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時間與脆弱性
預言和知識一樣,是減法,不是加法——林迪效應,或者舊如何優於新,尤其是在技術方面,不管加州那邊的人怎麼說——預言不是人們所推薦和自願投入的事業生涯
反脆弱性意味著——和我們起初的本能直覺恰好相反——舊優於新,而且遠比你所想的要優。不管你的知性機器覺得某樣東西看起來像什麼,或者那樣東西把故事講得多好或多壞,時間會證明它的脆弱性,並在必要的時候毀掉它。我要在這裡揭露嗜新狂(neomania)的一種當代病——這和干預主義有關。它會帶來脆弱,但我相信,只要耐性夠,它是可以治療的。
能夠存活下來的東西,一定長於達成某個(大底上隱形的)目的。時間能夠看到這個目的,但我們的眼睛和邏輯能力無法捕捉它。我們將在這一章利用脆弱性的概念,作為核心的預測推力。
記得我們說過的基礎不對稱:反脆弱受益於波動和混亂,脆弱則會受到傷害。呃,時間和混亂是相同的。
從賽莫尼底斯到詹森
為了練習脆弱性和反脆弱性之間的區別使用,我們來扮演先知的角色。但我們了解這不是很好的生涯選擇,除非你的皮夠厚、有很好的朋友圈、很少上網、圖書室裡有不少古諺書籍,以及如果可能的話,能從你的預言得到個人利益。從先知已有的紀錄,我們知道:在你證明正確之前,會遭到謾罵;在你證明正確之後,你會被人恨上一陣子,或者更糟的是,由於事後扭曲,你的觀念看起來像是「微不足道」。這一來,胖子東尼專心求利的做法,遠比求名更具說服力。這樣的待遇持續到現代:擁抱共產主義或史達林主義錯誤觀念的二十世紀知識分子仍然很紅——他們寫的書依然擺在書店架上——而見到問題所在的政治哲學家雷蒙.阿弘(Raymond Aron)之類的人,則在被人肯定見解正確之前和之後受盡冷落對待。
現在閉上眼睛,試著想像五、十或二十五年後你未來的環境。你的想像力很可能在裡面加上我們稱之為創新、改良、殺手技術等新東西,以及從商業術語而來的其他不雅和粗鄙字詞。我們會談到,和創新有關的這些常見概念,不只在美學上令人不悅,在經驗上和哲學上也是胡說八道。
為什麼?你的想像力有可能添加一些東西到目前的世界中。很抱歉,但我將在本章中指出,這種方法十分落後:根據脆弱性和反脆弱性的概念,要把這件事做得嚴固,方法很簡單,就是將不屬於將來日子的東西從未來消除。也就是利用否定法。脆弱的東西最後一定會毀壞;幸運的是,我們能夠判斷什麼東西脆弱。正「黑天鵝」比負「黑天鵝」難以預測。
「時間有摧毀一切的銳利牙齒,」西元前六世紀詩人凱奧斯的賽莫尼底斯(Simonides of Ceos)說出這句話,或許因此開啟了西方文學愛談無情的時間效應之傳統。我可以列舉無數優雅的古典詞句,從奧維德(時間吞噬一切)到詩才旗鼓相當的二十世紀俄裔法國女詩人愛爾莎.特麗奧萊(Elsa Triolet)(「時間會燃燒,卻沒留下灰燼」)。談這件事,難免激起人的詩意,所以我正哼著譜成歌的一首法國詩,稱做「時間流逝」(Avec le temps),談時間如何抹去一些事情,連壞記憶也不例外(但它沒說的是,在這個過程,連我們也會抹去)。現在,由於凸性效應,我們可以將一些科學放進去,產生我們自己的分類法,判斷哪些東西應該會最快被無情的時間吞噬。脆弱的東西最後會毀壞——幸運的是,我們能夠研判什麼是脆弱的。連我們相信具有反脆弱性的東西,最後也會毀壞,但這需要長得多的時間才會發生(葡萄酒愈陳愈香,但最戎u到某個點;而且,你不能將它放在火山口)。
上一段一開始所寫的賽莫尼底斯詩句,後半句加上條件繼續說道:「連最堅固的也不例外。」因此賽莫尼底斯有了這個觀念的輪廓,而且是相當有用的輪廓,告訴我們:要吞噬最堅固的東西會比較困難,所以最後才吞噬。他當然沒想到某種東西有可能具有反脆弱性,因此永遠不會被吞噬。
現在,我堅持否定法的預言方法是唯一站得住腳的:我們找不到其他的預測方式,有辦法不在某個地方變成火雞,尤其是在我們今天所生存的複雜環境中。我並不是說新技術不會現身——某樣新東西肯定會當道一陣子。目前顯得脆弱的東西,當然會被其他的某樣東西取代,但是這個「其他的某樣東西」無法預測。無論如何,你心裡所想的技術,不會是成功的技術,不管你認為它們有多適當和合用——即使你的想像力有它應得的尊重。
記得我們說過,最脆弱的東西是預測,也就是建立在可預測性上的東西——換句話說,低估「黑天鵝」的人,最後會從人群中退出。
根據這些原則,一個有趣的明顯矛盾是:比較長期的預測比短期的預測更為可靠,因為我們可以相當確定容易受「黑天鵝」影響的東西,最後會被歷史吞噬,原因在於時間會提高這種事件發生的機率。另一方面,典型的預測(不包括目前的脆弱)會隨著時間而退化;在非線性存在的情況下,預測的時間愈長,準確度愈糟。預測未來十年的電腦工廠銷售量或商品銷售商的利潤,錯誤率可能是一年預估值的一千倍。
