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回 召同寢竟設玄機
詩曰:一枝濃豔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常得君王看帶笑,名花不及美人妝。
啊唷,酈保和,你是取笑它了!這牡丹花雖稱國色,哪里及得你的容顔!
說甚堪稱第一傳,先生難道不風流?若將卿與花相比,真教它,慚愧無何低了頭。天子說完容帶笑,酈相登時面泛紅。君臣齊進天香館,內侍們,早已排筵設滿甌。
話說元帝與酈相君臣步入天香館內,只見禦宴已排,金博早設。上邊是龍位,下面是酈相的座。見鋪設得整整齊齊,點綴得幽幽雅雅。
于時登席舉金鍾,天子居中酈相東,禦宴平分爲二處,只因爲,君臣難以一筵同。內官當下齊斟酒,琥珀光浮玉露濃。元主神馳魂蕩蕩,思量要,乘間灌醉小三公。擡禦體,作歡容,龍袖殷勤把著鍾。
阿,酈先生,朕敬你三杯潤筆酒,可做一首白牡丹詩來。今日寡人要做,竟摹寫它不出。先生才貫一世,諒必能曲盡其新。
可飲一杯賦一篇,朕躬佩帶不時觀。見詩如見先生面,須知道,相合君臣際會難。元主說完來遞酒,明堂再拜謝龍顔。連吞三杯金莖露,立起來,把筆吟哦白牡丹。禦墨淋漓詩已就,呈箋皇上聖君前。朝廷大悅稱奇絕,映著他,紅燭輝煌就細觀。
詩曰:酒暈無痕不染塵,別傳仙韻傲楊妃。輕籠夜露銀蟾影,薄剪春風玉燕衣。
上苑韶華霞爛爛,中庭香氣雪霏霏。珍珠簾外朦朧處,疑隔輕綃是也非。
元帝吟完大讚揚,古今應遜此佳章。就中兩句真稱絕,好一個,玉燕銀蟾妙比方。天子看完喚內侍,就將此幅貼宮牆。侍臣答應持詩去,年少君王又舉觴。
啊,酈先生,白牡丹既得,紅牡丹也當留句。朕躬再敬你三杯,再賦一章以酌清賞。
酈相無何又謝恩,三杯連飲面生春。腮霞半現桃花色,眉黛微含柳葉長。筆走龍蛇重宛轉,手揮珠玉不留停。霎時一首新詩就,俯伏筵前獻聖君。天子吃驚稱好速,燈光之下看佳章。
詩曰:東皇作意聚韶華,初出傾城第一花。金盞春酣濃帶酒,玉欄風動亂流霞。
楊妃薄汗凝紅雨,甘後輕綃換絳紗。今夜承恩陪禦宴,天香館外月將斜。
天子吟完笑滿顔,贊一聲,保和學士好佳篇。內官也貼宮牆上,朕要時觀贊幾番。帝主說完重賜酒,三杯玉露飲連連。明堂酈相沈沈醉,勉強在,元帝之旁侍禦筵。年少君王觀看笑,回頭含歡吐心田。
啊,酈丞相,你可曉得朕躬愛護你的好意麽?
前者東平上本章,大家指你是紅妝。若非朕在朝前護,倒只怕,難免人談是女郎。上諭一傳方禁止,酈先生,此情此意可知詳?
咳!這也怪不得忠孝戲于夫子,看卿的這副容貌,委實像個美人。
世間男子斷然無,哪有姿容似保和。竟是個,閉月羞花奇男子;竟是個,沈魚落雁美姣娥。休言別者消魂魄,朕亦猶如著了魔。巴不得,刻刻笑談常聚首。巴不得,時時親近免相疏。今朝半日同遊苑,寡人是,更比宮中快樂多。朕意憐卿而若此,卿心待朕卻如何?
啊,酈丞相,你今朝歇在宮中罷。
館中床榻現周全,朕在常時每偃眠。今朝留卿同一宿,也便於,談談國政與朝端。寡人年少無長策,要把那,世治之謀問宰官。夜深不須回閣了,與賢卿,天香館內盡餘歡。
嗯!宮官們,朕留酈丞相在天香同榻。你等傳諭三宮六院各處關門,內外禁門諸方上鎖。再著行走內侍們,曉諭閣中知道了,不必等候酈丞相了。
朝廷一旨下筵來,大衆宮官應命階。這一個,亂亂哄哄忙出館;那一個,慌慌忽忽就離階。合班內監分頭去,酈丞相,色變心驚呆一呆。
話說酈丞相一聞朝廷聖諭,並那一派憐才惜貌的言詞,不覺柳葉生愁,蓮花失色,暗叫一聲:了不得!我酈明堂今日孤單深入重地了。
何期天子蓄私心,故此前番愛護深。我只道,聖意果非疑女子;我只道,皇恩委實重廷臣。卻誰知,深含其愛相親念;卻誰知,暗有憐才惜貌情。今日假稱商國事,竟是把,風流陣裏陷孤軍。
啊唷君王呀!我酈明堂現在的婚姻尚不肯就,怎麽肯做此失身喪節的私情!
因慚夫子嫁門生,怎反臣妻侍帝君?雖則明堂原是女,哪有個,迎新棄舊喪清貞。今朝若宿天香館,我還要,做甚官來做甚人!
啊唷,好生惱悶!這都是芝田不好,方弄出這等事來。他若不上本章,天子如何知道?我自從改妝之後,帶著榮蘭婢女,出雲南而至貴州,自貴州而至湖廣,
萬水千山盡走過,孤貞一點未曾傷。繼于康宅無人識,贅在梁家事不揚。只爲芝田陳了本,弄得個,私情惑亂小君王。今朝誘到天香館,知己君臣共禦床。
啊唷,真真奇絕了!這一個風流陣,倒也擺得森嚴。
引入千花萬柳中,竟得聖旨閉皇宮。就猶如,魚遭網內難逃漏;就猶如,鳥落樊籠不脫空。再若如此威福大,自然是,孤軍下馬做降戎。
咳!若是別個呢,此刻是脫不過的了,無非玉潔冰清者執意尋死,楊花水性者侍禦承恩。至於我酈明堂是還有個脫身之計,不致到這等無能。
才能相國一思裁,挺挺烏紗立起來。怒色生於雙翠黛,嗔霞飛上兩紅腮。離將坐位當筵站,叫一聲,領旨宮官快轉來。
呀領旨的內侍們,慢傳聖諭,我就要謝宴辭鑾了。
一聲叫住衆宮官,拜到君王禦駕前。兩頰桃紅含薄怒,雙條柳葉帶微慚。金襆叩,紫袍翻,正色端容奏聖顔。
臣酈君玉謹辭陛下,謝君上遊園賜宴之恩。但是微臣自蒙開科以來,由三元及第,點賜翰林院修撰,又挑授兵部尚書,今拜保和殿大學士之位。
數受皇家起用恩,惟將赤膽報朝廷。調和鼎鼐叨天寵,燮理陰陽不世勳。再不道,怪事忽生陳表上;再不道,邪謠飛播說釵裙。感蒙陛下加明證,降諭諸臣勿亂雲。臣只說,聖主已經分皂白。臣只說,明君諒必辨虛真。何期今日聽天語,也像猜疑是女人!
啊唷,陛下呀!臣雖不才,已蒙聖恩拜相。
中外朝端盡主持,惟憑公道去偏私。若然疑作喬妝女,滿朝的,文武官員怎服之。
啊,陛下!如若人心一惑,臣就不能爲皇家出力了。
只好辭朝挂了冠,納將蟒玉返林泉。涓埃來報今生裏,銜結當圖後世間。再者禁門非易入,外臣豈可內中眠?況兼陛下春秋富,而且微臣亦少年。若在天香花館歇,這一來,造言起事更多端。無中尚複能生有,如此之時越不堪。同榻雖行談國政,舉廷哪曉爲朝端?臣叨寵用爲丞相,當不得,傳播揚語媚聖顔。禁禦斷然難侍駕,望吾皇,敕回內閣免疑嫌。聖明如欲垂天問,就在此,燈燭之前可敍談。酈相奏完連叩首,元帝主,又驚又懼又含慚。一懷春意登時盡,滿面歡容頃刻殘。出位慌忙伸禦手,揪住風流相國卿,風流元帝假驚言。
啊呀,酈先生之言差矣!寡人的意思,不過憐卿之才,愛卿之貌,所以時時贊羨,每每稱揚。何曾疑你是女子,故此留宿天香館中?這倒是朕的短處了。豈有此理!
