷谈。”
“是。”张贵乾踌躇着又问,“顺大叔,你看,我要不要进去给六爷请个安?”
“不必,不必!”
“是。”张贵乾停了一下又说,“还有件事,不知道顺大叔的意思怎么样?四川的提塘官马起龙,跟内奏事处的马太监很熟,而且他们都是回回,情分格外不同,顺大叔看这条路子怎么样?”
“千万使不得!”顺福正色相告,“皇上最恨太监干预公事,也最讨厌有人跟太监去打听什么。你知道不知道,太监都要改姓了?”
“改姓?”张贵乾诧异地,“为什么?”
“为的是叫人不便打听,内奏事处的太监,听说都要改姓王。你如果去找王太监,人家问你是哪个王太监,你一定没法回答,都是光下巴、雌嗓子,根本就分不出来。”
“这样子,宫里统统是王太监,皇上、皇后、太后,不也分不出来了吗?”
“不,只有内奏事处的太监改姓王,另外,听说要改三个姓。”
“哪三个呢?”
“姓秦、姓赵、姓高。”
“秦赵高?”张贵乾是个秀才,肚子里有点货色,当即说道,“这是皇上把太监们都比作指鹿为马的赵高,好叫大家警惕,是吗?”
“就是这意思。你趁早少惹他们,别自找倒霉。”
“是。”张贵乾问,“顺大叔,我什么时候来听信儿?”
顺福想了一下说:“明儿上午。你不必来,我们在润丰成会面好了。”
张贵乾答应着告辞而去,顺福便又到庆恒的书房,恰好玉朗也谈完了,而票据是捏在庆恒手里。
“这钱绝不能使他的。倘或事情真的糟到要抄家了,一定会彻查,那时候吃不了兜着走,后患无穷。就这样子,只怕风声已由润丰成传出去了。”
顺福不作声,觉得当初是失于考虑。不过他的本意是为王府,并非私下有何图,因为如此,就更觉得窝囊了。
哪知庆恒还将这件事看得极其严重,“光叫润丰成的掌柜注销,似乎还不是顶妥当的办法。”他说,“知道这回事的人,只怕不少,你能一个个去告诉人家‘我把钱退回去了’吗?”
“不会。”顺福答说,“张贵乾、何掌柜不用说,当然不会告诉人家;雷掌柜,看样子也是很靠得住的。做他们这一行买卖,都知道事情轻重,绝不会胡说八道。”
“不见得。”
“那么,”玉朗问道,“六爷看,应该怎么办呢?”
“总要自己先占住地步。”庆恒想了一下说,“我看不如把这笔款子,送给刑部汪大人,看他怎么处置?”
“那,”玉朗抗声说道,“那不是送了张敬斋的忤逆?”
“我的意思是,得找个人证明,咱们没有使人家的钱。”庆恒很勉强地说,“或者跟汪大人说明了,请他代为把钱退了回去。”
“汪大人有这个担当吗?”
这一问将庆恒问住了,“你们看呢?”他反问一句,“该怎么办?”
“我看,我刚才跟六爷谈的办法,就很妥当。”
庆恒沉吟了一会说道:“好吧!不过事情马上就要办。”
“是。”顺福接过了票据又说,“还有件事,恐怕得六爷费心。”
原来方观承的远房侄子方受畴,由内阁中书考充军机章京,在军机处是红人。
庆恒跟他相熟,张贵乾所托之事,由庆恒去打听,应该会有圆满的结果。
庆恒听完经过,沉吟了一会说:“照道理说呢,咱们自然得帮张敬斋的忙,替他去打听打听。不过方受畴是很谨慎的人,他如果不肯透露,可就没法子了。”
“不管怎么样,请六爷先去问了,看人家怎么表示,咱们再想法子。”
“是的。”玉朗附和着,而且做了一个暗示,“张敬斋的事,怎么样也得帮忙,不然闹开来了,于王爷面子上也不好看。”
庆恒不作声,息了半晌才说:“你们去写个帖子,晚上请他来吃饭。”
“是。”顺福赶紧又说,“润丰成得明儿上午去,他们那掌柜不在家。”
“你怎么知道?”
“刚才我问了张贵乾了。”
其实不是雷掌柜不在他店里,而是顺福已跟张贵乾约好,第二天上午才能见面,此时到润丰成是看不到张贵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