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 昭陽宮元妃候駕
詩曰:正位昭陽冠後妃,宮威更肅勝軍威。連朝候駕深宮內,爲有衷情奏袞衣。
話說皇甫後一聞前後的事情,竟氣得啞口無言,呆坐在龍床之上。
娘娘時下倒癡呆,氣了個,默默無言口不開。頃刻間,柳葉淒清橫翠黛。登時裏,桃花慘澹退香腮。嗔上面,怒填懷,一拍龍床叫起來。
啊呀,了不得!怎麽萬歲爺瞞了本宮做事?
我也曾經問幾遭,倒說是,如今清淨太平朝。外邊沒有新聞矣,只不過,升降官員本幾條。哪曉事情多得個,並且竟,樁樁都爲我同胞。
啊呀,真真好笑!那酈丞相呢,倒也怪他不得。一個深閨女子,做到極品大臣,自然不肯輕易說明的了。
至於天子卻該查,怎麽竟,如此偏心愛護他。不做主張也罷了,可應當,這般難爲我娘家。
啊唷,奇哉,奇絕!朝廷也太不公明瞭,折挫我的胞弟,又瞞昧著本宮。
理上如何講得開,也不知,朝廷安著甚心懷。罪歸我弟椒房戚,愛護明堂酈相台。說亦奇來言亦怪,倒拿著,本宮當起外人來。
咳!我姐弟二人也算力安天下,共定乾坤,飲戰血刀頭,臥征鞍於馬上。
捨死忘生涉盡危,才能夠,羽書報捷奏凱歸。而今安享升平世,倒不念,力退朝鮮虧了誰。
啊呀,罷了!我姊弟血戰功勞,今日竟置之不問!
王后言完淚下來,一聲浩歎忽然呆。朝廷未識如何樣,暗暗沈吟怒滿懷。
呀,且住!爲什麽朝廷那樣行爲呢?必然有個緣故。
就使君臣義氣生,也沒見,這般相愛與相親。除非別有私心事,所以竟,如此憐來如此疼。
啊唷,不妙呀!莫非酈相未曾認母之前,已與朝廷有甚勾當了?
故爲暗地認萱堂,不叫他,父母通知忠孝王。待得夫家上了本,講一個,師生大禮發威光。自家已會推乾淨,又有那,恩愛朝廷在上幫。如此同心和並力,真個是,誰人大膽敢聲揚。
啊唷,是呀!所以天子亦按住我胞弟表章,不與本宮知道。
君臣兩個好情濃,你合通來我合通。震天驚地如此鬧,只有個,長華還在夢魂中。
咳!也不可知,是上本後私通的?
想必知其是女人,君王存下不公心。因而密密瞞著我,要在從中取事情。酈相頓時變了臉,倒罪及,昭陽面上至親人。那番做作消停久,多應已,竅玉偷香稱過人。就使麗君還決裂,怎禁得,逆時捐命順時生。圖寵渥,戀功名,必定輕輕失了身。他若果然輕至此,我弟竟,孤幃空守舊婚姻。
啊唷,酈保和呀!你若果是本宮的弟婦,如此行爲,我也不肯輕輕饒你。
娘娘想罷怒難當,大變花容怒氣生。半晌呆想言不出,一回頭,微微冷笑叫萱堂。
啊,母親,這是芝田失算了。
既然要懇賜姻緣,爲什麽,自弄當朝奏聖王。若把本章交與我,少不得,中宮姊姊會周旋。緣何如此無良計,倒拿著,骨肉親人放半邊。
咳,這也罷了!或者說原要朝廷做主,不消與我相商,爲什麽吃了這場大虧,也不進來告訴?
我如早曉這樁情,少不得,就試明堂假與真。他若果然身是女,豈肯教,當朝天子不偏心。芝田太也無分曉,竟看得,胞姊中宮這樣輕。
啊唷,真真可笑!你們若來告訴,難道我不肯盡心麽?
吃了朝廷這等虧,直耐到,懨懨一息病垂危。萬分無奈方求我,芝田弟,小視同胞當作誰!
啊呀,好沒主見!怎麽大事已行而半途又廢?
求賜完姻那本章,倒分明,通知消息與君王。誰像你,存心老實無私愛?誰像你,守義真誠念正房?這一上書天子曉,可還肯,名花湊手不偷香?
咳,錯了錯了!芝田呀芝田!只怕你空自將心托明月,徒然明月照溝渠了!
故此其人咬定牙,不肯認,生身父母與夫家。朝廷要下偷花手,因而已,件件樁樁庇了他。上本以來三月過,倒休要,君王早采現成花。如今懊悔遲延了,只怕是,白壁連城已染瑕。
啊呀,好生惱恨!這芝田如此糊塗,今日方叫母親告訴我!
要試明堂也不難,何妨就,脫靴一驗女和男。但愁看出真形迹,他已是,落過君王手掌間。
啊,母親,萬一果然如此,還是竟娶他好,還是不娶他的好?這卻可恨!
王后言完色變更,只氣得,重重大怒發雷霆。太后聽了娘娘話,也不覺,如醉如癡難出聲。皇甫中宮心好惱,越思越想越生嗔。磨玉齒,咬朱唇,仇極難當手似冰。忽地起身將下榻,來了個,守門內侍跪埃塵。
啓娘娘得知:有各宮各院的貴妃們,都在昭陽外請安,候旨定奪。
中宮門奏說聲傳,進來了,紫府瑤台一衆仙。花簇簇,翠鈿金釵分貼面。錦團團,龍裙鳳襖白披肩。前邊是,珠冠妃子排三隊;後邊是,彩袖昭儀列九班。整整齊齊同見禮,端端肅肅共行參。呼帝後,請金安,滿跪昭陽宮裏邊。皇甫娘娘方忿怒,立起來,呼呼免禮強含歡。
啊,罷了!衆妃子免禮,可代我往太后娘娘處問安。
衆位姣娥退步行,見過了,旁邊尹氏出宮門。娘娘叫轉諸妃子,坐在龍床問一聲:
啊,衆賢妃,可知萬歲近日在哪方臨幸?
今來天氣甚炎蒸,避暑多應宿禦園。一切朝端勤理否,衆貴妃,何人隨侍上林間?東西二院聞相問,忙忙地,單膝行參介面言:
啓娘娘得知:萬歲爺目下改造涼亭,重修水閣,這幾日不幸禦園。
中宮王后見回言,點點首,分付諸姬即便還。大衆嬌娥皆退出,娘娘竟,將軍性發不能安。纖手冷,玉軀寒,氣滿胸中變了顔。耐過又嗔嗔又耐,忍不住,蛾眉頭皺叫宮官。
啊,內侍們過來,你們撥幾個去伺侯王爺,把萬歲的貼身四太監調來問話。領旨。
一聲答應去忙忙,四個宮官出畫廊。王后登時離了榻,又傳意旨出昭陽。
啊,排班的內侍,看禦棍伺候。領旨。
兩處宮官走似飛,娘娘端正發威儀。擡翠袖,正紅衣,一轉秋波叫太妃。
啊,母親,得罪了,女兒要升座行刑。
尹氏王妃著了忙,連聲勸解叫娘娘。休發怒,莫行強,只用從容問細詳。王后見言微冷笑,母親你,自家穩坐不須忙。
啊呀,母親,你慌些什麽?做女兒的提刀斬將,縱馬擒王,哪里受得起這等的暗氣來呀!
今朝若不早消消,一定要,連吾身軀難保牢。禦棍取來須備用,奴才們,不經刑法不能招。
啊,排班內侍,再把黑皮鞭取來聽用。領旨。
一聲令下又哄然,內侍如飛去取鞭。王后娘娘擡玉手,拉了拉,鬧龍圈椅坐中間。威凜凜,高懸日月雙輪扇;狀巍巍,遠對珍珠一卷簾。一層是,玉帶宮官拖玉棍;二層是,牙牌內侍執皮鞭。皇甫後,猶如地府閻君樣;昭陽院,好似森羅大殿然。當下鋪排俱已畢,進來了,倒楣晦氣四內官。擡首看,倒身參,戰戰兢兢跪面前。
奴婢們奉調前來,不知娘娘有何諭旨,求旨下施行。
中宮一見怒重重,變下無情著惱容。背靠鬧龍金角椅,喝了句,平身一衆立於東。
啊,衆內侍,站到東邊,待本宮一一點明問話。是,奴婢們謹遵旨下。
四個宮官駭一驚,只唬得,汗流脊背立於東。娘娘坐上雙眉皺,回向旁邊叫一聲
啊,行走的內監,分付把昭陽宮閉了。除萬歲爺駕到,不許擅開。領旨。
傳宣內侍又飛跑,皇甫娘娘往下瞧。皺著眉頭含著怒,看准了,流鶯高叫一聲嬌。
啊內侍宮官聽者:你們是萬歲的貼身內侍,自然動作皆知。可曉得王爺召酈丞相進宮幾次?自己到閣幾次?若有半句隱瞞,打你個皮開肉綻!
內侍聞聽著了忙,跪行幾步意心慌。呼國母,叫娘娘,叩首完時奏細詳。
啓娘娘得知:萬歲私行到內閣一回,又召酈丞相到花園中來一次。
就是本年二月天,萬歲爺,私行夜出內宮門。不乘寶輦鑾車去,打著紗燈就轉彎。酈相其時方宿閣,在那裏,高燒紅燭判朝端。一觀駕到忙忙接,王爺就,與彼燈前共敍談。初是傾心論國政,後來有興設棋盤。堪堪奕到三更盡,奴婢與,同伴權昌引道還。
啊,娘娘呀,這就是萬歲爺出去的一回了。
至於宣召入王宮,又在今春三月中。萬歲連朝眉不展,倒像是,有樁心事少歡容。嘗差奴婢諸人去,內閣門前暗察風。若遇保和丞相歇,就把那,詐言召入掖廷中。王爺差遣非同小,奴婢們,敢不依來敢不從。四個輪流前去探,偏偏地,明堂酈相返家中。那天萬歲方愁坐,權近侍,飛步而來報九重。
啊呀,娘娘,那一天權昌來說:保和學士今朝宿閣,萬歲要去召時,正好宣來。
王爺一聽喜非凡,就叫奴婢去召來。本爲宣入遊上苑、卻言召見議朝綱。保和丞相無知覺,頃刻地,冠帶端正見帝王。萬歲那番真大悅,誆到了,方才說出玩春光。
呀,娘娘呀!那酈丞相好不厲害!一聽王爺說明,立時就諫奏起來。
正容道是不該應,帝命如何好詐稱。今日將遲而作緊,他時以重亦爲輕。王爺見說難回答,倒只得,應諾連連拱手聽。隨即君臣同上馬,奴婢們,俱攜筆硯後隨跟。保和丞相真通極,他竟是,到處留詩到處吟。萬歲喜歡誇不住,也題了,一聯詩句贈廷臣。石橋春柳于時過,泛月秋塘接著臨。那日王爺多有興,笑盈盈,長堤下馬又舟行。搖開漿,繞花林,玩水觀山共散心。直待黃昏明月上,酈丞相,方才頓首要辭行。內宮跪奏猶未了,皇甫後,粉面含嗔叫聲。
啊呀,原來如此!萬歲竟然假議事而召酈相遊園,這也真真奇了!
後來之事便如何,萬歲爺,可放明堂酈保和?細細詳詳從直奏,不許你,巧言遮飾與支吾。中宮說著雙眉皺,童內監,叩首連連伏地呼。
啊,娘娘容奏,奴婢怎敢虛言?