學習減法
一個半世紀以來,有不少人研判未來會是什麼樣的情景,例如儒勒.凡爾納(Jules Verne)、威爾斯或者喬治.歐威爾(George Orwell)等人的小說都有寫到。一些科學家或未來學家描述的未來,現在已經被人遺忘。不過,我們發現令人驚訝的一件事,是網際網路等今天主宰世界的工具,或者如第四冊所說的,將輪子裝在旅行箱等比較普通的東西,都沒有被人預測到。但是主要的錯誤並不在這裡。問題在於以前的人想像的幾乎每一件事情都沒有發生,但少數過度被人引用的傳聞軼事例外(例如亞歷山卓港的希羅描述的蒸汽機,或者達文西設計的攻擊車)。我們的世界看起來和他們太像,比他們所曾想像或者想要想像的更接近他們。而且,我們往往無視於那個事實——在我們預測高度技術性的未來時,似乎沒有一種矯正機制,能使我們明瞭這一點。
也許這裡面存在選擇偏誤:那些會談到未來的人,傾向於展現(不能治療和不可治療的)嗜新狂,一切只是因為他們喜歡現代。
今天晚上我將和朋友在餐館見面(小酒館已經存在至少二十五個世紀)。我將穿著鞋子走到那裡,而鞋子和奧地利阿爾卑斯山冰川中發現的乾屍在五千三百年前穿的鞋子幾乎沒有兩樣。在餐館中,我會用到銀器。這是美索不達米亞的技術,可說是「殺手應用」,因為我能用它來吃羊腿,例如將它切開,不必擔心手指頭燙傷。我會喝紅酒,而這種液體已經被人飲用至少六個千禧年。葡萄酒會倒進玻璃杯中,而我的黎巴嫩同胞說,這種創新來自他們的腓尼基先祖。如果你不同意這個來源說法,我們換個方式:他們將玻璃物品當作裝飾品銷售至少已經兩千九百年。吃完主菜,我會想要享用比較新的一種技術,稱作人工奶酪,價錢雖然比較高,但是好幾個世紀以來,製作方式並沒有改變。
要是一九五○年有人預測這些東西,他一定會想像相當不同的未來,畫面也會迥異。因此,感謝老天,我不必穿著閃閃發亮的人工太空衣,吃營養成分經過最適當調配的藥丸,同時透過螢幕和共進晚餐的人溝通。相反的,和我一起吃晚飯的人,會將經由空氣傳播的細菌噴到我臉上,因為他們並不是位在銀河另一端的人類殖民地。食物將以非常古老的技術(火)製作,利用的廚房工具和器具自羅馬人以來沒有改變(除了使用的某些金屬品質不一樣)。我將坐在一般稱為椅子(如果有什麼不同的話,那應該說是裝飾不如高貴的埃及先人那般華麗),(至少)已有三千年歷史的東西上。而且我不會乘坐飛行摩托車前往餐館,萬一可能遲到,我會利用已有一世紀之久的技術,坐移民駕駛的計程車——一個世紀之前,移民(俄羅斯的貴族)也在巴黎駕駛輕便馬車,和今天的柏林、斯德哥爾摩(伊拉克人和庫德族難民)、華盛頓特區(衣索匹亞的博士後學生)、洛杉磯(喜歡音樂的亞美尼亞人)、紐約(多國籍)等相同。
大衛.艾傑頓指出,二○○○年代初,我們生產的自行車數量是汽車的兩倍半,而且將大部分的技術資源投入於維護現有的設備或改良舊技術(請注意不是只有中國才有這種現象:西方的都市也正積極成為對自行車友善的地方)。也請注意,最重要的技術之一,似乎是人們最少談的:保險套。說來諷刺,保險套希望看起來較少科技味;它經歷過一些重大的改良,希望愈來愈不被人注意到。
因此,首要的錯誤如下所述:我們被要求去想像未來的時候,總是有個傾向,拿現在作為基準,將過去的發展內插,然後加上新的技術和產品,以及看起來合理的東西,產生一個臆測性的命運。我們也主要在自己的願望驅使之下,根據自己當下的烏托邦想法,去表述社會——除了一些稱作災難預言家的人,未來主要將由我們的渴望所占據。所以我們會傾向於將它過度技術化,並且低估將來一千年中盯著我們瞧,像旅行箱下面的小輪子那樣的東西所展現的威力。
來談一下人們無視於這種過度技術化的現象。我離開金融業後,開始參加一些時髦的研討會。這些研討會的參與者,是致富前和致富後的科技界人士,以及新種類的科技知識分子。看到他們不打領帶,我起初相當興奮,因為生活在打領帶、討人厭的銀行家世界中,我產生了一種錯覺,以為不打領帶的人,都不會虛有其表。但是這些研討會,雖然有五彩繽紛和光鮮亮麗的電腦化圖像和花俏的動畫,卻叫人感到沮喪。我曉得自己不屬於這裡。原因不只在於他們用加法去面對未來(不但沒有減除脆弱,反而把它加進命運之中)。原因也不完全在於他們因為毫不妥協的嗜新狂而導致視盲。過了一陣子,我才了解原因:他們極為欠缺優雅。科技思想者往往有一顆「工程心」——說得不客氣一點,他們有自閉的傾向。這種人雖然通常不打領帶,但當然會展現典型的書呆特質——主要是缺乏魅力,對物體感興趣,而不是對人感興趣,使得他們忽視儀表。他們熱愛精確,卻犧牲實用性。他們也通常缺乏文學素養。
圖十七
從龐貝古城挖出來的炊具,和今天的(好)廚房見到的幾乎沒有兩樣。