如若賢卿是女郎,少不得,東平王子正妻房。寡人雖則心欽慕,怎麽敢,玷你清標大綱常。只爲無疑才留宿,就便是,君臣同榻有何妨?先生如此相推拒,這倒分明像假裝。
啊,酈先生,不必過執。朕與你今宵同榻,做一個徹夜長談。可記得漢光武與嚴子陵也曾同寢?
你我君臣怕怎生,館中一宿可談心。外邊就有人生事,朕將他,旨到拿來問典刑。天子言完扯紫袖,小三公,心頭不覺也擔驚。難拒卻,費調停,只得爭先又奏君。陛下呀,微臣十九拜三台,已是人心有妒猜。謹慎尚然難免謗,疏狂越發更遭埋。今宵禁禦同床榻,一定說,貴顯都從狐媚來。館中留宿有所礙,這現在,君臣並少動人猜。伏乞陛下垂恩鑒,將此情形作主裁。酈相奏完重俯伏,元天子,龍顔慘澹暗癡呆。
呀,且住,看他的言辭面色,不是像個女人了。
彼真若是孟麗君,豈無形怯豈無驚。正容令色仍如此,大義公言總恁雲。料想原非閨閣女,他所以,這般禮義敢揚聲。休作意,快放心,莫惹當朝鐵面臣。天子想完扶酈相,叫了聲,保和學士好剛明。啊唷,酈保和
呀,你決意不肯麽?也罷,宮官們,掌燈送酈丞相出宮回閣。
一聲旨下送三公,酈相猶如放赦同。招展紫袍辭聖駕,飛揚玉佩謝天容。兩名內侍前邊引,一對宮燈照道紅。真個是,劈破雕籠飛彩鳳;真個是,頓斷金鎖走蛟龍。君王目視明堂去,又笑還嗔悶在胸。
啊唷,好生可笑,這麽個酈明堂!
花月精神鐵石心,全沒些,從權就勢好商量。言言激切無玩戲,事事剛明有主張。倒像了,立朝正直臣宋。可曾似,風流傅粉漢何郎?公然辭出天香館,毫不念,君上相憐一片心。
咳,寡人好恨!空費了多少心機。
盼一朝來望一朝,滿懷只望度春宵。朕爲他,時時凝想心神亂,刻刻殊思魂魄消。朕爲他,正院久疏皇甫後,諸宮不幸想姣嬈。今才召得來園內,又被明堂巧脫逃。
咳!朕想他在石橋的時節,寧不心蕩而神飛?
故拂垂條相戲他,果然玉露濺蓮花。溶溶潤色真堪愛,淡淡嬌痕實可誇。白石橋頭情已美,只說道,天香館內趣還佳。何期一場空歡喜,弄得了,仍舊輕輕放了他。元帝于時心惱悶,也無何,身登鳳輦出宮花。
話說這邊元天子回宮,那邊酈丞相轉閣,引導內侍們複旨不提。
少年相國一出宮,如出銅牆鐵壁中。回至閣間心脈脈,坐於燈下意匆匆。眉半蹙,面微紅,暗裏沈思暗裏窮。
咳!再不道聖天子有此私心,假說召我議事。
幸虧逃出這番災,辭出君家返閣來。今日不知沖險地,下回須要避疑懷。若還再擺牢籠計,倒只怕,就有才情展不開。
呀,正是,天子所贈的那一首絕句,不知哪里去了?
于時隨手袖中藏,也不知,以後藏留在哪方?豔冶妍辭情暗露,深憐厚愛意明彰。此時失卻多乾淨,倒免得,竟像明堂戀帝王。年少三公心忖度,于時次日出朝綱。
話說酈丞相辭朝出閣,直到府中。梁氏夫人迎至房中,問道:可有什麽新聞麽?何不向妾身說說。酈丞相忍不住失聲一笑道:新聞倒沒有,我卻有個出籠的飛鳥,漏網的遊魚。
言畢將情說一番,夫人不覺笑生顔。連稱小姐原容美,難怪朝廷聖意憐。如此推來如此拒,只覺得,千金情面太分殘。既然辭出天香館,怎麽又,遺失君王禦賜箋?這首新詩吟得好,帶來也付妾觀觀。明堂笑說留何用,可見你,意軟心慈動意憐。若我性情相像你,怎樣在,金鑾殿上服芝田?皆因做事多剛斷,方能夠,走漏風聲尚做官。如是前番心一軟,多應已要畢姻緣。少年丞相言完笑,梁氏夫人亦道然。酈相于時加謹慎,從此後,避君不在閣中眠。事忙帶到私衙辦,政少俱皆理畢旋。就便上書和請旨,也總是,正容令色對金鑾。君王頗有三分懼,見了他,還要低頭整整冠。不但立朝存禮法,更兼會客亦森嚴。東平千歲如相見,惟有寒溫一二言。會面亦在廳上會,避嫌疑,孤身不在廳槐軒。孟家父子來潭府,左右的,伺侯人員擺若干。就便要通心裏語,怎麽好,叫他屏退衆堂官?因而無可相纏繞,酈保和,執掌朝綱穩穩然。按下這邊提別處,且表那,衛君翁婿返家園。
話說華亭伯、平江侯等告假回鄉,那一路的迎送威風,自不消說得。一到江南華亭縣內,衛振宗上墳祭祖,頃刻間重整門庭。那勇彪的父母手足等,也遇赦歸鄉了,喜得骨肉間並無損殘。勇彪遂以重資奉養父母,自己就繼在華亭伯這一房中。熊浩在江南耽擱了半月工夫,四月初頭,帶著繼室夫人起身向湖廣而來。熊浩辭別,就起身而去。
熊公別岳出華亭,女伯隨夫也別親。離卻江南來故里,滔滔轎馬又長行。官接送,吏逢迎,衣錦還鄉誰不尊。一到平江湖廣地,沿街官蓋密層層。府廳州縣東趨拜,副參遊守西跪迎。文官們,烏紗紅袍呈手本;武官們,明盔亮甲率營兵。排隊隊,列群群,旗傘連成五色雲。先在馬前參友鶴,又臨軒下接夫人。兩班接過分開路,方到家鄉舊院門。
話說平江侯回到家中,這日卻有徐員外來探望安人,也在熊宅。當聞得女婿歸鄉,一齊亂哄哄地相迎出外。
帶著懷郎四歲童,忙忙接出大廳中。忙促促,亂哄哄,早見東床坦腹公。玉帶垂腰真顯耀,蟒袍挂體好威風。後邊隨即魚軒至,扶進了,一位夫人美玉容。低系繡裙飛彩鳳,輕披花補舞金龍。丫鬟婢仆多多少,簇擁著,命婦登廳見禮恭。
話說平江侯夫婦一進廳間,就拜見了安人員外。那奇英伯十分賢惠,見了徐老夫妻親親熱熱地就叫父母。
徐家夫婦不安詳,看了這,女伯威風甚覺慌。稱豈敢,道難當,四拜齊齊跪下堂。見畢禮時相問好,夫人拉過小懷郎。指揮拜見爹和母,教著他,作揖稱呼把禮行。年幼娃娃觀女伯,臉紅只是怕生藏。熊侯心內悲還喜,笑喚癡兒這是娘。燕國夫人多喜愛,尖尖玉手挽懷郎。于時都入中堂內,此一天,初到匆匆卸了裝。
話說平江侯到家之後,先去上了祖墳,立旗杆華表。擺石馬石人,這一番耀祖光宗,非常貴顯。到得祭祖已畢,就出門回拜官長,及自己親房族分等人。直待諸事畢時,方把葬妻一件從從容容辦將起來。
友鶴熊君安葬妻,立時料理勿遲疑。陰陽擇日多停當,不覺忙忙到了期。徐氏親人隨柩去,熊門戚眷送喪齊。平江侯爵多悲切,奇英伯,也是渾身著素衣。安葬畢時方祭奠,新墳初造甚威儀。石碑高聳居中設,松樹連圍四面齊。吉地安靈生氣象,真個是,白羊眠處鷓鴣啼。于時喪禮完全了,熊友鶴,葬罷頭婚結髮妻。