萬歲于時再回留,酈丞相,難違君命又離舟。穿曲徑,繞重樓,複至天香館內遊。就在那邊開酒席,對著了,牡丹明月酌金甌。王爺飲到微微醉,提起朝前愛護由。
啊,娘娘呀,萬歲爺對他說:酈愛卿啊,可知朕躬愛護你做的好處?那天忠孝王上本,大家多指定你是個裙釵,若非朕一力周旋,難免滿朝人猜爲女子。
萬歲言完又歎聲,也難怪,東平王子戲師尊。看卿這副容和貌,實在如同一美人。男子斷然無有此,竟像個,羞花團月女娉婷。休言別者消魂魄,朕亦分明出了神。恨不得,刻刻笑談常敘會;恨不得,時時親近免相分。今日半日同遊玩,寡人是,更比登仙快樂深。朕卻與卿如此意,卿之與聯怎生心?王爺說著相留宿,酈保和,他就當時動了嗔。
啊,娘娘呀,萬歲爺一心留他在天香館同榻。酈丞相乃挺一挺烏紗,端一端玉帶,跪在駕前奏道:蒙陛下天恩明證,禁止諸臣,只道聖心已辨真虛,何期聖上亦疑女子。臣雖不才,今已蒙恩拜相,若猜疑以此事,怎服那文武官員?再者,禁門非易可出入之地,外臣豈宜雲宿?況且又陛下年輕,微臣少小,如在天香館同寢,造言生事的更多了。酈相說畢,竟要拜辭歸閣。那時萬歲一把扶住道:啊呀先生,你言之差矣。朕若疑你是個女子所以留宿天香館中,這倒是朕的短處了,只爲沒猜忌方留卿共臥。可記得漢光武與嚴子陵也同臥?先生,你也不須過執,便君臣們一宿何妨?
酈相其時尚不從,依然地,正顔厲色對天容。王爺反是難區處,只得叫,奴婢諸人送出宮。一面保和歸閣去,王爺也,一邊起駕出園中。自從這次遊春後,竟不能,再召年輕酈宰公。
啊,娘娘呀,那酈相自此之後,不肯再進宮來。萬歲召過幾回,他總說閣中政事未完,容日叩階請罪。所以聖駕到閣一次,酈相進宮一回,以後並無了。
此後從無第二回,奴婢也,不能造事與生端。娘娘明鑒詳虛實,叩天恩,禦棍皮鞭寬一寬。內侍奏完連叩首,中宮後,雷霆稍息又傳宣。
啊,權昌,衆內侍,上來聽本官勘問。
三個宮官失了魂,俯伏在,龍書案上戰兢兢。娘娘坐上花容變,掃蛾眉。粉面含嗔喝二聲:
好你們這班奴才,都在那裏引誘王爺!
一切情由快快言,那童能,自然還有巧遮瞞。你們若是有藏隱,看仔細,棍舉鞭揚四命捐。王后說完敲禦案,三內侍,魂飛魂散叩連連。
啊呀,娘娘嚇!實在是萬歲爺到閣中一次,酈丞相入宮中一回,童能的話句句真實無虛。
娘娘就便動嚴刑,奴婢們,不過如他這般雲。減去數言欺聖上,增加幾句壞良心。童能已奏分明了,教奴婢,再沒有,隱昧遮瞞別事情。三個內官言訖跪,皇甫後,鳳眸一合自沈吟。
啊,且住,據內衆侍奏來,這是朝廷有意,酈相無心了。
明堂必定是姣娃,他所以,正色相辭避翠華。如若內官非謊奏,本宮意,錯疑弟婦戀王家。
呀,也罷!待我問過了天子,再發落這些宮官。
娘娘心意一安排,兩朵嗔霞退了腮。展展娥眉舒鳳眼,飛傳曉諭下宮來。
啊,四內監,你們俱怕王爺來瞞昧本官麽?也罷!待我問過了王爺,再處治你這班大膽奴才。
若有真情早些講,到時後悔已然遲。本宮問過皇爺後,你們就,要改移時難改移。如若一聲言錯了,對你說,娘娘不是好相欺。
啊,四內監,爾們講也不講?可知我娘娘是個這等性兒!
刀頭馬上殺千軍,哪在乎,爾等無知四內臣。問過朝廷言不對,管叫你,幾條性命一齊傾。休後悔,可先言,休想臨時刑得免。王后言完催快說,衆宮官,滿心冤屈淚漣漣。
啊呀,娘娘嚇!奴婢何敢欺瞞?委實並無別事。
縱然國母問君王,也不過,到閣遊園這兩樁。若要再言言已盡,除非是,加添說話奏娘娘。
啊呀,娘娘呀,奴婢們願聽發落,實在捏造不來。
況兼酈相本男人,怎麽說,他與王爺有甚情?這句話兒人捏造,只好是,聽憑國母怎施行。內宮奏罷齊叩首,一個個,苦臉愁容淚亂傾。王后娘娘還加怒,立刻就,于時傳旨急如星。
呀,也罷!掌宮老內監何在?你把這班人帶去鎖在閑房。
飲食鋪陳可遞進,就派你,小心看守那間房。休失誤,勿疏防,走一人來罪你當。萬歲縱然來叫喚,也當請問本昭陽。
啊,老內監,這就是本宮的欽犯,你須要緊緊關防,不可與人對面交言,不許人私窺暗探。若漏了本宮的旨,打你二十大棍,抽你四十皮鞭。領旨。
昭陽內侍應聲高,帶了諸人去鎖牢。四個內官齊叩首,謝了恩,愁眉鎖眼出宮寮。一時間,左右提開棍兩條。王后娘娘擡玉手,眼看看,太妃尹氏扯鸞綃。
啊,母親,可聽見內侍們所言麽?諒他也不敢瞞我。
這些說話料非虛,我不過,盤樹搜根細問伊。可見明堂原女子,他所以,轟轟烈烈避嫌疑。
咳,好極了!這是皇甫門中的大幸,芝田胞弟的光輝。
我今方才耐下來,越思越想越疑猜。只道是,名花落在君王手。只道是,美玉投於帝王懷。恨一番來惱一陣,拿定意,傳言竟叫內官來。
啊呀,娘呀,公然竟察出真情,錯怪了麗君弟婦,我說皇甫門中難道竟有這般的醜事?
果然白璧未沾塵,不愧吾家皇甫門。此刻事情明白了,好叫我,大開胸意大歡欣。
啊,母親,芝田弟在家臥病,我也不便相留。可早早地回家,寬慰他要緊。
叫他等著莫心焦,重擔千斤我獨挑。一脫雙靴相認後,此月內,看來就好結鸞交。
啊,母親,可同芝田說:你看姐姐無用麽?所以不值得進宮來告我?
如今既要我周全,爲什麽,吃了虧時不早言?你只道,血戰功勞天子重;你只道,椒房親戚帝王憐。哪曉得,未能好事諧佳偶;哪曉得,險把嬌妻送聖顔。此刻此時追悔否?卻原來,仍須姐姐辦姻緣。母親可對芝田說,下次後,遇甚疑難休這般。再有事兒先隱昧,我便就,後來曉得不當擔。
啊,母親,還有句言語叮囑胞弟。
雖然聖上有偏心,幸喜得,竊玉偷香事未成。日後君臣相對面,可休將,刁言惡語犯朝廷。此情原本皇家錯,卻到底,上是君來下是臣。非我在內而護帝,要知道,死生一字任當今。娘娘言訖容淒慘,太王妃,應諾連連喜萬分。
話說太王妃初見審問內侍,心間跳個不住,只恐他說出不妙的事來。此刻曉得了那些情節,又見中宮的一力承當,喜歡得跟笑眉開。
太妃當下笑融融,慌忙地,立起從容別正宮。王后欠身相扯住,說了聲,娘兒何必禮重重。
啊,母親歸家保重,可以常進來看看女兒。
同胞有病不留娘,今日的,怠慢慈親罪莫當。歸去問安爹與弟,更須要,調停手足早離床。加保重,莫悲傷,這段良姻諒必祥。醫得自身痊愈了,跳起來,欣然就好做新郎。
啊,宮官們,可把頂好的人參拿一斤來,帶去與忠孝王病後調理。再著太醫院每日走遭。領旨。
內侍如飛去複還,人參高捧一龍盤。娘娘點首言稱好,就叫那,繳旨宮官送母旋。自己立於簾內看,猶呼調養弟芝田。太妃就出昭陽外,離鳳樓,高坐朱輪轉府間。
話說太王妃出宮坐輦,一路上好不喜歡。到了自己府中,就有守門官擊雲板傳報進內。
太妃即便下朱輪,打發了,內侍門官進殿門。節孝夫人蘇奶奶,大家接出錦圍屏。言悄悄,問輕輕,辦得成來辦不成。尹氏太妃含著笑,連聲答應入宮門。于時進了重重院,婦女們,舉步雙雙向內行。武憲王爺觀仔細,真個是,又嗔又氣又擔驚。惟遠看,不相迎,高立華堂問一聲:
呀,回來了麽?告訴告訴孤家,受了多少罵,叩了多少頭?
王妃含笑不開言,竟自從容往後邊。國丈見她靈鳳去,倒只得,自家隨了亦當先。穿夾道,過廊簷,進了東邊臥室間。忠孝王爺方等候,一觀母到大欣歡。心帶慮,面含歡,欠欠身軀床上言:
呀,母親回來了。事情怎麽樣?事情怎麽樣了?
太妃遂自坐于床,國丈等,圍繞床前問細詳。尹氏王妃容帶笑,只對了,東平愛子訴情腸。
咳!芝田呀,哪曉得這些事情你姐姐都不知道的。
九重天子竟存私,外面的,諸事相瞞不說知。今日母親前去告,險些兒,昭陽氣壞你連枝。
咳!芝田兒呀,她埋怨你爲什麽不與姐姐相商議,看她這等沒用。
既然吃了那場虧,直耐到,懨懨一息病垂危。你若早來宮內說,難道我,同胞不肯盡心機。
咳!芝田呀,母親想來怪不得你姐姐動惱,原是你前番的主意差了。
太妃說話未曾完,忠孝王爺就駭然。頃刻嗔氣飛上面,登時怒色起眉邊。心亂跳,體俱寒,不等提明先就言。
呀,母親!怎麽母親道朝廷卻有偏心,姐姐未曾知道?
外邊日日鬧新聞,難道我,姐姐中宮倒不明。這件事情奇絕了,朝廷安著怎生心?母親今日昭陽去,不知道,曾見君來未見君?忠孝王爺言到此,已急得,心如絮亂意如焚。容慘澹,色淒涼,猶恐其中有別情。尹氏太妃忙慰撫,就將那,始終緣故細談明。
話說太王妃坐床上,就把那入宮中相求轉奏,傳內侍審問情形,並及元天子到閣奕棋,酈丞相遊園辭榻,一切前後細詳都向忠孝王說了,直說到王后叮嚀,這話方始說完。
千歲聞聽就裏緣,真個是,又嗔又喜又忻然。驚心不定猶若是,冷汗初沾尚未幹。聽到其間紅了面,忍不住,一聲冷笑怒沖冠。
啊呀,真真絕代奇聞了!做了一個天子,有什麽不稱心?有什麽不滿意?還要搜求臣子之婦!
當今天子好糊塗,意要想,君占臣妻辱及孤。依禮法,現是官家和命婦。論親誼,還兼舅兄與姐夫。真妄亂,太狂胡,天子如何有此圖!
啊呀,君王呀君王!你知道我的原聘,還存這點私心,太也荒唐了!
少華爲國怎勤勞,我也曾,捨死忘生報聖朝。今日太平無事了,倒不念,吾家血戰舊功勞。
咳,罷了!這也是朝廷一念之差,我也不會怨于天子。
王爺說著恨難平,忍不住,眉上腮邊疊疊嗔。國丈在旁聽見怨,喝一聲,你們大家莫疑心。
咳!芝田,你怨些什麽?還不快快禁言才是。
世間誰不愛容才,況此是,如此風流一相台。聖上無非心羡慕,有什麽,偷香竊玉瞎疑猜。
啊呀,真真可笑!你這孩子不知利害,輕輕易易地就講個君占臣妻。這君占臣妻,可是當耍的言詞麽!
幸虧沒有外人聽,這句話,傳到朝廷活不成。休相賜婚原聘在,只怕要,大家齊上法場門。真亂道,實胡雲,事不分明就怨君。血戰勤勞該報效,說什麽,朝廷不念舊功勳。
咳,芝田啊癡兒!那聖上不過喜愛酈保和青年美貌,萬事精明,所以處處周全,件件蓋護。留在天香館同榻,也無非親近的意思。主上若有私心,哪怕正言厲色,如何出門?
當其不肯在園時,何妨竟,喝住宮官捉住之。酈相雖有能辨舌,那其間,肋生雙翅也難馳。
咳!芝田呀,你可曉得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那時候若然威逼起來,哪怕你上天入地!
