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悲

【原文】

居愁勤其谁告兮，独永思而忧悲¹。内自省而不惭兮，操愈坚而不衰²。隐三年而无决兮，岁忽忽其若颓³。憐余身不足以卒意兮⁴，冀一见而复归⁵。哀人事之不幸兮⁶，属天命而委之咸池⁷。身被疾而不闲兮⁸，心沸热其若汤⁹。冰炭不可以相并兮¹⁰，吾固知乎命之不长¹¹。哀独苦死之无乐兮，惜予年之未央¹²。悲不反余之所居兮¹³，恨离予之故乡¹⁴。鸟兽惊而失羣兮¹⁵，犹高飞而哀鸣¹⁶。狐死必首丘兮，夫人孰能不反其真情¹⁷。故人疏而日忘兮，新人近而俞好¹⁸。莫能行于杳冥兮，孰能施于无报¹⁹？

【注释】

¹言己放在山泽，心中愁苦，无所告愬，长忧悲而已。勤，一作“苦”。

²言己自念怀抱忠诚，履行清白，内不惭于身，外不愧于人，志愈坚固，不衰懈也。

³言己放在山野，满三年矣。岁月迫促，去（苦）〔若〕颓下，年且老也。古者人臣三谏不从，待放三年，君命还则复，无则遂行也。

⁴憐，一作“怜”。卒，《释文》作“”。

⁵言己自怜身老，不足以终志意。幸复一见君，陈忠言，还乡邑也。

⁶幸，爱。

⁷咸池，天神也。言己自哀不能修人事以见爱于君，属禄命于天，委之神明而已。【补曰】言己遭时之不幸，无可奈何，付之天命而已。逸说非是。属音烛，付也。《淮南》云：“咸池者，水鱼之囿也。”注云：“水鱼，天神。”

⁸闲，差也。【补曰】闲，廖也，音谏。差，楚懈切。

⁹言己修行仁义，身反被病而不闲差。忧道不立，心中怛然，而气热若汤之沸。沸，一作“怫”。【补曰】怫音费，忿貌。

¹⁰并，併也。

¹¹言冰见炭则消，炭得冰则灭，以喻忠佞不可并处，则相伤害，固知我命之不得长久，将消灭也。一云“固知余命之不长”。一云“吾乎固知命之不长”。

¹²自哀惜死年尚少也。予，一作“余”。

¹³一本“不”下有“得”字。

¹⁴不得归郢见故居也。

¹⁵飞者为鸟，走者为兽。羣，一作“群”。【补曰】《礼记》云：“今是大鸟兽失丧其群匹，越月踰时焉，则必反巡，过其故乡，翔回焉，鸣号焉，蹢焉，踟蹰焉，然后乃能去之。”

¹⁶言鸟兽失其群偶，尚哀鸣相求，以刺同位之人，曾无相念之意也。

¹⁷真情，本心也。言狐狸之死犹向丘穴，人年老将死，谁有不思故乡乎？言己尤甚也。

¹⁸言旧故忠臣，日以疏远；谗谀新人，日近而见亲也。俞，一作“愈”。一云“新人愈近而日好”。【补曰】俞，与“愈”同。

¹⁹言众人谁能有执心正行于杳冥之中，施于无报之人乎？言皆苟且而行，以求利也。【补曰】传曰：“行乎冥冥，施乎无报。”

