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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组织处理
吉之洲离开以后,侯海洋吩咐随后赶来的副书记李绍杰,道:“我暂时还不能走,在如此重大的灾害面前,我就算已经没法出力,也得坐镇指挥。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情,遇到事情不在场,总是说不过去的。”
李绍杰明白侯海洋的意思,黑岭山二十五个失踪人口是震惊全省的大事,省市主要领导肯定要陆续到达现场,首先是前往黑岭山现场,其次是到向阳坝小学。作为城关镇主官,留在现场肯定更加合适。
李绍杰指了指伤口,道:“侯书记,还在流血,我建议你到县医院处理一下,再回来。我守在这里,问题不大。如果有重要领导要过来,我提前打电话。”
侯海洋肩膀伤口火辣辣的,越来越痛,于是点头道:“也行。那我先到医院去处理,然后回来。”
秋云急道:“事不宜迟,赶紧去。”
老赵开着车,载着侯海洋就直奔医院。
在小车的晃动下,伤口流出了很多血,将侯海洋裤子都打湿了。
小车开到时,县医院最好的外科医生都已经等在治疗室。吉之洲骂人的话通过乡村医生迅速传到了卫生局局长耳朵里。在这一次事件里,卫生局虽然稍显冤枉,可是有过“非典”教训,没有谁再敢跟吉之洲书记较劲,何况受伤的侯海洋本身就是县委常委,巴山实力派人物。
秋云一直陪在侯海洋身边。当手术缝合伤口时,她牵着侯海洋的手,将头转到了另一边。
“伤口入口处比较深,我已经处理好了,侯常委明天要来换药。”外科医生手脚还算麻利,清创缝合都很流畅。
秋云道:“医生,伤口很长,有没有问题。”
外科医生客客气气地道:“我开了些消炎药,确保伤口不发炎。如果不发炎,就没有什么问题。”
秋云道:“我就是有点担心发炎,伤人的那把镰刀看上去很脏。”
外科医生道:“我处理过,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处理完伤口,秋云谢过医生后,问侯海洋道:“我们回家休息?”侯海洋摇头道:“刚接到李绍杰电话,杜书记要来,已经在路上了,很快就要到向阳坝。”秋云道:“杜书记是谁?”侯海洋道:“市委。书记,茂东一号人物。”
侯海洋所穿衣服被彻底毁掉,回家换衣服又来不及。秋云见医院门口有一个灯光昏暗的小店,进去转了一圈,提回来一件皱巴巴的老式T恤。她帮着侯海洋穿上衣服,道:“刚才我在灯光下仔细看你的后背,伤口好多,都是这些年留下的痕迹吗?”
侯海洋不愿意把气氛弄得过于伤感,开玩笑道:“这两天,你应该看见我的后背啊。”
秋云勉强笑了笑,道:“你这人,都当书记了,还油嘴滑舌的。”
侯海洋趁着无人注意,摸了摸秋云的腰,道:“我只在你一人面前油嘴滑舌。你回家吧,今天肯定是不眠之夜。”说到这里,他突然愤怒起来,道:“城关镇给县政府至少有三次正式报告,建议要加大阳和矿、大鹏矿和黑岭山矿安全措施,每次报告交上去都石沉大海。矿产老板贪婪,为了钱不顾一切。相关政府人员麻木,心思根本没有放在工作上。这是橙色预警啊,人命关天的大事,我天天提心吊胆,他们这些人居然就敢丝毫不放在心上,我完全无法理解他们的心态。当官是一种责任,他们却当成了捞取利益的手段。”
