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连三次的长沙会战

一、第一次长沙会战

日军在民国二十七年十月取得了武汉空城以后，又在次年三月夺去南昌，在次年五月于随枣之战杀伤了我方汤恩伯第三十一集团军六万人之中的一万五千人之多，气焰咄咄，便又在次年九月企图一举而消灭我方另一精锐部队——关麟征第十五集团军。于是以一〇一师团的佐枝支队与松浦淳六郎的第一〇六师团由江西向西边打；另以第十三师团的奈良支队与第三十三师团由湖北向南边打。然后这奈良支队与江西日军会师于朱溪厂，合在一起，再向南走，转西，与第三师团会师于嘉义市。转而北回，这样，便可以把我方的第十五集团军连底托走，包扎而去。

同时以第六师团由岳阳沿铁路线之南，直奔上杉市；又以第三师团的上村支队经洞庭湖南下至桥头驿，在表面上威胁长沙，在事实上吸住华军的核心部分。

这一次会战，日方的指挥官是冈村宁次。他叫第一〇六师团与佐枝支队在民国二十八年九月十四日由江西靖安奉新之线出发，各以一部(一个联队左右)分别于武宁及祥符观向我军佯攻。他要求这两个师团由上富径袭黄沙桥，于修水县城附近渡过修水，经渣津而至湖南的朱溪厂。

冈村宁次做梦也不曾梦到我方在江西的第九战区前线总司令罗卓英，已非吴下阿蒙，颇能指挥若定；我方在江西的部队虽则来自云南、江浙、四川、山西、东北，却也都已身经百战，受了战火的熬炼，足以挡住皇军而有余。冈村更不曾梦到，自己的“兵要地理”不够水准，忽略了在江西与湖南之间有幕阜山等高而且广的山岳地带。

这幕阜山等等是分水岭，东边江西的水向东流：修水、锦水。西边湖南的水向西流；新墙河、汨罗江、捞刀河、浏阳河。

日军的主力，首先在上富之东被云南名将孙渡率领五十八军当头迎击；使得他们只能以一部分窜向黄沙桥，其余只得改道会埠、横桥、甘坊、找桥。

我方六十军安恩溥，也是从云南来的；在会埠挡了他们一阵。孙渡领着五十八军由小路从会埠转到甘坊，再打。然后，他和安恩溥都退到了找桥，宋肯堂的山西兵三十二军，也由高安来到了找桥。三个军合在一起，不许日军进到找桥以西，往湖南。这些日军被打得惨，改变主意，转回沙窝里，不去黄沙桥，而一口气回了武宁，放弃了去湖南的念头。

已经到了黄沙桥的日军，也因为被我方来自四川的王陵基第三十集团军(七十八军与七十二军)予以重创，不避违抗冈村的命令之大罪，一齐回了武宁。

王耀武率领了俞济时交给他的名震淞沪的七十四军，从上高穿过横桥、沙窝里，进抵烟港街，拦腰痛击了日军，帮助王陵基集团克复了武宁。日军再向东跑。跑回九江南昌之线，没有一个日本兵能如冈村之愿，由江西进入湖南。

我方第八军军长李玉堂很小心，他奉了薛岳之命，派第三师由湖北通山之北，南下渣津，以防万一有日军由江西爬过山来，便立刻送他们回老家。

杨森的侄儿第二十军军长杨汉域，也大举南下，以一部分官兵到渣津，与第三师驻扎在一起；以主力转向麦市。关麟征所指挥的夏楚中第七十九军，也来到了桃树港。三十三师团先他们而到达朱溪港，不曾见到有江西的日军来到。

三十三师团的师团长甘粕重太郎毕竟受过完整的军事教育，受了打击，仍能踉踉跄跄向南继续钻隙，他希望能够与奈良支队在嘉义市会师。

夏楚中在他后面追打，杨汉域在他旁边追打，甘粕重太郎到得了长寿街，却到不了嘉义市。

夏楚中已经先到嘉义市，在嘉义市静候他来。

甘粕重太郎一摆一摆的到了献钟镇，见到皇军奈良支队的衣冠不整之辈。他们是来自湖北崇阳县，渡过新墙河与汨罗江，穿过了瓮江城与平江城，也吃尽了苦头才到达了献钟镇的。

三十三师团见到奈良支队不过如此，奈良支队也见到三十三师团不过如彼，彼此悄悄的商量一下，力量攻则不足，守也无余，最好是以一小部分向东去江西打听消息，以大部分连手朝着湖北老窠的方向转进。