話說熊浩葬妻已畢,打點要七月初動身。遂寫書通知岳母,約會孟秋初涼時候一同進京。遣人投遞,此事按下慢提。
再言進喜抱忠心,不負劉家舊主恩。扶柩出都甘效力,滔滔離了帝皇京。擔險意,受艱辛,水路行船走萬程。奎壁在生無厚德,他的那,棺材過路亦多驚。逆風擾浪常常遇,怪石攔舟每每經。有時候,左側右翻將若覆。有時候,逢頭纜斷快如流。幸虧進喜懷忠孝,一念丹忱保柩行。曆盡艱難心不怨,他總是,逢危冒險叫神明。于時到了雲南地,相同著,老仆調停大事情。擇下良辰開吉穴,尋墳塋葬主人靈。碑書鎮國將軍墓,種得那,翠柏蒼松也似林。落土畢時排祭禮,江進喜,嚎啕一哭也傷心。當時了結劉奎璧,盡卻這,義士平生主仆情。
話說江進喜與老人家辦理葬事已畢,聞得外邊說崔攀鳳中了探花,不知是真是假,遂走到崔府來探問資訊。
入街已見豎旗杆,凜凜威風非舊年。遂進內堂相道喜,叩頭慶賀請金安。崔梅太太多歡悅,便問家中怎樣緣。進喜細陳前後事,大家驚歎更淒然。雪貞小姐芳心放,難得個,舅母夫妻保萬全。
咳!原來有此緣故,所以燕玉小姐私逃。
舅母當初恁怪她,如今倒,仗伊一個保全家。兩年守節真堪敬,萬里救親實可誇。吳越反成秦晉好,於歸王府享榮華。舅家父母都全了,只苦那,奎璧亡兄結果差。兩位夫人聞得說,止不住,點頭長歎也嗟呀。
咳!這真正自己不好,何苦得算計多方。
幸虧妹子做人情,救了他時保了親。切齒仇家成至戚,如今在,東平王府做夫人。你遭慘死真何苦,把這樣,天大門楣化作塵。倒是長兄和妹子,孝名傳播得清聲。若非伊等雙雙好,兩父母,性命難留也要傾。
咳!江管家,這倒難爲你了。保著郡主進京,又送靈柩入土。你母親,如今在王府中受享榮華了。咳!真正行得好心有好報,上天是不負善人的。
既然營葬事俱完,你想如今要出滇。腰內盤纏充足否?多應是,到今與母可同安。崔梅太太齊相問,進喜連稱答應然。路費盡堪充用去,小的要,合同夥伴上都間。于時崔府夫人說,何不你,就共吾家走一番。巧巧探花迎眷屬,正少著,才能的當二三員。你如同去真爲妙,免得我,再覓新人也不便。進喜聞聽心甚悅,上前來,口稱情願送官船。
話說江進喜見崔夫人委他同去,真正是湊巧得極了。就稟明:還有老家人同在雲南。崔夫人說:好好好,都到我家便了。
進喜欣逢機會佳,便同老仆到崔衙。探花寶眷多歡樂,打點下,七月初頭就起家。慢表雲南崔府事,提一提,冒名女子到京華。
話說雲南項寶敘,護送著假麗君出滇。離了本地雲南,便向皇都進發。
滔滔轎馬不遲疑,夜宿朝行進帝京。照道宮燈迎曉月,催人旅店叫晨雞。山邊樹下匆匆過,市上城中浩浩行。看了些,芳草池塘新鴨浴;聽了些,落花庭院暮鶯啼。起身正值春天景,在路俄聞夏日期。五月廿辰六巳刻,南金一轎到京中。好熱鬧呀!彩雲周捧帝城高,瑞氣盈盈五色飄。日照敵樓紅隱隱,風吹河水綠滔滔。一處處,溪邊好馬啼楊柳;一隊隊,陌上農夫插秧苗。寶轎入城人語亂,行車碾石馬蹄跑。大道內,經商士庶齊攢路;兩旁邊,婦女兒童盡搶瞧。沸池喧嘩聲不絕,填街擁塞上俱搖。南金端坐魚軒內,有那些,護送牌軍喊得高。
嗯!走道兒的閃開啊,俺們護送千歲夫人進城了!
一聲打號來喧傳,來往行人分兩邊。只嚇得,幼少孩兒藏樹下;只嚇得,經營買賣歇溪沿。排軍打動皮鞭馬,夫役擡高漆杠軒。大轎亭亭前面走,長車蕩蕩後邊連。望著那,紅牆隱隱環深廟;近臨時,綠樹森森透小山。勝地繁華真不俗,皇都富貴果非凡。于時進了京師內,有一個,壯帽青衣接上前。
啓千歲夫人得知:督撫的差官老爺已進朝去上本了,那東半邊就是尋下的公館。千歲夫人若要消停消停時,就在這店中下轎,再入朝未遲。
南金小姐笑融融,分付擡軒到店中。壯帽青衣忙答應,一聲傳話急如風。
喂!千歲夫人說,往飯店內打個茶尖,可在東頭下轎。
夫役齊齊應一聲,穿街越市往東行。項翁先下招商店,喜孜孜,指點高呼將落停。秋素丫鬟侯五嫂,慌忙扶出女千金。移繡履,款羅裙,走進三間內店門。員外說聲辛苦了,多嬌答笑應安寧。于時坐在招商店,小姐含歡叫一聲。
啊,侯家,你把妝匣打開,再將面盆取一盆水來與我。
五嫂慌忙叫走堂,一時取水進東房。南金小姐臨窗下,淨面梳妝對鏡光。點點絳唇脂有色,勻勻粉面玉生香。髻心中,戴枝八寶珠蝴蝶;雲鬢上,加對雙花金鳳凰。罩了件,白鶴穿雲紗衫豔;換一條,文鸞舞錦繡裙長。真美麗,果端莊,自己心中亦讚揚。
咳!侯五嫂說我與孟千金一般模樣,但不知畢竟哪個好些?
據奴自看頗娉婷,難道我,還未能如真麗君?今日已臨都下了,不知道,可能冒得孟千金。于時小姐梳妝罷,項員外,走進房來催一聲。
呀,小姐完了不曾?快快起身罷。督撫差官已去上本,好在午朝門外等侯相宣。
行李俱皆卸店房,自有那,排軍看守在招商。侯家不用相隨去,可帶榮蘭一起行。如若朝廷查細底,好將證見對君王。休誤事,快離房,早早登軒免得忙。小姐應聲移鳳步,項員外,如飛傳話下回廊。
嗯!轎夫們伺候呀,千歲夫人就要進朝去了。
一語飛傳答應聲,人夫雁翅列東西。南金小姐登入轎,秋素丫頭坐了車。員外半憂還半喜,騎著匹,花斑快馬作前驅。真緊急,不遲疑,直向朝門走似飛。慢表南金來闕下,且談天子坐朝儀。
話說元天子這日駕坐午朝,文武官員畢集。正議事間,忽聞黃門官奏道:啓萬歲爺得知,有雲南督撫差官上表,護送忠孝王原配孟麗君到了。
一聲啓奏入朝門,驚動丹墀多少人。武憲王爺觀愛子,低低說,今番只怕有佳音。東平千歲微微笑,來者無非假麗君。兒已心灰灰盡矣,再不望,奪袍姻眷得完成。這一邊,王親父子班中語;那一邊,孟相爺兒隊內驚。侍講嘉齡稱怪事,龍圖學士道奇聞。前回湖廣曾查到,今日雲南又獻臨。虛實不分真混鬧,我未知,何年何月始能明?兩家喬梓齊疑惑,暗地裏,笑壞明堂酈大人。
啊唷,真正奇絕!湖廣獻出了一個孟麗君來,怎麽雲南又有一個來了?