缺乏文學素養其實是對未來發生視盲的一種標誌,因為這通常伴隨著貶低過去,而這是無條件求新的副產品。除了獨樹一格的科幻作品,文學談的是過去。我們不會從中世紀的教科書去學物理或生物,但仍然會讀荷馬、柏拉圖,或者非常現代的莎士比亞。如果不懂菲迪亞斯(Phidias)、米開朗基羅或者偉大的卡諾瓦(Canova),我們沒辦法談雕刻。這些是過去,不是未來。喜歡美學的人,只要踏進博物館,就會和前人產生連結。不管有沒有公開表現出來,他都會去學習和尊重歷史知識,即使後來拒斥它。而且過去——如同下一節所說,如果處理得當——在探討未來狗S質上,是遠比現在要好的老師。要了解未來,你不需要靠技術自閉的術語,迷戀於「殺手應用」之類的事情。你只需要這麼做:對過去展現某種尊重、對歷史紀錄表現某種好奇、渴望吸收前人的智慧,以及了解「試探啟發法」的概念,因為這些經常沒有寫下來的經驗法則,決定了能否生存。換句話說,你會被迫重視一直存在身邊的東西,也就是那些存活下來的東西。
處於最佳狀態的技術
但是技術會以自行消減的方式,消除壞技術造成的影響。
技術的最佳狀態,是在我們看不到它的時候。我深信,技術在取代有害、不自然、造成疏離,以及最重要的,本質上脆弱的前一種技術時,效益最大。今天,許多現在的應用能夠存活,是用來破壞現代化(尤其是二十世紀)的庸俗所造成的有害影響:大型跨國官僚公司中,高高在上「虛有其表的人」;與外界隔絕的家庭(核心)和電視機形成單向關係,因為有了汽車而形成的市郊社會,他們更是與世隔絕;國家居於主宰地位,尤其是好戰成性的單一民族國家管制邊界;既有媒體對思想和文化的獨裁專制,帶來破壞;只知吹牛蒙混的經濟當權機構,嚴密控制經濟觀念的發表和傳播;大公司傾向於控制現在受到網際網路威脅的市場;假嚴固被網路摧毀;以及其他許多,不勝枚舉。你再也不必「按一,聽英語」,或者在線上等候粗魯無禮的服務員,為你在塞普勒斯訂定蜜月行程。從許多方面來看,網際網路雖然顯得不自然,卻消除了我們身邊一些更為不自然的元素。舉例來說,辦理文書作業必須忍受官僚氣——這是現代化的產物——有了網際網路,和以前需要紙張檔案的日子相比,讓人覺得較為愉快。運氣稍好一點的話,電腦病毒會掃除所有的紀錄,讓人從過去的錯誤中解放出來。
即使是現在,我們也在利用技術去反轉技術。前面說過,我穿著和在阿爾卑斯山發現的前古典時期古人穿的鞋子沒有很大不同的鞋子去餐廳。製鞋業花了數十年時間,展開「工程設計」,希望造出完美的走路鞋和跑步鞋,加上各式各樣的「支撐」機制和材料,以作為緩衝,現在卻在賣模仿赤腳的鞋子——他們希望鞋子穿在腳上一點都不突兀,唯一宣稱的功能是保護我們的腳不受環境傷害,而不是像比較現代化的宣導團那樣教我們如何走路。他們賣給我們的,可以說是狩獵採集者起老繭的腳,讓我們能夠穿上、使用,然後在回到文明世界時脫掉。當一個人醒來,面對一個新維度,同時感受地表的三維空間,穿著這些鞋子走在大自然中,是相當令人心曠神怡的事。一般的鞋子感覺像是模子,將我們和環境隔離開來。而且,它們不必做得那麼不優雅:技術是在鞋底,不是在鞋子,新的鞋子可以做得既強固又很薄,讓我們的腳緊緊擁抱地面,好像打赤腳在走路那樣——我發現我最好的一雙鞋是巴西做的,外觀有如義大利生產的鹿皮鞋,讓我能在石頭上跑步,也能穿著它去餐廳吃午餐。
還有,他們或許只應該賣給我們加強防水的襪子(這正是阿爾卑斯山的古人穿的),但是對這些公司來說,獲利可能不是很高。①
平板電腦(尤其是iPad)的一大用途,是讓我們回到巴比倫人和腓尼基人在平板上寫東西與記筆記的源頭(「平板」就是這麼來的)。我們現在可以用手寫,或者用手指頭記下一些事情——想到用速記的方式寫東西,而不是透過鍵盤作為代理,便叫人放心得多。我的夢想是終有一天,用速記的方式寫每一樣東西,就像現代化之前幾乎每一位作家做過的那樣。
所以技術的自然特性,可能只是想被自己取代而已。
接下來我要說明未來如何大都存在於過去之中。
反向年齡:林迪效應
現在該來用比較技術的方式說明,所以在這個階段做個區分是有幫助的。我們來把易損的東西(人類、單一物品)和有可能永久存在的不易損東西分離開來。不易損的東西,是指不會有有機體無法避開的失效日期。易損的東西通常是個物體,不易損的東西則帶有資訊的性質。一輛車子易損,但汽車作為一種技術,已經存在約一個世紀之久(我們猜測應該會再存活一個世紀)。人類會死亡,但他們的基因——密碼——不見得會死。實體書易損——例如一本舊約全書——但內容則不然,因為可以用另一本實體書表達。
容我先用黎巴嫩方言表達我的觀念。當你見到一個年輕人和老年人,你可以相當有信心地表示:年輕人會活得比老年人久。但是對於不易損的東西(例如一種技術)來說則不然。我們有兩種可能性:兩者可望有相同的額外預期壽命(這種情況的機率分布稱作指數),或者年老的預期壽命會比年輕的要長,而且與他們的相對年齡成比例。這種情況中,如果年老的是八十歲,而年輕的是十歲,年老的生命預期會是年輕的十倍。