秋云道:“按我的理解,这次事故是村民和企业的事情,和政府没有直接关系。发生这种事情,政府依法裁判,让企业主赔到倾家荡产就行了。”
侯海洋握紧了秋云的手,道:“从理论上是如此,可是省情不同、市情不同、县情不同。说不定搞来搞去,政府还会成冤大头。你不要摇头,真有这种可能性。我算是村民的救命恩人,可是若是有人挑拨,在后面出烂点子,说不定在后期处置上我还会很伤脑筋。”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老赵车边,这才将牵着的手松开。
上车不久,刚停了一个小时的雨水又倾盆而下,打在车上彭彭作响,在车头激起一层水雾。侯海洋望着窗外暴雨,道:“若是继续下雨,救援难度就太大了。”
老赵:“侯书记,我说句实在话,以前小时候我见过泥石流,铺天盖地的,当时没有逃脱,肯定就被埋了。地震还有可能躲在角落里,泥石流来了,根本没有地方躲。”
侯海洋知道老赵说的是实话,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也是救援责任。”
小车至向阳坝村口又被警察拦住了。警察见到摇下车窗的侯海洋,赶紧放行。
邱宁勇在路口站的时间长了,腰酸背痛,坐在警车里休息。看了坐在小车里的侯海洋一眼,又将头靠在椅子上,道:“今天晚上是几家欢乐几家愁,侯海洋是假装悲痛,肚子里早就乐开了花。”
向阳坝小学里,侥幸逃出生天的村民们都睡在了临时床上,有的辗转不安,有的沉入梦乡。副书记李绍杰和村支书陈民亮坐在办公室里抽烟。两人也不知抽了几枝烟,整个屋子全是烟味。
“你们在熏腊肉?”侯海洋推开了门,见到满屋烟味,用手在鼻前扇了扇。
李绍杰将香烟摁灭,道:“刚才来了三个记者,我要求查看记者证,他们拿不出来,还大吼大叫,我恨不得踢上几脚。”
侯海洋道:“他们到哪里去了?”
陈民亮道:“几个村民出来骂了他们一顿,现在应该转到黑岭山去了。”
侯海洋道:“把窗子开了,屋里怪闷的。”
陈民亮道:“外面蚊子多得很。”
侯海洋道:“里面这么多烟,蚊子进来都变成了腊蚊子。”
李绍杰见到跟在侯海洋身后的秋云,主动招呼道:“吕老师,楼上收拾了一间办公室,你可以去休息。我们要等着杜书记来,一时半会休息不了。”
秋云摇头道:“我就在这里坐一会。你们别管我,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县委随行人员原本说很快就要到向阳坝,等了一个多小时,就在等候的人都开始打瞌睡时,外面车灯射了过来。这是有五辆车组成的小型车队,车灯刺破了黑夜,可以清楚地看到如瀑布一样的大雨。
小车没有打喇叭,除了发动机轰响外,没有其他噪声。小车甚至没有开进向阳坝小学,全部停在学校外面的围墙处。
一溜穿着雨衣的人无声无息地走进向阳坝小学。
侯海洋、李绍杰和陈民亮等人受到了这一行人散发出来的严肃劲的感染,沉默不语地迎接来人。吉之洲陪着杜高立走到前面,低声道:“这是城关镇党委书记侯海洋,他和村干部一起,刚把九家人转移走半个小时,大鹏矿就垮了。”
杜高立阴沉着脸,没有与还有些印象的侯海洋握手,直接问道:“转移的老乡情况怎么样?”
