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个郊区的项目,一份在北京郊区的保安工作!
我在北京南四环往南的一家宾馆做保安工作。这是郊区吗?大概不算是城区了吧。周围都是零零散散的各种大平房,有物流货仓和制衣工厂,也有五金批发市场和汽车修理厂。附近还有一片小平房像是外地人的城中村,和一个楼房小区,靠着一条废弃的铁道。离宾馆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派出所和一个大型的国家信访局接济服务中心,集中看管全国各地来北京的上访者,然后分流给各个地方政府的驻京人员将他们遣返原地。
春夏之际,我来到这样的一个北京郊区。这是一个蚊子复活的晚上,也是北京小咬招摇的季节。蚊子狡猾,小咬叮我的手和脸,我一拍一个准。
我报到的宾馆也是货仓改造的,主楼像火柴盒子,两层楼,还有一个面积较小的地下室。我就住在宾馆一层,跟两个同事三人共住一个房间。
我们没有制服,不喊口号,不练军操,我们不是替宾馆做保安的,而是我们的保安公司租用了宾馆的地方做我们自己的项目。我们的项目分两种,一种是外勤,一种是在宾馆里看管一些人。
据说最近不是每天都有外勤项目,我上班头两天没外派,吃住工作都在宾馆里。我希望快点儿有外勤任务,不用整天待在宾馆。
领导我的是阿力,他两颗门牙是镶玫瑰金的。我向他报到的时候,他说跟他做事只有三条规矩,一是要绝对服从他的命令,二是不准盯着看他,因为他最恨别人盯着他看,三是他不会告诉我第三条规矩是什么。我觉得要做到第二条已经不容易,因为他常常咧开大嘴显摆他的金牙,我就会迷瞪的想盯着他的金牙来看。
阿力自己住在一个窗子向着后院的朝南房间,我们住在他的对面房,窗子面向马路。
我问他我们是属于安老板的保安集团企业的吗?当时他没回答我,后来他跟我说我们是编制之外的特种部队,安老板接到维稳项目就承包给阿力。我们没有四金保险,但是包吃包住,工作量轻,每周一安老板就派会计来发一次现金,如果要出外勤还有补助。我心想,这不就是打零工?
我的同房就是在狗场一左一右押住我的那两个人,他们是一对粗壮的汉族亲兄弟,叫一筒和二筒。他们说自己是北京人,但他们说起话来呜里呜噜的,我听得很吃力。他们见到我就说他们的亲姐姐睡过安老板,所以他们是有铁饭碗的,叫我不要惹他们。他们在房里不停的抽烟。他们身上有一股体味。他们爱抠鼻子抠脚。他们两张床并在一起睡,我搬进去的第一个晚上他们躺在床上当着我放着A片打手枪。
我搬来的时候,房间的第三张床上放满了以前住的人的衣服杂物,好像他离职的时候什么都没来得及带走。更恶心的是散成一床的香烟屁股和烟灰。我问一筒二筒之前谁睡在这床上,他们像白痴一样傻笑着,一起蹦出一句:“外地人。”他们很乐的模仿那人说话,说了一通一听就知道学得不像的假方言。我问还会回来取走这堆东西吗?一筒说:“回不来了。”二筒说:“哥们儿不让他丫回来了。”
每天两次,我负责到地下室走道的西侧开铁门,让宾馆的服务生送饭进去。阿力说这是规矩,服务生送饭的时候,一定要我们的人负责开铁门关铁门锁铁门。这个我们的人就是指我这个新人。
地下一层很深,楼梯上端下端都有木门,上端的木门上写着“员工区”。
我第一天上午准时十一点开了地下室西侧的铁门让宾馆的经理送一份饭菜进去。我一开铁门,就看到一个干尸一样的女人从里面房间爬着出来。经理把饭菜往地上的一只大塑料碗一倒,然后在那女人面前一脚把碗踢翻,转身就走出来,对着我得意的咧嘴笑了一下。我按阿力指示随即锁上铁门,那个经理上楼去,我仍站在铁门旁,听到那女的说:“你是新来的吧?”