表六 各個領域中「年老」和「年輕」的預期壽命比較
比較預期壽命 領域 機率分布
年輕可望活得比年老久 易損:人和其他動物的生命 高斯(或者接近高斯的同一類)
年輕和年老的預期壽命相當 不易損的資訊:物種的生命 指數
林迪效應:年老可望存在得比年輕要久,時間與它們的年齡成比例 不易損的資訊:知識生產的生命、生物屬的生命 冪次法則
現在,視某樣東西屬於哪一類而定,我提出下述的說法(根據偉大的曼德伯後來發展出來的版本,所謂的林迪效應〔Lindy effect〕發揚光大):②
對易損的東西來說,每多活一天,都會縮短額外的預期壽命。對不易損的東西來說,每多活一天,可能意味著預期壽命拉長 。
因此,一種技術活得愈久,可以預期它會存在愈久。且讓我來說明其中的要點(人們一開始都很難理解)。假設我只知道一位男士四十歲的資訊,需要預測他會活多久。我可以看精算表,找到保險公司使用的經年齡調整後的預期壽命。這張表會預測他還可以活四十四年。明年當他四十一歲(或者相當於今天將同樣的推理用到另一個現在四十一歲的人身上),他將可望活略多於四十三年。所以每過一年,他的預期壽命就減少約一年(事實上是略少於一年,這樣一來,如果他出生時的預期壽命是八十歲,到了八十歲,預期壽命就不會是零,而是另一個十年左右)。③
相反的道理則適用在不易損的東西上。為求清楚易懂,我在這裡將數字簡化。如果一本書已經印行四十年,我可以預期它會再印行四十年。但是主要的差異在於,如果它能再存活十年,那麼預期它會再印行五十年。這個道理很簡單,告訴你一般而言,為什麼已經存在很久的東西,不會像人那樣「老化」,而是會反向「老化」。每過一年,只要還沒有滅絕,額外的預期壽命就會增為兩倍。④這是展現某種強固性的指標。一樣東西的強固性和它的生命成正比!
物理學家理查.戈特(Richard Gott)用了似乎完全不同的推理說,不管我們以哪種隨機選擇的方式去觀察,都不可能看到生命的開頭,也不可能看到生命的結尾,最有可能看到的是它的中段。他的論點被批評是相當不完整。但在測試他的論點時,他測試了我剛說的事情,發現一樣東西的預期壽命和它過去的壽命成正比。戈特選了一九九三年五月十七日的百老匯戲劇清單,並且預測已經上演最久的戲劇,將持續最長的時間,反之亦然。他所做的預測,準確度達九五%。他小時候去看過大金字塔(五千七百年前建造的)和柏林圍牆(才十二年),並且猜測前者的壽命長於後者,結果證明正確。
預期壽命的比例性不必特地測試——它是壽命「贏家通吃」效應的直接結果。
我提出這個觀念時,人們常犯兩個錯誤——他們難以理解機率的概念,尤其是在他們花太多時間在網際網路上時(其實不是網際網路將他們搞混;我們天生就難以理解機率)。第一個錯誤通常是舉出反例,以我們現在見到缺乏效率且奄奄一息的某種技術(例如固定電話線路、印刷報紙、保存報稅用紙本收據的木櫃)為例。許多嗜新狂被我的論點觸怒而生氣。但我的論點不是針對每一種技術,而是針對預期壽命,而這只是從機率導出的平均數而已。如果我曉得一個四十歲的人罹患末期胰腺癌,我不會再用無條件的保險表去估計他的預期壽命;認為他將像沒有癌症的同年齡群其他人那樣有四十年好活,便是個錯誤。同樣的,有人(一位科技大師)解讀我的觀念說,現在不到約二十年的全球資訊網(World Wide Web),只會再存在約二十年——這是一種雜訊估計量,應該用在平均數上,不是用在每個例子中。但是一般而言,技術的年齡愈老,則它不止可望存在更久,而且我更肯定這句話沒錯。⑤
請記住這個原則:我的意思並不是說所有的技術都不會老化,只表示容易老化的技術已經死亡。
第二個錯誤是相信採用「年輕的」技術,行為就會「年輕」。這麼相信,既透露了邏輯上的錯誤,也顯現心理上的偏誤。這會將世代貢獻的力量反轉,讓人產生錯覺,以為新世代的貢獻多於舊世代——從統計上來說,「年輕」幾乎什麼事也沒做。許多人犯下這個錯誤,但是最近我見到一位憤怒的「未來」顧問師指責人們不肯使用科技是「思想古老」(他其實比我還老,而且就像我認識的科技迷,看起來病懨懨,長得像梨子,下巴和頸子之間有不確定的轉變)。我不了解為什麼一個人喜歡舊東西,行為就會特別「古老」。這麼說,喜歡古典時期的東西(「比較老」),我的行為就會比我對「比較年輕的」中世紀主題感興趣要「古老」。這樣的錯誤,和相信吃牛肉就會變成牛類似。這種謬誤其實比從吃東西去推論還糟糕:技術有資訊的特質,而不是實體上的東西,不會像人類那種有機體那樣老化,至少不見得如此。輪子不會退化,所以從這個意義來說,不會「老」。
貼在若干群眾行為上的「年輕」和「年老」觀念,甚至更為危險。一個人如果不看網路上預先包裝好、令人激奮的十八分鐘演說,卻注意十來歲和二十來歲的人講些什麼話,他們(理該是未來的關鍵)如何會有不同的想法?不少進步來自年輕人,因為他們面對系統相對顯得自由,也有勇氣採取行動。而這樣的勇氣,是年長一輩身陷生活之中所失去的。但是年輕人提出的觀念相當脆弱,不是因為他們年輕,而是因為大部分不成熟的觀念都相當脆弱。而且,銷售「未來」觀念的人當然不會從銷售過去的價值而賺到很多錢!新技術當然比較容易振奮情緒。