死時殉節活時從,兩件事,難脫君王掌握中。只爲朝廷原沒意,所以叫,酈相仍歸內閣中。你去詳詳情理看,有什麽,多疑多忌在心中。亭山國丈言於此,小王爺,一臉嗔容改笑容。
啊呀,是呀!爹爹所言不差,這是我出言不檢點,誤怨朝廷了。
如今可喜事將諧,一脫雙靴就沒猜。酈相果然身是女,稱得過,婦人群內大奇才。
咳!可喜可敬,若不是她有才智,節烈的婦人也脫不過這圈套。
已在龍潭虎穴中,真個是,魚投羅網鳥投籠。不惟不失冰霜操,她並且,逃出君王手掌中。如此裙釵難得矣,普天下,看來只有小三公。
咳!若是別一個女子遭逢如此,那是斷斷不能全身的了。
休言殉節抱冰霜,竟會得,就與朝廷共了床。況且君主年又少,又是那,憐才愛貌熱心腸。失身一侍天顔後,豈不能,官上加官更顯揚。堪奇堪敬又堪喜,像她的,才智兼全世少雙。忠孝王爺誇酈相,觸怒了,劉家郡主一紅妝。
話說劉郡主聽了忠孝王稱揚酈相,竟贊到一個世上無雙,不覺花容一變,忍不住惱起來。
多姣變了玉容來,耐不住,兩片嗔紅飛上腮。冷笑一聲開口道,這個是,世間還有烈裙釵。雖然無智難逃脫,也不至,就與朝廷共榻諧。如若失身而望幸,倒與那,煙花妓女一同排。夫人說著微含怒,江三嫂,也在旁邊湊上來。
咳!這個呢,世上貞節的原有一半,哪里就個個揚花水性,人人敗俗傷風?
就像奴家郡主然,她的那,真心守節也非凡。一聞許了崔公子,急得個,坐不寧來立不安。刻刻時時追著我,倒情願,全身暗避到尼庵。
咳,可憐那一個千金郡主,竟做了萬緣庵的下人!
終朝伏侍衆師姑,頭一件,大小衣裳洗得多。可憐她,窄窄腳兒多已放;可憐她,尖尖玉手盡皆粗。並且是,千聲大士觀音念;並且是,一口長齋苦裏過。受盡艱辛熬盡罪,我郡主,真真半句怨言無。
咳!看起來殉節的容易守節的難。盡節不過跳樓跳井,一時工夫,又沒有什麽苦楚的。這守節是耐淒涼忍寂寞,年來月去的打熬著。我們郡主是吃口長素,替人家縫補漿洗。這樣守節的,豈不比盡節的更難了?
江媽說著歎連連,蘇娘子,忍氣吞聲也不言。明說跳樓她的女,所以說,盡節容易守節難。有心開口爭爭氣,想了想,多事無如省事安。娘子于時低下首,小王爺,一聞聽說急周全。
咳!不是這等講。那貞節的人呢,世上也有,然而不多。這是我皇甫門中有幸,所以人人玉潔,個個冰清,皆能持貞守節。比如我元配孟小姐全身遠避,你劉郡主苦守尼庵,更有明封的義烈夫人墮樓投水。這多難得的,哪里天下竟有一半?
王爺說罷衆皆歡,劉郡主,佯正羅孺換喜顔。千歲暗中搖手道:卻原來,出言吐語這般難。方才贊得孤元聘,金雀夫人就忿然。若有三妻和四妾,倒須得。留神著意遍周全。王爺當下心稍放,一回頭,便向慈親尹氏言。
話說忠孝王見得事有些指望,心內也略略放寬,就向太娘娘道:母親辛苦了,可往前宮去歇息。咳!起了這麽早,只怕也饑了,不知可曾用點心出來?太妃果然未曾用,卻也不要。武憲王哈哈笑道:不受罵不叩頭也是太太造化,還要點心?小王爺忙對僕婦說:快取些點心來。與太娘娘用。
王妃叫住休要行,少停停,我歸前宮自會吞。僕婦人等方站住,太娘娘,于時立起囑親生。
呀,芝田兒,如今媳婦已有著落了。脫靴相認後,姐姐就可做主賜婚。
你卻而今病在床,倒須早早治安康。中宮姐姐多關切,臨行之時尚囑娘。叫你小心調理好,跳起來,欣然就可做新郎。並差內侍傳懿旨,叫醫官,每日前來看一場。難得同胞相挂念,兒須要,發心奮力用良方。尋快意,撇愁心,眠見佳期已迎將。尹氏太妃言訖走,老國丈,殷勤相問亦臨床。
呀,正是。今日再服了酈保和的藥方,明日再可叫禦醫看了麽?
忠孝王爺笑著言,還當再請老師看。禦醫雖則稱國手,哪及得,酈相神奇更熟嫻。況且用方休用雜,倒不如,一人下藥一人看。
啊,爹爹,據我的主意,再請老師來看看才好。
再看一回改個方,就可以,消停調理得安康。若然另著醫官看,藥不相投倒費商。主意自然如此好,但只怕,這回難請酈明堂。王爺說著眉頭皺,老國丈點首連稱容易商。今日遲遲明日去,且吃了,保和學士這藥方。一聲言罷相同出,只剩下,年少王親獨在床。
話說太妃等大家出去,忠孝王就默坐床中自忖。
又是歡來又是愁,也不覺,輕輕展放兩眉頭。心轉展,意搜求,暗暗沈吟合鳳眸。
啊呀,妙嚇!這美人有些指望了。
酈相明堂若果非,爲什麽,這般急切避嫌疑?多因委實孤元聘,他所以,不肯承恩近褻衣。
咳!若然如此,孤家倒錯怪麗君了。
只道他心在翠華,因而如此絕孤家。何期不失冰霜操,天香館,正色辭君真可誇。喜一回來思一回,不覺的,深沈一眠報昏鴉。這日不談提次日,又早是,拂拂薰風散朝霞。
話說次日早涼時候,武憲王就差當家人去跪請酈相。那家人回來說道:酈相爺自己有病,已告假十天,現在服藥未痊,一步未曾出府。故此難來觀看,叫小人回復王爺。
國丈聞聽吃一驚,皺眉便向後邊行。臨臥室,近床沿,說與東平千歲聽。酈相自己身有病,已告了,十天之假不離門。因而今日難來看,叫家人,以此言辭複我們。既是明堂身抱恙,只好是,開方另用太醫人。王爺見說明堂病,色變心驚大不欣。
咳!爹爹,怎麽老師自己有病?
莫是前番氣壞他,因而疾病忽然加?也不知,真情告假辭朝政。也不知,故意推託怪我們。既然老師身有恙,須得要,父親問候往梁衙。
咳!怎生是好?再欲求他看看,又弄出這些家事來。
既知夫子欠安康,看起來,還得爹爹去走場。一則登門相問候,二來拜懇改良方。老師若肯調神藥,免得叫,醫院糊塗去看將。未識父親言是否,今日的,晴明正好出門牆。亭山國丈聞其語,點首連稱亦理當。說罷便拿方子走,冠帶畢,立呼備輦望明堂。
話說武憲王冠帶出府,一直竟到梁衙。跳下輦來,遂忙忙問道:啊管家們,相爺有什麽欠安麽?此刻現在何處?孤家要相煩通報,有話要面見大人。
家下門上應齊齊,小堂官,一拽羅袍走似飛。國丈見他通報去,隨即在,廳前候會不避疑。慢言外面王親等,且把明堂提一提。
話說酈相自從在王親府看病回家,雖說要挨過忠孝王婚期,卻也原受了些暑氣的了。
當胸飽塞欠舒寬,日日愁眠飯不食。心內有些煩欲嘔,倒吃些,家園桃李樹頭鮮。呆默默,悶懨懨,烏帽斜欹繡枕邊。梁氏夫人相取笑,倒像是,身懷六甲愛酸甜。于時假病成真病,哄動了,文武公卿合殿臣。
話說酈丞相上書稱疾,滿朝中無不知他是一位當道能臣,哪一個不來趨迎問候?
一聞告假在梁門,大小朝官盡吃驚。宗室君王俱亂亂,國公侯相亦紛紛。有幾位,忙著世子宮官到;有幾位,急遣王孫郡馬臨。六部尚書親至府,十三科道自登門。還兼那,一班好友諸朝貴;還兼那,文武門生衆俊英。一隊一班忙不住,盡來相府問安和。才見那,高車大轎哄然去;又有那,快馬飛鞭取次臨。酈相明堂皆不會,只叫的,親隨榮發謝諸人。這幾天,非惟外面爭迎客;家內也,意亂心忙上下驚。老封君,幾次隔簾呼保重;康太太,多回近榻試寒溫。王德姐,愁容可掬紅腮淡;柳柔娘,笑暈頓去翠黛頻。梁閣老,朝政匆忙難看視;太夫人,經心調理極殷勤。保和有病非同小,倒像是,搖動驚天柱一根。這日王親求見面,正值那,明堂悶悶坐床中。
話說當下武憲王到來求見,酈丞相正然悶臥在床。梁氏夫人也坐于紗廚內相伴,勸他放意寬懷。忽聞榮發報說:武憲王親到府問安,有話要求面見。
心中不覺大驚煩,惱又加來怒又添。一皺雙眉惆悵極,說了聲,王親府內好歪纏。
啊呀,真真厭極!這是我行醫不好,弄出這些煩惱來。
國丈亭山太可嗔,三番兩次混纏人。早回差個家丁接,我已是,覆道難來病在身。知得之時該已了,有什麽,滔天大事又登門?
啊呀,好沒分曉!我也告假十天,難道廢了王爺的國政,倒來替你看病不成!
理上如何講得來,王親實實也癡呆。你家獨子如金玉,難道說,我的身子如土埃?知有疾兒還要請,分明是,教人扶病就前來。
啊呀,豈有此理!榮發何在?小的在廊下伺候。既如此,你去向武憲王行個禮兒說:我受了些暑熱,身子著實不安。故此告假十日,連閣中也不能進去。老千歲駕到,有失相迎。家爺現在臥病內房,不能相見。多謝王爺親來探問,改日謝步登門。小的領命。
榮發當時應聲高,轉身飛步出廳寮。先屈膝,後呵腰,婉轉而言稟一遭。武憲王爺聞此語,沒奈何,手拿方子道根苗。
啊,管家,煩你再行一次,孤這番來本不是求看病,一是請安,二是要相爺改個方子。我家小王爺服了大人的靈藥,已覺胸中寬舒,神思不甚恍惚。只是發燒未退,夜睡難成,飲食不思,再加四肢酸疼。故帶前日原方在此,相爺不嫌煩絮,再求增減增減。
勞你辛勤再走番,可爲我,美言一句相爺前。孤家就在廳中等,求大人,改過方子便擲還。國丈于時言罷遞,小堂官,慌忙跪奉又飛傳。
話說榮發持方入內又走到廊下,明白傳言,把武憲王意思細述一遍。
明堂聞語一思量,便叫丫鬟取進房。侍女應聲忙獻上,小主公,亂催僕婦與梅香。
呀,你們這些奴才,呆看些甚?快取筆硯過來,改過方子,打發回去罷。
一班婦女應聲高,亂取文房向上跑。捧過筆來磨了墨,酈丞相,翻身坐起就提毫。心內懨,意中焦,揮動龍蛇也不調。梁氏夫人旁首看,倒惹得,一聲失笑綻櫻桃。
呀老爺,你就帶草連真也還可認,怎麽都是看不出的淳化體?
酈相聞言笑起來,夫人你,不知此法最佳哉。如斜反正龍蛇勢,後斷還連雲霧埋。更改藥方宜草字,圖一個,筆尖飛舞不遲挨。明堂言訖隨揮寫。趕得那,水墨淋漓帶著來。梁氏夫人心內急,忍不住,開言又說小三台:
啊,老爺,這藥方是治病的,怎麽亂塗?
也要心中想一番,宜涼宜熱始周全。雖然一劑岐黃藥,人家的,性命存亡在內邊。況複東平熱未退,還該要,用些發散起風寒。明堂見說微微笑,也便揮筆一壁言:
咳!忠孝王也沒有什麽風寒,就發熱也是虛火。
用些溫補與他吞,好待伊,打起精神好做婚。無甚狐疑無甚礙,藥不殺,東平王子你門生。明堂言訖眉頭皺,擲尖毫,改了前方叫一聲:
啊,丫鬟過來,把這張方子遞與榮發,叫他對武憲王說:改是改了,一是家爺在病中用藥,不甚精明。二是擬想成方,未診小王爺的脈氣。如若吃下去有效呢,再用一劑,我下回另開。如若吃下去無效,不必再服了,請太醫看罷。
酈相言完就退將,一推筆硯倒牙床。侍兒答應忙傳出,小堂官,依命而行往外廂。見了王爺單膝跪,便把那,主人言語稟端詳。亭山國丈連聲謝,我這就,回轉家門帶轉方。
話說武憲王回到府中,就把那不能與明堂面見相懇改方的話細說了一遍。發下方子,叫家人持出購藥去訖。
忠孝王爺聽父言,又愁又急又生煩。情悶悶,意懨懨,滿腹憂思不喜歡。
啊呀,如何是好?這又是難殺孤家了。
議得良謀要脫靴,他卻又,偏偏一旦病沾身。不知是,果然那日侵將暑。不知是,委實前番惱壞伊。這倒叫孤難以處,酈丞相,莫非見怪來裝虛?