不期我竟會分身,變出了,三個雲南孟麗君。倒要觀觀何等女,她就敢,這般大膽冒吾名。
咳!但願她果然像我,也免了多少嫌疑。
那時父母將她認,就可以,搪塞王親一少華。有了冒名人替我,酈明堂,更能安穩頂烏紗。方真美麗始稱佳,但願來人貌不差。年少三公心暗想,笑觀孟相啓銀牙。
呀咳!老前輩恭喜恭喜!令千金的好消息來了。
幸虧令坦上書章,我的這,冒認情由已破將。如若含糊臨此日,倒要把,送來令愛當虛妝。保和學士言完笑,孟龍圖,滿腹狐疑沒主張。正在班中私語處,天子是,一聲禦旨下朝綱。
嗯!黃門官速取雲南督撫本章上來。
階下黃門跪進呈,近官接本獻朝廷。君王座上睜龍目,字字行行看一巡。方曉麗君逃出外,竟在那,項隆富室做螟蛉。知細底,識分明,隨即傳宣降玉音。
嗯!隨駕的宮官何在?速往午門召取孟麗君入朝見駕,不得有誤。領旨。
內侍飛身出了朝,一騎快馬去滔滔。不知召見如何說,我也要,頓頓詞情住住毫。半硯墨痕濡已盡,一窗燭影剪將消。陽生緹室春將至,漏下銅壺正值宵。今晚季冬初五日,又終一本已收梢。要知以後如何事,再將那,十四之中細細描。
陳端生:再生緣 >
第十四卷
第五十三回 假小娘句句如真
詩曰:幾度香音幾度空,心神潦倒病深宮。岐黃有藥非真味,伉儷無緣是苦衷。
飛絮落花魂欲斷,巫雲楚雨夢難通。盧醫便得將何益,直待銀河七夕中。
歲暮時光正季冬,晴明天氣日瞳。閑庭未掃留殘雪,深院初開動暖風。姣鳥隔窗書幌靜,曉暉臨案硯池融。新毫試處含香潤,舊墨研來落紙濃。做事未成難半廢,編詞已起要完工。情長不斷滔滔接,語雜無收慢慢窮。盡放精神來筆上,全收意興到書中。倒同那,天孫織綿千絲巧;就如同,孔雀開屏五色重。上本十三今十四,昨朝略住此期攻。前回是,南金頂替來都下;這回是,元主傳宣入殿中。仗我尖尖三寸管,做成了,再生緣內事無窮。
話說元天子,立差隨駕宮官召取孟麗君入朝見駕。不多時,那內臣飛來奏道:啓萬歲爺得知,忠孝王原配召到午門首。
成宗帝主動天顔,一旨如飛叫快傳。殿上君王先舉目,簷前文武一齊觀。黃門官長呼聲進,閃入姣嬈似麗仙。但見那,冉冉風來細細香,朝前步入一紅妝。烏雲巧挽盤龍髻,玉體輕披繡鶴裳。嬌滴滴,宮粉微凝桃面嫩;細彎彎,黛螺淺掃柳眉長。碧盈盈,雨痕秋水眸含秀;紅豔豔,一點櫻桃口露香。光閃閃,金鳳釵頭挑寶串;錦飄飄,彩鸞裙下隱鞋幫。論輕盈,未知趙後風前態;評美麗,欲認楊妃醉後妝。進朝時,頗有規模和舉止;行禮處,也無怯懼與驚慌。果是個,大家小姐非同俗。果是個,官宦千金不比常。走近階前朝上拜,鶯聲燕語叫君王。
臣女雲南孟麗君,蒙君恩欽召來都,今在朝前見駕,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閨門弱質遇時危,無奈喬妝出不歸。抗違綸音誠有罪,操持令節幸無虧。謝天恩,垂慈勿究從前過;謝天恩,降旨乃肯現在回。今日得瞻皇上面,臣女是,銜環結草報猶虧。南金言訖階前跪,倒把那,朝內君臣喜動眉。
話說這一個項南金走進朝內,那兩家的父子就不像上回見路飄雲的光景了。人人面生驚色,一個個面帶春風。
武憲王爺喜氣高,亂拉年少小英豪。還不看,快些瞧,這次佳音必有苗。來者決非虛作冒,今番豈是枉徒勞。你觀她,雖無圖上傾城貌;你觀她,也像圖中四五毫。大料真容顔太美,孟千金,多應就是此多姣。
啊,芝田呀!你不要癡心太過了,將就些罷。
如若消停叫領將,再休推短與推長。前番是,一些不像疑虛冒;這回是,多半相同豈假裝。務必要和圖上樣,倒勸你,從今歇下此心腸。亭山國丈言完笑,混亂東平忠孝王。喜色已生桃頰上,愁痕還在柳眉旁。心輾轉,眼端詳,看著姣娥暗忖量。
啊唷果然有些相像,難道竟真是孟麗君不成?
乍逢渾是畫中人,細看猶同四五分。只不過,面上未如圖上白。只不過,眉痕難及像丹青。只不過,妝濃態豔差原配。只不過,近俗無情欠麗君。如若較之前者女,自然是,她還充得孟千金。
咳!雖然如此,不可以假爲真。
老師如此像真容,尚且前番落個空。來了裙釵雖則似,規模只得五分同。休動念,莫挂胸,不可糊塗娶假充。忠孝王爺疑更喜,凝眸只是看花容。這一邊,亭山父子班前視;那一邊,孟相爺兒意內窮。忽看玉顔更面色,細詳眼目蹙眉峰。嘉齡看看龍圖閣,丞相觀觀侍講公。父對兒來兒對父,兩下裏,低聲議論這情衷。
孟相道:啊嘉齡,你看她可有些相像麽?呀,爹爹,這女子竟有四五分的一般,但是觀她行走起來,覺得不甚穩便,似乎穿高底鞋兒的模樣。
妹子行來穩穩然,爭如玉樹向風前。她雖端重非輕態,只覺得,腳下亭亭退複前。而且只惟相像半,又無非,冒名頂替一紅顔。龍圖點首微微應,複把眉頭攢一攢。
啊唷,嘉齡,你聽她的口氣,可像妹子的聲音?侍講低言差不多,同鄉口氣自然符。孟家爺子私相議,朝班裏,驚動風流酈保和。姣眼回波觀女子,香腮喜笑看姣娥。心疑想,意猜摩,可怪佳人竟似吾。
啊唷,奇絕了!這女子可不相像真容?連我自家也不信自家了。
一進朝來竟是真,眉稍眼角像多分。此時臨近猶同半,莫非她,委實雲南孟麗君。爲甚無干能合貌?緣何陌路會同形?真可怪,果堪驚,天賜明堂作替身。但願大家都認了,這樁事件就完成。少年元宰心深喜,一回頭,忙叫龍圖孟夫人。
啊唷,老前輩!大喜大喜。這不是孟千金還是哪一個?你看她的面貌,難道再有什麽猜疑?
分明與畫一般容,眉目身材件件同。當面現存真令愛,老前輩,你休錯誤與朦朧。
啊唷,侍講先生,你觀她可是令妹?
此情還有甚猜疑,快快當先認了伊。骨肉團圓真大喜,從今後,滿門喜慶得非奇。少年元宰言完笑,又向東平千歲提。
啊,忠孝君侯,你見了沒有?可是令正王妃不是?
你看分明似畫間,一般態度一般顔。如今更有何疑處,還不向,皇上之前奏說然。酈相言完連道像,弄得那,東平千歲也生歡。
啊,老師大人也看得像麽?然而未堪深信。
若據門生看起來,十分只好五分諧。老師竟道真真像,且觀她,說甚言來訴甚懷。忠孝王爺心半信,龍圖學士意同呆。觀女子,看裙釵,翁婿雙雙動了猜。酈相時間私得意,春風罩滿粉香腮。不言左右朝班內,且說那,殿上君王怎處裁。
話說元天子坐在那金鑾殿上,遠遠看見獻上來的女子走入朝內。這一派態度容光,已拿定是孟麗君了。及至臨近一觀,才看出只有四五分的相像。
天子當時暗忖量,送來女子也非常。乍觀竟有圖中貌,細看才差畫裏妝。如若較之初獻者,自然她,紅顔翠鬢有彩光。丰姿綽約雖非絕,態度姣嬈也堪揚。這等佳人今亦少,算得起,如花似玉一姣娘。
咳,且住。朕看這女子既有四五分的相像,多半是孟麗君了。
一幅真容難作憑,況兼親手自描成。只須眉目添些媚,就畫作,閉月羞花絕世人。大料本身無此貌,不過是,送來女子任娉婷。既然一半相同了,試試她,真麗君來假麗君。
呀,怎麽一個法兒方試得出呢?有了,前番是朕命孟龍圖上來認女兒,她所以得知就是父親。
一把扯袍扭住帶,聲聲爹短與爹長。撒姣癡,倒言嚴父抛親女;裝苦楚,反言夫君棄正房。弄得朕躬昏亂了,辨不出,是真是假內中詳。此番莫像前番作,另自安排一個方。休叫龍圖來上殿,竟命這,裙釵下去認椿堂。她如識認無差誤,就可知,不是虛充與假裝。天子時間龍意定,一聲禦旨降端詳。
咳,雲南女子,你就是孟麗君麽?就此平身上殿,來聽朕躬曉諭。是,臣女孟麗君謹遵,謝皇上的天恩賜免。
假冒千金立起來,飄飄蘭麝上朝階。鳴玉佩,動牙牌,舉袖三呼伏殿台。元帝凝眸重看看,一聲旨下諭釵裙。
啊唷,獻來的女子,爾果是真正孟麗君了?呀陛下,臣女埋沒數年,今日蒙恩召見,若非真正麗君怎敢假充而至?
