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消息180期：公民信息和公信力，督工评《我和我的家乡》，阿塞拜疆替中国落实了无人机改造想法

2020年10月13日睡前消息文字版第180期

【睡前消息180】五个家乡，三个半搞旅游，编剧也知道农村没出路

大家好，2020年10月13日星期二，欢迎收看180期睡前消息，请静静介绍新闻。

警察面对家庭案件的失职与无耐，可否使用技术手段全民监控，又怎么公权力不会滥用信息

国庆前有一个重要新闻，30岁藏族女主播拉姆被前夫重度烧伤，在医院坚持了半个月，最后去世。拉姆前夫在拉姆直播的时候纵火杀人，令人震撼。所以这起凶杀案的反响巨大，在女权、家庭暴力、社会治安方面都引发了广泛的讨论。督工，你认为怎么样才能避免类似的案件再次发生呢？

我先回顾一下事情经过。唐某和拉姆是自由结婚，但是婚后长期对拉姆施加暴力。之前拉姆曾经和唐某离婚，但是唐某用孩子威胁拉姆，说如果你不复婚就杀孩子，拉姆被迫回来结婚。复婚以后，唐某继续殴打拉姆，打到骨折，拉姆再次离婚。离婚前后拉姆多次报警，警察到场看到一部分争吵内容是关于孩子的抚养权，认为这是家庭纠纷，没有深管。最后唐某觉得无法挽回婚姻，带着汽油和刀具上门要杀拉姆的全家，只是因为操作失误把自己也烧伤了，才只烧死了拉姆一个人。

具体到这件事，金川县的警察和全国大多数基层警察一样，只要看到是有一点家庭纠纷的迹象，就认为自己找到了放手不管的最好借口，淡化暴力的严重性。但是就算考虑到我们的社会对家庭纠纷的容忍度更高，拉姆的骨折伤害就在脸上，非常明显。看到明显的人身伤害以后，警察还是没有追究唐某的责任，这是典型的失职。

当然站在警察的立场上，他们也有自己的难处。的确有很多家庭暴力的受害者不会坚定主张自己的权利，往往是警察认真起来，受害人自己不愿意作证了，把麻烦扔给警察。

另外睡前消息第8期我提到了基层警力不足的问题。大多数现代国家是1万人40个警察，中国只有十几个，县级单位的警察尤其要少，往往是几万人的乡镇只有两三个在编警察。

金川县虽然人口不多，但是地貌复杂，警察巡视整个的辖区也很难，应付犯罪已经很累了，如果要想预防犯罪，实在是力不从心。

所以我们必须回答一个问题，就是如果警方认真的对待每一起家庭暴力，如果警察把每一个犯罪的预兆当真，警察应该用什么样的具体操作来避免犯罪。因为口头发出人身伤害的威胁本身并不是需要长期关押的重罪，就算是把人关起来也总有放出来的一天。

我们更需要的是在空间上长期隔离两个人，比如说法院发布一个禁令，禁止拉姆的前夫接近她周围500米。但是这个禁令执行起来也很难，如果是设定拉姆的住所周围500米，那等于拉姆走出这个范围就很难保护，但如果反过来规定拉姆的前夫只能住在自己的家附近。现在的问题是唐某家里在县城开了茶楼，这等于限制了拉姆去县城的权利。只有对两个人的位置做实时定位，我们才有可能做到全面保护、全面预防。

拉姆的前夫威胁了别人的安全，被政府监测位置很正常。如果拉姆自己也需要被监测位置，或者说政府实时监测普通公民的位置，那是不是侵犯了隐私呢？

历史上所有的政府对普通公民的责任都限于惩罚犯罪，而不是全面预防犯罪。现在我们希望政府承担从未有过的责任，享受前所未有的安全，就不可能指望过去的体制解决全部的问题。当然我也承认，不应该为了加强治安水平，就赋予政府机关无限的权利。

