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缘书后
镜花缘序文,谓此书一出,压倒各种奇书,是其才子书云。其实未能及诸部奇书于万一,作序者妄作标榜推重语,已属可厌,沼係出自他人誉赞之言。乃作者于书中,自誇不绝口,谓空前绝后,千古独步云云,可怜其不自谅也。
此镜花主人,想是生平好奇巧,不通说酒令、打灯谜之学问而已。其学问上,尚未梦见,既好奇巧,故必以迴文锦为天下极则。
试观古今未学诸文家,必读大家诸文,如韩愈、李杜之作,而未有以读迴文锦为津梁者。
此话出自艺葱之手,固亦千古绝唱,然不过织组奇巧而已,非出风入雅,长于气味者。可有先生授徒学诸文,先务用功于迴文锦者乎?
此书惟写游各国事,借题骂人,尚有新趣,不必拘责其事理所必无者。
酒令各种,虽为他中生留心,竞凑得许多,非一睛之力可成。若其笑话,都是现成俗套,独恐酒令,亦是烦人代杂凑者,或抄袭他人成作,且不可必,若然则更不值一勃矣。
书中杂学都讲讲,也算他尚博,然自诸书查来凑上,未见都是他的学问。设若当面有人出令,他立时不假思索,能如书中答对,则余服其敏捷。
即能编记诸杂书,记性好亦是难事。若家坐找些人帮着,堆五车书,费成年力,杂凑成此书,何难之有有,稍通文之人,皆足辨也。若如其书中所写应对敏捷,不但十几岁之处女不解,即宏博老宿,一时尚未必思想出许多奇巧。
此公生平,总以费工夫慢慢寻来者,一时出之为惊人之具,此是第一作用,意谓人识不破,孰知稍有知见者,皆不得欺也。
其酒令虽多,何难之有,如二字查得係双鼓,则书便叙为抽得是双声。二字查得係叠韵,则书便叙为哉子是叠韵。倘将此二种例换索答,则难乎措手矣。先觅出巧字眼来再作书,何难之有。
今设一譬喻,明其不足为奇,试以千里途中树木,各饰与杂宝,价值不为不重,然不及一颗夜明珠何耶?以杂宝价与珠价较之,或多者胜,惟杂宝纷纷中,不能择只件擎出门奇也。
此公自称书为独步,想他多年便怀将巧字眼之主意,或托众人代寻,亦无不可,此原是众力可成之事,不则自己常看杂书,以半生之力,见可採者即记下,并某书原出处亦记下,久之自然凑得许多奇巧字眼字面矣。而又加以严择精思,使难里添难,巧中套巧,杂凑成书,方自誇为独得之秘,空前绝后,其实大言不惭,世人不得尽欺也。
今设一方,十日间便能仿他另作书一部,另觅巧字眼,亦可与之相敌。
多觅几千部杂书,多集些长于打灯谜行酒令之人,使之整日看书编巧字眼,如有可存,即笔记出,若书与人太盛,十日便可成功,但不能照他规矩。
他的规矩,还非他自心立者,原随所得巧字眼之便以立规矩,叙诸书耳,非他人成令在先,渠依人成令寻出来者,今欲仿他作书,亦不依他成令,觅得巧字眼时,随见巧处,定出破法,然后立令,装之书中,则易易矣。
即渠再续书时,必随复另定则例,当不依前书成令也。渠之取七处各不说破,看书者一时被惑,于期有玲珑七孔心,胜回文艺葱矣。
若人多书多,十日之功凑者,恐比他书上巧话还多。请问此一群杂凑之人,那一个独敌出来,称得其其才子?不值一笑。
夫韩苏李杜诸文,其诀自操,继有千部书,千名人,亦凑不出他诸公一篇一首来,余故曰:千里杂宝,不如一颗夜明珠也。
他诸书看过甚多,总未看见过书经上不矜不伐四句,又豈知而故为者乎?
其切反韵字母等下,数十回K,未叙出何用者,其注红亭一回,尤为胡说。后九十名,既皆编作杂名敷衍,何独前十名史出探等。又寓言渠读书之功,所以起此人名,殊不画一,想渠不过学红楼梦甄士隐贾雨村寓意于人名者乎?
两字酒令,呆写百妙,骁龙珠在颌下,常所用典,书中谓珠在龙额上,或别有典在。
又言账目账字,当作巾旁账,字左有出处,账则后添之俗字耳,此不过小说,非左文也,仍觉用账字通俗。
唐小山何必改名闺臣乎?唐敖登仙,百花仙子了世绿将位足矣,改名何用?既为唐之闺臣,又何必附周之女科以求禁,又未见勤王立反唐之功,所谓闺臣,何所取意?
