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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部
第二章惊雷
牛清德当初在新乡学校实施过一次“抓黄行动”,将躲在办公室看黄片的几个老师抓获。赵良勇、邱大发承认了错误,写了检讨书,算是过了关。有两个看黄片的老师不肯低头,结果都被踢到了村小。这两人今天都奇异地在肥肠火锅馆出现,一人便是站在门口观战的侯海洋,另一人便是用啤酒瓶打伤牛清德的赵海。
低头认错者的人生命运没有彻底反转,还是依着原来的轨道运行,其中赵良勇发展得很不错,目前都成为县六中的校长。邱大发仍然在新乡,管着后勤。
而梗着脖子不认错的两个人被发配到村小以后,人生命运便发生了巨大反转。
十年以后,侯海洋成为巴山县委常委。
十年以后,赵海成为两劳人员,混迹于黑社会,变得心狠手辣。
世间所有事看似偶然,其实都是一种必然。比如,赵海与牛清德的冲突看似十分偶然,实则在今天不发生,明天、后天或者其他日子都有可能发生,偶然中带着必然。
“事情结束了,继续喝酒。”侯海洋对秋云说了一声,关上房门。
秋云对于刚才的激斗还心有余悸,道:“难道以前我是分到了狼窝或者是虎穴,怎么从新乡出来的同事都这样犀利。”
侯海洋笑道:“你这个新乡老师也很犀利,刚才扔那个果盘就让人痛快。我如今的身份限制了行为,很难做出如此痛快的事情了。从这一点来说,羡慕你。”
秋云道:“刚才那事,下一步怎么办?应该报警了吧。”
侯海洋道:“赵海本来就在混黑社会,打架是寻常事,最多就是外出躲几天,事情消了以后照样出来混社会。牛清德也不是当年的牛清德,家大业大,由光脚的变成穿鞋的,对付一般老百姓没有问题,要和亡命徒这种光脚汉子撕扯,未尝就能占到便宜。”
城关派出所接到报案,很快就来出了现场。
此事非常简单,就是企业家牛清德被一位劳改释放人员打伤,接下来就是伤情鉴定和抓到赵海。在寻找证人作笔录时,一位警察推门进入了包间,见到侯海洋,招呼一声便退了出去。
牛清扬在医院看到了包着头、缠着脚的三弟,怒道:“你这人活该,有几个臭钱就认为是天下第一,有一句古话,穷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不惹穷得乱碰的。”
这是一间单独的病房,没有外人,牛清德苦着脸道:“侯海洋是我命中的霉星,每次见到他就要倒霉。”
牛清扬道:“不要乱说啊,侯海洋现在是县委常委,不是普通人。”
牛清德道:“今天我被人砸了啤酒瓶,确实是冤枉,不是我惹事,而是事惹我。打我的人是新乡学校的一个强奸犯赵海,劳改回来后就混黑社会。我正在肥肠火锅鱼二楼打电话,那个强奸犯冲上来就打我。”
牛清扬坐在三弟床边,道:“这和侯海洋有什么关系?”
牛清德一脸窝囊地道:“怎么没有关系,我在遇到赵海之前,先遇到了侯海洋,他正在和另一个新乡老师秋云吃饭。但是我拿不准赵海和侯海洋是不是一起的。”
牛清扬皱眉道:“听到新乡老师就烦,包括那个刘友树,如果不是吉书记亲自点了名,我根本不想要他。你现在是什么身份,是堂堂的市政协委员,还和新乡那些人混在一起,包括那个牛老七,少跟他有来往,迟早要惹祸上身。”
牛清德道:“这次我肯定要弄个轻伤,让赵海再尝尝人民警察的铁拳。砸我,是要付出代价的。”
牛清扬点了点头道:“这就对了,做事要动脑筋,学会走法律程序,这比你用拳头用钱来办事要有效得多。而且,这事我敢肯定和侯海洋没有关系,就是一个偶发事件。他是进入常委的人,不会用这么低级的手段。还有,城关镇给县委县政府都上报加强阳和矿安全管理的报告,我觉得很有道理。你如今是市政协委员,不能只赚钱,还得注意社会影响。”
牛清德道:“我搞了这么多年的矿山,没有出过几回事情嘛。出过两三次,我也处理得不留后患。侯海洋这人小题大做,一直盯着大鹏矿,就是想找我的麻烦。这一次为了尾矿库,我都投入了六十万去加固,这六十万是真金白银,一点都没有踩假水。这是我开矿山以来投入最多的一次,都是被侯海洋逼的。”
牛清扬道:“不要再说这事了,安全第一,警钟长鸣,这事一点都不能马虎。我走了,你这次被人砸了脑袋,我认为不是坏事,想一想别人为什么只砸你不砸别人。”
这是一句老师曾经教育学生的话,总会让学生们哑口无言,憋出内伤。今天大哥临走时甩了一句话,也让牛清德郁闷得紧。
牛清扬刚离开不久,一条瘦瘦的人影戴着帽子和面具如幽灵一样的人闯了进来。牛清德这些年吃喝玩乐,身体早就变成了泡桐树,外面看起粗壮,实则空心化了。他看到面具还没有来得及反抗,一把黑洞洞的枪口就顶在脑门上。
牛清德吓得冷汗如注,道:“这位兄弟,我们无冤无仇。”
面具男道:“谁说我们无仇?”