解决这个问题，政府必须同时在硬件和软件两方面提高水平。硬件上是增加搜集信息的能力，软件方面要提高使用信息的安全系数。

硬件方面大家应该注意到了，过去一年几乎每个星期都有破获几十年前旧案的新闻。这不是因为警察忽然变聪明了，而是因为现在的计算机能够根据几十年前的旧照片找人，只要被公共场合的摄像头扫到，就算从青年变成老年，警察也能认出来。反过来说，计算机如果想跟踪每个人的去向也不难，最多是需要补充一些无人视角的摄像头。

上周还有两个新闻。一个是桂林警察用无人机全程跟拍贩毒团伙的交易，完全没有被对方发觉。另外一个是高速的监控探头看到了一个司机的车坏了，不知所措，交警用监控探头看到了司机的手机屏幕，远程用广播教这位大爷上报自己的事故信息，还帮他联系了救援车辆。

这说明从硬件上看，全面监控大多数人的行动很快就不是难事了。但是从软件方面看，政府掌握这么多的信息隐患也很大。2017年就有个例子，宁波一个人用二千块就买到了前女友的个人信息上门杀人，这个信息恰恰是派出所民警卖给他的。案件被发现以后，卖信息的警察只判了一年多，而且还是缓刑。倒是那个给两人牵线的手机店老板判刑四年。

以现在的信息管理水平和追责情况，很难让我们把信息都交给官方的监控机构。

国庆期间还有一个新闻，湖北女民警用公安系统侦查个人信息，丈夫开私人侦探公司到处找人。过去三年，这家人至少偷了27个人的个人信息拿出去卖，甚至要提供车辆的实时运行轨迹。最后丈夫只判了五年，妻子判了四年。

面对信息被滥用的威胁，世界上很多地方选择了放弃新技术。比如说美国已经有三个城市立法，禁止政府使用人脸识别技术，同时也禁止政府实时监控车牌，禁止政府使用步态识别技术。这其中就包括大城市旧金山。

我也认为旧金山市民的担心也很有道理。一方面提高治安水平需要提高监控水平，但另一方面也必须承认全面收集个人信息是一种新事物，不一定能在现有体制内拿出完善的解决方案。

前段时间有个企业要避免用户和雇员之间产生纠纷，预防犯罪，要打算全面搜集自己服务期间的录音，公关部门来征询我的意见。我说你这个方案如果想顺利实施，必须向社会证明两件事：

一是公司可以搜集信息，但是在技术上无法自己使用隐私信息，这可能不仅仅是个制度上的安排，还要用一点数学上的加密手段，保证自己想用也用不了。

二是如果因为公共的利益，企业和政府共同开启隐私信息，必须保证只针对特定犯罪使用信息。如果在信息里发现额外的问题，那也不能当做不利的证据去指控用户。

这种保证显然已经超出了企业自己的权限，必须由政府和企业共同管理数据才可能做出可靠的保证。

如果我们希望政府全面搜集信息来保证治安，监控所有人的动向，政府自己也要做大幅度的改革，至少要把搜集信息和使用信息的单位隔开，让民众代表充分参与信息安全管理。

所以我们可能需要由数学家出面设计一套监控系统，让搜集日常信息的机构和使用信息的机构隔绝，技术上就不存在直接查看信息的能力。然后由各级人大成立专门委员会，掌握个人信息的使用权，每年再根据身份证随机抽取一批公民代表来参与这个委员会，建立公信力。

如果公安局和检察院认为自己有必要使用一部分个人隐私数据，就要找这个委员会申请，或者是紧急情况下使用了个人隐私数据，回头就必须来报备。每一次个人信息的使用都必须有记录，必须有特定目标，超出目标的信息，就算看到了也不能当证据。

这些制度如果能够公开透明的运行，人民才有可能信任政府，加大监控力度，实时掌握所有人的信息。否则我们也容易像旧金山那样，在滥用信息和禁止新技术之间找不到合适的平衡点。

回到前面的话题，拉姆生活在偏远山区，治安工作本来就不好做，而唐某放火烧人的场面被镜头直播产生了巨大的冲击力，所以产生了严重的舆情。

实际上在镜头之外，中国类似的问题千千万万，有的是被传统伦理压制的家庭暴力事件，有的是被警方忽视的人身威胁事件，我们不能总是等到出了舆论事件再谴责，而是要尽早考虑全面的解决办法。