侯海洋道:“现在情绪都比较平稳,安置在办公室里,都睡了。”
杜高立道:“村民们房子都冲垮了,财产受到了损失,又失去了家园,你们要做好安抚工作。在黑岭山救援工作正在紧急开展的时候,这里不能乱,乱了,城关镇党委要负责任。”
侯海洋道:“根据吉书记安排,城关镇每天都有班子成员守在这里,村民们有什么反映,我们能解决的都要想办法解决。另外,城关镇的应急抢险队伍也都做好了准备,随时听从指挥。”
杜高立摇摇头,道:“山高沟深,雨水又大,暂时用不上太多的人,让应急抢险队伍备勤,只要有任务,立刻就能拉出来。你这一段时间就坚守在向阳坝小学,把这一块村民稳住。”
在杜高立身后有各部门的人,宣传部派出两个人,一是熟悉城关镇情况的李宁咏,另一个是宣传部副部长兼外宣办主任。
李宁咏穿着雨衣站在教室外面的走道上,与侯海洋只隔了几米远。侯海洋要和书记说话,就站在屋门口,位于灯光最明亮处。她在暗处,将站在明处的侯海洋看得清清楚楚。侯海洋穿了一件土里土气的外套,脸色有些苍白,脸颊削瘦,仍然英气逼人。
在未分手的时候,李宁咏最喜欢侯海洋沉睡的样子。侯海洋沉睡时总是很安静,还有些平时很少看到的憨气,这与他醒来时有着反差,让她喜欢。
由于诸多大员在前,李宁咏无法上前,就站在外围远观侯海洋。
侯海洋道:“杜书记,吉书记,请到办公室坐一坐,喝口热茶。”
杜高立点了点头,道:“哪位是村支书,给我讲讲九户人的情况。”
陈民亮是第一次在如此近距离与市委。书记说话,双手握住杜高立的手,道:“杜书记,您这么晚冒着大雨来看望向阳坝的村民,给我们很大鼓励。”
杜高立紧紧握着陈民高的手,道:“我要代表市委感谢向阳坝村两委,你们在危难关头挽救了二十位村民的生命,功德无量。”虽然吉之洲报告是侯海洋带着村民进行了转移,但是杜高立下意识还是认为应该是村支部带领村民转移。他估计侯海洋是提前作了布置,算是有预见性。
陈民亮不能了解到杜高立真实想法,只是把最想说的话讲了出来,道:“这都是侯书记带着我们干的。为了让村民转移,侯书记还被村民误解,有一位八十岁村民还用镰刀伤了侯书记。现在,村民们都很感谢侯书记。”
杜高立这下真有些吃惊,道:“侯海洋受了伤,让我看看伤口。”
“我已经到县医院处理了,没有问题。”侯海洋一边解释,一边还是脱下了外套。
在脱外套的时候,一直站在屋里的秋云就走上前,道:“你别动,我来帮你,别把伤口弄破了。”
侯海洋就举着双手,让秋云帮着脱下外套。
秋云对眼前两位领导模样的人道:“侯海洋在县医院逢了二十七针,被镰刀刀尖从肩膀划到了腰上。”她见侯海洋伤口处又有些渗血,声音有些哽咽。
吉之洲在汇报时并没有讲侯海洋受伤,于是解释道:“他们动员村民转移时,村民们没有意识到会有这么大的地质灾害,不愿意离开家。侯海洋见情况紧急,把一位坚持不走的村民拖了出来。那家老娘心疼儿子,脑筋又不是太清醒,才误划了侯海洋。”
杜高立脸色郑重起来,道:“侯海洋做得不错。”
秋云有点讨厌这位提出看伤口的领导,等到杜高立看了两眼后,就很轻柔地帮着侯海洋将T恤衫穿了回去。
侯海洋向两位领导解释了一句:“杜书记,吉书记,这是我的未婚妻秋云。她从县医院跟着过来的。”
杜高立道:“小吕,你要把侯海洋照顾好,不要感染。”
秋云嗯了一声,道:“谢谢领导关心。”
随后,杜高立就在屋里向陈民亮详细询问每一家的情况。穿着雨衣的李宁咏站在屋外,眼光一直盯着秋云。
“这是我的未婚妻秋云”,这句话的力量胜过天空中的惊雷,让李宁咏只能靠在墙上才能站稳。
侯海洋考虑到杜高立和吉之洲两位书记连夜奔波,肚子肯定会饿,就悄悄作了安排。因此在谈话时,从城关镇伙食团带来的厨师就将稀饭、馒头和可口咸菜端了出来。在救灾的紧急时刻,如果晚上吃大鱼大肉会带来负面影响。稀饭馒头属于救灾标配,这是杜高立和吉之洲都认可了。
所以随行人员都进屋,脱下了雨衣。
侯海洋招呼其他客人时才看到了脸色苍白的李宁咏。两人对视一眼后,侯海洋朝她点了点头,道:“来了,喝点稀饭。”李宁咏指了指门口,道:“你到这边来,我问你几句话。”
李宁咏是市委宣传部干部,杜高立的随行人没之一。她将城关镇党委书记侯海洋叫到一边谈话,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秋云凭着天生的敏感,注意到李宁咏望着自己的眼光充满嫉妒。
在门外,李宁咏冷冷地看着侯海洋道:“你和我那个才几天,从哪里冒出来一个未婚妻?”