我接到蘇黎世的保羅.杜蘭(Paul Doolan)寫來一封有趣的信。他想知道我們可以如何教導孩子學習二十一世紀的才能,因為我們根本不知道二十一世紀將需要什麼才能——他想出一個優雅的方法,將波普爾所說歷史主義錯誤的這個大問題拿出來應用。我的答覆是:要他們去念古典文學。未來存在於過去之中。事實上,阿拉伯有句諺語說:沒有過去的人也不會有將來。⑥
一些心理偏誤
接著我要談被隨機性愚弄效應的一種例子。資訊有種討人厭的特質:它會隱藏失敗。舉例來說,許多人在聽了有人靠股票市場致富,以及在對街興建豪宅的成功故事之後,被金融市場吸引——但由於失敗被隱藏起來,我們不曾聽過它們,所以投資人被引導高估他們的成功機率。同樣的道理也適用於小說創作上:我們看不到已經完全絕版的絕妙小說,只想到賣得好的小說,一定寫得好(不管那是什麼意思),所以寫得好的小說,也會賣得好。我們將「必要」和「原因」混為一談:由於所有存活下來的技術都具有某些明顯的利益,所以我們被引導相信提供明顯利益的所有技術都會存活下去。我把深奧難懂的特質可能有助於生存,留到恩貝多克利斯(Empedocles)的狗一節中討論。但在這裡,請注意心理偏誤使得人們相信某些技術擁有「力量」和主宰世界的能力。
導致人們對技術過度狂熱的另一個心理偏誤,來自我們總是注意到變動,卻不注意靜態的事物。心理學家康尼曼和艾莫斯.特佛斯基(Amos Tversky)發現的典型例子是在財富上(兩個人發展出來的觀念說,我們的大腦喜歡花最少的力氣,並且深陷在那種方式之中。他們也首創一種傳統,根據我們對隨機結果的認知和在不確定狀況下做決策,將人類的偏誤分門別類並且做出對應)。如果你對某個人說「你賠了一萬美元」,他聽了之後,會比你告訴他「你的投資組合價值本來是七十八萬五千美元,現在是七十七萬五千美元」生氣得多。我們的大腦偏愛抄近路,對於變動的部分比整個紀錄更容易注意(和儲存)。變動的部分需要的記憶儲存容量較低。這種心理上的試探啟發法(經常在我們不知不覺中運作),也就是以變動取代整體的錯誤相當常見,連能夠看得一清二楚的事情也是這樣。
我們對變動部分的注意,多於扮演重大角色但不變的事物。我們依賴水甚於行動電話,但由於水沒有變化,而行動電話變個不停,所以我們傾向於認為行動電話扮演的角色比實際上要大。第二,由於新世代較為積極使用技術,所以我們注意到他們嘗試更多的事情,但我們忽視這些行為並不持久。大部分「創新」都失敗了,就像大部分書籍滯銷那樣,但不能因此就洩氣,而不再去嘗試。
嗜新狂與跑步機效應
你正開著買了兩年的日本車,同樣廠牌、但最新款的一輛車趕過了你,看起來和你的愛車明顯不同,而且好很多。好很多?保險桿稍微大一點,尾燈寬一些。這些外表上的細節(可能還包括一些隱藏的技術改善)相當於不到幾個百分點的差異,除此之外,那輛車看起來沒有兩樣,但單單看它一眼,你就是覺得它非常不同。光看那些車燈,你就認為應該升級了。不過,升級得花錢,在你賣掉舊車之後,還得多支付新車約三分之一的價格——而你的動機卻只為了那些主要是外表的小小差異。可是換車和換電腦比起來,成本算小了——舊電腦的回收價值更微乎其微。
你現在用的是蘋果公司的Mac電腦。一個星期前,你剛買了最新的一款。飛機上坐你旁邊的那個人,從手提袋裡抽出比較舊的一款。產品系列和你的相似,但看起來比較差,因為比較厚而且螢幕沒那麼優雅。你忘了以前使用相同的機型時,為之興奮不已的往事。
行動電話也一樣:不妨看看那些拿著較舊且較大機型的人。僅僅幾年前,你還覺得這些機型相當小且流線。
這麼多靠技術不斷改善的現代物品——雪橇、汽車、電腦、電腦程式——我們似乎只在意各版本之間的差異,而不是看它們的共同性。我們甚至很快就厭倦了自己已經擁有的,而不斷搜尋二.○版和類似的新一代產品。而在那之後,還會有另一種「改良後的」再生產品。人有購買新東西的衝動,但這些新東西最後會失去它們的新鮮感,尤其是在和更新的東西比較時。這種現象,我們稱之為跑步機效應(treadmill effects)。讀者應該看得出來,這些效應和前面一節所提的,差異吸引我們注意,都是由相同的偏誤產生的:我們會注意到差異,並且對某些物品和某些種類的產品不再滿意。康尼曼和他的同事研究他們所說的享樂狀態心理時,探討過跑步機效應。人們買了新物品之後,起初滿意感會急速上升,然後退回幸福的原狀。因此,當你「升級」,你會對技術的改變,滿意度激增。但接著你會習以為常,開始尋找新的新東西。
