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一
仆诚赖天之灵[一],偶有见于良知之学,以为必由此而后天下可得而治。是以每念斯民之陷溺,则为之戚然痛心,忘其身之不肖,而思以此救之,亦不自知其量者。天下之人见其若是,遂相与非笑而诋斥之,以为是病狂丧心之人耳。呜呼,是奚足恤哉?吾方疾痛之切体,而暇计人之非笑乎?人固有见其父子兄弟之坠溺于深渊者,呼号匍匐,裸跣颠顿,扳悬崖壁而下拯之。士之见者,方相与揖让谈笑于其傍,以为是弃其礼貌衣冠而呼号颠顿若此,是病狂丧心者也。故夫揖让谈笑于溺人之傍而不知救,此惟行路之人、无亲戚骨肉之情者能之,然已谓之“无恻隐之心,非人矣”;若夫在父子兄弟之爱者,则固未有不痛心疾首、狂奔尽气、匍匐而拯之,彼将陷溺之祸有不顾,而况于病狂丧心之讥乎?而又况于蕲人信与不信乎?呜呼!今之人虽谓仆为病狂丧心之人,亦无不可矣。天下之人心,皆吾之心也。天下之人,犹有病狂者矣,吾安得而非病狂乎?犹有丧心者矣,吾安得而非丧心乎?
【注释】
[一]灵,福、祐。《广雅·释言》云,“灵,福也”;《玉篇·玉部》云,“灵,祐也”。
【翻译】
我确实托赖上天的洪福,对于良知的学说偶有所见,认为必须借助这种学说而后天下才能够大治。所以每当我想到百姓的陷溺,则为他们戚然痛心,忘记了自己的不够贤能,想要以这种学说来拯救他们,也可说是不自量力啊。天下的人看见我如此,于是一同对我加以非议嘲笑进而诋毁指斥,以为这是一个病狂丧心的人。呜呼,这又哪里值得忧虑呢?我正受着切身切体的疾痛,哪里有闲暇来计较别人的非议嘲笑呢?人们本来就是一旦看见自己的父子兄弟坠落到深渊,就会呼号滚爬,不顾赤脚颠顿,立刻攀附悬崖峭壁而下去拯救。而那些看见这种情形的读书之士,则在旁边相与揖让行礼、谈笑风生,认为这个人丢弃他的礼貌衣冠而如此呼号颠顿,一定是病狂丧心的人。所以在溺水之人旁边依然揖让行礼谈笑风生而不知去拯救,这只有行路的人、没有亲戚骨肉之情的人才会如此,然而这已经被称为“无恻隐之心,非人也”;如果是有父子兄弟之爱的人,则固然没有不痛心疾首、狂奔尽气、连滚带爬而前往拯救的,他连陷溺之祸都顾不上,又何况是病狂丧心这样的讥讽呢?又何况蕲求别人相信与不相信呢?呜呼!如今的人即使说我是病狂丧心之人,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天下的人心,都是我的心。如果天下之人,还有病狂的,我怎么能够不病狂呢?还有丧心的,我怎么能够不丧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