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伟元续《红楼梦》自九十回至百二十回书后
《红楼梦》一书,曹雪芹虽有志于作百二十回,书未告成即逝矣。诸家所藏抄本八十回书,及八十回书后之目录,率大同小异者。盖因雪芹改《风月宝鉴》数次,始成此书。抄家各于其所改前后第几次者,分得不同,故今所藏诸稿未能划一耳。
此书由来非世间完物也,而伟元臆见,谓世间当必有全本者在,无处不留心搜求,遂有闻故生心思谋利者,伪续四十回,同原八十回抄成一部,用以绐人。伟元遂获赝鼎于鼓担,竟是百二十回全装者,不能鉴别燕石之假,谬称连城之珍。高鹗又从而刻之,致令《红楼梦》如《庄子》内外篇,真伪永难辨矣。不然即是明明伪续本,程高汇而刻之,作序声明原尾,故意捏造以欺人者,斯二端无处可考。但细审后四十回,断非与前一色笔墨者,其为补著无疑。
作《后红楼梦者》随出,袭其故智,伪称雪芹续编,亦以重价购得三十四回全璧。犹恐世人不信,伪撰雪芹母札,以为确证。殊不合理,所谓欲盖弥彰矣。余另有书后细论其不合理处,载在此篇之后,深叹其前做俑而后效颦也。
此四十回,全以前八十回中人名事务,苟且敷衍,若草草看去,颇似一色笔墨。细考其用意不佳,多杀风景之处,故知雪芹万不出此下下也。
观前五十六回中,写甄家来京四个女人见贾母,言甄宝玉情性并其家事,隐约异同。是一是二,令人真假难分,斯为妙文。后宝玉对镜做梦云云,明言真甄假贾,仿佛镜中现影者。讵意伪续四十回家,不解其旨,呆呆造出甄、贾两玉,相貌相同性情各异,且与李绮结婚。则同贾府严成二家,嚼蜡无味。将雪芹含蓄双关极妙之意,荼毒尽矣。吁,雪芹用意,岂惟至五十六回而始发哉?其于第二回贾雨村与冷子兴言,其在金陵甄家处馆时,见甄宝玉受责呼姐妹止痛,及惟怜爱女儿情性等语,已先为贾宝玉写照矣。伪续之徒,岂得梦见。
再贾母王夫人皆极慈爱儿女之人,偏要写为贾母忙办宝玉宝钗姻事,遂忘黛玉重病至死,永不看问。且言若是他心里有别的想头,成了什么人了呢?我可是白疼了他了云云。此岂雪芹所忍作者?
王夫人因惜春非亲生女,有忙事遂将惜春略过云云。似此炎凉之鄙,又岂雪芹所忍作者?
贾政者,前卷极称之人也。竟写为作外官糊涂无能,不善管家人长随,遂至声名狼藉,侥幸得轻参而回云云。又岂雪芹所忍作者?
和尚送通灵宝玉来,口口声声要一万银子,剌剌不休。虽系假话,甚觉贫俗可厌。
黛玉屡写病已垂危不起,随后同众而出,数回一辙。
妙玉走火入魔,潇湘馆鬼哭等处,皆大杀风景。
结束贾雨村归结红楼梦,愈蛇足无谓。
呜呼,此谓为雪芹原书,其谁欺哉?四十回中似此恶劣者,多不胜指,余偶摘一二则论之而已。且其中又无若前八十回中佳趣,令人爱不释手处。诚所谓一善俱无、诸恶备具之物。迺用之滥竽于雪芹原书,苦哉,苦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