他们一口气转进到湖北老窠。

在湖南战场上，只剩下两支皇军：稻叶四郎的第六师团(欠第五旅团)与所谓上村支队。第六师团由岳阳沿着破坏了的粤汉铁路之东，向南进军，冲到了上杉市。上村支队先乘船在洞庭湖内逛了很久，吃了不少我方的水雷。登陆于营田镇以后，被我军一个营纠缠了大半天。然后又遇到我方的李觉第七十军的其它部队边走边打，向南进到桥头驿。李觉第七十军，也跟着到了这两个地方来。

我方在岳麓山的战区直属的第十一师，由叶佩高师长率领，奉命聊尽地主之谊，下山北上，到桥头驿迎接这位上村干男少将。

叶少将无心与上村少将见面，只不过是颇想和他比划比划而已。

我方彭位仁带了湖南兵七十三军也来参加战斗。第十五集团军关麟征早已奉薛岳之命，派了张耀明五十二军，展开于瓮江与永安市之间的一条由东向西的长线，对第六师团侧击。同时，杨汉域第二十军与夏楚中第七十九军这时候还在拖着第三十三师团及奈良支队猛捶。捶到十月一日，冈村宁次严令在湖南的全部日军立即退却。他们在退却的途中，又受了我方军民不少的教训。

地图一　第一次长沙会战

三十三师团派往江西的小部队，在十月五日侵入修水县城，盘踞了四天，被我军王集团赶走。

在湖南这一边，张耀明的五十二军于十月二日克复上杉市；夏楚中七十九军于十月六日克复平江县城。

这两个军都属于关麟征的第十五集团军。关集团并未被冈村宁次以东西夹击，托底包抄的U形战术，套了拐走。

关集团的另一个军，陈沛所率领的第三十七军，在汨罗江两岸有一个师伤亡很重，却帮助了五十二军、七十九军，以及我方所有的其它部队，建立大功，造成台儿庄以来的第一次大捷，在当时被全国军民称为“长沙大捷”(没想到以后又有两次长沙大捷)。

日方的伤亡，据他们自己承认，超过了六千人，事实上，超过一万。

二、第二次长沙会战

日军于第一次长沙会战以后，连续对我军打了多次恶战：桂南、枣宜、豫南、上高、晋南。我方也在桂南与枣宜二役之间进行了猛烈而普遍的冬季攻势。

民国三十年六月，希特勒对史达林翻脸，派大批军队进入苏联，势如破竹。这件事，影响了日本朝野甚大。

接替冈村宁次为日本支那派遣军第十一军司令官的阿南维畿，技痒难熬，在此年八、九月间暗中调集四个师团、四个支队、骑兵四个独立联队、重炮一个独立联队、一个大队、山炮两个独立联队、两个大队、坦克一个独立联队，兵力共约十五万人，加上所胁征的中国民夫十六万人(数目字据薛上将面告笔者)，准备对湖南大举，以长沙为夺取目标。

我方消息不灵，到了九月十五日才知道。日军在九月七日已经在新墙河之北，大云山一带，对杨森二十七集团军的孙渡第五十八军与欧震第四军进行消耗战，杨森揪住日军不放。薛岳令杨森不可恋战，杨森勉强遵令。日军从九月十七日起，渡过了新墙河。

这一次，阿南维畿有鉴于冈村宁次大迂回战术的失败，叫日军各师团并肩而行，主动找我军厮杀，不惜以两个师团，甚至三个师团抱住我方一个军打，凶狠无比；又鉴于上次我方军民之破坏铁路、公路、桥梁，这一次以中国民夫紧随日军各单位之后，将公路、桥梁随即修复，以便辎重兵与援军到来。

于是，我方的陈沛第三十七军、欧震第四军、萧之楚第二十六军，与李玉堂第十军，都被“修理”得很惨。其中，以第十军的遭遇为最苦，奉薛长官之命匆匆忙忙由衡山日夜不停的跑来福临铺，而日军已经先到。日方集结了三个师团，对第十军的三个尚未整补竣事的师猛攻，使得这三个中国师平均损失在百分之三十二以上。(第三师损失百分之三十五，第一九〇师损失百分之二十八，预备第十师损失百分之四十四。预十师新兵多，因此而逃走的比伤亡的多，师长方先觉倒霉，被记大过两次，几乎枪毙。其后方先觉在第三次长沙会战之中立了大功，升为第十军军长。李玉堂原为第八军军长，这第八军的番号改成了第十军。第三次长沙会战以后，李玉堂因方先觉之升为军长而水涨船高，升为集团军总司令。) 萧之楚第二十六军，也是命运不好。它本在浏阳一带，奉命到浯口。又到瓮江，被日军四面包围，经过血战，勉强突围，退到文家屋坊，其第四十四师伤亡了百分之二十四。却有小人对蒋公进谗，说二十六军不战而退，弄得萧之楚几乎被枪毙。幸亏有广东侠士——暂编第二军的邹洪挺身而出，在南岳军事会议席上侃侃作证，这才免了萧之楚一死，与所属的三个师长都每人记了一次大过了事。