君王顛首道聲然,只是其間有別端。朕旨頒行天下後,荊襄獻過一紅顔。那女子,握珠抱璞才偏美;那女子,似玉如花貌亦研。只爲龍圖言不是,朕將她,暫時收入內宮間。伊雖未賜親王府,情實情虛尚沒專。今日雲南查到你,朕躬也,難憑誰直與誰偏。
啊,雲南的女子,你說是真正麗君,那湖廣獻來的也說是真正麗君,這兩個孟麗君,朕如何辨得出誰真誰假?
爾既言稱非冒名,必然認得自家人。兩班文武今俱在,看一看,哪是兄來哪是親。如若果無差誤處,前番假冒你爲真。朝廷諭罷呼聲去,暗地裏,喜殺虛充孟麗君。疊疊春風生碧柳,盈盈笑暈鎖朱纓。重進禮,再趨身,婉轉流鶯諾一聲。
是,臣女孟麗君謹遵欽命,就此出認臣父臣兄。
南金時下起身來,玉佩珊珊步赤階。口不明言心暗想,十分得意細安排。
啊唷,妙呀!我已向侯五嫂問得分明,她說是孟大人白麵烏髯,長眉明目,魁偉的體段,長大的身材。少老爺是瘦瘦臉兒,翩翩體態,細彎彎兩道蛾眉,水泠冷一雙鳳限,身軀頗不魁梧,風度十分俊雅,年才二十三歲,還是個無須的白麵郎君。
若據侯家這等言,認兄認父有何難。當朝獻獻驚人手,管教那,孟相爺兒也信然。假冒千金思想畢,不慌不亂款金蓮。臨下殿,至階前,俏眼流波盼兩班。先看文來又看武,她的那,芳心一轉自家言。
呀,且住,禁不得孟丞相要作弄奴家,倒站在武官隊內也未可知。待我觀了一觀西首,再去搜索東班。
聰明尖巧項南金,未看文臣看武臣。婉轉秋波觀仔細,斜回俏眼看分明。加檢點,密搜尋,一一從頭認個清。但見那,武班首領二親王,一在中年一少郎。盡都是,交抹朝冠金燦爛。盡都是,四圍龍服采飛霞。威凜凜,扶天捧日真豪傑。貌堂堂,定國安邦大棟梁。看過中年觀少者,項南金,秋波熟視小親王。但見他,交抹龍冠翠翅招,全身裝束美豐標。足登粉底靴雙隻,腰系羊脂帶一條。抱的是,隱隱花紋雕象簡;穿的是,團團雲影繡龍袍。面如傅粉紅生暈,唇若塗朱豔帶姣。秋水冷寒雙眼秀,春山遠映兩眉高。姿容美麗心堪動,態度風光意可搖。好一個,定國安邦奇俊傑;好一個,超群出衆小英豪。南金看罷王爺相,不由的,魂暗消來魄暗耗。
啊唷,好生愛人!這位少年的王爺,莫非他就是東平千歲?
怎生如此美容光,白麵朱唇俏粉龐。態度風流真可愛,好一個,少年帝子小親王。
呀,奇了!他怎麽的仔細看著奴家,面帶一番驚喜?
多應就是那東平,曉得了,原配重回心內歡。故此面含驚喜色,不住地,風流俏眼看頻頻。如有意,似生情,眉上含愁臉帶春。只道奴家真正室,誰知我是假千金。今朝認出兄和父,便與你,花燭同諧百歲緣。
咳!嫁得這一位王爺,也是我項南金的僥倖了。
好生遂意好生歡,再不想,得適王親美少年。但願神明相保佑,輕輕成就此姻緣。如此想,稱心田,不枉馳驅這一番。項氏南金私打算,含愁添喜又含憐。凝鳳眼,轉花顔,戀戀難舍只是觀。酈相秋波偷看見,笑生雙頰暗欣然。
啊唷,是了!這女子看見芝田了。
這般見愛這般欣,顧盼凝思萬種情。未看文來先看武,她就知,兩班內有二皇親。真著意,實留心,算得聰明伶俐人。見了芝田如此喜,這一番,多情之態可憐生。
咳!冒名一女子,爾果是認得出父親兄長,我就把忠孝王送與你何妨!
但是你是冒名來,怎識親兄與父台。如若消停差指了,這一段,稱心好事不能諧。
咳!我酈明堂倒恨不得指示與爾。
怎生使爾竟無差,認出了,親父親兄嫁少華。花燭成婚春正美,洞房合巹萬般佳。好待吾,放心端立三公位;也教你,如願於歸皇甫衙。只恨不能通暗信,倒替你,擔憂擔慮與嗟呀。風流相國心中思,蹙蹙眉頭又看她。只見那,姣娥看過武班中,說了聲,沒有爹來沒有兄。款款鳳鞋離腳步,回回玉面又朝東。加仔細,不朦朧,秋水流波認父兄。
話說項南金看得西邊沒有,隨即走到東首來。但見那:
領班也有衆皇親,帝室宗枝駙馬門。有幾位,交抹朝冠分翠翅。有幾位,團龍國服滾祥雲。有幾位,黃金襆頭溶溶面。有幾位,紅錦袍披凜凜身。有幾位,容顔似玉正青春。王公侯伯諸人下,就是堂堂一宰臣。但見那,襆頭象簡紫羅袍,五縷長須海下飄。目朗眉清真貴相,腰圓厚背有奇標。足間斜踏鞋雙隻,懷內高擡笏一條。年紀料來花甲外,精神壯健尚無消。南金看罷梁丞相,暗暗沈吟三兩遭。
呀,且住,這位大人的品貌雖與侯家所言仿佛,但是年紀不對些。
五嫂曾雲四十三,此官已在六旬間。料來不是龍圖閣,奴且看,金襆朝袍第二員。項女南金思想罷,微微搖首又觀瞻。只見那,次位廷臣亦宰公,年華卻在五旬中。紫袍挂體龍翻水,繡補遮心雀舞空。白麵烏髯清品格,長眉朗目好儀容。真個是,魁偉體段言言對;真個是,長大身材句句同。項氏南金觀到此,就不覺,芳心欣喜動春風。
啊呀,不差了,這一位大人斷斷無疑是孟相了。
偉偉煌煌已合之,此時不認待何時。拉將嚴父參丹陛,尋了親兄奏聖墀。諸事一完無慮矣,就好與,風流王子系紅絲。
啊唷,妙呀!這還什麽猜疑?只要認親便了。
南金時下不遲延,移動紅鞋搶上前。行未近,先把眉愁低柳黛;步將臨,就提彩袖掩花顔。離西隊,挨東班,又帶愁來又帶歡。別位官員多不扯,扯住了,龍圖學士叫椿年。
啊呀,爹爹啊!不孝女兒麗君在此。
可憐逼嫁不能留,無奈全貞作遠遊。未得親身依膝下,聊將小影慰心頭。兒只說,才中青選非難事;兒只說,髻換烏紗亦可謀。不想一朝機密破,多虧了,項家繼父喜收留。
啊呀,爹爹呀!數年不得相逢,今日又能重見。
自從昏夜出家門,女扮男裝帶婢行。避禍不能依父母,全身無奈涉艱辛。項家富室初逢面,西席爲賓使訓文。卻被學生諸生輩,窺見了,婦人鞋履報其親。
咳,爹爹呀!其時女兒不能隱瞞,沒奈何告白東翁。
多感東人甚見憐,收爲繼女不揚言。重更坤道衣和服,又卻男裝靴共冠。思念爹娘惟有淚,操持節行原自甘。可憐一別椿萱後,似這等,隱姓埋名竟數年。
啊唷,爹爹呀!今日相逢莫非是夢?