女人所有的刁蛮,只有在所爱的人面前才有效,否则就有可能变成胡搅蛮缠。侯海洋知道在此时不能跟李宁咏讲任何理论上的道理,单刀直入地道:“我以前在新乡教过书,她是我在新乡时的恋人。刚才国外回来,我们准备结婚。”
李宁咏委屈地道:“不是说过好马不吃回头草吗?为什么她能回头,我不能。”
侯海洋沉默了几秒钟,道:“想听实话吗?”
李宁咏道:“说!”
侯海洋道:“我内心深处,更爱她。”
如果不是有市委诸多大员在身旁,听到这句大实话,李宁咏必然会发作,此时她银牙紧咬,忍住满肚子火气,道:“如果我们还在一起,她回来了,你怎么办?”
侯海洋道:“生活不能假设。”
李宁咏不依,道:“我需要你假设?”
侯海洋道:“真要假设,如果我们没有分手,那肯定还在一起。”
李宁咏朝秋云方向看了一眼,道:“那她回国,怎么办?”
侯海洋道:“只能当成回忆。”
李宁咏幽幽地叹息一声,道:“你对当初的事,始终耿耿于怀。”
侯海洋道:“这是一道坎,很难翻越。”
李宁咏恨恨地道:“我最讨厌你说大实话。”说完就用腿尖狠狠地踢了侯海洋的小腿骨,转身就走到一边。外面雷声已经停下,风带着雨水扑在脸上,让李宁咏一下就雨水满脸。
皮鞋踢在了小腿骨上,这不是一般的疼痛,这个疼痛感甚至超过了后背的镰刀。侯海洋就拿着手机装打电话,另一手撑在墙上。过了好一会,疼痛感才消失。
诸多大员们都没有注意到发生在门外的小事情,吃过稀饭馒头,吉之洲安排侯海洋道:“多备一些馒头和稀饭,弄点腐乳和你们自泡的辣泡菜,省里来人在路上,如果休息,就安排在你这边。你要把村民安抚好,有什么要求,可以先稳住。这不是钱的问题,是政治局面,就算花钱也得买平安。你要明白,我们省我们市都需要一个稳定的局面。”
侯海洋道:“我明白,吉书记。”
吉之洲道:“有任何情况都和我联系,现在走在钢丝上,一步都不能错。”
临行前,杜高立和侯海洋握了握手。
市委这一行人极有纪律,从进门到离开就没有喧哗,有交谈都是小声地在耳边说话。九家人都沉入睡梦中,根本不知道有重要官员来过,因此也没有来围观,更没有人来提要求。
望着走进风雨中的市委一行人,侯海洋立即蹲了下来,拉开裤子,只见小腿有一个黑黑印子。他瘸拐着回到办公室,没有见到秋云,问李绍杰道:“秋云呢?”
李绍杰是知道侯海洋和李宁咏的纠葛,道:“吕老师上二楼去了。你和小李谈话,吕老师看见的。”
侯海洋自嘲道:“女人就是麻烦。”
李绍杰深有同感,道:“不麻烦就不是女人。”
侯海洋道:“那我先上去。生活中需要女人,所以我们必须要解决掉麻烦。”
在李绍杰眼里,侯海洋就是一个异人。不管从相貌到出身,李宁咏都是不二人选,可是侯海洋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李宁咏,选择了秋云。当然,秋云从相貌到学历都很不错。但是李宁咏的父亲毕竟是邱老虎,这对前途是极有帮助的。
侯海洋的心思确实不是李绍杰能够理解,他也不会跟同事们敞开心扉谈感情,最多调侃一二。上了二楼,他推开村小负责人办公室,就见到秋云背过身,专心看窗外的雨。
侯海洋坐在秋云身旁,解释道:“那个女的是市委宣传部的干部,叫李宁咏,差一点就和我结婚了。”
秋云道:“这是我日记中没有的人?”
