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三
来教谓某“《大学》古本之复,以人之为学但当求之于内,而程、朱‘格物’之说不免求之于外,遂去朱子之分章而削其所补之传”。非敢然也。学岂有内外乎?《大学》古本乃孔门相传旧本耳。朱子疑其有所脱误而改正补缉之,在某则谓其本无脱误,悉从其旧而已矣。失在于过信孔子则有之,非故去朱子之分章而削其传也。夫学贵得之心,求之于心而非也,虽其言之出于孔子,不敢以为是也,而况其未及孔子者乎?求之于心而是也,虽其言之出于庸常,不敢以为非也,而况其出于孔子者乎?且旧本之传数千载矣,今读其文词既明白而可通,论其工夫又易简而可入,亦何所按据而断其此段之必在于彼、彼段之必在于此,与此之如何而缺、彼之如何而补,而遂改正补缉之,无乃重于背朱而轻于叛孔已乎?
【翻译】
您来信说我“《大学》古本的恢复,是认为人们做学问只应当在心内探求,而程朱的‘格物’学说则不免于在心外探求,因此删去了朱子的分章并削除他所增补的‘格物传’”。我可不敢如此。学问难道是有内外的吗?《大学》古本就是孔门相传下来的旧本。朱子怀疑其中有所脱漏错误而对它加以改正补辑,而在我则认为它原本并没有脱漏错误,完全遵从其旧本而已。如果说我有过失,过失就在于过分相信孔子,而不是故意删去朱子的分章并削除他的“格物补传”。学问最可贵的是得之于心,如果反求于心而认为是错的,即使这言论是出于孔子,我也不敢认为它对,何况它还不及孔子呢?如果反求于心而认为是对的,即使这言论是出于常人,我也不敢认为他错,何况它是出于孔子呢?而且旧本的流传已经好几千年了,现在我们读其文词既明白而可以通晓,论其工夫又易简而可以入手,又根据什么而断言书中的这一段必定在于彼处、那一段必定在于此处,以及这里如何有缺漏、那里如何要增补,因此而加以改正补辑?岂不是把违背朱子看得很重而把背叛孔子看得很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