謝天謝地謝君王,欽召來都得見將。萬事千情言不盡,兒只好,回歸家內訴衷腸。南金言訖斜遮面,跪在了,孟相龍圖學士旁。
話說項南金這一相認,弄得個孟龍圖父子恍惚癡呆,武憲王爺兒又驚又喜,倒把一位保和學士心內也怪異起來。
明堂一見大驚疑,色變心搖意更迷。柳葉眉邊春淺淺,蓮花面上笑微微。心道怪,暗稱奇,此女如何辨是非?
啊唷,真正奇絕了!這個女子,怎麽認得父親?
多少文臣與武臣,單單扯著是嚴親。她莫非,異傳曾蔔金錢卦?她莫非,妖術能驅木偶人?她莫非,同在雲南曾見過?她莫非,神靈變化故知情?今朝此事真奇絕,好叫我,蓋世聰明也不明。
呀,這也罷了,他或者偶然看著就認得不差,卻怎麽連我留真容的勾當也知起來?
這件奇情實怪哉,冒名女子怎知來?還要說,親身不得依於膝;還要說,小影聊將慰親懷。還要說,髻換烏紗應可望;還要說,才充青選不難哉。這般情節因何曉?莫非神仙降世來?酈相明堂心暗異,笑看著,冒名頂姓女裙釵。
話說酈丞相猜疑不出,只是笑看著南金。那孟龍圖看了她的光景,聽了她的言詞,不覺將信將疑,竟有五六分認爲真女。
呆呆觀看女姣娥,疑假疑真理會無。眉色帶驚心駭異,容顔含喜竟猜摩。看了她,拉將袍服原思退;見了她,跪倒身軀又要扶。慢慢遲遲難決絕,吞吞吐吐只含糊。低頭欲認南金女,回眼還瞧酈保和。年少三公觀孟相,故意地,一聲失笑叫龍圖。
啊唷,龍圖公老前輩,還有疑我之心麽?
眼前放著貴千金,還要觀吾假冒人。何故疑心如此重?連一個,親生令愛也難明。少年元宰言完笑,孟相當時假當真。竟不回觀賢宰輔,公然要認項南金。微啓口,半躬身,垂手相扶叫一聲。
啊唷,你說是吾女麗君麽?再認一認誰是爾的兄長。
南金聞說暗生歡,立起身來整整衫。答應一聲先領命,故意地,袖遮粉面拭淚容。
咳,爹爹,女兒雖則出外幾年,哪有個不認識父兄之理?
雖則出門數載長,何曾一日放心腸。爹娘面貌焉能漠,手足形容豈得忘。既是爹爹如此說,奴就去,拉將兄長見椿堂。南金言說猶悲泣,袖掩花容退步行。只見她,退行幾步就擡頭,絲袖遮腮舉風眸。離了龍圖朝下看,有一位,少年官宰好風流。
但見那孟龍圖的肩下,又是一位大臣。觀他的態度姿容,真個是無雙第一。
黃金翠翅展烏紗,凜凜威風實可誇。穿一件,繡蟒紫袍飛碧浪;披一副,團雲朝補映紅霞。羊脂寶帶腰間束,粉底烏靴足下登。翠青青,眉似含煙初放柳;姣豔豔,臉如帶露半開花。風流態度全無比,美麗姿容只有他。真個是,擲果潘安都莫論;真個是,凝脂杜李總休誇。就猶如,清輝朗照連城玉;就猶如,國色天香出世花。項氏千金觀到此,芳心不覺不驚訝。
啊呀,奇哉奇絕!那位小王爺已是無雙,怎的又有這麽一位風流宰相?
年紀輕輕二八然,竟是個,天姿國色美嬋娟。面如傅粉雙腮嫩,唇若塗一口鮮。漫說滿朝人莫及,就是這,風流王子比猶難。佳品格,好容顔,女子之中也未觀。如此青春如此貌,怎麽又,堂堂做到這般官?
咳!想些什麽!想些什麽!他就是美姿容,也與奴無涉。
南金時下另端詳,逐一觀瞧意不慌。六部公卿俱看過,回眸又,秋波盼盼酈明堂。猛然望見龍圖後,有一位,年少官員白麵郎。只見他,端然蟒玉一朝臣,立在東班第二層。兩道蠶眉青細細,雙痕鳳目水泠泠。態偏俊雅容顔瘦,體不魁梧品格清。年紀卻當過二十,他的那,儀容默對像嘉齡。南金看見心知是,款動紅鞋向上行。佯把鸞綃遮粉面,假舒玉手拂啼痕。含喜悅,帶淒慘,慘慘和悲叫一聲。
啊唷,兄呀!手足久離,深爲可傷而可歎!
麗君不孝別椿萱,心欲還而未得還。多謝哥哥和嫂嫂,代奴侍奉在堂前。自從一出家門後,再不想,手足分離這幾年。
啊,賢兄呀!愚妹一出家門,倒不要苦壞了高堂慈母。
也因無奈暗潛身,泣望當空拜別行。娘必聞風心恨苦,倚閭之切不消雲。如今身體平安否?可憐奴,幾載憂思日淚淋。
呀,正是,還有幼侄魁郎,他而今可好?
年幼娃娃最是乖,在家時節解人懷。可憐幾載難相見,哪日不,意志情牽想這孩。日下長成心更慧,多應是,已延師傅在書齋。
咳!真正是光陰似箭,日月如梭,骨肉分離不覺已是數年之隔了。
南金言訖一聲籲,侍講嘉齡也慘淒。身欲近前重退下,意將相認又觀觀。難決斷,只狐疑,竟有多分信了伊。酈相時間心內駭,皇親當下亦驚奇。正於面面相觀處,早聽得,殿上傳宣急似飛。
嗯!萬歲爺有旨,召皇親父子、孟相爺兒,一同忠孝王原配王妃,都上殿來聽諭。
一聲旨下不留停,大衆齊齊向上行。孟相爺兒趨寶殿,皇親父子拜朝廷。說免禮,賜平身,禦案之前左右分。元主成宗還未語,南金一跪吐嬌聲。
啓吾皇陛下:臣女已認父兄,特此金鑾複命。
少年天子笑微微,說了聲,爾是真來不是虛。兄長父親多認了,只須得,東平府內去爲妃。休跪地,且擡軀,就在金鑾站在西。項氏南金忙謝聖,聖廷座上問根基。
啊,孟先生,這是爾的女兒了,還有什麽狐疑不決?
前回湖廣獻來人,卿道容顔口氣更。這次已同圖上影,況兼人是本鄉音。父兄已認分明了,難道還非千萬真。不必疑來無用忌,先生爾,領回愛女莫遲停。
啊,小皇親,恭喜恭喜,朕如今賠了爾的正室了。
從此卿休負少年,完結了,奪袍射柳好姻緣。洞房合巹家宜慶,花燭成婚室有賢。勸你不須爲老實,做一個,風流王子也欣然。
呀,真是麗君。真的既然已出,假麗君也要於歸了。啊忠孝王,你不但原聘重回,而且又添一妾。
前番獻到那裙釵,亦有容而亦有才。今日既然真者出,朕賜她,同歸王府正應該。
啊,孟麗君,朕命那女子與你同歸,可肯容納否?
天子言完帶笑觀,南金低首作羞慚。東平千歲猶無語,孟丞相,俯伏金鑾殿上言。
陛下啊!蒙天恩敕命領回,待微臣且加酌之。
獻來女子固非虛,面貌聲音件件宜。但是形容惟像半,這一點,含糊之處有猜疑。待臣問問從前事,她若還,對答無差再領伊。孟相奏完連頓首,成宗天子說聲伊。
啊,孟先生,爾要斟酌再領回麽?依卿所奏。內侍們,看個座來,待他父女坐下好講。領旨。
內待齊齊設錦墩,賜了坐,兩家父子與南金。龍圖學士方開口,對面多姣問一聲。
啊,應召的女子,爾說是真正麗君,可記得兩姓的婚姻,是怎生而定?
南金一聽假含羞,紅了面,半晌無言不舉眸。孟相連稱催快說,有些慚愧怕擡頭。陳始末,訴情由,說得分明事就休。元主座中容帶笑,道了聲,先生耐性且遲留。
呀,孟先生,爾問到這件事情,怎麽叫她立時開口?
待他慢慢說將來,不用相催逼女孩,閨閣裙釵都若此,提到這,婚姻二字口難開。成宗天子言完笑,項南金,微舉花容對父台。
啊,爹爹容稟,想當初不爲婚姻,怎麽得懷仇而結怨?