五个家乡，三个半搞旅游，编剧也知道农村没出路

督工，177期睡前消息节目你评价了电影《夺冠》和《一点就到家》，去年国庆后的第35期睡前消息你给献礼片《我和我的祖国》七个短片打分排序。刚刚过去的国庆，我们还有一部全国上映的献礼片《我和我的家乡》。督工你怎么评价这部讨论农村问题的短片合集呢？

去看这部电影之前，我在朋友圈看过一句话影评，有个朋友说“五个短片，五个家乡都在搞旅游，说明农村已经没有其他出路了”。我去看了一下发现我的朋友有点夸张，五个家乡其实只有三个半在搞旅游，但是完全不搞旅游的那个农村的确没富起来，剩下四个乡村搞旅游就有进步。如果一半搞旅游，一半种苹果，就必须指望本地出一个无私奉献的大资本家，再出一个全国带货的著名主播，才有可持续发展的希望。所以我那个朋友的总结大方向也没错。

90年代我也看过很多乡村题材的主旋律影视作品，那个时候给出来的农村致富方向几乎都是搞乡镇企业，产业升级，最起码也是搞农产品的深加工。现在这部电影五个家乡分别选择东北、西北、西南、东南，再加上北京南部的中原地区，显然是专门筛选过的故事，要代表全中国的农村。结果除了一个宣传医保的故事，其他四个故事都指望搞旅游致富，这说明绝大多数农村的确搞不了现代产业，连导演和编剧都死心了。

我也看了《我和我的家乡》，其中第二个故事是天上掉下个UFO，最后搞了科技产业区。那这算不算现代工业呢？

这个故事和美国搞的超级英雄电影《黑豹》一样，貌似描写了希望，实际上说的是绝望。电影《黑豹》说非洲有个黑人发达国家瓦坎达，依靠独一无二的矿产“振金”来维持现代社会。这个电影翻译一下就是除非上帝从天上撒资源，黑人国家才能富起来。

天上掉下个UFO这个故事选在我去过的三都县，落后的山村靠一个虚假的UFO照片搞旅游，所以极力阻止外来的调查组接近真相。最后调查组发现外星人是假的，但是飞碟是真的，乡村发明家真的搞出了反重力飞行器，所以可以把佟丽娅从山对面运过来，当然也能支持一个科技产业园，财富爱情双丰收。

这个故事的合理性完全依赖于农村铁匠作坊造飞碟。如果你相信天天搞直播的发明家能够造出飞碟，农村就能搞科技产业园，否则还不如借钱造奇迹呢，搞旅游靠谱一点。

几乎所有人的家乡都选择了旅游业，那旅游业到底靠不靠谱呢？

全国的农村都指望旅游致富，最大的问题是谁去旅游？第二个问题是谁来建设旅游基础设施？

如果人口稀少，还拥有全国独一无二的旅游资源，这单纯搞旅游业还有机会。现在电影讲了一个全国农村普遍搞旅游的故事，必然是99%的景区都亏损，投入越多，亏损就越多。

今年夏天，靠近北京的著名旅游区野三坡破产了，欠债9个亿。野三坡的位置在太行山和燕山交汇的地方，山水景观丰富，距离北京天安门的直线距离只有80公里，还拿到了上亿的投资。这样的地方搞乡村旅游还是搞不下去，其他想搞乡村旅游的地方都可以掂量一下，自己到底比这个野三坡能强到哪里。

之所以纯搞旅游业不能致富，是因为旅游收入依赖于游客数量，游客数量多了，就必须有足够的基础设施来提供服务。但是旅游往往具有季节性，按照高峰期流量建设的基础设施，平时也要花钱维护，产生巨大的浪费。

所以旅游业搞得好的地方往往也是工业发达的地区，平时本地有工业物流，也有工业人口消费，可以承担基础设施的维护费用。在这个基础上搞旅游，基础设施的维护压力小，算是锦上添花，才有希望赚钱。