这个第二次长沙会战，依常理而论，应该是日军全胜，我军全输。平日我方一个师的火力与战斗力，只抵得上日军一个大队(营)，至多一个联队(团)，因此我方一个军也只抵得上日军一个联队或至多一个旅团。此次阿南维畿十分狠毒，以两三个师团合力找我军一个军，一个军，各个分别击破，击溃。我方本是输定了的。

然而天佑中国，有薛岳临变不惊，从容应付，又有邹洪、夏楚中等名将及其部属“千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不惜作将军百战之死，以求得国族之永恒生存。邹洪从广东赶到，夏楚中从宜昌外围赶到，王耀武也从江西万载赶到。

更令我们钦敬的是老将杨森，率领五十八军、四军、二十军，紧跟在日军后面跑，急追猛打，弄得日军心慌意乱，十分想家。我方这三个军，从新墙河以北，走到了汨罗江以南。五十八军抵达平江，四军抵达金井，二十军抵达麻峰嘴。这三个军连在一起，不久，加上傅仲芳由西边而来的九十九军，把日军的后路截断，弄得日军更加想家。

简而言之，这便是第二次长沙会战我方转败为胜的关键。下命令的是薛长官，执行命令的是老将杨森。

有一百多名日军伞兵，降落到长沙城内，摸到中国国民党湖南省党部的大门，拍了一张照片。日军第四师团与早渊支队也有不少的兵，在九月二十九日进入长沙。

守长沙的是夏楚中七十九军两个师。该军另有一个师驻扎在岳麓山。夏楚中当机立断，把这一个师也派往长沙城内。于是，进入长沙的日本兵，大部分被消灭，小部分逃出城外，拿了胶片向长官报功领赏。

次日，九月三十日，下午四点，邹洪暂编第二军的暂编第八师，于师长赵季平的领导之下，肃清了浏阳河之南岸的日军。

又次日，十月一日，阿南维畿下令日军，全军撤退。

薛岳本已于九月二十九日下令华军，对日军全面反攻。这时候再颁几道命令，令各部队分别对日军追击、侧击、截击、迎击，与超越追击，亦即抢先占领敌后的据点。双方在十月十七日恢复了原态势。

我军一共杀死日军两万零八千三百人，杀伤日军三万四千九百九十一人(据国防部史政局所刊印，第九战区在十月二十日所发表的日军死伤统计表)。我军的死伤也极多，死两万四千八百五十八人，伤三万五千二百二十人，然而值得。这些为国捐躯与终生残废的壮士，永久令我们与后世怀念。

地图二　第二次长沙会战

三、第三次长沙会战

第二次长沙会战在三十年十月十七日结束以后，我方的军队大部分从湖南调去了别处，尤其是在十二月七日(西半球的十二月八日)日本轰炸珍珠港，对香港英军进行攻击以后，欧震第四军去了广东，王耀武第七十四军去了广西，彭位仁第七十三军去了湖北，夏首勋第七十八军去了江西。

陈沛第三十七军与李玉堂第十军、萧之楚第二十六军，虽留在湖南，然而都是受了重创，在整补保养之中。比较完整的只有傅仲芳九十九军与夏楚中七十九军。

杨汉域第二十军与孙渡的五十八军，均回去了湖北南部，大云山一带，油港河与昌河之间。

名将关麟征，在第二次长沙会战之时已经不在湖南。他把五十二军也带了走。三十七军改为第九战区司令长官部直属；七十九军改由罗卓英以副长官的身分指挥。罗卓英的第十九集团军总司令职务交由刘膺古代理，以三个师与两个纵队守江西西部南部。

薛岳由代理第九战区长官，成为实任。杨森与王陵基，也升为副长官了。杨森第二十七集团军因第四军赴粤，由三个军改为两个军。

我方不曾料到，在第二次长沙会战以后才两个月，日军突然又大举进攻长沙。于是我方赶紧把放出去的几个军调回湖南。这几个军于第三次长沙会战在十二月十九日开始以后，才陆续赶到。