牛清德最初还以为是赵海,可是听声音明显不是赵海。而且身形也不相似,来者明显比赵海更加年轻。他感到了来者眼里的冷意,道:“你要多少钱,我给。”
面具男道:“我不要钱,你要答应一件事情,涂三旺的矿你不能接手,否则老子一枪崩了你。”他右手持枪顶在牛清德额头上,左手在腰间一探,取出一把锋利的小刀,耍了一个漂亮刀花,一刀就扎在牛清德未受伤左腿的小腿肚子上。
牛清德刚要喊叫,冰冷的枪管就放在了牛清德的嘴巴里。
“我说的话你要记住,不准报案。你在明,我在暗,随时可以收拾你。”面具男慢慢将手枪抽了回去,迅速在房间里消失。
他刚离开,雷声猛然大作,天空下起了倾盆大雨。
牛清德左腿被扎了一个深深的洞,没命地嚎叫起来。
小车还没有到家,牛清扬就接到三弟打来的电话。他回到医院时,天空仿佛被扯了一个大洞,雨水凶狠地从空中往下倾倒。
“来人有枪,威胁我不能接涂三旺的矿,还让我不能报案。”牛清德被推出治疗室以后,见到坐在病房的大哥,一把鼻涕一把泪。他虽然是个横蛮的人,可是向来都是仗势欺人,还真没有面临过死亡威胁。刚才那人要杀人的眼光和冰冷的枪管,让他一下就寒到了骨头里。
牛清扬坚定道:“必须报案。否则没完没了,这事跟赵海脱不了干系。”
牛清德道:“大哥,我不想接涂三旺的矿了,赚钱重要,小命也要得紧,好人不跟疯子斗,我不想和那些提起脑壳耍的人斗。”
又一声炸雷响起,闪电将整个天空都照亮。
在电力局家属院,侯海洋站在窗边,脸有忧色,道:“这个雨真大,不知要下多久?”
秋云站在侯海洋身边,道:“好壮美的景色,这是大自然的奇观。”
侯海洋道:“以前在新乡的时候,一位农办主任在防洪时牺牲,我一直记得当时下雨的情景,还不如今天这个阵势。我现在无心欣赏美景,得考虑防洪。你把车钥匙借我一下,我要到单位去一趟。”
秋云道:“我陪你去。”
侯海洋断然否定,道:“我到办公室去布置工作,你跟着去不合适。”
秋云望着凶恶的闪电,拉了拉侯海洋的手,道:“你要小心,注意安全。”
“这是我的工作常态,不要紧。”侯海洋握住了秋云的手,又道:“晚上一个人,你怕不怕。”
秋云没有将手抽回来,道:“我以前租住的房子很偏僻,我从来不怕。你这房子非常安全了,我怕什么。”
开门,惊雷似乎就打在门前,将空气都炸得四处乱滚。秋云道:“这个雷有点吓人。”侯海洋道:“真的不用担心,我就是到办公室坐一坐,收集一下情况,没有特殊情况,我是不会离开办公室的。”
秋云道:“有特殊情况,你还是要出去?”