憶昔孩兒在故鄉,年登十五在閨房。恰逢兩處媒人至,同日提親拜懇將。一位是,現在雲南秦布政;一位是,榮歸梓裏顧儀堂。二公不約而同至,那時候,嚴父全情善主張。
啊,爹爹,那其間是父親的主意,恐傷兩家情面,就請皇甫郎君與那劉侯世子,在花園內賭射官袍,誰能得第一枝箭射穿柳葉,第二枝箭反中金錢,第三枝箭射中宮袍者,即以女兒許字。
任憑天意判姻緣,以免人雲有所偏。秦顧二公歸去後,爹爹就,至期整備設華筵。于時皇甫劉奎璧,依約而來都到園。各帶雕弓和羽箭,奪袍射柳訂良緣。
爹爹啊,那時候女兒身處閨中,也不知外邊的詳細。
但聞僕婦口傳宣,皇甫郎君奪了袍。便見爹娘相料理,一家中,忙忙碌碌在連朝。季春初入將行聘,從此日,種下災根與禍苗。項女說完佯歎氣,龍圖不覺動眉梢。
呀,言言不錯,句句無差,這倒是你記得這般明白。
定下親來便怎生,有何禍事與災根?奪袍射柳言言對,你再把,以後之情雲一雲。項女南金心內喜,她又將,柳腰欠欠啓朱唇。
是,爹爹聽稟,容女兒一一告來。
自從射柳奪宮袍,奎璧劉家氣不消。滿面春風甜如蜜,一腔惡意恨如刀。邀將皇甫郎君去,昆明池,水面維舟假相交。杯酒盡時留至府,差了個,家人放火要相燒。
啊爹爹,那放火的家人,可是乳娘兒子叫做什麽江進喜?孩兒倒有些記不明白了。
他因上夜夢神人,警戒其,莫作傷人害理情。這日卻逢家主托,良心不昧泄風聲。那時皇甫郎君走,夜宿僧僚避過焚。劉宅僕人相放後,方才舉火小春庭。隨行家將傳兇信,未了先逃只道傾。皇甫大人觀察看,帶回進喜密其情。俄而骨肉重完敘,厚贈了,奎壁之奴放轉身。
咳!那時候我家也只道亡於火內。
幸虧長兄問分明,家下方才放了眉。這是清和初夏月,後來就,風波不息屢遭危。龍圖一聽南金話,手拂烏髯笑面堆。
啊唷,不錯了,這是月中之事,後來便怎麽樣呢?
南金小姐假淒然,故意低頭拭淚斑。彩袖遮遮紅粉面,妝一個,悲聲哽咽不能言。弄得個,亭山國丈長籲氣。弄得那,忠孝王爺大痛酸。半晌遲遲方啓口,翠眉淺淡叫椿年。
啊,爹爹呀,這後來,那就是郎君家的大人奉旨征東了。
八月之中出了滇,提兵奉旨下朝鮮。交鋒未幾身遭獲,被奸人,誑奏君王說順番。邊上凶音瞞著我,可憐兒在夢魂間。
咳!直到次年三月下旬,賜婚的聖旨到滇,爹爹母親方與孩兒明示。
其時女就要輕生,回首三思恐累親。萬打算來千打算,存了個,改妝主意在心中。
咳!也是女兒一時妄想,指望要改妝出去,做這個女官。
荷感爹爹訓女孩,胸中有點小文才。前朝曾出黃崇嘏,或者我,複此詩書翻得來。妄想癡心成了計,孩兒就,假稱遵旨肯和偕。
爹爹呀!女兒想:自己呢,改妝逃了,卻怎麽搪塞劉家?
左思右想必須全,累及爹娘自怎安?遂念蘇家娘子女,她倒是,溫柔美麗一紅顔。若教代嫁劉奎璧,深可謂,公濟私來事兩全。主意決時方整備,終日裏,忙忙同著婢榮蘭。描小像,寫書函,留別雙親暗欲潛。過幾日來愁幾日,一到了,季春三十好傷殘。
咳!奴記得是季春月盡出門的呀!那一晚好生痛苦。
十幾年來伴父娘,何曾一日別高堂。忽然平地風波起,逼得個,無可如何改了妝。當面難辭真好苦,背來易服實堪傷。離寢戶,出園牆,帶著榮蘭走別方。南北東西都不曉,只得順著大街行。
咳!可憐呀,那時候,孩兒呢,身騎匹馬,榮蘭呢,肩背行囊。
主仆雙雙不敢挨,喬妝假扮避飛災。條條官道身難進,面面生人首怕擡。出家時,宿鳥未啼林尚靜;登路後,晨雞已唱戶俱開。經商士庶紛紛鬧,酒肆茶坊隊隊挨。兒與榮蘭羞問路,沒奈何,隨群遂衆串長街。
咳!爹爹呀,女兒生長十六歲不出閨門,自己家中尚有未曾走到的去處,那裏認得外邊的地方?
串來串去已黃昏,未出昆明一座城。處處店房多上火,家家門巷盡懸燈。心更急,意加驚,進退爲難沒路行。便與榮蘭相計議,要尋一宿再登程。爹爹
呀,這也是天無絕人之路,巧巧地投到一個人家。
明燈高照射街紅,大大門樓聳碧空。三四家人都說笑,見我們,上前投宿報其東。俄聞裏面傳聲請,孩兒就,整整衣冠見主翁。敘起來時言細底,方知姓項卻名隆。長男捐職爲通判,以下俱皆是幼童。結髮早亡收數妾,孩兒出仕算封翁。語間亦問奴名姓,我只得,假捏虛名答項公。
啊唷,爹爹呀!他問女兒說:你是哪方人氏?爲什麽到雲南來的?那時孩兒隨口答應,小生與封君是同府不同縣,姓金名麗,表字有聲。
只爲窮儒家業貧,攜書訪友到昆明。要求薦個何方館,未就功名且舌耕。天暮迫於無客店,故來拜識見留存。項翁一聽孩兒說,即便相留住在門。言有諸男無善教,意思要,欲請足下做先生。況吾本要尋書館,你何不,暫屈寒門過幾辰。兒遇良機心甚喜,于時權處項家庭。芸窗教訓諸童等,自己亦,用用心來讀讀文。如是住居交半載,到了那,初冬時節走風聲。爹爹
呀,孩兒住居在項家,整整半年光景。那一天孟冬十一日,卻是東翁的壽辰,滿宅中唱戲開筵,十分熱鬧。
孩兒坐席慶無疆,當不得,受訓諸生囑勸觴。飲到日西深有酒,回歸書室臥於床。又兼痛念爹和母,悲感交加醉更傷。一上榻時昏睡去,哪曉得,黃湯誤事失提防。
爹爹呀,女兒呢,醉中睡去。那一班學生,偏又進了書房。
只爲隨身一物遺,弟兄尋覓到芸居。見師床上和衣睡,他們竟,替我輕輕脫了鞋。露出婦人鞋兩隻,大家拍手笑嘻嘻。孩兒驚醒難遮掩,衆學生,已欲傳揚進內扉。
啊唷,爹爹呀,那時女兒急了,沒奈何禁止諸生。
他們哪肯聽先生,次日東翁就曉聞。立逼孩兒言細底,無可承認是釵裙。求隱匿,乞瞞人,拜懇東家諒苦情。項老封君多厚意,于時過繼作螟蛉。更衣服,脫男巾,仍複原形反本身。埋沒至今蒙帝召,面君重見我嚴親。
咳,可傷可歎!別離父母竟是這等幾年。
釵裙訴罷淚淋淋,袖掩花容玉頸低。孟相爺兒俱大信,皇親父子各無疑。東平千歲驚加喜,他的那,一片心中已叫妻。
啊唷,奇哉!奇絕!哪曉得我麗君原配,還在那本地雲南。
可笑孤家似夢中,幾番歡喜幾番空。怪不得,荊襄女子毫無中。怪不得,酈相明堂禮法凶。今日方像真者到,原是我,少年狂妄犯師容。
呀,且住!據孤家看起來,這個女子自然是真麗君無疑了。
現在親了已認將,果然兄長與椿堂。言言不錯雲來合,句句無差對答當。射柳奪袍從件件,邀遊放火逐椿椿。若非真正孤原配,怎麽會,始未情由會細詳?