咳!他若果然有病,但願早早輕強。
好待中宮做主張,脫靴一看視端詳。是男是女分明了,叫我也,放下心來放下腸。如若淹然難得愈,使孤家,呆呆癡等怎生當。
啊呀好生煩悶!怎生挨得這十天?
王爺不覺又心焦,急得個,五內如焚體又燒。短歎長籲多少遍,愁情苦緒萬千條。憂不解,夢難消,盼一朝來又一朝。只等保和丞相愈,才可以,脫靴驗看展眉梢。慢說忠孝王爺處,再把那,內院深宮表一遭。
話說元天子初五晚間,坐於便殿中觀本。叫起權昌等來,一個人不見,只有昭陽行走的內侍應了一聲跪下。
王爺一見吃驚言,爲什麽,近侍諸人不上前?爾等俱皆隨國母,怎生倒,他們躲過爾當先?中宮內侍聞聽得,只得就,跪近朝廷奏事端。
啓萬歲得知:那權昌等四個近侍,娘娘已日間調去問話,故著奴婢伺侯王爺旨意。
少年天子一傾聽,不覺把,兩道龍眉皺一皺。聖意沈沈呆半晌,天容淡淡變三分。心內駭,腹中驚,不好明言暗自吟。
呀是了!今日間聽國母進宮,必定把朝內事情,及欽限完姻勾當對她女兒說了。
因而調去衆宮官,要問從前以後緣。朕若此時臨正院,那個人,叨叨必有許多煩。一定說,無情難爲他胞弟;一定說,用意周旋酈宰官。再或保和留宿事,
婦人家,多心一發動疑端。不如休入宮中去,朕索性,遠遠避開四五天。等待事情耽擱了,昭陽君,雖然絮聒也遲延。
啊呀,是呀!寡人不能進了宮,便怎麽處?
朝廷主意一調停,于時竟,不進昭陽正院門。白日裏,便殿辛勤觀表本。黃昏後,深宮快樂幸妃嬪。連朝疏遠新王后,各院相親舊美人。猶恐娘娘多絮聒,索性是,鑾車無迹扇無形。慢言年少君王事,且表才能國母情。送了太妃歸去後,初五日,專車就等聖明君。心抱恨,意含嗔,直至黃昏尚未臨。只等得,新月半沈宮樹暗;只等得,暮禽爭宿上林深。左瞻右盼無消息,早已有,內侍前來奏一聲:
啓娘娘:萬歲爺駕幸西宮,有旨叫關了正院。
中宮王后一聽言,沒奈何,忍了雷霆怒叫關。內監應聲忙出外,娘娘也,自回龍鳳帳中眠。香篆冷,漏聲殘,早見紅霞射半簾。國母恐防君即到,辰裏就,梳妝完備候龍顔。只等得,用完禦膳天交午;只等得,進過參湯日已偏。只等得,半抹暮雲橫晚樹;只等得,一勾新月挂重簾。只等得,神思困倦雙眸合;只等得,氣忿交加兩黛攢。這日依然無見駕,又跪下,代傳聖旨一宮官。
啓娘娘得知,萬歲有旨,因國政匆忙不能親至。叫奴婢代傳聖旨,請娘娘保重身子,就此閉宮。
王后聞言暗咬牙,一展袖,便呼內侍複官家。近臣退後昭陽閉,娘娘又,回入昭陽怨翠華。
卻說皇甫後又等一天,不見朝廷駕到。那心內的愁煩,意中的氣惱,又不便形於顔色,又不便發出雷霆。可憐她那將軍的性兒,哪里忍耐得住這等的氣?
一臨寢室坐於床,不卸花鈿不卸妝。半曲柳腰嬌怯怯,微遮粉面恨茫茫。心慘切,意悲傷,一口長籲暗忖量。
啊呀,罷了!罷了!嫁什麽天子!做什麽娘娘!
一入宮中舉動難,滿門骨肉不團圓。人說是,椒房國母方爲貴;我觀來,鳳閣龍樓倒像監。這如今,胞弟病危難看視;這如今,吾王薄義竟分殘。昨日裏,公然去與妃嬪樂;今日裏,假意托言政事多。文武官兒千百個,難道就,樁樁都要自家專?想因慚愧情虛了,怕到昭陽正院間。
啊呀,君王啊,你竟與我一個不能見面的法兒!
這亦真真太絕情,算得個,當今無道一昏君。就不念,多時夫婦從前愛;也須憐,近日龍胎懷在身。說亦苦傷言亦痛,竟將我,連朝冷落當旁人。無見面,不聞聲,去幸諸妃任意行。再若消停三四載,看來要,一朝關入冷宮中。
啊呀,真真罷了!做到王后尊,還到這等地位,那富貴榮華四字可以不羨了。娘娘想罷氣長籲,止不住,淚濕飛龍舞鳳衣。宮女兩班忙進步,垂了手,俯眉承睫勸低低。
啊,娘娘,放開些愁煩,保重身體。夜深了,請安寢罷。
王后聞聽始卸妝,寬衣睡下鬧龍床。一班宮女方才退,這娘娘,徹夜無眠恨滿腔。自歎自嗟真慘切,獨言獨語實淒涼。聽著那,風吹玉漏聲聲遠;聽著那,夜擲銅簽韻韻長。略略朦朧天已曉,景陽鍾動早催妝。
話說皇甫後一宵不睡,聽得景陽鍾響,只得下榻梳妝。
娘娘臨鏡正烏雲,脂不施來粉不勻。梳洗完時用過點,又坐在,昭陽殿上等朝廷。只等得,樹陰半轉回廊暗。只等得,簾影橫斜畫檻低。哪里有,錦袍內侍扶輪至。哪里有,紫袖昭容掌扇臨。依舊是,蹤迹沈沈花院靜。依舊是,聲聞寂寂玉階平。中宮忿極難當了,忍不住,一咬銀牙暗發嗔。
啊唷,本宮好恨,看這光景又是不來的了!
昏君太也沒情腸,怎麽竟,斷絕夫妻恩愛長。呆等三天還不見,他想是,近來酒色兩般忙。真正亂,太荒唐,叫我如今怎主張?
啊呀,罷了!左右是這般,就待我自己做主罷。
盼一朝來又一朝,料然難見赭王袍。本宮就便求王上,他也是,不肯周全做主調。再若遲延三四日,豈不要,家中急殺我同胞。
啊啊是嚇!我也癡了,等什麽天子?望什麽君王?就見了朝廷,也是無益。
不若無須見帝王,就傳我,中宮懿旨召明堂。保和學士如隨至,本宮竟,灌醉他時賞幾觴。酈相雖然天子愛,也不敢,發威抗逆我昭陽。待中酒後無防備,好叫那,芝田胞弟放心腸。終朝呆等難成事,只好這,自己施行與主張。啊且住!這昭陽宮到底內地,那酈相現在是外臣,如若召他進來脫靴驗看,又不曾請問朝廷,這倒是本宮有失體統,不避嫌疑了。
萬歲如若論是非,說起來,般般倒是我情虛。他自然,刁言會講人之錯。他自然,巧語能遮己的非。不想到,留宿花園無內外。必定雲,擅宣廷宰有嫌疑。那時我倒難分辨,反只好,閉口無言伏了低。
咳,這個不妙,還須另作主張。
做事須當占上風,若然如此沒神通。同胞手足俱難過,我長華,怎在昭陽掌正宮。
呀,且慢!我想要試探明堂,免不得要奏知聖上。
但是如今帝躲開,本宮也,不甘不值去求來。若然自己差人召,論大體,擅見廷臣也不該。左右爲難難殺我,這一樁,愁煩事件怎安排?
咳!有了,我竟去求太后娘娘罷,這倒是個主意。
若然聖母來垂憐,必依我,去召明堂麗宰官。太后出面無了說,朝廷就惱也難言。那時試試男和女,是不是,驗個分明心也安。
啊呀,是呀!只有這條門路了。
保和丞相若裙釵,料必是,弟婦王妃孟麗君。方必更求天子命,我竟懇,上宮太后主張行。君王猶自存私念,難道竟,太后之言也不尊?無可如何無可奈,自然的,一封丹詔賜完姻。那時全了同胞弟,完了我,爲願連枝一點心。
咳!我也說不得了,就往萬壽宮走遭。
娘娘想罷怒填懷,一掠雲鬟立起來。烈烈轟轟宮內主,嵬嵬赫赫王後身。橫翠黛,泛紅腮,厲色高呼把輦排。
啊宮官們,看輦過來,我要去面參太后。
中宮王后此聲呼,衆人竟,面面相覷理會無。這半邊,彩袖宮蛾看內侍。那半邊,錦袍內侍看宮娥。娘娘方欲回言喝,有兩個,心腹昭容伏地呼。
啊呀,娘娘保重要緊。
許久安居不下階,今朝何苦出宮台。娘娘有甚言和語,也可以,請了王爺到此來。若要上宮參太后,只恐怕,忽然勞碌動龍胎。昭容諫罷齊頓首,這國母,手拂鸞綃叫門開。
呀,你等開門,不須攔阻。如今胞弟床中臥病,父母堂上憂心,恨不插翅而飛,哪在出宮一次?
不用讒言阻我行,本宮要,面參太后訴衷情。同胞手足如相失,就有這,血塊龍胎待怎生!
嗯!宮官們,還不快些備輦。
娘娘言訖一推簾,自己就,走出昭陽大殿前。慌壞了,彩袖雲肩諸彩女;慌壞了,錦袍玉帶衆宮官。這幾個,忙擡龍鳳雙輪輦;那幾個,急擺雲霞五色幡。亂亂哄哄齊侍候,挨挨湊湊共當先。遙擺駕,遠排班,扇影相交羽蓋旋。王後方思離正院,高坐在,金根玉輅寶車中。不知此去依聽否,我已是,九十余張要住談。起頭篇,恰值中旬正月內;完一本,又當望後仲春天。書案上,半搖翠幌燈將盡;繡窗前,滿照花庭月正圓。別緒閑情聊點綴,殘篇剩墨略留連。要知以後如何事,免不得,十五完時十六談。
陳端生:再生緣 >
第十六卷
第六十一回 求聖母暫緩婚期
詩曰:雨露恩濃賜酒觴,便因沈醉失提防。三年玉帶爲朝宰,一旦香勾現女郎。
槐鼎早承高密袞,梅花新試壽陽妝。幾番卸卻衣冠後,寶炬雲屏入洞房。
仲春十八景初融,海上韶光景不同。嫩柳才添臨水碧,寒花未發照階紅。一聲聲,鶯鳴曉院催殘夢;一對對,蝶舞閑庭趁午風。撚指算,節令方交圓月夜;轉眼看,時光又屆暮煙中。研舊墨,罷談人世榮枯事;展新篇,再續書間上下衷。十五既完登十六,前文表過後文通。閑清別緒都收拾,講的是,皇甫娘娘出正宮。
話說皇甫娘娘坐等三天,不見朝廷聖駕,心中一惱,竟向萬壽宮而來。
娘娘坐輦出昭陽,著了惱,不管龍胎短與長。影沈沈,日月高懸宮扇動;花簇簇,雲霞亂動彩揚。前邊是,錦袍監使排儀仗;後邊是,翠袖姣娥捧禦香。一到宮官停了輦,皇后就,立傳通報皇娘娘。
啊,當差宮官何在?可報太后娘娘得知,說本宮面參聖駕。
一旨飛傳答應高,內官忙向裏邊跑。雙屈膝,半彎腰,跪近前來奏當朝。
啓太后娘娘得知:有中宮面參聖駕,已住輦候宣了。
太后聞言吃一驚,不覺在,盤龍榻上便擡身。微動步,半合顰,一壁傳宣一壁雲:
呀,這昭陽後親自來了,宮官們快請。領旨。
一聲叫請急如飛,皇甫娘娘下了輦。宮女等,持定東西雙柄扇。內宮們,分開左右幾層旗。排整整,比齊齊,伺候中宮不敢移。國母入簾登了殿,一回見,慈幃太后急相趨。容慘澹,意迷離,三舉鸞綃跪倒軀。
啊,太后娘娘在上,臣媳請安。
國母言完拜下來,手擡著,鸞綃雙袖跪塵埃。上宮太后慌忙挽,心疼得,又是歡來又是哀。
啊呀,皇媳婦,你保重著身子吧,又出來做什麽?