我从铁门的缝隙看进去,那女人坐在地上,朝我的方向,对着我咪咪笑,好像能穿过铁门的门缝看到我。她脸上的肌肉大概有点变形,所以微笑起来样子特别怪。她可能只有四五十岁,但头发花白,门牙脱了几颗。她一边捡地上的饭菜放回碗里,一边笑着说:“每次他踢翻我的饭碗,我就知道换了新人。他是做给你看的,告诉你你也可以一样粗暴的对待我。你千万不要学他们,你一定是个很善良的人,人本来都是善良的……”。我退后一步想离开,她的声音娇娇的像个少女,跟她的怪样子完全不配,我觉得挺恐怖的。她说:“你要走啦?”她大概看到缝隙的光有变化。她说:“我们晚上再谈。你叫什么名字,可以先告诉我吗?”我没回答她就走了。
这就是安老板认为用得上我、很适合我的郊区保安工作!我要干么?干,好好的干。不干干什么?我不能上班第一天就不干。贝贝极不情愿还替我去找了安老板求了工作,我不能让她觉得白帮了我。我要让她知道没有白帮我,我强巴是可以靠自力在北京工作的。这是我梦想的第二步。第一步我说了,是自己开车走京藏公路到北京,这我做到了。然后是我和贝贝在狗窝兜兜转的日子,然后才是找到工作,这份保安工作。这叫保安工作吗?叫什么无所谓。
我从小太幸福了,以前太幸运了,一生没吃过苦,从小就不愁吃不愁穿,我知道现在来到异地我得吃点苦了。我以前没受过气,现在可能会受气,我要忍得住气。我不能对工作有过高的要求。
有因就有果,我一定要努力,不怕吃苦、不怕受气。我一定要在北京站稳,实现我的梦想,努力工作,一步一步的往上走。从做保安开始,我会认识很多人,有人会赏识我,给我机会,提拔我,请我开夜店、酒吧、迪厅、夜总会,KTV、连锁餐厅,然后投资拍电影、出唱片、签艺人、发扬藏文化、走出全世界,北京人为我鼓掌,首都的大人物说强巴你牛。我当然知道梦想不会都实现,但是做人总得有点指望。安老板在北京应该是有头有脸的人,可见我的运气还是不错的,我要好好的表现给他看,让他赏识我。暂时我还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他把我丢给阿力的编制外特种部队。
五点半我又去开铁门,那女人己经坐在铁门后的地上等着。她好像梳了头发,换了衣服。她看到了我的样子,不理会那经理却只对着我说:“小伙子,我们交个朋友吧!”经理把晚饭的馒头榨菜和一根小香肠倒在地上的大碗里就转身走,我随即锁上铁门跟他上楼去。
我说:“怎么两顿都是你来?”他说:“员工都不愿干,有什么办法?”我说:“为什么不愿干?”他说:“怕见到那个老前婆呀。”我不太知道什么叫老前婆:“她是什么人?”经理有点警惕的说:“我们干餐旅服务业的,客户的事我们不多问。”
我们的晚饭在宾馆员工的食堂吃。阿力每顿都把吃的拿回自己的房间才吃。我昨晚今午都在食堂吃,但受不了一筒二筒的吃相太难看,所以我也学阿力拿着吃的回房间。对面房的阿力看到我,招一下手叫我进去,示意陪他吃饭。
阿力说:“受不了那两个笨蛋了吧?”
我闷头吃饭,不敢盯着看他,不敢乱搭腔。
他说:“我不怕人坏,因为没人比我更坏,我最怕的是笨人还想做坏人。”
我点头,仍低着头吃饭。
他说:“不过你不要惹他们啊。知道为什么吗?”
我说:“因为他们亲姐姐睡了安老板。”我抬头说话,发觉阿力盯着我,吓得立即低头。我的确是有点怕阿力。
他不屑的说:“我管它全家女人每天轮着替安老板洗生殖器!我叫你不要惹他们,因为你们都是我管的,懂了吗,笨蛋?”