侯海洋道:“没有,那是以后的事情。”
秋云道:“很漂亮的人,也很年轻。”
侯海洋道:“差点和我结婚的人,自然不会太差。刚才她问我们的关系,然后踢了我一脚,真狠,都是金庸害人,让不少女子都喜欢给男人留下点伤疤。”
“你怎么不隐瞒。”
“我是光明磊落的,为什么要隐瞒?这事不必隐瞒,不能隐瞒,更不用隐瞒。”
秋云低头看着侯海洋小腿上肿起来的印痕,道:“爱之深,责之切,那个女孩其实是爱你的。为什么分手?”
侯海洋道:“我们进入谈婚论嫁阶段时,我被双规过一次,双规结束,政治前途暗淡,于是她提出分手了,不是她直接来谈的,由她大哥约谈了我。后来她有意重归于好,被我拒绝了。我不能忍受背叛,特别是在我处于低潮时。”
秋云道:“你拒绝,说明爱得不够深,否则会原谅她的。”
侯海洋想了一会,道:“她当时是巴山电视台主持人,年轻漂亮,我确实动过心。现在回想起来,你说得很对,确实是爱得不够深刻,还达不到不顾一切的状态。”他伸手握着秋云的手,道:“人在男女之情上是有额度的,给这个人多一些,给其他人就少一些,我希望我能执你之手,与你偕老。”
侯海洋是一个有硬度的人,平常很少讲柔情蜜意的话。这时讲出来的这句话就秋云体会到他的情意和诚意,就主动伸手握着他的手,道:“我们去结婚吧。就算记忆回不来,我也跟着你。希望我们都不要辜负对方。”
侯海洋紧握着秋云的手,道:“那我们就将命运都交给对方,生死不弃!”
秋云眼中又闪现泪花,道:“生死不弃!”
天空中又响起一声炸雷,将无尽黑暗撕出了一个大口子。
到了七点,天大亮,雨水还未停。村民们刚刚起床吃了早饭,与党委书记侯海洋等人讨论起灾后重建。侯海洋知道在重大灾害面前,灾后重建工作肯定会得到市县大力支持。为了把好事办好,他也是真心想听一听大家的意见。
等到大家你一语我一言说了想法以后,侯海洋道:“如何重建还要看上级政策,我个人有一个想法,不一定成熟,可以和大家探讨。你们住在半山上,其实生活很不方便,不如在山脚找一块安全地方,集中修一个聚居区,这样水、电等基础设施都好一些。”
这个想法得到多数人支持。黑岭山二十五人被埋,确实把大家都吓坏了,如果在原地重建,再来个滑坡就糟糕了,不一定有这次的运气。
现场只有老朴反对到山下集中居住。他是个铁脑壳,坚持认为以前的房子是祖祖辈辈生活过的地方,风水好,不能离开。
其他群众就集中火力反驳他,有的道:“矿渣肯定把山沟填满了,老朴狗。日的把矿渣挖开,都够得你干。”又有的说:“矿渣有污染,以后水井都打不起,还是要到山下去住。安自来水,这样就安全一些。”还有的道:“老朴你狗。日的不要乱讲,大家都想搬下山,你脑袋有毛病,还想住在山上。”
被大家一阵批评,老朴有点蔫,不说说。他心里没有服气,闷头乱想事。
村民们商量着,等到雨小一些,就到现场去看一看。
侯海洋特意给吉之洲打了电话,谈了村民的想法。两人商量之后,吉之洲同意两个事,一是可以带着村民们回家看看现场;二是有亲戚朋友投靠的可以投靠,愿意住在向阳坝小学校的可以继续住在学校里。
侯海洋刚挂断电话,邓建国市长、宫方平副县长等人陪着分管安全的副省长拖着疲惫之躯从黑岭山矿来到了向阳坝小学,看望转移到此地的九家村民。
按照副省长的意思,村民们被组织起来站成一个弯月形。刚从中央部委调到省里工作的副省长面对着弯月形队伍,准备讲几句话,慰问一下受灾群众,给大家鼓劲打气。