早且諸妃已代臨,說道是,娘娘差遣請安寧。這般禮貌賢良子,又何消,自己親來這一巡?
咳,皇媳婦快快起身。宮娥們過來看坐。這是什麽要緊,又要勞動著懷內孫兒。
太后言完一把扶,娘娘起立不遲俄。低粉面,蹙青蛾,鸞袖雙垂慘慘呼。
啊,上宮聖母,恕臣媳久不面參。
只爲兒胎累著身,蒙聖母,恩容調理在宮門。疏問候,欠趨承,臣媳真真抱罪深。今日親身來拜見,爲的是,一參聖母二求恩。
啊,太后娘娘啊!救臣媳一家滿門。
國母言完淚下來,提著袖,花容慘澹跪塵埃。含痛切,忍悲哀,頓首連連不起來。太后一觀心大駭,倒弄得,又憐又恨又驚呆。
呀,怎了?怎了?莫不是官家有什麽難爲皇親麽?
媳婦將身坐下言,就有那,托天大事我當擔。休氣惱,勿悲酸,快把情由據直談。
啊,宮女們過來,幫著我攙攙皇娘。
太后時聞著了忙,衆彩女,如飛進步攙娘娘。中宮方始身擡起,路飄雲,擺過盤龍椅一張。
啊,娘娘請坐,保重龍胎,免得使太后心疼,憂慮著腹中殿下了。
昭陽皇后應聲然,先請了,皇后娘娘坐榻間。然後自家歸坐位,把那些,前情往事一齊言。
話說皇甫後面參太后,就把那天子相瞞的情節,種種盤查內監的口詞,從頭至尾細細言明,自始至終般般奏上。
訴罷情由立起身,又悲又憤又含嗔。招翠袖,款湘裙,立近牙床叫一聲。
啊呀,太后娘娘呀,聖明詳察。
當朝丞相酈明堂,現放著,理實倩真認過娘。聖上私心加愛護,反說是,擅談廷宰罪非常。傳曉諭,禁朝綱,不許人言作女郎。制得外邊無說了,自己倒,輕輕下手要偷香。
啊,太后娘娘嚇!不是臣媳這等怒於皇上,這件事也實不公明。
已知她是少華妻,還要在,禦苑留眠戲弄伊。酈相若然無節烈,那日倒,天香館內失身軀。如果下了偷香手,聖母想,君奪臣妻是也非?
咳!這是已過去的事情,不消多講了。至於近日,皇上竟越發絕情了。
自己留情真麗君,倒把那,冒姓女子賜完姻。限期一月偕花燭,急得了,臣媳同胞疾病生。日夜發燒難以眠,胸懷冤結不能伸。只是欽限如星火,逼得他,愁苦交加命待傾。
咳!聖母是知道的,爺娘只産得一雙姊弟。
女長華來子少華,一歸宮內一在家。真正是,傳流香火全仗彼,奉養椿萱盡靠他。如若有些差失處,臣媳的,爺娘怎樣過年華。
咳!太后娘娘呀,如今臣媳的胞弟,只是看事情成敗,以決性命存亡了。
若果成全病亦安,知其不就命俱難。因而臣母心慌亂,前日裏,親入昭陽走這番。
咳!臣媳真真癡呆了,只道說做了太后娘娘的媳婦,當今皇上的中宮,就要爲同胞娶個弟婦,是可以主張的了。
竟催母去慰同胞,答應說,重擔千斤我獨挑。哪曉君王多決絕,給了個,不能睹面整三朝。
啊呀呀,皇母娘娘呀!可憐臣媳這三天的呆等,就猶如身坐針氈。
盼到天明又到昏,呆呆癡等意如焚。前日說,西宮臨幸嬪妃輩;昨宵雲,國政匆忙辦理勤。望至今朝仍不見,聖母看,日將又近未時辰。
咳!臣媳也悲忿急了!
三天不得見君王,著了急,意欲心中自主張。回想禮儀分內外,難召那,保和酈相在昭陽。無計策,沒商量,愁苦憂煎不可當。實在萬分情急了,只得來,拜求太后我娘娘。
啊,聖母娘娘啊!臣媳是又不能自家做主,又不能面見朝廷。
左亦難來右亦難,眼見得,雙親絕代弟歸泉。進前退後無門路,猛然的,想到慈幃太后邊。
啊唷,娘娘,奇怪啊!臣媳初時已弄得沒了主意,也不知天地垂憐,也不知鬼使神差的,指引我這條路途,忽然間想起聖母娘娘。
切思臣媳進皇宮,蒙太后,待若親生貴主同。侍奉不周俱見恕,晨昏失禮盡相容。慈愛重,聖恩隆,如若哀求定允從。心內思量真踴躍,臣媳就,直趕萬壽出中宮。啊太后娘娘
呀,伏乞慈恩憐念。
如今皇上絕情賜,臣媳是,見弟垂危沒力幫。聖母若然心肯憫,傳道旨,去宣丞相酈明堂。只言寫甚經和卷,他聞得,太后飛宣到此方。一召之時先潤筆,賜了坐,竟須禦酒兩三杯。
啊,聖母娘娘呀!聞得那丞相是不醉之量,這三杯潤筆酒,也灌醉他不來。
前有夷邦貢使臨,獻到了,百般新酒是奇珍。色如琥珀珊瑚豔,香似蘭心桂蕊清。釀用昆侖仙草實,名呼沈醉玉紅春。起初時,甘甜到口非難吃;次後來,酒性行開竟不輕。一任如何滄海量,也難滿飲第三杯。
啊,聖母呀!這玉紅春實在的厲害,臣媳已試驗過一回。
那天獻到就開封,皇上把,妃子諸人召進宮。方便席筵排幾桌,賞她們,均勻各吃兩金鍾。內中有個溫妃子,她的那,平素之間量最弘。臣媳因其能吃酒,又叫伊,再將此酒飲三鍾。
啊,聖母呀!哪曉得那玉紅春的酒性,是先軟而後剛。
到後來,面紅力軟體如綿。有幾個,眉低目倦憑筵上;有幾個,東倒西歪靠案邊。臣媳急呼移了席,叫那些,隨身彩女各扶還。她們竟作昏迷樣,也不辭去也不言。只有溫妃伊更醉,索性是,橫身倒在筵席前。攙扶不起醺醺狀,呼喚無聲默默然。皇上著忙親自攙,心疼得,貴妃叫過萬千番。那時臣媳都慌了,就將她,擡到昭陽西首眠。
啊,聖母呀,那溫妃子是不醉的好量,所以臣媳加她一杯。哪曉得這玉紅酒果然厲害,她才飲到兩杯,便就醉得那樣昏迷了。
次朝醒後尚糊塗,不記得,飲酒之間是若何。扶著嬪妃攙去了,也俱皆,連衣昏睡早晨蘇。因而試過都靈驗,正好把,此酒拿來灌保和。
啊,太后娘娘呀!那酈丞相縱然好量,也不過比溫妃略略高些罷了。
酒上三杯賞給伊,管叫片刻亦如泥。那時扶到何方殿,等待他,睡倒身子就脫靴。驗足得知男共女,放心也曉得是和非。若然終日糊塗著,這件事,怎樣分明與釋疑。
啊,聖母娘娘呀!所以臣媳拜求做主。
保和如若是釵裙,就懇我,太后仁慈賜畢姻。臣媳同胞能活命,便是那,天恩救下合家門。倘然酈相原男子,這個是,胞弟存亡沒話雲。驚動慈顔該萬死,求聖母,早傳懿旨早施行。娘娘言訖垂珠淚,倒把個,太后聞聽吃一驚。
話說皇太后一聞得這些前後的情節,並中宮後拜懇的意思,不覺得又是驚疑又是憐。
太后時間聽細訴,倒不覺,驚驚駭駭動容光。心輾轉,口稱揚,愁鎖慈眉拍禦床。
啊唷,奇哉!奇哉!那酈丞相是我的救命恩人呀,怎麽他就是小皇親的原配?
這亦真真大怪哉,難道有,閨門弱質拜三台?父爲同殿平班論,夫作門生小輩排。又是這,絕世無雙奇品格;又是這,扶天捧日好能才。何期孟相龍圖府,竟生出,如此聰明女子來!
咳!究竟我年老之人有些眼力,當初就說與官家。
我道詞林酈狀元,如何這樣美容顔?莫非是個釵裙女,故長得,閉月羞花若此妍。當日官家還好笑,倒回說,他今現贅相衙門。如其君玉非男子,兩個紅顔怎合歡?不料公然猜著了,酈丞相,本來面貌自嬋娟。
咳!昏皇帝,他既然肯認母親,自然是忠孝王的原配了。
如何不究酈明堂,反在朝前一力幫?這點偏私還罷了,怎又起,偷香竊玉那心腸?真胡亂,實荒唐,年少爲君敗大綱。如若保和從了命,你的是,醜名豈不玷先皇?
咳,不該呀不該!這般那裏是爲君的正道?
律上猶還禁庶民,不許娶,有夫婦女結婚姻。如何這等無分曉,自己倒,屬意功臣原配人。幸虧得,國後賢良能耐憤。幸虧得,皇親中又肯甘心。若然遇著強梁者,只怕你,錦繡江山坐不成。
啊,皇媳婦,罷了罷,你亦不須氣惱,這原是官家的昏憒了,難爲皇親。
猶喜私情尚未全,酈丞相,不曾同榻在花園。中宮你是賢良者,可休提,君奪臣妻事一端。這句話兒關係重,當不得,新聞等類好相傳。非但你,同胞手足無光彩;就是我,在位官家也抱慚。果若傳揚中外曉,教朝廷,怎生執掌錦江山。
咳,大料你爲顧皇家的,不消我多言囑咐了。
如今你欲召明堂,這件事,容易調停容易商。就是外臣難入內,傳了我,上宮懿旨也無妨。休氣惱,勿憂傷,你弟婚姻我主張。皇媳若然心要緊,此刻就,遣差內侍去宣將。
啊,昭陽後,倒不消說要他寫什麽經卷,竟道我望孫心切,故召酈相畫一尊送子觀音罷。
白日清閒我就思,暮年人,如今正值弄孫時。可嘉已有龍胎子,就只是,孫女孫男尚未知。素信觀音都有應,我欲把,心香一鼎拜求之。
啊,皇媳婦,本月十九日是觀音得道良時呀,我要趕著那一天懸挂。
近日偏偏又善忘,本意是,心中原要召明堂。保和酈相才容好,他的那,畫法精工世少雙。
啊,正是,去歲官家命他畫了十二扇的山水圍屏,皇媳婦你可曾看見麽?