第三天中午终于出外勤。我们四个人分坐两部不挂车牌的索纳塔轿车,跟着项目组的不挂车牌的大切诺基出勤。我们在北五环边的一个居民小区等了快一个小时,看到一男一女出门,男的五六十岁,女的四五十岁。项目组两个人上前拽住男人的胳膊,一筒二筒抬起男人的双脚,合力把那男人横着塞进专案组的切诺基,车内两个专案组的人在接应,给那个男的套黑头套。
阿力和我负责按住那个女的,我们一人一边使劲反扣着她的双手,扭着她胳膊压她整个身子往前躬着,她疼得大叫,然后忍着疼求情:“我不动,你们别使劲,我不会反抗。”阿力打了个眼色,我们放轻手脚,不再用力按着她,果然她弯着身子不动。专案组的车开走,阿力对女的说:“不准动。”我们就放开她回到自己的车里,那女的果然一直弓着身站着不敢动。
这样就完成了一次外勤任务,替项目组添补人力资源。可以收到出场费了。
项目组将那个男的放在宾馆地下室东侧的一个房间,由一筒二筒负责看守。最初几天好几拨项目组的人来过,轮番进去那个男人的房间。他们也占了东侧其它房间办公放杂物,都是没窗的房间。
我吃饭的时候问阿力:“项目组为什么把人拉到这里来,不去看守所?”
阿力立马变了专家:“这叫监视居住,监视居住在咱们国家是合法的,不过监视居住本来指的是在自家住所被监视,现在却把你弄失踪放在家人都找不到的地方,一般是在像我们这种维稳宾馆。你想知道为什么不直接送去看守所是吗,笨蛋?我告诉你为什么。去看守所就开动正式法律程序了,严格来说审讯还要同步录音录像呢,怎么刑求逼供呀。所以,一般先带到这种宾馆,把你整服气了,该供都供出来了,该调查的调查好了,都在监视居住期间做好,然后再走过场,开录音录像设备,送看守所的送看守所,取保候审的取保候审,要放走的放走。”
阿力问:“你看到撩起来了吗?”
我问:“什么撩起来?”
他说:“上手铐呀。再是就挂起来,铐着你挂在门梁上,再就是弓起来,对着墙躬着腰撅着屁股罚站。这都是标准套式,收收你的气焰,正正你的态度。看到了吗?”
我说:“我没过去看,那边一筒二筒负责。”
他不屑的说:“他们!他们巴不得放他们进去拳打脚踢。”
我心想,那你阿力也不敢把他们开了,是不是安老板特别关照他们?
阿力问:“你懂了为什么我要你去看守那个女人了吗?换了一筒二筒,可就把她打惨了。”
我问:“那女人的脚怎么了?”
他说:“断了呗!那可是以前抓她的人干的,不是我的人干的。”
我问:“为了什么?”
他训我:“我们做保安,不是做调查,做我们的份内事,其它事情少管。”
我还问:“为什么不放了她?”
阿力又成了专家:“笨蛋!已经整成这个样子,怎么放呀?嘴巴生在她头上!整她的人都换了好几拨了,有的都可能已经上去做了大官了,谁想得罪他们?谁会松口下个令放人?这事现在肯定谁都不管了,那就国家养着呗,反正维稳经费多了去了。都放了,还用得着我们?”