这一次，阿南维畿虽则仍从攻击大云山我军阵地开始，而于二十四日渡过新墙河以后，战术与第二次长沙会战大不相同。这一次，他的兵力较少，只有三个师团、一个旅团、三个大队、两个汽车联队、重炮一个联队，山炮两个大队、坦克的数目不详。飞机仍前，为一个“飞行团”。因此，他不想再围攻每个中国军，而专心致志，一鼓作气，直捣长沙。

他命令第三师团攻长沙东南，第六师团攻长沙东北，第四十师团留在金井一带作为策应。

此外，他派遣各支队，跟踪我方的“跟踪日军之单位”，亦即第二十军与第五十八军；并且留了第九独立混成旅团在岳阳，随时可以派到前线，去打中国这两个军。

蒋公这一次亲自指挥作战。他从各地调回了各军，也命令薛长官以李玉堂第十军守长沙城；他又加派了一个重炮旅来到长沙之西、湘江对岸的岳麓山，居高临下，帮助第十军守城。

这一次战事集中在长沙之城与郊。所谓第三次长沙会战也就是长沙一城的攻防战。

守长沙的第十军有三个师：周庆祥第三师、宋岳第一九〇师、方先觉预备第十师。这三个师，以预备第十师的装备为最好；人员却以预备第十师为最不足数，由于在第二次长沙会战吃了大亏，元气未复。它的三个团之一——第三十团，仅有五百多人，相当于一个营而已。

第三十团的团长葛先才，是黄埔军校第四期毕业生，湖北人。他奉命守南门的主阵地，与其他各单位苦守了四天之久，从民国三十一年一月一日至一月四日。这四天够他受的。他与敌人相距只有五十多公尺，地形是南高北低，也就是敌军高而我军低。守了三天，他未失寸土。第四天，敌军对他的据点“修械所”冲锋十一次，他只剩下了五十八人，他用电话向师长方先觉报告，蒙准放弃修械所，改守一个较高的建筑：一个堡垒。最后，从这个堡垒上，他率领仅余的五十八人，包括吹号的、烧饭的、抬炮的等等非战斗员，一冲竟然把敌人冲退了一千多公尺，不敢再来。

第五天，敌人全军退却；虽则长沙南门岌岌可危，北郊的高楼大房子，也已经被敌人占了不少。

这又是一次大捷——第三次长沙大捷。

原来，薛岳长官已经在暗中下了命令，限我方所有各军于一月四日以前分别到达长沙外围的“第一线”，对长沙城外的日军反包围。

同时，日军由于对长沙疯狂发炮放枪，把炮弹与枪弹差不多打光！而且，带来的粮食也吃完了。

阿南维畿枉费心机。他的第四十师团并未留在金井，做前锋万一失利时的策应，而见猎心喜，也妄自来到了长沙城郊，加入战斗，以致日军毫无“后劲”。他的第九独立混成旅团，奉他之命前来金井填空，顺便扫荡杨森所统率的横摆在那里的两个军，却打不过杨森，反而被杨森包围了好几天于影珠山。

在阿南维畿下令撤退以后，第四十师团不敢不滞留在后，作为掩护，让第三师团与第六师团先走。

第三师团在浏阳河之南，本想在麻盆洲渡河北返，发现了麻盆洲已为华军所占，于是在一月五日之深夜，在榔梨市架桥逃命。

第六师团，本想在栗桥渡过浏阳河，也发现了栗桥已被华军占领，改于福临铺渡河。

断后的第四十师团，到了一月八日，才在福临铺仓惶北走。

薛岳早就指挥了：

第七十九军与第四军由南向北；

第十军与第七十三军，由西向东；

第五十八军与第二十军，由北攻南；

傅仲芳第九十九军、夏首勋第七十八军，与陈沛第三十七军，由西北攻东南；

萧之楚第二十六军，从浏阳由东攻西。一齐对日军猛打穷追。薛岳而且加给了五十八军与七十三军以“超越追击”的命令，叫他们尽快占领北边的长乐街等地，对逃走的日军做第二线的迎击。

残余的少数日军，在一月十五日到达新墙河北岸。

在这第三次长沙会战之中，日军一共伤亡了多少？我手边没有日方关于这一点的材料。何应钦上将在他的《八年抗战》之中说：我军杀死了日军五万六千九百四十四人，俘虏了一百三十九人。

