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红楼梦书后
闻旧有《风月宝鉴》一书,又名《石头记》,不知为何人之笔。曹雪芹得之,以是书所传述者,与其家之事迹畧同,因借题发挥,将此部删改至五次,愈出愈奇,乃以近时之人情谚语,夹写而润色之,借以抒其寄托。曾见抄本卷额,本本有其叔脂研斋之批语,引其当年事甚确,易其名曰《红楼梦》。
此书自抄本起至刻续成部,前后三十余年,恒纸贵京都,雅俗共赏,遂浸淫增为诸续部六种,及传奇、盲词等等杂作,莫不依傍此书创始之善也。
雪芹二字,想系其字与号耳,其名不得知。曹姓,汉军人,亦不知其隶何旗。闻前辈姻戚有与之交好者。其人身胖头广而色黑,善谈吐,风雅游戏,触境生春。闻其奇谈娓娓然,令人终日不倦,是以其书绝妙尽致。闻袁简斋家随园,前属隋家者,隋家前即曹家故址也,约在康熙年间。书中所称大观园,盖假托此园耳。其先人曾为江宁织造,颇裕,又与平郡王府姻戚往来。书中所托诸邸甚多,皆不可考,因以备知府第旧时规矩。其书中所假托诸人,皆隐寓其家某某,凡性情遭际,一一默写之,唯非真姓名耳。
闻其所谓宝玉者,尚系指其叔辈某人,非自己写照也。所谓元迎探惜者,隐寓原应叹息四字,皆诸姑辈也。
其原书开卷有云“作者自经历一番”等语,反为狡狯托言,非实迹也。本欲删改成百二十回一部,不意书未告成而人逝矣。
余曾于程高二人未刻《红楼梦》版之前,见抄本一部,其措辞命意,与刻本前八十回多有不同,抄本增处,减处,直截处,委婉处,较刻本总当,亦不知其为删改至第几次之本。八十回书后,惟有目录,未有书文,目录有‘大观园抄家’诸条,与刻本后四十回‘四美钓鱼’等目录,迥然不同。盖雪芹于后四十回虽久蓄志全成,甫立纲领,尚未行文,时不待人矣。
又闻其尝作戏语云:“若有人欲快睹我书,不难,惟日以南酒烧鸭享我,我即为之作书”云。
观刻本前八十回虽系其真笔,粗具规模,其细腻处不及抄本多多矣,或为初删之稿乎?至后四十回迥非一色,谁不了然,而程、高辈谓从鼓担无意中得者,真耶假耶?
此因《后红楼梦》书后,先补及原书八十回,及伪补续四十回之一切原委者也。至於《后红楼梦》三十回,又和诗等二回,则断非雪芹笔,确为逍遥子偽託之作。
其和诗二回,本载别号,谓非雪芹笔者勿论,但论其三十回中支离矛盾处而已。
其开卷即假作出雪芹老母家书一封,弁之卷旨为序,意谓请出如此绝大对证来,尚有谁敢道箇不字?作者自觉甚巧也,殊不知雪芹原因托写其家事,感慨不胜,呕心始成此书,原非局外旁观人也。若局外人徒以他人甘苦浇己块垒,泛泛之言,必不恳切逼真,如其书者。
余闻宝玉係雪芹叔辈,而后书以雪芹为贾政之友,为宝玉前辈世交,以姪反作为迺叔之前辈,可笑。又每混入书中,参杂不离,前书中何未见雪芹自道隻字乎?再按雪芹二字,不似其名,而此书曹太夫人札称雪芹儿云,岂有母称其子之字号之理。
夫贾者假也,安得其名贾氏世表哉。原书贾雨村言东汉贾复之后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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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光耀祖宗,妄攀遥遥华冑,不必引为宝标。其表以贾源为始祖,以贾代华为宁国公,贾代善为荣国公,大与原书不符。然原书刻本亦有错误,至第三回黛玉初到时,见御赐匾有小字注为“赐荣国公贾源”云。五十三回年例赐祭银黄布袋上,写“宁国公贾演、荣国公贾法”云。荣国公名源乎?法乎?二者自有一误,豈抄误者乎?
第二回冷子兴演说中,未出宁荣二公之名,但言二公係同胞,宁长荣次,宁公生四子,身后长子代化袭官,代化生二子,长名敷,幼即身故,次名敬,袭官生子贾珍,敬在即让其子珍承袭。荣公身后,长子代善袭官,代善娶金陵史侯女为妻,生赦、政二子云云。《后书》以贾源为始祖,以代化代善为宁荣二公,大谬甚矣。
凡例载每卷有雪芹手㝎,及潇湘馆图章,全书益无残缺,故以重价得之付梓云云。则是黛玉者,当时确有其人,名姓皆就假托矣。
何故首回开卷复云,书中假假真真,万言不少。无论贾宝玉本非其名,即黛玉宝钗亦多借影。其饿自云妃贾母以下,一概可知云云。而世表凡例言之鉴鉴,方以林夫人实有为确证。
第一回又如此言,非矛盾乎?
此係作者前后之文,未曾校对尽一年,留此脱K,使人灼见其短饰之情,又谓宝玉幼以心KK色一一,与前卷警句谓宝玉为意淫者,字眼虽K同,用意相较天壤,且此书果係雪芹手笔,豈有处处极力自夸之理。
末尾以黛玉引小青摘句题红楼梦卷为收结,且因小青二字,令为识为情定之意,关联开卷情字之因,自羡有饽不尽,如江上青峯之妙,俱无足观。
再前篇已论程伟元补续之四十回中,不应将甄家呆写过实,大失雪芹真假相K妙意。
此后书又效尤,写甄宝玉假冐斯文,实市井宿娼类。
贾宝玉又徒行,几至不免。因彼无行,将李绮亲事打退。
真考既不堪如此,假者又何足道。
其立意欲为黛玉吐气,故写其有足有差,放国之K,以补前寄居舅家,孤才笼独之恨。写其知志不顾许宝玉者,以洗前受污语,谓林姑娘有心病之缺K也。
过于恬退,则又失于无情。故复补出误闻宝玉被执,即服毒以独之。此作者深心处,而人亦看得出。
再甄士隐久已悟道之人,又写为还俗受职,不但无谓,且后卷并无用处。
书中用字眼多不合京都时语,如搽脸必曰“抹脸”,或是当用顽闹、顽要、顽意、顽唤、顽戏等等字眼。当分别之处,惟用顽儿二字,不别加字眼分别,多不K话。当用我们处,全用咱们,当用算计处,必用打谅。如此口吻,不合时语者不胜屈指。
且书中错字太多,亦其付梓时未收拾妥当之故。
以上所论皆其劣处也,其佳处亦指高论之。
第一佳处,无诸续编写闺人上阵当场出丑之恶习。
其次佳处,每回将终必另引一事相视,虽然有饽音,颇肖雪芹笔意。
其三佳处,写大家人家尊卑上下皆有难言心事,不顺率然吐出,忍耐心头。欝欝不畅,又有儿女之情,含蓄难舒,化作闲愁之趣,亦似前书。
其四佳处,写园亭水树春风秋月之景趣,亦足学步邯郸。
惟写食品,处处不遗燕窝,未免俗气。
总之此书除K乱真K说不意外,其笔意尚可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