但是我們對於古典藝術品、比較舊的家具——不歸入技術的其他產品類別——卻不會有對技術不滿的相同跑步機效應。你家同一個房間內,可能有一幅油畫和一台平板電視機。那幅油畫作於將近一個世紀前,呈現典型的佛蘭德(Flanders)風景,天空陰暗而不祥,樹木高大,鄉村風光平凡無奇但寧靜。我敢說,你並不急著將油畫升級,但不久之後,那台平板電視機會捐給某個愛腎基金會的地方分會。
用餐也一樣——記得我們曾經試圖仿效十九世紀的用餐習慣。所以至少還有另一個領域,我們不想將事情優化。
我起初是用老舊的鋼筆寫這本書的內容。我並不抱怨這些筆的狀況。其中不少筆已用了數十年之久;其中之一(最好的一支)至少陪伴我三十年。我也不會執著於所用紙張的小小差異。我喜歡用克萊楓丹(Clairefontaine)的紙和筆記本,因為它們自我幼年以來,幾乎不曾改變——要說有什麼差別的話,那應該是品質滑落。
但是談到將我寫的東西轉成電子形式,我就要擔心我的Mac電腦也許不是做這件事的最好工具。我忘了是在哪裡聽說,新款的電池壽命較長。我準備不久後,在下一次衝動購買時升級。
這裡請注意,我們對技術和真實領域中的物品,看法出現很奇怪的不一致。每當我搭乘飛機,坐在某個企業人士旁邊,看他用電子閱讀器看一般企業人士會看的那些垃圾時,心裡就會想:他一定忍不住瞧不起我看的是實體書,並且比較兩種東西的異同。電子閱讀器據推測比較有「效率」。它會交付書的內容,而企業人士認為那是資訊,但使用起來較為便利,所以他能用他的裝置,帶著整座圖書館走,並在打高爾夫趕場之間「優化」他的時間。我沒聽過有人談起電子閱讀器和實體書籍之間的大差異,例如氣味、質地、維度(書是三個維度)、顏色、換頁的能力、一樣物品和電腦螢幕相比的實體感,以及一些隱形的特質,使得在享受上出現一些無法解釋的不同。一般人討論的重點,是放在兩者有哪些相同之處(這個神奇的裝置和書有多像)。可是當他拿自己的電子閱讀器版本和另一台電子閱讀器相比,總是將重心放在細小的差異上。就像黎巴嫩人遇到敘利亞人,會將注意焦點放在各自所用黎凡特方言的細微差異上,但當黎巴嫩人遇到義大利人,重點則放在相似性上。
或許有一種試探啟發法,有助於將這些物品分類。首先是電子開關。任何東西,只要上面有「關」或「開」,空服員就會對我大叫,要我關掉。這種東西必然屬於某一類(但是反之則不然,因為許多沒有開關的物品,也投合嗜新狂之所好)。對於這些物品,我的重點放在差異上,加上嗜新狂。但是我們不妨想想工藝品——屬於另一類——和工業製品的不同。工藝品有生產者的愛注入其中,而且往往令我們感到滿意——我們不會像對電子產品那樣,嘮叨個不停說有什麼不完美的地方。
技術性的東西也顯得脆弱。由工匠生產的物品,造成的跑步機效應較少。而且,它們通常具有某種反脆弱性——記得我的工匠鞋花了好幾個月才覺得舒適。裝有開關的東西,通常缺乏這種補償性的反脆弱性。
但是有些東西,我們但願多一點脆弱性——所以我們要來談建築。
建築與不可反轉的嗜新狂
建築師之間的進化戰,產生一種複合式的嗜新狂。現代派——和機能式——建築的問題,在於不夠脆弱,沒辦法破壞實體,所以這些建築屹立在那邊,折磨著我們的意識——你沒辦法依賴它們的脆弱性,而展現你的預言能力。
順帶一提,都市規劃展現了所謂的由上而下效應的中心特質:由上而下通常是不可反轉的,所以錯誤往往一直存在,而由下而上是緩步漸進的,創造和破壞並行,但想必具有正斜率。
此外,以自然的方式成長的東西,不管是都市,還是個別住宅,都帶有碎形(fractal)的特質。所有的有機體,例如肺或樹木,和活著的每一樣東西一樣,都會以自我引導但調適隨機性的方式成長。什麼是碎形?記得第三章提到曼德伯的洞見:「碎形」會使事物帶有鋸齒狀和自我相似性(self-similarity)的形式(曼德伯喜歡使用「自我親似」〔self-affinity〕一詞),例如樹木伸展出樹枝,看起來就像小樹,而愈來愈小的樹枝,看起來則像稍微修正但清晰可辨的整體。這些碎形根據嵌套型態重複的一些少數法則,產生了某種豐富的細節。碎形需要某種鋸齒炕A但它的瘋狂是有方法的。大自然的每一樣東西都是碎形、呈現鋸齒狀,而且細節豐富,但具有某種型態。相較之下,平滑屬於歐幾里得幾何學那一類,簡化的形狀失去了這種豐富層。
當代的建築即使想要看起來異想天開,卻仍是平滑的。由上而下的東西通常沒有皺褶(也就是非碎形),感覺像是死的那般。
有時現代主義會拐彎走上自然主義之路,然後卡在那條路上。高第(Gaudi)在巴塞隆納的建築,自二十世紀初葉就出現,靈感得自大自然和豐富的建築(巴洛克和摩爾式)。我去那裡看了一棟收租公寓:感覺像是改良後的大洞穴,具有豐富、鋸齒狀的細節。我相信前世曾經去過那裡。說來諷刺,豐富的細節帶來內心的平靜。可是高第的觀念起不了作用,除了以它的不自然和天真的方式促進現代主義,後來的現代建築都十分平滑,完全沒有碎形般的鋸齒狀。