我军的死伤之数，据史政局的一百册本《抗日战史》所记，是死了一万一千五百七十七人，伤了一万六千三百二十三人。

地图三　第三次长沙会战

四、上等兵曹锡同志的故事

在接连三次的长沙会战之中，可歌可泣的故事实在太多。仅仅衡阳《大刚报》当时所载，已经足够出版专书。《大公报》、《扫荡报》、《中央日报》及其它各报也登了不少。

例如，第一次长沙会战时的曹锡，独力击毙了敌军四百人以上。其沉着与忠心，真足以流芳百世。

曹锡年二十九岁，农家子弟，籍贯不详，是第十五集团军第五十二军第二师的上等兵(师长是赵公武)。事情发生在民国二十八年九月二十二日，新墙河之南、新墙镇之西的“王街坊”。曹锡在二十一日的夜里，把十二颗手榴弹连接在一起，放在新墙河的南岸河堤之上，也把引线抽了出来，放在身边，他坐在河堤之上，对着河面警戒。

二十二日黎明四点钟开始，日军用五十尊大炮对王街坊发射了八千颗炮弹，射了三个钟点之久；把面积仅有一个方英里的王街坊，炸成一片灰烬，比起淞沪会战的情景，更为惨烈，然而曹锡未死，仍坐在河堤之上，手指钩着机关枪，对河面密切注视。河面离开他只有十五公尺。

敌人一批一批离船上岸，每批数十人，持枪走向河堤而来。来了一批，曹锡便开动机枪，消灭他们一批。侥幸未被消灭的掉头奔回河旁，伏在河滩之上。

这样，敌军来过了六批。第七批来了，放出毒气。曹锡所隶属的这一排仅剩下他与另一位兵士，两个人未死。

二十分钟以后，毒气消散，曹锡看见了有二、三十名日本兵，向河堤爬行而来。曹锡一面把手榴弹的引线掌握在手，一面急忙拖了仅余的一位同伴跳下河堤，卧倒于稍远之处的地面。剎那之间，敌人已爬上了河堤，曹锡从容猛抽引线，十二颗手榴弹同时爆炸，敌人死得只剩下了两三人，这两三人也都负了重伤，躺在河堤之上。

曹锡又准备了手榴弹十二颗，回到河堤之上，放在一起，慢慢的再走下来，走到卧倒之处，卧倒、静候。不久以后，果然又来了日本兵三十人以上。轰然一声，炸得一个不留。

曹锡又重新布置一番。于是又炸死二、三十人。

就这样，前后炸死了五批敌人。这第五批敌人死去之时，曹锡自己也被炸翻的泥土埋了一些时候，幸而未死，又爬了出来。这时候，他的手榴弹已经用光。曹锡改用机关枪，而把身体躲藏在泥土堆子之中。十分钟以后，从堤的那一边，爬过来五个日本兵。曹锡把机关枪子弹一颗一颗的放，用五颗子弹打死这五个日本兵。

敌人在死前也对他与他的同伴放了枪。他的同伴姓朱，是一位上士班长，眼睛中了弹，不久便成仁了。祸不单行，曹锡同时发现了他手中的机关枪已经不能使用，似乎里面的机件卡住了，扳机扳不动。敌人又有来的，他无法从容拆开机关枪来查个究竟。

曹锡急了一阵子，情急智生，在身旁找了一找，发现离自己二百公尺，有一架重机关枪在一具死尸之旁等他去拿。这死尸属于另一位中国勇士，一位机枪手。

他轻轻的爬完二百公尺，检起重机关枪，试了一下，能用，恰好有一百多名敌人蜂涌而来，以为这机枪手死尸及其它的若干死尸，都已死得干净，却不料曹锡突然扳动了重机关枪，一下子弄倒了三十几个。剩下的六十几人，掉头狂叫而奔。

可能所狂叫的，是日本话“有鬼”、“有鬼”。

在早晨八点钟左右，营部派了一个传令兵来，告诉他敌人大队已经在王街坊之西的一千公尺左右渡过了新墙河，也就是到了他的侧面后边。营长命令他“放弃阵地”，回营部去休息。

曹锡喜欢这枝重机关枪，舍不得丢下，便提着它与几带子弹，跟随传令兵朝着营部的方向走。中途，与敌兵遭遇，枪弹从四面八方打来。曹锡的这枝重机关枪又派上了用场。不幸，传令兵在这场混战之中阵亡。曹锡命大，摇摇摆摆，凯旋到了营部。

营长奖勉了他一阵，告诉他，他前后打死的日本兵共有五百名以上。

营长把他带到师部，师长赵公武和他握手，立刻升他为中士班长，又赏法币三十元。(当时湖南的物价甚低，猪肉不过二毛五分一斤。) 再回到营中，弟兄们把他围在中间，问长问短。问他何以那么大胆？他笑着回答：“没有什么，没有什么。看到了鬼子，也不能不打啊！”

(原载于《传记文学》第五十一卷·第四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