第二天中午经理送饭后,我锁上铁门,站在门外。她知道我站着,就不停的说话,叫我要做好人,不要有样学样的学坏,叨不叨叨不叨的。我听着听着,想起周星驰《大话西游》里的唐僧。是有点烦人,怪不得宾馆的员工都不愿意端饭菜给她。
上楼梯前碰上宾馆女服务员捧着一份中饭下来去地下室东侧,菜比西侧的稍好,有炒菜有汤水有饮料。我跟着她走了一小段,远远看到二筒开房门,送饭的女服务员进房间,好像是把饭菜好好的放在桌上后才出来的。有一个项目组的人也进去了,出来的时候拿着塑料手铐。房内很暗,细节看不到,没看到那男的,说不定是刚才给撩起来挂起来了。二筒锁门的时候我就走了,不想给他看到我在看。
我不懂阿力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他好像什么嗜好都没有,不抽烟不喝酒。下午没事他就面朝西的坐在院子里,晚上睡得很早。他好像很待得住。
晚上我在房间里用爱拍玩电游,喊了一声耶给我五个,一筒二筒突然把电视机声音弄得很大。我记住阿力说不准惹他们,不过也不想再待在房间对着他们,就出了宾馆乱逛,走进了城中村。那天下午有雷阵雨,雨停了但城中村的小路都是泥。村子还挺热闹的,有七八家各种地方风味的小吃店摊,顾客好像都是在附近工厂、物流仓库干活的外地人。想不到的是,路边有三三两两的站街女人,有的还挺嫩的,看得我都傻眼了,都忘了自己在汉地哪个城市了。那里还有小超市,可惜关得早,要不然大概可以买到葡萄酒。我心想改天要早点出来。我在小摊叫了一瓶燕啤,露天坐着看嫖客和站街女人讲价钱,然后是女前男后的离开,这些女人大概在附近都有窝。看到妓女,看到超市,喝着酒,我就挺安心了,觉得生活有点指望了,反而没有太动性。我喝了三大瓶,坐到收摊才回宾馆。我回到房间,一筒二筒都打呼噜了,我摸黑到自己的床,发觉床铺都给弄乱了。
我们又出外勤了,阿力还让我开其中的一部索纳塔。我们在京港公路附近的一条小路上等,看到一辆十几人座的旅游车从远处开过来,阿力用老式对讲器喊另一车上的一筒二筒:“耍宝时间!”
我们等旅游车开过,一筒的车先追上去越过它,阿力将一个警笛器吸在车顶,鸣着警笛,叫我靠着旅游车开,尽量贴近。一筒那手车技也够利索,突然别在旅游车前,速度一收一放,吓得跟在后面的旅游车急减速,肯定是先把车里的人晃晕菜,才叫司机不得不停下。一筒二筒下车喝斥司机,阿力和我下车等着旅游车开门。
阿力说:“你先上,谁乱叫乱动就打谁,懂吗?”我点点头,调好自己作战心态。车门一开,我就冲上去。第一排的一个老头想站起来,我一拳就把他打下去,第二排有个男孩大叫,我侧着身给了他一记左直拳,他旁边的女人想护着他,我想都没想挥右手又是一拳。这时后排有个老太婆喊着:“不要打了,我们回去啦,不要再打啦!”
打了三拳都打中,我右手拳头在发痛。我看车上,坐了快二十个人,都是老头老太婆大妈小孩,现在都缩着头不敢乱动。我看旁边的男孩,流了一嘴巴的血还不敢哭出来。
我回头看,阿力一筒二筒都站在司机位和上车门之间,咧着嘴笑着看我,他们手上都拿着短棒。阿力笑我说:“哟,还真用拳头打呀?”一筒二筒指着我哈哈大笑。
阿力用棒子猛击一下座椅金属框说:“不要让我在北京再看到你们!”
后排的老太婆说:“我们回去啦,大爷,我们回去啦!”
阿力棒子一挥,我们跟他下了旅游车。
这次行动之后,阿力更多找我陪他在房间吃饭。我猜一筒二筒更嫉妒我了,但也不敢惹我了。有一次一筒二筒走过阿力身边,阿力在背后捏了下鼻子。吃饭时候我犯坏的说他们有体臭,阿力说:“他们是乡下人,不像你跟我是城里人,卫生水平不在一个档次上,懂吗?”
我挺高兴他贬一筒二筒。我喜欢听阿力说话,长见识呀。
他问:“世界三大都市,你知道是哪三个吗?”
我说不知道。他说:“北京,乌鲁木齐和伊斯坦布尔!”
我问:“你都去过吗?”