【原文】

苦众人之皆然兮，乘回风而远游¹。凌恒山其若陋兮²，聊愉娱以忘忧³。悲虚言之无实兮⁴，苦众口之铄金⁵。过故乡而一顾兮，泣歔欷而沾衿⁶。厌白玉以为面兮⁷，怀琬琰以为心⁸。邪气入而感内兮，施玉色而外淫⁹。何青云之流澜兮¹⁰，微霜降之蒙蒙¹¹。徐风至而徘徊兮¹²，疾风过之汤汤¹³。闻南藩乐而欲往兮¹⁴，至会稽而且止¹⁵。见韩众而宿之兮，问天道之所在¹⁶。借浮云以送予兮，载雌霓而为旌¹⁷。驾青龙以驰骛兮，班衍衍之冥冥¹⁸。忽容容其安之兮，超慌忽其焉如¹⁹。苦众人之难信兮，愿离群而远举²⁰。登峦山而远望兮²¹，好桂树之冬荣²²。观天火之炎炀兮，听大壑之波声²³。引八维以自道兮²⁴，含沆瀣以长生²⁵。居不乐以时思兮²⁶，食草木之秋实²⁷。饮菌若之朝露兮，构桂木而为室²⁸。杂橘柚以为囿兮²⁹，列新夷与椒桢³⁰。鹍鹤孤而夜号兮，哀居者之诚贞³¹。

【注释】

¹言己患苦众人皆行苟且，故乘风而远去也。

²凌，乘也。恒山，北岳也。陋，小也。【补曰】恒，胡登切。恒山在中山曲阳县西北。

³言己乘腾高山，以为（痹）〔庳〕小，陟险犹易，聊且愉乐，以忘悲忧也。愉，一作“偷”。【补曰】并音俞。

⁴谗言无诚，君不察也。

⁵已解于《九章》中。

⁶言己远行，犹思楚国，而悲泣也。

⁷厌，着也。【补曰】厌，於叶切，一音淹。

⁸言己施行清白，心面若玉，内外相副。

⁹淫，润也。言谗邪之言，虽自内感，己志而犹不变，玉色外润，而内愈明也。

¹⁰澜，一作“烂”。

¹¹蒙蒙，盛貌。《诗》云：“零雨其蒙。”言遭佞人群聚，造作虚辞，君政用急，天早下霜，则害草木，伤其贞节也。之，一作“而”。蒙，一作“濛”。注同。

¹²而，一作“之”。一作“俳佪”。

¹³风为号令。言君命宽则风舒，风舒则己徘徊而有还志也。令急风疾，则己惶遽，欲急去也。汤，一作“荡”。一云“疾风舒之荡荡”。

¹⁴藩，蔽也。南国诸侯为天子藩蔽，故称藩也。唐本无“乐而”二字。【补曰】乐，五効切。注读作入声。

¹⁵会稽，山名也。言己闻南国饶乐，而欲往至会稽山，且休息也。

¹⁶韩众，仙人也。天道，长生之道也。众，一作“终”。

¹⁷旌，旗也。有铃为旌也。载，一作“戴”。一云“载虹霓而为旍”。【补曰】《梁书·王筠传》：“沈约制《郊居赋》，要筠读，至‘雌霓连蜷’，约曰：‘仆常恐人呼为霓。’”上五激，下五鸡切。

¹⁸言极疾也。

¹⁹不知所之也。焉，一作“安”。【补曰】如，去声。

²⁰举，去也。言苦见俗人多言无信，不可据任，故愿离众而远去也。【补曰】举有据音。

²¹峦，小山也。一云“登峦”，无“山”字。

²²南方有不死之草，北方有不释之冰也。一云“好桂茂而冬荣”。

²³大壑，海水也。言己仰观天火，下睹海水，心愁思也。【补曰】炀，以让切。炙，燥也。

²⁴天有八维，以为纲纪也。道，一作“导”。

²⁵言己乃揽持八维，以自导引，含沆瀣之气，以不死也。【补曰】沆，胡亢。瀣，胡介切，本作“瀣”。

²⁶以，一作“而”。一云“思时”。

²⁷秋实，谓枣栗之属也。

²⁸言饮食洁清，所处芬香也。【补曰】菌音窘。

²⁹囿，一作“圃”。

³⁰杂聚众善，以自修饬也。【补曰】新夷，即辛夷也。桢，女贞也。

³¹言鹍鸡、鸧鹤大鸟犹知贤良，哀惜己之履行正直，而不施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