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站
临近中午的时候,空气逐渐增加了它的热度和湿度,暖烘烘的阳光使人恹恹欲睡。我坐在车站广场上一处花坛的边沿,等待着班车的到来。
在医院一个多月的隔离生活,使我的感觉变得更加粗糙。所有的声音都离我十分遥远:行人的喧闹,列车启动时沉重的喘息,货摊上的叫卖声,远处时隐时现的汽笛……压路机在广场中心新铺的柏油上碾过,一阵阵沥青的气味扑鼻而来。
我注意到那个可爱的小姑娘在我身边已坐了很久。她不时地察看我的脸色,察看我周围的行人。她将那只汗津津的小拳头伸到我面前,摊开手指,我看到有一枚小圆镜似的东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那是一枚古币。
“想不想要?”姑娘对我说。
我接过那枚古币。它的分量比真正的银圆要轻一些,钱币正面袁世凯的头像已变得模糊不清,看上去像一个慈善的和尚。我知道这枚银圆是伪造的,在夜郎已经是第三个人向我出售这些伪币了。我想着那些铸造伪币的人怎样将崭新的镍币放在煤渣里弄脏,在石头上磨掉它的棱角,使它显出陈旧的样子。
两名高大的警察朝这边走过来。姑娘脸上露出慌乱的神色,她从我手里抓过那枚伪币头也不回地朝前走,我看见她的背影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河滨的一棵树下停下来,朝我招手。我站起身,走到她身边。
“这是一块真正的银圆,”她将伪币在河边的桥栏上敲了一下,“我是外地的民工,前些天,城里的一座寺庙被推土机推平了,那儿将新建一座宾馆。今天早上我在清除垃圾的时候发现了它。”
“你有多少块?”我说。
“很多……”
她显然不太善于说谎。她的脚不停地踢着河边的砾石,鼻尖上沁出了汗珠,不安的眼睛盯着河面。我想我应该帮她一下。
“你说的那座寺庙是不是在邮局附近?”
“是的。”她松了一口气。
“这些银圆很值钱,每块至少值四十元。”我说。
“可我只想卖二十元。”
“你为什么不把这些银圆交给父母?”
“我需要钱,我想买一条裙子……”
“我买一块吧。”我说。
“一块?”
“就一块。”
“一块不卖。”
她转过身沿着河边径自朝前走。我倚着河栏没有动。她缓缓朝前走,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她终于站住了。她不知道怎样应付眼下的尴尬处境,显得有些犹豫不决。她有着一副纯洁无瑕的外表:漂亮的前额,微微上翘的嘴,富有光泽的肌肤。我不由自主地走近她。
“还是卖一块给我吧。”我说。
“你真的只想买一块?”
“我身上没有带多余的钱。”
自信的表情在她脸上慢慢恢复了。她表现得相当出色,她没有立刻答应我的要求,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会儿,用施舍的语气对我说:
“好吧,卖一块给你。”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让我感到愉快。离开夜郎之前,我一直在想着它。我的那趟车像是晚点了,黄昏的时候才来,我捏着那枚伪币,走过检票口,走过一条又一条长廊来到月台上。
月台右侧挨近厕所的地方竖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
欢迎您再来夜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