他说:“还没去过伊斯坦布尔,等赚够钱,我就搬到那边去。”他突然来劲:“伊斯坦布尔,那才真是世界上最伟大的都市。你看地图,那是亚非欧三大洲的心脏,那是天下的中心,那才叫中土、才算是真的中国,在中央的国。”
我懂了,拉萨在世界第三极上,伊斯坦布尔是中国的中心,那拉萨就是天国的中心了。我想拉萨了。
我问阿力:“多少钱才够?”
他摇摇头,唉了一声。他说早几年外勤项目多出场费也高,收入可好了,一个是各个地方的驻京办都为了截访要找外援,另一个是国家监控对象太广维稳忙不过来。那几年有时候一天出勤几次,安老板的保安公司都自己包下几个宾馆看管上访者还给南方一家报纸骂成黑监狱。这样的黑宾馆北京现在至少还有四五十家。但是这些年政策有变,政府直接增聘了人手,抢着吃这口维稳饭的人也多了,总体利润给分薄了很多。他舔一下金牙说如果北京没钱可赚,他就提前去伊斯坦布尔。
他说他十五年在乌鲁木齐,十五年在汉地坐牢,本来打算用十五年在北京赚钱,然后去伊斯坦布尔。他十五岁来这里替黑社会做未成年杀手,安老板还抓过他,现在是安老板的合作伙伴,负责我们的编制外特种部队。
我试探的问:“你杀过人?”他狡猾的说:“说你杀过,你就杀过,说你没杀,你就没杀。”我问:“怎么说?”
他翘翘上唇露一下金牙,又专业起来的说:“你想,晚上你在外面走的时候,我在后面捅你一刀,杀了你,把你的证件都带走,你猜会怎样?我告诉你,没怎样,我什么事都不会有。像你这样的一个没名没姓、没有单位、十三不靠的外地人死了,你以为有人会替你破案?门儿都没有。首先,十有八九当作意外或自杀,根本不用追查,省得麻烦,所以咱们意外死亡和自杀案特多,就是他杀案少。就算立为他杀,也不会有媒体报导,不会有项目组调查,能吃案就先吃案,不能吃案就让案子悬着,黑不提白不提,过阵子看哪个十三不靠的人倒霉,一个人把一堆案子有的没的都顶掉,那就破案了,等发奖金了。所以破案率这么高。几乎所有的检控在法院都是罪名成立的,破案等于定罪。听懂了吗?”我点头。
他得意的说:“就是说,像你这样的人,人人都可以杀你,随时随地都可以把你做掉,谁都不会有事,都没有刑法责任。你算是什么,不就是一条命,人命不值几个钱。像你这样的人,说你意外死你就意外死,说你是自杀你就是自杀。像你这样的人,叫你顶案你就顶案,说你犯过多少刑案你就犯了多少刑案,等判死吧。哈哈哈哈!”
他扫了我一眼说:“说起来你还真是顶案的理想人选!哈哈哈哈!”
他沉下脸说:“可不是吗?我阿力也一样,死在地沟边,也没人会追究。不过谁敢来做我,我就先做掉他们,谁想掐我的生殖器,我就先掐爆他们的生殖器,几条命换一条命,值啦。你?去求你们的佛在你的脑袋后面长个眼睛吧!哈哈哈哈!”
真的假的我都有点给吓到,郁闷了一个晚上,没去城中村。不过第二天我就没再把阿力的话放在心里。
这两天开铁门给老前婆送饭,老前婆一直喊:“我要吃青菜,我要吃绿叶菜,我没有大便,我要吃菜!”经理从不理睬,转身就走,经理走了她就不喊,娇声娇气的跟我说话,“你有信仰吗?” “你结婚没?有没有意中人?”我从不接茬,关上门就走。
到晚饭时候,我问阿力:“地下室那个女人,每顿饭菜钱是多少?”阿力说:“那要问安老板的会计。”我说:“那个女人每顿饭都喊着要吃绿叶菜。现在每顿不是米饭榨菜小香肠就是小香肠榨菜馒头。”阿力说:“国家拨款多少我不知道,但是就是鸡毛点儿钱还是会有人要在里面咬一口的。懂吗,笨蛋?”然后他用手指着我说:“多管闲事了啊!”