朝廷因我喜歡圖,差遣那,內侍拿來看見過。淡著丹青無俗氣,微添水墨有功夫。遠處是,幾層山影青如黛。近處是,一片波光碧似羅。負斧樵人穿亂樹,更及那,投竿釣叟隱叢蘆。畫得來,峰嵐水色生成樣;畫得來,鳥衆人形長就模。十二圍屏多少景,竟可算,天真妙法古今無。因而我意描尊佛,也要叫,年少賢才酈保和。
啊,皇媳婦,此刻竟說要描大士召他進宮便了。
一到之時且略停,就叫他,淡施水墨畫觀音。若然先賞明堂酒,這倒覺,褻瀆菩薩欠至誠。不若丹青描得快,等待伊,畫完再賜玉紅春。那時醉後扶閨寢,一任宮娥驗假真。如是男人無用說,若還女子有調停。官家就便存妄念,都在我,太后婆婆做主婚。少不得,先令麗君更了服;少不得,後傳懿旨賜成親。中宮你自寬心懷,酈保和,如果裙釵我玉成。太后說完依允語,喜壞了,母儀天下女中尊。頃刻間,千重怒色眉邊退;登時裏,兩片歡容臉上生。欠著柳腰垂著袖,站立在,盤龍榻前叫連聲。
啊,這是聖母的天恩,臣媳合門殺身難報。
至於君上奪臣妻,這句話,太后之前故敢提。若說傳揚中外曉,小臣媳,雖癡不到這般愚。
啊,聖母放心,臣媳若要傳揚,倒烈烈烘烘地明做了。
當時一曉這情端,何妨竟,坐在金鑾大殿間。一記鍾來一記鼓,會齊了,同朝文武衆官員。談正理,講公言,論論君王然不然。再把明堂拿下了,帶進來,脫靴驗過女和男。他如真果裙釵女,就將伊,賜與同胞大事完。若此行爲多少妙,倒反要,呆呆等這二三天。皆因臣媳全君德,不肯把,皇上聲名一日捐。今日故來求太后,感天恩,依從做主已非凡。
咳!聖母一聲金諾,眼見可救得同跑。這樣的天高地厚的慈恩,難道不再行謝謝呀?也罷,此刻太后在龍床上睡著,不便行禮,待等事情停妥了,再與父親母親同了弟媳婦,一齊向聖母娘娘叩謝便了。
皇后言完笑滿腮,性兒急,就催立刻召三台。上宮太后言容易,一回頭,叫過排班內監來。
啊,當值的宮官淩瑞,你到內閣中走遭。若見了酈丞相還在那邊哩,可傳諭道:太后娘娘有命,召保和酈丞相即刻進宮。只爲久知畫法精明,要描一尊水墨觀音大士聖像。他若猜疑有詐,可請一道敕命金牌去便了。領旨。
內官答應走如風,忙舉金牌召宰公。去多時即來複奏,俯伏在,珍珠簾下叩重重。
啓太后娘娘得知:奉金牌傳請酈丞相,只因有病,這幾日不進閣中。
他已前番奏請過,准給了,十天養病免趕朝。如今不進衙門內,只等著,愈後方來理事條。奴婢慌忙相打聽,說道是,保和十五假才消。奏聞太后娘娘曉,看起來,只好遲延慢計較。內侍奏完垂手跪,昭陽後,娥眉一皺怒容高。
啊,宮官你可是未曾到閣先已奏了皇爺,受了萬歲的叮嚀,假說酈丞相告假麽?本宮不信,你再去請金牌召來。
淩瑞宮官著了忙,叩著說,保和實不進閣門。娘娘如若難憑信,另遣個,得當之人去召將。太后聞聽微點首,就把那,慈眉半皺叫昭陽。
啊,昭陽後,淩瑞內監就是我的親信宮官,倒不會得瞞昧詭詐的。
想必明堂告假真,因此上,官家國政費調停。既然十五來消假,倒不須,又請金牌走這巡。皇后聞聽心納悶,頓頓腳,鸞綃一斂坐西橫。桃面淡,柳眉顰,複又擡身近榻雲。
啊唷聖母娘娘呀,臣媳同胞病重,事不宜遲。耐等三天,已是憂煎極了。
如今酈相又其然,怎麽樣,候這迢迢七八天?等得明堂消假日,臣弟倒,已是愁殺命難全。這樁事件如何好,我只得,再求仁慈聖母憐。啊太后娘娘
呀,再求做主,諒臣一點哀求。
胞弟垂危等信音,實在是,萬難耽擱萬難停。明堂雖則今稱病,他不過,懼怕風波避難人。如若竟差飛馬召,酈丞相,縱然抱病也趨廷。伏聽聖母傳懿旨,請一請,萬歲皇爺禦駕臨。先把始終詳細述,再求聖上降綸音。保和若聽朝廷召,諒他亦,不敢推辭來面君。太后那時宣入內,就了結,脫靴驗看一樁情。若還遲誤遭凶變,臣媳的,弟死何須要麗君?
啊,太后娘娘呀!可遣個內官請駕。
中宮言訖皺雙眉,纏住了,聖母娘娘只是催。太后因她懷著孕,陪笑臉,一聲應諾就依隨。
啊,淩內監,酈丞相倒不須召了,你去把萬歲爺請了進來。
若然問你爲何緣,就說是,太后娘娘有話雲。別者事情休亂講,也莫提,昭陽現在我宮中。內官應命稱遵旨,退幾步,立刻飛身去請鑾。皇后遂入旁首內,整頓著,鸞綃風襖接天顔。漫談萬壽宮中事,且把那,年少君王表一番。
話說元天子雖則安心躲避,卻也緣看那些本章之事匆忙。這幾日因酈丞相告下假,那兼管保和殿的孟梁二相,竟一件件辦理不清。
雖是雙雙久在朝,他們的,才情哪及保和高。翠華有了疑難事,還要去,請問明堂怎麽調。近日派將兼管務,弄得個,手忙腳亂好勤勞。稿章疊疊千餘本,奏本紛紛百十條。梁閣老,疑決不開心大亂;孟龍圖,調停欠妥意深焦。齊談論,共推敲,面面相觀沒計較。猶恐自家差誤了,又把那,疑難奏上赭黃袍。
元天子所以十分忙亂了。堆下了千千萬萬的本章,逐件件的事,請旨施行,再不見梁孟二公委決一本。
龍心不覺大愁煩,沒奈何,自己調停自己觀。看了看,本本皆須親定奪;想了想,樁樁偏又盡疑難。厭起來,一揮朱筆批該部;怒起來,三擊龍書挺禦冠。罵幾句,梁孟二臣無用相;歎幾聲,保和學士小能員。龍意惱惱聖心煩,分發匆匆不暫閑。問過又批批又問,那本是,案頭猶似積如山。皇帝急得方生氣,走出個,淩瑞宮官跪請鑾。
啓萬歲爺得知:太后娘娘有請。
朝廷見說一回頭,問了聲,太后相邀爲何因?內侍應聲言句話,即刻就,立呼擺輦不遲留。
啊,宮官,看便輦過來,到萬壽宮中面見太后。
一聲傳旨應哄然,忙壞了,伺候宮娥與內官。這幾個,日月平分開寶扇。那幾個,玉蛇亂舞展雲。排隊隊,列班班,跪伏庭階請上鑾。元帝成宗離了座,身登著,雙輪禦輦就趨前。只因天性多仁孝,聽見說,太后來邀不敢延。淩瑞內宮飛轉步,她先到,珍珠簾內報臨鑾。
啓太后娘娘,萬歲爺聖駕到了。
一聲通報不遲挨,太后母,跨下龍床體也擡。皇甫娘娘嗔又笑,倒只得,端然迎出上宮來。鳴玉佩,響牙排,風拽長裙不露鞋。一到珍珠幔幔外,就下了,雕龍刻鳳九層階。但見那,速速傳呼聖駕臨,朱衣擺隊入重門。前邊是,彩飄動雲霞影;後邊是,宮扇分開日月形。一對對,紫袖昭陽齊引道;一雙雙,錦衣內監共扶輪。鑾駕進,寶車停,顯露黃袍翠帽君。國母娘娘開鳳眼,一見了,朝廷金面喜還嗔。容慘澹,意淒清,悲忿填胸淚欲傾。耐著怒來含著恨,沒奈何,手擡鸞袖跪相迎。
啊,吾皇萬歲,臣妾昭陽後迎鑾。
天子聞呼眼一觀,看見了,中宮皇后伏車前。一天疏遠重相見,倒不覺,暗暗淒然又駭然。
啊呀,奇哉!怎麽中宮後也都在此?
想必連朝不得逢,沒了法,自尋門路出中宮。相同聖母商量就,假說是,太后娘娘請聖躬。故此預先來等候,要把那,前情後話細表衷。寡人一時無分曉,反落在,皇后昭陽圈套中。
啊唷,罷了!既已進宮,也沒有退回之禮。
先見慈容再作商,看她把,如何說話講綱常。寡人做著當今帝,難道怕,皇甫中宮用了強?再者遊園情一節,諒來已,盤查內監曉端詳。少停如若相提起,朕躬也,不必瞞來不必藏。雖則情虛和理短,只須口快與言強。休懼怯,莫恓徨,但把威儀做個剛。
啊唷,是呀!連這幾天的躲避昭陽,也可以不必了。
皇爺相罷放開心,隨即就,跳下鑾車假吃驚。急叫禦妻休跪接,忙呼賢後快平身。輕頓足,半含顰,扶住昭陽拿印人。
啊唷,娘娘,你怎麽又出來行動?
好好安居宜極該,要甚緊,今朝又到上宮來。乘便車,走高階,豈不傷了腹內胎。如此疏防和忽略,若有甚,一差二錯怎安排。
咳!這也怪你不得,原是一個做將軍的人,如何耐得過這樣愁眠悶坐。
然而今後莫迎鑾,似這等,九叩三參腰必酸。夫婦之間拘來甚,你可把,君臣兩字放旁邊。
呀!三兩天不見,怎麽就覺禦妻消瘦了些?
莫因有甚不安康,朕看你,消瘦全非舊面龐。胎孕在身該保重,休得又,自家疏忽惹災殃。
啊,昭容們過來,扶著娘娘緩緩地上階入內。
皇爺言訖半含愁,拉拉手,自己方才進裏頭。兩個昭容忙閃過,攙扶著,中宮國母款香鈎。娘娘聽了君王語,不由著,一陣溫存怒氣收。
話說皇甫後初時的主意,原欲要頂撞幾句。此刻見朝廷著實的一番撫慰,倒不好變起臉來。
只得相隨進裏邊,再看著,慈悲太后怎生言。朝廷跨入宮門內,就對了,聖母之前一揖參。
啊,母后娘娘金安,不知呼喚兒來有什麽吩咐。
太后聞聽點首雲,官家你,消停坐下慢談心。皇爺欠體稱聲是,隨即把,龍椅拉拉擺列橫。聖母擡頭觀帝王,倒不覺,又怕又怒又心疼。難發怒,怕言明,幾度將提複住聲。天子一觀如此狀,慌忙地,折腰舉袖問殷勤。
呀,奇了!母后有什麽事情,爲甚的欲言不語?
兒蒙撫長得爲王,真正是,養育深恩難補償。有所欲時吩咐下,難道說,無知敢逆老娘娘?休輾轉,勿隱藏,母子之間說不妨。就便萬分難處事,再不得,要叫太后轉心腸。
啊,母后娘娘,有言明示。
君王說著欠龍軀,又把那,交椅拉拉坐近些。太后時間心倒軟,不忍將,重言責備發威儀。容慘慘,意寂寂,娘娘淒然一口籲。
呀,官家啊!我做了一個太后,用的是錦衣玉食,住的是鳳閣龍樓,還要怎麽稱心?還要怎麽如意?
今日差人請駕臨,並不爲,有什所欲要如心。這般富貴還非足,你教那,士庶之家怎做人。老母相邀非別意,聽得你,近來朝內出新聞。諫正道,反偏心,拿著功名看得輕。故請官家來問問,難道要,不爲明主做昏君?
啊,官家呀!你豈不想這當年的世界,原是大宋的乾坤。
主上昏迷政不良。你祖方興蒙古部,起雄兵,旌旗大舉滅南邦。恭宋帝,遭擒死在流沙地;端宋帝,被逼崩於嶺外方。留下幼君難獨立,陸秀夫,抱投大海也身亡。那時宋世家邦盡,你的祖,一統江山做了皇。
咳!也只爲宋君無道,不用賢臣,天命歸於我朝吞併。
你祖英明得受禪,真正是,禮賢下士聖恩寬。封爵祿,蟒袍玉帶酬文臣;賞功勳,鐵券金印贈武官。廿五年來崩了駕,把這樣,太平天下授孫男。
咳!官家呀官家!爾身尊九五,也該學爾祖的爲君。
才做朝廷未久常,就聽了,奸臣准奏害忠良。幸虧皇甫門中好,他的那,龍虎佳兒剿外邦。全不怨,王上絕情拿眷屬;全不怨,皇家無道信投降。一雙姊弟興兵出,倒替你,平了朝鮮安外邦。
咳!君王呀!你不要不知好歹,這現在的天下,就算是皇甫門中保全的了。
不惟你等享升平,還安了,皇祖陰靈一片心。如此功臣和國士,我只說,官家諒必不相輕。何期半點無分曉,竟在外,難爲忠良皇甫門。
啊,官家,我且問你,那酈丞相既與真容相像,又認過了她的母親,這明明是忠孝王的正妃了,還有什麽狐疑不決?