我也喜歡面對樹木寫作,如果可能,更希望眼前是一座荒草蔓蔓、長滿羊齒植物的花園。白色的圍牆和尖銳的角落,以及歐幾里得的角度和簡潔明快的形狀,令我緊張。一旦它們建好,就沒辦法去除它們。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興建的每一樣東西,都具有不自然的平滑性。
在某些人看來,這些建築不只造成美學上的傷害——許多羅馬人對於獨裁者尼古拉.齊奧塞斯庫(Nicolae Ceausescu)破壞傳統的村落,代之以現代的高層建築很不以為然。嗜新狂和獨裁者是很有爆炸力的組合。在法國,有人怪罪住宅計畫的現代建築,是導致移民暴動的原因。新聞記者克里斯多弗.考德威爾(Christopher Caldwell)寫到不自然的生活狀況:「勒.柯比意(Le Corbusier)稱房屋為『生活的機器』。如同我們已經知道的,法國的房屋計畫成了疏離的機器。」
紐約的都市行動家珍.雅各(Jane Jacobs)展現如英雄般的行為,在建築和都市計畫的領域中,挺身力抗嗜新狂。羅伯.摩西(Robert Moses)則懷抱著現代化的美夢,想要以夷平房屋和興建大馬路與高速公路的方式改善紐約,對自然秩序所犯的罪,比我們在第七章談過的奧斯曼還大。十九世紀的時候,奧斯曼拆除巴黎一整片街坊,騰出空間興建「林蔭大道」。雅各現在起而對抗高樓大廈,因為它們使得都市生活的經驗變形。她認為都市生活應該在街道的層級進行。此外,她反駁摩西的意見說,公路這種交通引擎,會吸走都市的生命——在她看來,都市應該是為行人而設計的。我們再次見到機器和有機體的二分法:她認為都市是有機體,摩西則認為都市是需要改良的機器。摩西確實擬好計畫,想要剷平西村(West Village);由於雅各四處陳情和堅持不懈地反對,這個街坊——曼哈頓最漂亮的地方——幾乎完好無損地保存下來。或許有人會想給摩西一些掌聲,因為他的計畫並非都那麼糟糕——有些計畫可能有好處,例如由於興建公路,中產階級現在能夠享用公園和海灘。
記得我們討論過自治市的特質——它們不會轉化成規模較大的某種東西,因為在它們擴張之後,問題變得比較抽象,而抽象的東西,人性無法妥善管理。同樣的原則適用於都市生活:街坊就是村落,所以需要繼續維持村落的樣貌。
我最近卡在倫敦的車陣中,據說行進速度等於一個半世紀前,或者更慢。我花了約兩個小時,從倫敦的一邊到另一邊。和(波蘭)司機談完所有可以談的話題之後,我懷疑奧斯曼是不對的,以及倫敦如果有奧斯曼夷平街坊,建立更大的動脈以促進循環,會不會比較好。不久我想到,如果倫敦的交通相對於其他都市更為壅塞,那是因為人們都想到這裡的緣故,而且對他們來說,來到這裡的好處高於成本。倫敦有三分之一以上的居民生於外國,而且除了移民,世界上大部分財富淨值高的人,都在倫敦中心地帶有第一棟臨時住所。沒有那些大道,以及沒有發號施令的政府,可能是一部分的吸引力。沒有人會在巴西利亞買臨時住所,因為那裡是從無到有、在地圖上建立起來、完全由上而下的都市。
我也查了今天巴黎最昂貴的街坊(例如第六區或聖路易島),它們都沒被十九世紀的都市整建者動到。
最後,反對目的論設計的最佳論點如下所述:建築物在它們興建起來之後,不斷發生突變,好像它們需要慢慢進化,被充滿活力的環境接管似的:它們會改變顏色、形狀、窗戶——以及性格。斯圖爾特.布蘭德(Stewart Brand)在《建築物如何學習》(How Buildings Learn)一書中登出照片,讓我們看到建築物如何與時俱變,好像它們需要變形成認不出來的形狀——這些奇怪的建築物在興建的時候,並沒有想到將來改變的可選擇性。
落地窗
我主張懷疑建築現代主義不是沒有條件的。雖然大部分建築元素帶來不自然的壓力,有些元素卻確實有所改善。舉例來說,在鄉村的環境中,落地窗讓我們接觸到大自然——技術在這方面,又使它自己變得(可說是)隱形。以往,窗戶的大小是從保熱的考量去決定的——由於窗戶無法隔熱,熱會很快從窗戶散掉。今天的材料讓我們擺脫這種限制。此外,不少法國建築是為因應大革命之後開徵的門窗稅而設計的,許多建築的窗戶數目很少。
穿起來無拘無束的鞋子,讓我們能夠感受到地面。正如沃斯華德.史賓格勒(Oswald Spengler)所說的,導致文明從植物走向石頭,也就是從碎形走向歐幾里得的現代技術,讓一些人能夠反趨勢而行。我們現在正從平滑的石頭,返回豐富的碎形和自然。曼德伯在俯瞰樹木的窗戶之前寫作。他熱愛碎形之美,不這麼做的話,很難想像還有其他方法。現代的技術允許我們與大自然融合,不必只開小窗,還能讓整面牆透明,面向青翠蓊鬱的林地。
改用十進制
國家追求新鮮的一個實例是:鼓吹改用十進制,也就是以公制取代「古老的」度量方法,理由是為了追求效率——這麼做「有其道理」。邏輯上或許沒有缺點(在我們用更好、比較不天真的邏輯取代之前是如此,而我正嘗試要這麼做)。我們來看看這種努力的理性主義和經驗主義之間的差異。