侯海洋道:“职责所在,必须要出去。”
在电力家属院与秋云过的第一夜,侯海洋原来还准备好好和心爱的她聊一聊,谁知天公不作美,遇到了罕见雷雨天气。
侯海洋开着车来到办公楼时,值班组所有同志都在,带队的是副镇长罗基奎。罗基奎坐在办公室望着窗外天空,只要雷声稍停,就迅速拨通名单上所列村干部家里电话,询问各村情况。在侯海洋到来之时,他已经打了一半的村。
“侯书记你来了。刚才我打了几个村的电话,暂时没有事。”罗基奎看到侯海洋过来并不奇怪,如果侯海洋在这种恶劣情况不出现才是不正常情况,大家都习惯在最危险的时候看到侯海洋高大的身影。
除了打电话的罗基奎以外,值班组的其他同志围在一起打扑克。在非上班期间的值班时间,原则上可以在值班室里打打扑克,这是巴山多数基层单位的惯例。值班和正式办公不一样,是被动式工作,也就是说,不发生意外事件,值班者基本上就在办公室坐着。
侯海洋坐在值班室,等着罗基奎了解各村的情况。
终于,罗基奎把全镇村书记或主任家里都打了一遍,基本上没有什么大事。罗基奎道:“侯书记,你回家休息吧,有什么事情给你打电话。”
侯海洋摇头道:“这种大雨一时半会停不下来,下的时间越久,情况变化越快。越是关键时刻,越不能掉链子。再下一个小时,我估计各级防汛部门就要打电话过来了。你注意做好电话记录,即使运气太背遇到滑坡等灾害事故,有打进打出的双向记录,责任就要轻得多。我们不仅要敢干事,也要学会保护自己。”
侯海洋来了不久,镇长黎陵秋也来到了办公楼。
书记、镇长都为了这场大雨来到办公楼,伙食团的人也坐不住了,将灶火捅开,在十二点时给值班组做了一大盆杂酱面。值班组人员围坐在一起,兴高采烈地吃着油水很足的面条。伙食团大厨师特意将侯海洋放在伙食团的碗拿了过来,里面有一碗面,面条上面有牛肉,下面藏着两个鸡蛋。
吃完杂酱面,雷停了,雨还在下。雨水虽然不如刚才那么猛烈,但是仍然在暴雨级别。
侯海洋在凌晨一点钟来到办公室,正准备在沙发上躺一会,办公桌上的电话猛然响了起来。
“我是晏琳,在值班。刚才我这里得到了全省部分汇总情况,铁州受灾最为严重,已经有了人员伤亡。”晏琳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格外清晰。
侯海洋听到死亡情况,睡意顿时就飞得老远,道:“严不严重?”
晏琳道:“我看了情况汇总,两处伤亡都与滑坡有关。前段时间天气太旱,山坡土壤干透了,如今又吸了大量雨,最容易滑坡。你也要小心,城关镇山坡不少。”
侯海洋道:“谢谢关心啊。”
晏琳笑道:“别客气,我也曾是城关镇的一员。”
侯海洋道:“你怎么知道我在办公室?还是先给值班室打了电话吗?”
晏琳道:“我没有给值班室打。我想,这么大的雨,你肯定在家里睡不着,百分之一百在办公室里。所以我打了办公室电话,如果你不在,这个电话也不会打扰你休息。你这个做事太拼,事事都冲到第一线。这是好事也不是好事,工作搞砸锅了可以重新来,身体是自己的,也是父母的。”
夜色中,除了雨声外没有其他声音,很安静。晏琳的叮嘱十分清晰地从远方传了过来。
侯海洋道:“在关键时刻,当领导的不往上冲,干部们就会退缩。这也是我的看家法宝,有时我回想这些年为什么走得比较顺利,敢冲,是其中一个重要原因。”
聊了一会,结束了通话。
到了凌晨两点钟,雨水渐渐停了下来。侯海洋判断城关镇发生灾害可能性不大了,这才开着车回到了电力局家属院。如果没有秋云,他就会在办公室睡一觉。可是有秋云在家,他向往着回去。
他轻手轻脚开了门,原本以为秋云已经睡了,结果进门才发现秋云依旧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写着日记。这是一本新笔记本,依然是老式墨绿色本子,厚厚的,与以前的笔记本非常接近。
“你怎么没有睡觉?”侯海洋有点惊讶。
秋云道:“一直在下雨,我睡不着,干脆就写日记。我这一次失忆,全靠以前写的日记才强行补了一部分记忆。有了这个经验,我决定将现在所有的事情都记下来。”
侯海洋开玩笑道:“你是怎样记我的,是个什么形象。”
秋云扬了扬手中笔,道:“我忠实记录你的一言一行,至于什么形象,暂时保密。”
小屋里散发着一阵饭香,秋云将笔记本合拢,放在沙发上,道:“你不能看啊。”她穿着宽松睡衣走到厨房,用小锅盛了两碗粥到客厅,又拿出一袋榨菜。
“我看见冰箱里有些虾,就熬了些虾粥,原本是犒劳我自己的,你运气好,回来就撞上了。”秋云的家居服是宽松运动衫,圆领,有点类似于老头衫。她穿老头衫时无意中将洁白修长的脖子显露出来,气质高雅,弄得老头衫都不象是老头衫了。
侯海洋到里屋去拿小勺子,顺便打开锅。锅里面有半锅粥,一个人不可能吃完。侯海洋出来后,递了一个勺子给秋云,道:“你明明是给我煮的粥,还不承认。”
秋云也不反驳,道:“好喝吗?”