一接東平那本章,官家你,就該究問酈明堂。先定了,改裝男子欺君罪;再查她,瞞昧夫家認母娘。酈相若然承認是,好好地,賜與皇甫正應當。這一來,豈非做了英明主;這一來,又算酬了忠孝王。兩處周全何不妙,你怎麽,偏心獨把保和幫。
咳,這也罷了,或者不信他是個女子,所以怪大衆傳謠。
自己原何卻又疑,差內監,詐稱議政去宣伊。騙得酈相明堂至,上林園,乘馬遊春兩並騎。這亦常情原不礙,就是那,不該留在館中居。
啊,君王呀!你好生地不避嫌疑,既然有忠孝王上本一端,不該相留同宿。
緣何用話又私挑,稱讚她,美麗渾如女子姣。說過就留同榻睡,豈非你,偷香竊玉有心苗?
咳!官家呀!你難道明知是國舅的原配,還要起了這樣私心麽?也真真荒唐極的了。
哪有爲君忒不公,竟要與,皇親命婦兩私通?就拼將,自家斷送唐堯德。也負卻,臣下辛勤血戰功。理上算來行不去,心中想著亦難容。官家你若真如此,大壞了,英武仁明祖父功。
啊,君王呀!你想想萬一酈丞相果是麗君,被你款留同宿了,這件事傳將出去,可是個光大的美名?
慢說皇親不肯平,就便是,合朝文武也觀輕。堂堂一統山河主,怎麽倒,君奪臣妻起色心。猶幸未曾同過寢,不然竟,無私有弊大傷倫。而今此事休提了,諒你也,一念之差懊悔深。但是雲南來者女,如何又,生生立逼配王親?
咳!若是別人呢,他也將錯就錯的成了親了。然而這位國舅是做義夫的呀,他豈肯就娶冒名女子?
你限成婚一月間,逼得他,如今臥病十餘天。難以愈,不能安,一息奄奄命待捐。休說他,建立軍功真將帥;休說是,扶持社稷大英賢。他況且,中宮皇后同胞弟;他況且,國丈亭山獨養男。倘有三長和兩短,教他家,斷門絕戶意何安?
啊,君王呀!因而昭陽後親來告訴我,要救她的胞弟少華。
爲今之計沒良圖,只有個,試試明堂酈保和。是男是女知道了,也免得,大家疑惑與猜摩。
咳!官家啊!所以老母适才相召來。
意欲宣來辦件情,教明堂,淡描水墨一觀音。懷抱子,足登雲,義取今年我弄孫。待彼描完便賞酒,竟賜他,三杯沈醉玉紅春。聞聽此酒多靈驗,酈保和,一飲之間是必醺。醉後攙扶臨便殿,把他的,雙靴脫下驗虛真。腳大時,也知酈相原男子;腳小時,就曉明堂是女人。果若中宮親弟婦,賜與了,東平王子大家甯。
呀,哪知道一面金牌出去,他已十天告假在家。
內侍回來複我言,說道是,保和有疾免朝參。病除假滿方趨閣,若要宣時十五宣。我想明堂雖這樣,只怕他,被人繞纏故其然。官家你若宣聲召,酈丞相,扶病多應也上前。
咳!君王呀!皇媳婦要救同胞,不能久待。你可差個內侍,就去召了酈丞相進來。
太后言完就裏緣,元天子,又羞又怒暗相交。頃刻間,紅飛兩頰桃花瓣;登時裏,翠豎雙眉柳葉梢。龍椅一推微冷笑,勒了勒,赭黃袍袖發聲高。
啊唷唷,了不得了!了不得!這是昭陽後告訴後母的言詞麽?真真好笑!
朕躬雖則乍爲君,難道這,倫理綱常都不聞?當日偏聽人誑奏,也無非,一時之錯誤疑心。比如穢物投清水,清水何能徹底清。至若明君逢女黨,少不得,明君也有一朝昏。前面信實投降者,現放著,大膽奸臣劉捷們。過後事情分剖了,朕何曾,相虧老少二皇親?
啊唷,真真好笑!昭陽後呀,但是你等胞弟自己荒唐呀,怎麽倒以爲寡人不是?
前上陳情那本章,朕只道,已經訪得十分詳。因而一覽登時准,並未曾,不該專心做主張。
呀,哪曉得你的胞弟糊塗,又不曾拿個著實的憑據,又不曾察個分明,倚著狂妄的性兒,就冒認著老師爲原聘。
那日明堂一進朝,朕就把,表章取出與他瞧。何期原本真男子,只一看,大發雷霆不可消。
啊唷,那酈保和好不決烈,一看了國舅的奏章,竟嗤嗤嗤對半撕開。
扯碎書章亦未完,端立在,金鑾殿上發威嚴。說你弟,戲師誑聖真狂妄;說你弟,倚勢胡行大不堪。他的那,理正情公人難對;他的那,聲高色厲衆難言。其時國舅心慌了,倒只得,待罪朝前叩首連。
啊,昭陽後,你想一個做門生的冒認老師爲妻,那還了得!
保和還算看人情,他所以,將就些兒息了嗔。酈相若然翻下臉,哪怕你,正宮胞弟大皇親!
咳!中宮呀中宮,你坤道家不懂朝廷的大體。那酈丞相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統官僚掌風化的廷臣,如何可以輕輕得罪他?前者他若認起真來,竟扯過忠孝王來打一頓牙笏,罵一頓匹夫,那一個是門生戲弄老師,該打該罵的呀!休說是老皇親來不得一聲,就是朕躬也勸不得一句。
保和若要絕情腸,索性道,兩罪該歸忠孝王。他若說,誑奏朝廷宜治罪,聯只得,要拿國舅下監房。他若說,戲弄天子當問斬,朕只得,立綁皇親上法場。這是不能偏護者,你的弟,所爲實在太荒唐。保和酈相留仁恕,看看點,同殿之臣不忍傷。彼既量寬容過去,寡人是,心中原欲放恩光。因而略略加嗔責,外貌嚴而內意幫。如此調停公道了,怎麽竟,還言朕護酈明堂?
啊,禦妻呀!難道叫朕躬反坐酈丞相起來不成?說他數落了皇后同胞,得罪了朝廷國舅?
這亦難於說出來,只好是,暗中幫襯在心懷。若然竟護昭陽弟,教那些,文武私談也不該。再表遊園情一節,寡人要,對天立誓叫冤哉。
啊,中宮後,朕不過愛那酈丞相少年才貌,辦事精明,盡赤膽於明廷,布仁恩於天下。
朕躬故此甚憐伊,較之那,梁孟諸臣厚待些。他況且,提拔你家重際遇,治痊太后萬金身。別的功績權休講,醫好了,聖母娘娘大事奇。
咳!朕躬的這位母后,不比得享現成富貴的太后娘娘。
先皇守義就歸天,朕還是,幼小無知四歲男。聖母勤勞相撫養,今日裏,方能禪位坐朝前。恩似海,德如山,侍奉猶慚報不完。前者險些驚死朕,太后竟,一場大病勢奄奄。
咳!千虧萬虧,虧了一個保和丞相。
那時誰爲解君憂,酈明堂,他竟公然獨出頭。一劑靈丹吞下去,太后就,身輕體健病根休。
啊唷,真真可喜,那酈保和竟治好了聖母娘娘病。
這件功勞深不深,難道非,皇家救命一恩人?朕躬念了他如此,怎麽不,分外加些愛與疼。那日相宣遊上苑,也無非,一時高興散心情。至於獨如明堂者,只爲伊,年少風流是妙人。
啊,禦妻,比如你們是婦道之家,見了同輩中一個有才又有貌的名媛,少不得也要相憐,也要愛慕。男女是一理的呀,難道朕就淺點兒情義?
況且明堂本是男,君臣就,相親相愛有何干?那天召入來遊苑,只不過,做做詩來盡盡歡。到晚已經明月上,聯自然,款留便在館中眠。
啊唷,真真可笑!那上林園雖雲內地,原是群臣宴會之所呀。
皇祖當年每散心,就召那,意中所喜一班臣。文臣等,題詩獻賦爭誇巧;武職們,射箭拉弓各顯能。朕亦侍于皇祖側,看諸人,領筵應制亂紛紛。何曾不,酒闌席散方才出;何曾不,館裏樓頭到處行?朕叫明堂眠一夜,這件事,怎生就當大新聞?
啊唷,真真奇絕了!依這等講將起來,那漢光武與嚴光共臥,也是個君奪臣妻了!請問聲聖母:這還是太后的言詞呢,這還是中宮的說話?
天子言完一豎眉,挺了挺,雙龍翠帽發神威。上宮太后心慌亂,忙忙地,答應連聲把話言。
啊呀,官家,惱什麽?你沒有私心就罷了。
料你身爲一代皇,也不肯,這般做事敗綱常。既無竊玉偷香念,君臣們,共榻同眠原未妨。
啊,皇媳婦也沒有什麽。她不過是試試酈丞相,驗一個男女分明。自己不便相宜,她故到上宮來拜求老母。
君奪臣妻是我言,無非說,恐防外面這般言。官家不必生嗔了,你既然,沒有偏私誰敢傳。
啊,君王呀:趁著日影兒還在,早早地差個內臣去罷。
太后言完陪笑臉,氣壞了,旁邊皇甫一中宮。眉半豎,面通紅,冷哂開言叫九重。
啊,請問陛下:臣妾的胞弟呢,他打聽得酈丞相已經認過了父母,是以上本齊求皇上賜婚的。那保和學士呢,他不過信口支吾,說什麽醫家有割股之心,故此將錯就錯的了。又不曾究問情形,又不曾脫靴驗看,陛下何以見得酈丞相是真正男子?何以見得少華是冒認老師?
臣妾愚蒙講不明,倒要求,君王講講內中情。再兼如若無私念,爲什麽,瞞得昭陽了不聞?
啊,陛下呀!我皇甫長華雖當不得聖上良佐,也叨蒙國恩立了中宮。
一載將交在翠華,縱然無德亦不差。就便說,愚人未足言朝政;少不得,此事也連臣妾家。陛下緣何相隱瞞?瞞著我,絕情絕義把威加。
啊,請問萬歲爺:爲什麽當初先後在時,他的胞弟謀婚請命,陛下就立時做主,拿著我孟麗君弟婦欽賜完姻?如今臣妾的同胞求恩賜配,皇上也該做主張了才是,怎麽倒不惟不肯爲顧,還給他個欺聖戲師的罪名?
這樣調停與處分,陛下倒,龍心想想可公明?奎璧是,殯天先後同胞弟;少華是,在位中宮共母人。爲什麽,兩個皇親分彼此?爲什麽,一般國舅另看承?當初既,圖謀姻眷非無禮;如今怎,戲弄師尊算敗倫?臣妾不明其中故,求陛下,今朝將此也云云。
啊,萬歲爺,臣妾不知呢,竟兩三月相瞞過去。臣妾已曉呢,又整加幾日的不進昭陽。
可憐呆等這三天,竟要想,一見龍顔萬萬難。陛下若然無別意,何必得,連日回避舊時瞞?聖心自己評評看,這道理,還算公來還算偏?皇后娘娘言到此,元天子,理虧索性發威嚴。
好昭陽後,你竟抵觸起朕來了,我大元朝沒有犯君的皇后!
若說緣何見得真,這件事,豈難決斷豈難分?不要講,詳情就理須明白;就算是,辨色觀風也曉聞。酈相當時撕本際,他何曾,一些膽怯與心驚?微冷笑,半含嗔,言語剛明有重輕。不但行爲非女子,他況且,現今招贅在梁門。
啊唷,中宮後,那酈丞相若非是男子,難道那梁鑒的女兒做了兩三年的夫妻,竟一些兒不知情迹?
伊女如其動了疑,再沒有,文華梁相不知機。那天質證明堂日,他還替,子婿當朝辨是非。推理詳情想一想,這件事,豈難決定實和虛。
啊,禦妻,你說朕一般國舅兩樣看承麽?這又言之差矣。
她曾把,家中母劄獻觀瞻。內雲奎璧爭袍際,原本也,射柳穿楊箭過三。只爲孟門無道理,伊奉承,督台現任許芝田。故而寫劄來通報,要朝廷,欽賜完成此段緣。
啊,中宮後,那時節相去一萬里,朕哪里得知你們在雲南做的事情?