比如说2018年国际旅游收入最高的国家是美国，其次是西班牙，中国的国际旅游收入只能勉强和日本打拼。我的家乡承德是中国最著名的旅游区之一，有皇家园林，有皇家的草原猎场，也靠近北京这个最大的游客来源，隔几个月就会因为环保问题被北京敲打一通。但是承德整个地区经济的核心还是钢铁冶炼，没有旅游业，承德经济可能会受打击，但如果没有钢铁行业，承德经济会立刻破产。这都说明旅游本身是工业经济和社会管理能力的附属品。

《我和我的家乡》这部电影默认中国农村基本不可能自发搞工业，全指望旅游业翻身，但是脱离工业的旅游业几乎注定没有好下场。所以电影必须完全放弃现实逻辑，努力拍一部搞笑的荒诞剧。大家去看这部电影不带脑子笑一笑就可以了，如果真的要把类似的故事搬到各自的家乡，必然会制造现实的悲剧。

另外《我和我的家乡》还有一部不讲乡村旅游的短片。葛优想展示农村新农和医保的优点，先是用自己的医保卡给农村亲戚看病，失败以后只能自费做手术。在结尾两个人听说农村也有医保，抢着去村委会，问新农业医保能不能报销。然而他们这种自己去北京看病，不开转诊证明的大病医疗，根据各地情况的不同，能报销50%就不错了，甚至只能报销20%到30%，所以两个人没到达村委会剧情就强行结束。影片不敢展示的部分恰恰是中国农村的核心矛盾。

去年的国庆献礼片《我和我的祖国》总共有七个故事，除了《白昼流星》不知所云之外，其他片子勉强可以看，其中两部可以评优秀，两个短片可以评及格。今年《我和我的家乡》五个短片只有开头和结尾两个故事勉强及格，其他故事的尴尬程度压倒了搞笑段子，是负分。

当然这也不是编剧和导演的责任，剧组硬是要讲一个能致富翻身的神话，要给年轻人一个回乡生活的理由，这就免不了因为命题作文硬插进一些尴尬的段子，希望明年的献礼片能够给剧组多一点自由度，也许电影水平有机会触底反弹。

上一期睡前消息节目我和大家分享了中国无人艇军民两用的故事，昨天我又看到了几个跨国的军民两用相关新闻。

阿塞拜疆替中国落实了无人机改造想法

大家都知道现在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在争夺纳卡地区的土地，爆发激烈战争。阿塞拜疆大量使用无人机进行侦查和攻击任务，弥补了自己陆军战斗力的不足。但是阿塞拜疆是小国，基本上没有航空工业，它的靠山是土耳其，也不可能无限提供装备。为了保证空中无人机的数量，阿塞拜疆把大量的旧飞机改造成无人机，最主要的改装对象就是安-2客机。

这种二战末期定型的双翼机当然不可能是空战主力，但是好在数量多而且便宜，可以做一次性消耗的侦察机，如果发现目标就带着炸弹撞上去，就算被防空火力打下来，也正好用来暴露对方的防空阵地，要是能换一发防空导弹那就赚大了。

现在阿塞拜疆的旧飞机也消耗差不多了，就算是安-2飞机没有办法保持无人机的数量优势，所以进攻受阻，同意停火，说明无人机的确是未来战争的主要消耗品。

10月9日中国航天科技集团下属企业宣布，飞鸿98无人机运输机系统首飞，是国内首个运行航线飞行的大型无人机运输机系统。这种飞鸿98无人运输机在2018年就上过新闻，从当时的视频可以看到，这是从老式运5飞机改造的无人机。运5飞机就是前苏联的安-2客机，中国仿造，就是阿塞拜疆现在一线实战的无人机。

90年代中国空军面对美国和台湾的潜在威胁没有优势，当时很多军事杂志都设想把大量的老飞机改造成无人机，如果能替代巡航导弹最好，替代不了也能吸引对方的防空火力也不错，掩护少量高科技装备进入攻击半径。

到了2020年，中国是全世界无人机数量最多的国家，如果真打仗，不需要再改造老飞机上战场了。但是没有想到阿塞拜疆替中国落实了当年的想法，希望我们中国的老飞机归宿都是送快递。

好，180期睡前消息到此结束，感谢各位收看，我们周五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