侯海洋慢慢啜了一口,道:“很香,就是太烫。”
秋云道:“稍等一会就能喝了。”
在办公室时,侯海洋已经吃了一大碗面条。伙食团师傅还特意在侯海洋碗里埋了两个鸡蛋,以及一大勺牛肉。在大碗面条作用下,他的肚子一点都不饿,反而微微有点胀。此时,望着秋云殷切的目光,他端起碗来就美滋滋地喝了两碗。
秋云笑道:“太晚了,吃两碗就行了。再吃,明天早上都没有了。”
等到侯海洋放碗时,她就将饭碗拿到厨房去洗,一边洗,一边对跟在自己身后的侯海洋道:“你冒着大雨去办公楼,有用吗?”
侯海洋道:“怎么没有用?刚才接到上级电话,这场雨已经导致多处滑坡,滑坡又导致出现了人员伤亡。不是我们镇上的,是其他地方的。”
秋云道:“我还是对以前讨论过的问题不能理解。比如我是独立的一家人,住在山脚下,如果下大雨滑坡,这就是自然灾害,主体责任应该在山下的独立人家,和你这位党委书记没有任何关系。”
侯海洋道:“从法律角度来说,确实没有任何关系。但是我们的政治理念讲究执政一方守土有责。出现了类似人员伤亡,基层政府必然要承担责任。相对西方来说,我们的基层政府是相对强势的,很多人忽略了一点,相对强势的背后意味着无限的责任。任何一件事情,大家都可以来找政府,而且很多人都习惯于此,这就是我们社会的政治基因,无法超越和摆脱。”
秋云洗了碗后,道:“时间不早了,明天你的事情多,早点休息吧。”
侯海洋道:“那我去洗一洗,就去睡觉了。”以前青皮睡过的客房已经被收拾出来了,在秋云到来之季,侯海洋准备暂住于此。
等到侯海洋从卫生间出来时,秋云仍然坐在沙发上,但是这一次没有写日记,而是坐在沙发上发呆。侯海洋擦着头发,问道:“还不休息?”
秋云道:“我心里空落落的,担心睡着了,明天早上起来,会记不得今天的事情。”
侯海洋坐在秋云旁边,道:“你多虑了,安安稳稳睡一觉,说不定以前的事情都能想了起来。”
秋云有点迟疑地道:“我想你睡在我旁边,就睡在我旁边。”
侯海洋面露微笑道:“我喜欢这个建议。你放心,我会克制自己欲望,十年都等过去了,多等几天也无所谓。”
秋云听懂了其话外之意,幽幽地道:“我还真没有做好准备。”
两人进屋,关掉了灯光。床上准备了两床空调被和两个枕头。两人并排躺下,黑暗空气中充满了暧昧气息。
“侯海洋,我能恢复记忆吗?”
“我个人觉得,你得面对现实,就算不能恢复记记,我们就重建记忆。一样能过上美好人生。”
“谢谢你,帮我渡过难关。”
“秋云,我是在帮助我自己。”
侯海洋握着秋云的手,将秋云朝自己身边带了带。秋云没有抗拒,依谓了过来。两人很亲密地又很轻柔地抱在一起,最初侯海洋情欲腾腾上升,可是嗅着发香,来之不易、失而复得的亲情最终战胜了欲望。
秋云出车祸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难以入眠。今天靠在了侯海洋怀里,居然很奇异地有了睡意,不知不觉中沉入了梦乡。在梦里,她脑海里出现了一个暗洞,在洞里有无数的尖头鱼在涌动。
“咚、咚”,门外响起了持续不断的敲门声,放在桌上的手机也不停地闪烁。
秋云正在梦中努力捕捉涌动的尖头鱼,被敲门声打断后,她猛地睁开眼,脑里又是一片空白,更准确地说是有一片无法理解的抽象画的场景。
侯海洋听到电话响,不敢马虎。他看了来电显示,惊讶地看到这是胖墩杜建国的电话。
胖墩在电话里道:“我在门口,淋成落汤鸡了,快给我开门。”
侯海洋对于这个闯入者感到很是无语,道:“稍等,我马上过来。”他低下头,正好看见秋云亮晶晶的眼睛,解释道:“来的人是我大学同寝室的同学,关系最好的同学,他是省报记者,就在门口。唉,十年了,我第一次抱着你睡觉,就被胖墩打扰,还有没有人性啊。”
秋云撑起身体,用脸颊碰了碰侯海洋的脸,道:“我刚才睡得很好。”
侯海洋穿好衣服,打开房门。
胖墩淋得如落水鸡一般,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子,也是落汤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