啊唷,芳卿呀!這是我皇甫門中累你。
閨門不出貴千金,女扮男妝黑夜行。非是項家留教子,又未知,何方落魄與飄零。堪下淚,可傷心,珠玉沈埋這幾春。孤作義夫卿節婦,今日裏,奪袍良偶好完成。
啊唷,謝天謝地,使麗君今日重回。
忠孝王爺痛更歡,不住地,明眸斜轉看嬋娟。心轉動,意生憐,眉上腮邊喜氣添。國丈亭山真大悅,龍圖學士也欣然。無忌意,絕疑端,立起身來吐一言。
啊唷,女兒呀!你原來隱身于項姓,三四年竟不回家,弄得父親疑假疑真,拿著別人當女兒。
真真父女久離分,面貌俱皆認不清。看你無非同一半,何期竟是我親生。言語對,事分明,件件樁樁道得真。爲父此時相認了,且待汝,母親一看怎生雲。龍圖學士言于此,喜壞雲南假麗君。
話說這個項南金天生的伶牙俐齒,把著無影無形的事情說得千真萬真。看見孟龍圖叫出一聲女兒,她心裏好不歡喜。爹爹長,爹爹短,越發叫得嫡嫡親親。孟丞相暗想到:女兒出外幾年,倒比在家時能言會語了些,不像當初的姑娘家斯文模樣。
龍圖當下整朝冠,跪倒君王禦駕前。叩首說聲謹問了,果然件件不虛言。微臣已沒狐疑處,但須得,伊母親身觀一觀。
臣啓奏陛下:女兒家,內受母儀。父女見面時,一日間無非三面兩次,
麗君長大十餘春,深處閨幃不亂行。除卻請安和侍膳,餘不輕易上堂門。女聽內訓依於母,每日中,見父之時三四巡。今又數年分別後,形容越發認難清。觀其詞色原非假,須得令,韓氏臣妻看個明。究竟女兒她所出,或虛或實曉兒情。微臣如若攜回去,倘若是,假冒裙釵費處分。孟相言完身俯伏,元天子,哈哈大笑叫先生。
呀,朕倒不知孟先生是懼內的,未有夫人的命下,連一個女兒也不敢領回。
可謂先生大懼妻,一些不敢自專驅。眼前放著親生女,還要等,內命來時再領伊。
呀,也罷,既是先生這般膽小,宮宦們何在?速往龍圖府內,把孟太夫人召進朝來。朕就再陪你們坐片時,也免得教孟丞相歸家受累。
朝廷旨下快如風,內侍慌忙落九重。孟相平身紅了面,左丹墀,直教笑壞小三公。
話說酈丞相立在東丹墀內,聽了假麗君的應對,看了孟龍圖的行爲,又是吃驚又是好笑。
手按烏紗整紫袍,又驚又喜又相嘲。春風悄上桃花面,悅色雙分柳葉梢。暗叫一聲奇怪甚,這女子,莫非仙者莫非妖?
啊唷,真真奇絕了!哪里來的這麽個女子?
件件樁樁事盡詳,咬釘嚼鐵叫椿堂。也知道,芝田射柳聯姻緣;也知道,奎璧燒庭起禍殃。也知道,留別寫真描小像;也知道,替婚代嫁托蘇娘。這些情節從何曉?莫不是,神鬼嬌仙有異才?
啊唷,奇哉!絕哉!只就說我酈明堂能言會講,再不想還有這個女子舌劍唇槍。
隨口言來竟是真,咬釘嚼鐵理森森。說什麽,潛身黑夜離閨閣;說什麽,借宿黃昏到項門。說什麽,坐館教書權寄迹;說什麽,脫靴露足泄風聲。麗君現在爲丞相,哪有這,無影無形假事情?看著虧她能應對,弄得個,爹爹竟已認爲真。呼愛女,叫親人,只等娘來就領行。如若萱堂多認了,我明堂,千斤擔落一身輕。
啊唷,妙啊!謝天謝地,這是天賜我做官了!
風流元宰大開懷,把按朝冠笑滿腮。半晌已觀宮監轉,倒身一跪奏金階。
啓奏萬歲爺得知,奴婢召到孟夫人,特駕前繳旨。
九重天子一聲宣,早見夫人進裏邊。絡索低頭遮粉面,青絲巧挽戴珠冠。雙腮紅玉生春色,兩鬢烏雲似少年。麗日射明花補服,香風散彩錦裙。移風步,當階九叩行臣禮;舉綃鸞,頓首三呼拜聖顔。貌自在來容款款,俯伏于,金鑾殿下吐聲言。
臣妾孟門韓氏蒙召來朝,願吾皇萬歲萬萬歲。
丹墀拜倒孟夫人,殿上君王叫起身。韓氏謝恩方退步,昭容傳旨下彤庭。
嗯!萬歲爺有旨,召夫人上殿聽宣。
孟太夫人升了階,旁邊閃過女裙釵。鳴玉佩,舞牙牌,招展花枝跪下來。
啊唷,母親呀!你的不孝女兒在此。
可憐幾載別萱堂,不孝孩兒想殺娘。今日始能重見面,好教奴,相逢猶認是黃梁。夫人一見心驚駭,又聽朝廷道短長。
啊,孟太君,寡人召你前來非別事,這是雲南獻來的麗君,朕已命她認出父兄,果然半點不差。龍圖閣先生又問她從前已往之事,對得一些不錯。
朕躬原教領迴旋,孟先生,懼怕夫人不敢專。想必太君家法重,龍圖學士故其然。如今召你來朝內,可把裙釵觀一觀。
啊,孟太君,貴州的本章已經奏明沒有?是與不是,也只得這一個女子。若再不肯相認,朕躬亦沒有這些心情管你們閑帳。
天子言罷也皺眉,龍心煩絮怒容堆。夫人聽罷朝廷諭,把就南金窺了窺。
話說孟夫人聽了朝廷聖諭,就應了一聲,往後退行幾步。忠孝王正容叫道:孟岳母,你休要作弄小婿,將錯就錯地認了。是真說真,是假說假,這件事情含糊不得。孟太太應聲知道,就向南金道:站起來,不須跪著,待我上下瞧瞧。假麗君見了孟夫人,心中倒有些害怕,遂即拭了拭眼淚,立將起來。
韓氏夫人對面瞧,雙擡鳳眼看周到。觀觀帶露桃花臉,看看臨雲楊柳腰。驗春蔥,伸手就將鸞帶扯;窺繡履,低頭親把彩裙挑。微帶笑,半含糊,對著南金贊得高。
啊唷,這倒像個有錢兒人家的女子!
手腕豐肥指甲長,套著這,玉環金戒兩三雙。嬌生慣養難熬痛,穿上對,高底鞋兒裝一裝。身又魁偉容又滿,不知何處富家娘。南金聽見夫人說,羞了個,粉面通紅低慘傷。
咳!母親,孩兒是改妝後,穿著兩隻大鞋子放壞的。
母女恩情怎樣深,何須這點便疑心?今朝骨肉重相見,忍把親生當冒名?項女言完佯掩面,孟夫人,微微冷笑叫裙釵。
啊,女子,你只道自己充得過了麽?還有比你像的哩!只不過我要認她了,她不肯認我。
那人如若有情腸,早已娘兒敘一堂。只爲她貪名利重,弄出你,這般假冒到京邦。既然自道非虛者,再把那,已往之情說細詳。雖則适才言過了,我要親聽在朝綱。此時同立金鑾殿,試試你,舌劍唇槍強不強。韓氏夫人言到此,把一個,南金小姐暗著慌。
啊唷,好利害!這位母親就不似爹爹老實了。
事情已有八分成,須要留心加小心。若被母親猜破了,我的這,一番跋涉枉艱辛。南金想罷微含懼,故意地,高卷娥眉假吃驚。
呀,母親,怎麽分別了幾年連女兒都不認了?那比孩兒更像的人何在?我倒要見她。此人莫非就是湖廣獻來的麽?如何說是母要認她,她不肯認母?
這樁事件倒蹊蹺,怎麽說,她比孩兒更像些?孟府夫人聞此語,柳眉一皺笑微微。
呀,這女子,好生無理!我問你,你倒問起吾來。
南金聞說假悲傷,沒奈何,訴句言詞叫句娘。慘慘淒淒陳往事,親親熱熱告衷腸。加仔細,耐徨,始末從頭稟一場。鋒舌尖尖如利劍,朱唇小小似純綱。咬釘嚼鐵無差錯,扯住了,孟太夫人不放裳。
陳端生:再生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