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 新 郎

赠何生铁

铁汝前来者！曷不学、雀刀龙笛，腾空而化？底事六州都铸错，辜负阴阳炉冶？气上烛、斗牛分野。小字又闻呼阿黑，讵王家、处仲卿其亚？休放诞，人笞骂。 萧疏粉墨营丘画。更雕镵、渐台威斗，邺宫铜瓦。不值一钱畴惜汝？醉倚江楼独夜。月照到、寄奴山下。故国十年归不得，旧田园、总被寒潮打。思乡泪，浩盈把。铁，小字阿黑，镇江人，流寓泰州，精诗画，工篆刻。

【赏析】

这是一首赠人词，在这首赠给何生的作品中，词人巧妙地抓住其名“铁”这一着力点，引发联想，妙笔生花，写下了这一“飞扬跋扈，不可羁缚”（陈廷焯《白雨斋词话》）的佳作。

开篇三句，以直呼、反问的语气突兀而来，遒警横放，不同凡响。“汝前来”，似套用辛弃疾《沁园春·将止酒戒酒杯使勿近》词首句“杯汝来前”。“者”，助词；“曷”，何不。“雀刀”，即龙雀刀，《刀剑录》记东晋时夏主赫连勃勃曾造五口刀，背刃有龙雀环兼金镂，作一龙形，长三尺九寸。“龙笛”，原指善于吹笛者发出的美妙声音，典出庾信《对酒》诗“唯有龙吟笛，桓伊能独吹”，这里喻指龙雀刀挥舞时的啸叫声。“腾空而化”，兼用曳影之剑和延平剑的典故，渲染刀剑的神威。王嘉《拾遗记》：“帝颛顼高阳氏，黄帝孙……有曳影之剑，腾空而舒，若四方有兵，此剑则飞起指其方，则克伐。未用之时，常于匣里，如龙虎之吟。”《晋书·张华传》载，张华因豫章人雷焕而得紫气上冲斗牛的丰城双剑，一曰龙泉，一曰太阿，二人各佩其一。他们死后，二剑化为双龙飞入延平津中。这一层的意思概括言之，是说：铁啊你上前来，我来问你，你为什么不学学当年龙吟虎啸的雀刀，打造成一柄气冲斗牛、神威无比的宝剑呢？“底事”以下三句为第二层，亦以反问语气落笔而反接上文，意思是说你为什么偏偏被铸错成了一块无用的顽铁？这真辜负了锻冶者的心意和辛勤！“铸错”，见《资治通鉴·唐昭宗三年》记罗绍威悔曰：“合六州四十三县铁，不能为（铸）此错也。”注：“罗以杀牙兵之误，取铸错为喻。”“错”，错刀，古时货币，此借取错字的错误一义。“阴阳炉”，指炼铁炉。“气上烛”，指铁水的精气上冲。“斗牛”，天上二星宿名。上片后四句为第三层，又从何铁的小字阿黑联想到同一小字的晋人王敦。据《晋书·王敦传》载，王敦字处仲，临沂人，小名阿黑。酒后辄咏魏武帝乐府歌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以如意击唾壶为节，壶边尽缺。东晋时官至侍中、大将军。“卿”，对人的敬称。“亚”，一类人。这里是说，我又听人呼你的小名叫阿黑，岂不是同晋代名流王敦同一个小名、同一类人？接着笔锋又转：“休放诞，人笞骂。”因王敦为人放诞不羁，后因叛乱被杀，故而词人调侃地说，你只能像王敦那样胸怀壮志，切不可学他的放肆荒唐，那是要遭人鞭打、责骂的。

总之，在上片里，词人纯熟地化用各种典故，巧妙地结合何铁的名字，以反问的语气对他的怀才不遇、壮志不酬深致惋惜之意，同时也借此一舒自己困顿落拓的愤懑。迦陵词宗尚稼轩，稼轩善于“以文为词”，他也成功地继承了这一特色。下片写何铁是一位精绘画、工篆刻的艺术多面手，却未被时人赏识，只得醉倚江楼，对月思乡。过片三句，先写绘画。“营丘”，是古代两位画家的字。王士禛《居易录》：“画家有两李营丘，北宋李成，人皆知之。南宋李永，亦称营丘，知之者殊少。太原王穉登云：‘李营丘以山水擅名，为宋画院第一，谓永也。’”此句即谓何铁寥寥数笔涂抹颜色，便画出像宋朝两位名画家那样精湛的作品。接着，写他工于篆刻。“渐台”，见《汉书·郊祀志》：“北治大地渐台，高二十余丈，名曰泰液。”“威斗”，见《汉书·王莽传》：“莽亲之南郊，铸作威斗。威斗者，以五石铜为之，若北斗，长二尺五寸，欲以厌胜众兵。”“邺宫”，指三国魏邺都宫殿。“铜瓦”，见明陈耀文《天中记》：“西域泥婆罗宫中有七重楼，覆铜瓦。”这里引古代建筑和威斗、铜瓦，借以形容何铁擅长刻制工艺水平极高的铜质印章。这是下片第一层。“不值一钱”以下三句为第二层，反接上文，愤愤不平地指出：何铁有这样精巧的才艺，却无人赏识，无人爱惜！于是只得沦落于世，独倚江楼，借酒消愁。面对明月，不由得思念故乡。“畴”，谁。“寄奴”，南朝宋武帝刘裕的小字，京口（今镇江）人，出身低贱，从军立功，最终成为开国帝王。“寄奴山”，泛指何铁家乡镇江诸山。这里以寄奴山喻指故乡，也是以刘裕的成功反衬何铁的不遇，寄寓了词人的深沉感慨。结拍四句为下片的第三层，顺势而下，写痛苦的思乡之情。何铁离开故乡流寓泰州已届十年，依然流落江湖，一事无成，空有怀乡情，却是归不去。想到故乡的旧田园，定是荒凉破败，不堪回首，心中更是痛苦万分，泪如雨下。结拍“思乡泪，浩盈把”，作了很好的收结。这里一石二鸟，既写何生，又写自己，二者自然浑化，不露痕迹，值得我们细细体味。

（张涤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