老朴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见到过省级大官,想凑过去讲讲房子的事情,可是看到侯海洋用眼睛瞪着自己,有点畏缩地退后一步,拉着自己的妈说了几句。
副省长刚刚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话,老朴老娘就颤颤地走了过去。
她弯着腰,身材矮小,头发全发、脸上全是皱纹,是个典型的农村老太太形象。她径直走到副省长面前,扑通跪下,抱住副省长大腿,道:“清天大老爷,要为我们农民做主。”
侯海洋见老朴老娘越众而出,知道她十有八九要乱说。可是在副省长面前,单方面拦住老朴老娘说不定会引起更坏印象,就用目光示意老朴,让老朴把老娘拦住。
老朴有自己的打算,躲过了侯海洋的眼光。
老朴老娘抱住副省长的腿,眼泪鼻涕纵横。
副省长狠狠地瞪了侯海洋等诸位站在一边的县镇村干部。当村支书陈民亮想要去拉开老朴老娘时,副省长严厉地道:“放开老人家,有什么话不能让老人家说!愣着作什么,拿一张椅子过来,让老人家坐着说话。老人家这么大年龄了,她站着,你们看得过去吗?”
村支书陈民亮忙了一整夜,自认为是有功之人,没有料到被派头十足的副省长用严肃的口气批评,话里话外的意思仿佛自己有什么事情瞒着上级一样。他气得胸口上下起伏,松开老朴老娘,走到一边。
侯海洋知道很多高级领导没有基层生活的经验,每次到基层都是从在考斯特上看路边的基层。他们领导着基层,却对基层人和事是雾里看花,隔了无数层。他又用力握了握陈民亮的胳膊,以示安慰,然后亲自端了一张椅子,放在老朴老娘身边,蹲下身,劝道:“老朴妈妈,你放手,起来坐着说话。”
老朴老娘的神智有时清楚,有时糊涂,可是对打了儿子的这个人印象十分深刻。她完全没有认识到自己用镰刀砍了救命恩人,反而牢牢地记得是这个人打了儿子。她抱着副省长大腿不放,回头对着侯海洋吐了口水,道:“他打我娃儿,是坏人。”
侯海洋被吐了一脸口水,很有些狼狈。
副省长不满地对侯海洋道:“你到一边去。”他想扶起八十岁的跪在地上的老太婆,谁知老朴老娘抱得很紧,扶了两下都没有扶起来,就有点尴尬。老朴老娘一两个月没有洗澡,一股酸臭冲得副省长差点呕吐出来。
随行工作人员将老朴老娘扶起来,坐在椅子上。
副省长愤怒地道:“这就是鱼水关系,什么鱼水关系,就是油和水关系,油在上面,水在下面。难怪要出这么多的事情,省委省政府天天强调干群关系,你们都当耳旁风了。”
邓建国市长从多方面了解到实际情况,知道侯海洋在这次灾害事故上立下了大功,否则大鹏矿埋掉几十个人,会惊动省委的。他知道在副省长发火的情况下,直接劝说效果不佳,于是转了个角度,问老朴老娘,道:“老人家,你有什么要说?”
老朴老娘想起儿子的话,道:“房子没有了,我以后咋活啊!”
邓建国道:“市里已经开始安排灾后重建工作,老人家放心。”
老朴老娘记得儿子说过中间这人官最大,脑子里又总有儿子被打的画面,她指着侯海洋又对副省长道:“他打我儿子。”
副省长严肃地看着侯海洋,道:“你打人没有,不要找理由,回答是和不是。”
侯海洋道:“是。”
副省长问:“你是什么职务?”
侯海洋道:“巴山县委常委、城关镇党委书记。”
副省长认真地对邓建国道:“这人作风粗暴,蛮横无理。我要建议市委责成县对这种干部进行组织处理,不能让这种害群之马继续为害一方。”
副省长如此处理问题,让邓建国如吃了一口苍蝇,难受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