第二天的晚上我和经理前后下楼,跟他打招呼,经理脸黑黑的不理不睬,我看到他多带了一小盘炒油菜,我心想,阿力去说话了。
老前婆听到我们下楼又在喊要吃青菜,然后看到菜就惊叫出来:“青菜!太好了。”
经理把饭菜倒在地上的大塑料碗后,又是一脚把那大碗踢翻。我不知道哪里来的怒火,一把抓住经理胸前的衬衫。经理惊慌的说:“你想怎样?”我见老前婆看着我们,就把经理放了,回身把门锁上,经理仇恨的看着我走了。老前婆的话传过来:“我知道是你去说话了,所以我今天吃到青菜。小伙子谢谢你,你有侠义之风,助人为快乐之本呀!你让我看到久违的绿了。”我想说是阿力去说的,但直觉告诉我不能搭话。我转身上楼去。
周一早上会计来了,我拿到一小迭百元钞。中午饭后阿力三人要出去,他招呼我,我跟着。
一筒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到了河北,我才问:我们去哪?一筒二筒一起说:“十元店。”二筒说:“打炮。”我说:“宾馆旁边的城中村就有呀!”二筒说:“十元打一炮,不用戴套。”
我们进了一个镇上的旅馆,二层三层都是小房间,大部份打开着门,窗都不透光,唯一的光源是用红色塑料袋包住的床头电灯泡,每一间有一个女人坐在占了房间大半面积的单人床上。我根本看不清楚女人的样子,阿力一筒二筒却很快都各自进了房间,只有我上了三楼在走道逛着。有个女的站起来到走道边说:“今天没做生意,很干净,不用戴套。”借着走道的光我看着她征了一下,她拉我进了房间关上了门。这个大妈也四十多了吧,她粗粗笨笨的样子,都是我以前觉得很土的,但也是最熟悉不过的,这种粗粗笨笨的样子让我想起我的两个姐姐和我阿妈。我对自己说:“操,我太操蛋了。我来这里干嘛?”她说:“给五十好吧!”我数了五十给她。
我在旅馆进口的地方等阿力他们出来,看到进出的都是些大叔和老头。我惦着五点半送饭时间能不能赶回去宾馆。他们三人都用了一个多小时才先后走出来。一筒问我:“出来多久?”我知道老实的说已经出来一个小时他们会嘲笑我的性能力,就说刚出来。二筒问:“多少钱?”我说五十,他们嘲笑我说他们都只付了十元。二筒说:“婊子爽呆了,不要钱,我硬塞给她。”他们在炫耀自己,阿力在他们背后跟我说:“两个笨蛋。”我看表,阿力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的补了一句:“饿不死的。”
路上塞车,回到宾馆已经七点多。我赶紧到地下室,饭菜已放在铁门外,上面有蟑螂在爬。老前婆在铁门后说:“我知道你不会弃我而去的。小伙子,你没事吧?”
我竟然说了一句:“你再等一下!”
我匆忙的小跑上楼,在员工食堂快速的取了馒头榨菜香肠和一碟炒菜。阿力他们还在选菜。我又小跑着的下楼,打开铁门,正打算把新取的饭菜给老前婆,突然我手中那盘子给人硬夺了过去,回头一看是阿力,我从没看过他这么凶的眼神。他用眼神命令我捡起地上给蟑螂爬过的菜,倒在老前婆面前的大碗里,老前婆微笑着对我说:“谢谢你小伙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阿力又用眼神命令我锁上铁门。我照办后,他把夺来的一盘子菜在我面前猛摔在地上,用很凶的眼神再谴责我,才一句话不说的转身走了。
老前婆絮絮叨叨的叫我把倒在地上的菜和馒头都给她,我不理她,将食物捡回盘上,用几块脏抹布清了一下地板,回楼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