唐数既征,还热中教女求娈于逆后手下,定无谓也。
闺臣以女子身,于万里外寻已征之父,何为在家庭养现生之母?父母周热之恩无异。
在女子之孝,去就之际,当实择也,凡作诗赋,不贵堆砌冗长,只要体裁合题,其天女散花赋,后语注曰:原稿二千四百多字,今灭斗録书云。
三都两京等赋,题目大故赋体当长,若此小题过长,则不合体矣。
百韵诗亦有说,设渠赋人成作中事,属对甚工则难,此马知非先诗后书者,则何难之有。
歧舌国学来反音切青字母,未见有用处。反音是从未有者,字典皆然,切音字母,是清文十二头之典法,为其借用。
敷衍叙书,实未得肯启也,闻有韵谱之化,当未行世去。
飞车本出奇脸国者,因误为周饶,引用多处矣,后始觉之,又弄巧补为围绕学于奇脸,制生死结。故借于周绕,此谓可欺人眼目耶。既特意如此,何不于头次用无车之回。
聊叙明此事,乃彼后卷之补反乎?其谁欺?
作序与批书者,谓他家小说每失之荒唐,此书无此病,请问酒色财气四阵,风姨月姊,青天白日寻人角口,将山海经为国,又编出权叶来取笑,等等无指,何小说荒唐有甚于此?
所表小蓬莱山在极南,唐林多三人日暴风无意而至,计程当一万数千里之远,后来闺臣同其舅寻父去,皆係凡人,又无风暴,何故到的甚快?
后自学脱空,及闺臣回时,日难赶科考,又摸出门山水跨游开,粉饼已迟,难掩闺臣去时之短。
叙过小蓬莱山无野兽,无虎豹伤人,因是仙境,是以闺臣独行,其舅林之洋始放心。后叙至唐阴二女将时,又写出一虎先食山羊,后欲食二女,幸骁马救命云云,前后矛盾,勿乃太甚。
駮马既云角当在芳,因二女骑损便故,改生在腰,太觉容易。
四阵各关,一样供古人像,一样破法,不太板乎?何不稍变化之。
诸才子书,令人嗜爱,如天酒仙馔也,此书众力堆砌者,如杜撰造种药酒,用料万种,各按时刻,从八方将药料採来,觅万人,每人各将药料种种应制万遍,KK埋之万丈,酿之万日,然后出以示人,又先自誇万语,意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空前绝后、千秋独步、仪狄杜康下拜恐后矣。其自誇亦当然。
自肇边酒之日起,至造酒法绝之日止,其间豈后有此茅工覃哉?
无奈既不过众口,又不延年却病,无益于人,继他费手多端,累至于死,与人何兴?世间何需此一坛酒乎?反每自诩味过天品,何不知耻乃尔。
即如《金瓶梅》小说,是形容骂人,此书是肆口骂人。金瓶梅写市井俗情,是画人物难,此书写八荒怪诞,是画鬼怪易。如之何其能及耶?
其费力不讨好处,还有一比,譬如一家出殡时,将天下扛房伞扇一时租来,南省伞另配,北省伞作一对,东省扇另配西省伞作一对,要天造地设,分毫不差,较原对犹合式,又于各伞扇注明出处,并天然巧合之处,此分执来一出,自誇复千古而无对,即便诚然,市人看之,了无异于寻常殡上执事也。非费力不计好而何?
书中百女,都照梁山百八将起绰号,不雅不韵极矣!
男鬼星丑跳,愈觉好看,女鬼星丑跳,殊觉难看,观书者掩卷细思其状然否?
女国将男作妃,也是效颦欢喜兵質书中宜男国事,但稍为变太耳。
书中有一国,一老人收人剩酒甚卸猥,论彼国赐匾事多语,此老既俗,似觉作者欲借题骂人,有所及挥。
讵意看至卷终,索然无谓,不知何意,前后不符,批书者独于此篇未加圈,想亦看出矣。
书中编笑话,谓蛆以粪名之曰贯食,无肠国富而客者,撒屎使其扑食倘省饭,花再芳醉吐整虾仁,复整咽下等语,太不好看。
书中凡女子虽非婢者,亦均称婢,不当如此,又呼伯伯甚多,糟豆腐口气。亭亭女之母锱氏太热,求试怕人看破,藏头露尾,形状甚丑。
燕窝之为物,世传上味,虽不甚丑,若能不惜多料,再有好汤配合,烹调得宜,亦殊适口,自不爱吃固可,何至贬之不堪,恐作者从未将尝适口燕窝耳,或误烧窝瓜食过乎?无怪共不得味矣。
经足一事,书中既极斥其不当,百女又叙为緾足何解?有代解者曰:斯如红楼梦书,逐时粧之意,殊不志作为唐时事,不必用緾足方合杨妃马嵬遗韈。
豈係缠足耶?缠足创始自南唐后主李昱,从此后世效尤,则作为唐时事,又何用叙作缠足为?
或有代作者问余曰:子论燕窝事,谓自不爱何必贬之,此论是矣,则子于是书虽不爱又何贬为?
当答曰:燕窝不解自誇,故不当括贬耳,呵!
红楼圆梦书后这是最后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