只道來言果不差,就賜了,詔書一道賜劉家。後聞奎璧無王法,朕何嘗,本意之中要救他?
啊唷,真真可笑啊!你姊弟上了連名的血本,朕就把劉門中男女收監。
到後皇姨燕玉來,也是你,父親求救叩金階。寡人原不寬王法,已教那,監斬行刑等午牌。國丈再三相拜懇,朕躬才,一聲命下把恩開。其時你亦同相勸,要求將,劉捷夫妻赦免災。故此寡人方准奏,罪坐了,陰謀奎璧一庸才。今朝提起從前事,倒反說,朕有偏私兩樣懷。
啊唷,真真奇絕了!寡人是不論親疏的呀,有功的賞有罪的罰。至於那劉奎璧是你自家要積陰功留德行看先後面上,要給他一個全屍。
寡人故此始從寬,就賜他,自縊而亡死在監。只是禦妻存善念,怎麽倒,今朝反說朕躬偏?真好笑,實奇然,複後翻前會得言。至若東平君上本,何曾不,寡人心內要周全?明堂實在原非女,怎叫朕,硬配婚姻男配男。
啊唷,昭陽後,你以爲朕躬從中要取事,因而不賜酈明堂與國舅成親麽?
這亦真真太是愚,少不得,也須想想再猜疑。聯躬如若懷私念,怎麽肯,宣到花園又放伊?當下明堂他欲走,何妨竟,傳呼內監捉其回。加究問,發威儀,不肯言時就脫靴。驗得分明真女子,天香館,現成床榻正堪居。難道怕,保和學士騰雲走?難道怕,酈相明堂插翅飛?共了床來同了榻,那才叫,身爲君上奪臣妻。
咳?然而這些事情也算不得什麽怪異。
歷代由來千萬年,何曾沒,幾朝天子犯其端!不要說,太平皇帝而如此;就便是,創國人君也這般。從古至今多得緊,待朕躬,搜尋向你略談談。
啊,禦妻,那煬帝不是一代君王麽?
他還非是奪臣妻,調戲宣華父愛姬。亡國雖然皆爲色,倒做了,風流天子古今提。
咳!隋皇是酒色之君,朕也不消去說。
至若英明唐太宗,他倒是,開基皇帝有清風。還要與,隋朝蕭後同歡晏;更欲將,弟婦王妃立正宮。如沒直臣相諫奏,這倒是,已經成就不成空。
啊,禦妻,那唐貞觀是創國的君王,他尚有這些私事。
其子高宗受了禪,亦何曾,不貪酒色不貪歡?還迎武氏爲王后,縱容他,亂政專權號則天。這也朝廷家內事,有誰敢,道聲非禮諫聲言?
啊,中宮後,這是太宗的才人高宗立爲皇后了。
後來傳到一明皇,贊納楊妃寵異常。虢國夫人都入內,玄宗與,衆姨歡樂好風光。中宮你去思思看,這都是,花月娛情歷代皇。朕若有心行那事,也算得,偷香竊玉實平常。
啊唷,真真好笑!寡人倒遵祖爲君,不肯做那些勾當。
因而即位九年春,才選得,妃子昭陽頭一巡。即令宮娥雖不少,多半是,當初皇祖手中人。朕因要做英明主,酒色丟開按定心。
呀!哪曉得寡人呢,癡癡地要做個英明的皇帝。你們呢,倒在這裏譭謗起朕躬來!
寡人若要奪臣妻,倒不如,一旨飛傳選美姬。各省姣娃由著我,諸方女子任憑覰。朕躬做到山河主,怕沒有,國色天資作貴妃?何所取來何所愛,在乎你,同胞一個正房妻?
啊,昭陽後,你既說是沒有私心,爲什麽相瞞而回避,
可知朕是做君王。國政煩心日日忙。看起本來千萬道,派開事去許多樁。重機要緊猶耽擱,在乎你,國舅陳情一表章?你去真心關切弟,就該遇便問端詳。禦妻睹面無言及,聯自然,別樣匆忙索性忘。
啊唷,中宮後,你怎麽這般煩絮起來?朕昨日還叫內侍進來,說:萬歲國政忙碌,不能親至,請娘娘保重身體,關了宮門罷。
內官難道不來言?你今朝,說聯藏身好幾天。原來寡人忙得極,怎教聯,丟開朝政到宮來?
啊唷,昭陽後,這幾時酈明堂告了假,朕躬著那梁鑒,孟士元兼管保和殿之事。
可憐哪個是能才?一件件,軍國之情辦不開。孟怕處分梁懼斷,索性兒,諸般推與朕躬來。這本是,恭呈聖上如何決?那本說,謹請綸音怎樣裁?發去幾樁重機件,鬧了個,神疲力倦沒安排。
咳!那酈保和在閣的時候,何曾要朕費一些心力。
各省文書奏本臨,都是他,預先決斷預先評。准擬了,該輕該重該何等。調停了,宜緊宜遲宜怎生。大者事。檢點幾條飛奏達;小者事,湊齊數項奏陳明。分次序,按班呈,一一而來不混人。就有疑難諸政務,也是他,短章附人預調停。樁樁委藉才情廣,件件安排智量深。朕只消,朱筆略提批個准。伊就去,標封轉部立施行。真練達,實精明,料理何嘗要寡人。近日保和告了假,閣中竟,諸凡無主亂紛紛。
啊唷,真真可笑也!也不知那梁孟二相,是什麽意思。
自己雙雙供職初,倒還算,諸般謹慎不糊塗。如今兼管明堂政,弄得個,半點才能主意無。勿論事情輕與重,他們總,樁樁推給朕調和。寡人連日愁煩極,然而亦,只好經心沒奈何。你說聯躬相躲避,少不得,進來也要有功夫。
啊,昭陽,你既然呆等連朝,你怎麽不差人相請?
若果曾邀朕不來,你再向,上宮告訴也還該。禦妻又沒言聲請,如何就,講個私心躲避開?
呀,正是!伺侯朕躬四名內監怎麽樣了?
被你前朝調進宮,說道是,娘娘說話要追窮。而今問得如何了?怎生得,好幾天來沒影蹤?
啊,禦妻,想你必定爲的是這樁事情,那權昌等說些什麽?
朕躬又沒甚私情,你不要,屈打無辜四內監。一衆宮官何處去,莫非已,俱皆取命與追魂?
啊,中宮啊中宮!你休可任性胡行,攪亂我掖庭雅化。
朝廷道罷一番言,倒說得,皇甫娘娘對答難。兩片嗔霞消頰上,千重怒氣退眉邊。低粉面,整宮衫,心內沈吟也信然。
啊,且住,據內監們所招呢,原沒有什麽大事。聽朝廷的言語呢,真個像半點無私。
莫非委實錯疑猜,天子是,沒有偷香竊玉懷。故此言剛而理正,說得個,並無偏護酈三台。細思男女原同道,誰人不,愛美容來愛美才。想必朝廷真爲此,本宮也,不須固執且丟開。
咳,罷了罷了!君王真有私心,我做皇后的也不敢怎麽。
如今天子既雲無,本宮再,抵死追求待若何。這件事情休說了,求得個,飛宣酈相即恩波。娘娘主意安排定,立刻就,作喜回嗔啓口呼:
啊,吾皇陛下,這也不是妾疑心。
實在般般事有因,怎麽能,叫人想了不疑心?陛下已,當朝益護情關切。皇爺又,上苑留眠用意深。詳這機關詳此理,豈不像,偷香竊玉有私心?
呀,也罷!陛下既言沒有此意,就算臣妾的不是便了。
從今這事不須提,只當多心錯猜疑。萬歲英明原有道,哪里肯,身爲君上奪臣妻?
啊,陛下啊!這件事呢不消說了,但是酈保和終須要試他一試。
明明已是認椿萱,說什麽,要救人時故這般。巧語能言相抵賴,無非爲,貪圖名利與高官。如今臣弟垂危了,說不得,須召他來試一番。
啊,陛下啊!乞看太后娘娘的金面,就爲臣妾去召一召明堂。
虛實今朝試試他,也知男子與閨娃。明堂如是裙釵女,萬歲須當賜少華。酈相若然非女子,臣弟也,死而無怨王皇家。
啊,陛下呀!臣妾的胞弟垂危,萬萬不能久待。
天恩若肯念私衷,就遣個,內侍宣宣酈宰公。男女分明相認了,臣家也,合門感戴聖恩隆。娘娘言語方才訖,太后亦,幫著中宮叫九重。
啊,官家呀,話也說明白了,沒有什麽芥蒂。依著皇媳婦說,召保和罷。
同胞病重自關心,難怪昭陽不肯停。召進明堂相試試,也慰了,少華守義小皇親。天已暮,日將沈,趁此差名內監行。召得進來描得佛,只怕也,脫靴要到二三更。上宮太后同催促,元天子,一皺龍眉應了聲。
啊,昭陽後,你務要試試酈明堂麽,這也由你。
但是他今病染身,已告了,在家養病十天期。你們就欲先來試,銷假之期再召伊。知抱病而還去叫,哪有個,大臣看得這般低?難以准,不能依,要召除非改一期。
啊,對你說,試呢由你去試,那個是否與朕無干。
萬一明堂不是男,那時候,多在要賜完姻緣。保和丞相于歸後,豈非聯,少了朝綱柱石臣。目下暫時兼管理,梁孟相,尚然辦得十分難。後來若然重開缺,有什麽,識治良方掌此權?今日聯躬先說了,寡人是,改妝仍要彼爲官。
啊,禦妻,那酈丞相就是你弟媳,這一個保和殿也是朕躬不肯出缺的。爲什麽千難萬難,得了個有才能的宰相,倒輕易送與你弟爲妻?
成了親來改了妝,依舊要,天天辦事進朝房。你們如若難從命,朕索性,不許于歸忠孝王。
咳!說是這等說,料想他也非女子。
你等真真胡亂猜,酈保和,原身卻非女裙釵。改期召到宮中試,只不過,脫出一雙大腳來。天子言完微微笑,皇甫後,一低粉面也癡呆。無計策,沒安排,只得言聲且暫挨。
呀,也罷。且等銷假日宣他便了。
但是同胞病在床,病人輾轉更憂傷。眼前寬慰還猶可,陛下又,立逼成婚入洞房。到此垂危光景際,難道再,教他依舊做新郎?
啊,陛下呀!這個是不能的呀,病中人如何支援得起?
天恩如若肯周全,再寬個,一月之期方萬全。雖則明堂還未試,臣妾弟,得聞改限也心安。請准奏,乞聽言,只要加增三十天。如若保和非女子,少華亦,病痊遵命畢姻緣。
啊,陛下呀!若然竟又不肯相宣酈相,又不肯放寬限期,那分明斷送臣妾的胞弟,斬絕皇甫門楣了!
只是須求降聖恩,說不得,改期一月要加增。至於仍用明堂者,有什麽,周折煩難不願聽?況且保和原爲此,他的那,利名心重絕親情。若知依舊爲你相,明堂倒,早吐真言早顯身。
咳!好極了,陛下便叫他爲官便了。
成宗成子聽哀情,默默無言低了容。吩咐一聲拿筆硯,登時就,手捧聖旨付中宮。
啊,昭陽後,論起理來呢,朕躬的敕命是沒有挽回的呀,今既小皇親病臥在床,禦妻你又當面相懇,罷了,朕就放個格外的洪恩便了。
這是親書紙一緘,上寫著,再寬個月畢姻緣。聯躬沒有閑心緒,禦妻你,帶到昭陽自去傳。限已寬來言已盡,無甚事,寡人已要出宮門。
啊,內侍們何在?著便輦過來。領旨。
內侍齊齊應一聲,元天子,推開龍椅就擡身。昭陽皇后無其奈,也只得,捧旨三呼謝了恩。當下朝廷鑾馬出,身登著,雙輪便輦暗欣欣。
啊唷,真真好笑!朕原要從中取事,所以用這些深心。
金鑾殿上竭力相幫,天香館內款留同宿。雖然好事未曾交,朕何嘗,沒有偷香竊玉苗?今日強詞而奪理,竟推得,絕無乾淨半分毫。
咳!朕躬倒像了酈保和了,也是這般一個巧舌。
朝廷輦內笑融融,說了聲,真正君臣意見同。朕亦能言他會話,兩個人,咬牙切齒一般凶。少年天子心中想,喜孜孜,竟出慈幃太后宮。
陳端生:再生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