華威.凱恩斯(Warwick Cairns)是像雅各那樣的人,一直在法庭上奮戰不懈,希望允許英國的市場農民繼續按磅銷售香蕉和做類似的事情,因為他們抗拒使用比較「理性」的公斤。十進制的想法誕生於法國大革命,當時彌漫著一股烏托邦情緒,包括將冬季月份名稱改為雪月(Nivôse)、雨月(Pluviôse)、風月(Ventôse)、以描述性的方式說明氣候、實施十進位時間、一週十天,以及諸如此類天真理性的事情。幸好改變時間的計畫失敗了。但是在一再失敗之後,公制終於上路——然而舊制仍在美國和英國頑強不退。法國作家愛德蒙.亞布(Edmond About)一八三二年前往獨立後十二年的希臘,談到農民使用公制時一個頭兩個大,因為對他們來說完全不自然,所以繼續使用鄂圖曼的標準(同樣的,阿拉伯字母從容易記憶的古閃語順序,發音和ABJAD、HAWWAZ等字相同,竟然「現代化」為合乎邏輯順序的A-B-T-TH,結果整整一個世代講阿拉伯語的人沒辦法背誦字母)。
極少人知道自然誕生的重量,有它們本身的邏輯:我們使用呎、哩、磅、吋、弗隆(furlongs)、英石(stones),因為這些單位十分直覺,只要花費最小的認知努力,就能使用它們——而且所有的文化似乎都採用類似的方法,藉實體去衡量每天遇到的事情。公尺和任何東西都不相配,呎卻有相配的東西。我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想像「三十呎」的意義。哩來自拉丁文milia passum,指走一千步。同樣的,一英石(十四磅)相當於⋯⋯呃,一塊石頭。吋(或者pouce)相當於一個拇指。一弗隆是指一個人往前衝刺到沒氣之前的距離。一磅來自libra,是指你能想像用手握住的東西。記得第十二章所說的泰勒斯故事中,我們使用到舍客勒(thekel或shekel):這是迦南閃語中「重量」的意思,和磅類似,具有實體上的含義。在我們的祖先居住的環境中,這些單位具有某種非隨機性——數位制本身則來自與十根手指對應。
我在寫這些段落時,歐洲聯盟的一些官員,他們每天晚餐吃兩百公克料理得很好的肉類,喝二百公勺的紅酒(這是為了他們的身體健康而訂下的最適當數量),毫無疑問地正在圖謀推動計畫,促使公制的「效率」深入會員國的鄉間。
把科學變成新聞
所以我們可以把脆弱性和強固性的標準,用在資訊的處理上——和技術一樣,在該領域中的脆弱,是指什麼事情經不起時間的考驗。因此,最好的過濾性試探啟發法在於考慮書籍和科學論文的年齡。只上市一年的書籍,通常不值得一讀(擁有「存活」品質的機率很低),不管它們炒熱多高的情緒,或者看起來有多麼「驚天動地」。所以我在選讀書籍的時候,依循林迪效應的引導:存在十年的書會再存在十年;存在兩千年的書,應該會存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許多人了解這一點,卻沒有將它用在學術工作上;學術工作採行的現代實務,有不少和新聞工作幾乎沒有兩樣(除了偶爾難得見到的原創性生產)。學術工作由於引人注意,很容易受到林迪效應的影響:不妨想想數十萬篇論文只是雜訊,不管它們在發表時激起多麼高昂的情緒。
要判斷某個科學成果或者新的「創新」是否真的是突破(也就是和雜訊相反),問題在於我們需要去看相關觀念的所有層面——而且總是會有一些不透明的地方,只有時間才能撥雲見日。許多人像老鷹那般看待癌症的研究成果,我卻喜歡引用下述的事實:我們在第十五章談過的福克曼,相信抑制血液的供給(腫瘤需要營養,因此常常會產生新的血管,稱之為新血管生成),可以治療癌症。他的研究,曾有一陣子令人興奮異常。這個觀念表面上看來毫無缺點,但是大約十五年之後,我們得到的唯一顯著成果,似乎是在癌症之外,也就是用於緩和黃斑部病變。
同樣的,有些似乎無趣的成果不被人注意,幾年之後卻成了大突破。
所以時間有如雜訊的清潔工,把所有那些過度亢奮的研究侷限在它的垃圾桶內。有些組織甚至將科學生產變成吸引大量觀眾的廉價運動比賽,在直腸腫瘤或某個次次專科,排出「十大熱門論文」。
用「科學家」取代上面所說的「科學成果」,往往能夠得到相同的嗜新狂熱。有一種病,是將獎項頒給「四十歲以下」的明日之星科學家。這種病正在感染經濟學、數學和財務等領域。數學有點特別,因為它的成果是不是有價值,馬上看得一清二楚——所以我跳過不批評。在我熟悉的領域中,也就是文學、財務和經濟,則相當肯定將獎項頒給四十歲以下的人,正是最好的價值反向指標(很像交易員相信——相當經得起考驗——一些公司因為潛力看好,被雜誌封面或者《從A到A+》〔Good to Great〕等書稱為「最佳企業」,引起亢奮情緒後,表現就會走下坡,可以從放空平怐漯挐慾j賺一筆)。這些獎項最糟的效應,是懲罰那些不明就裡的人,並將這塊領域貶損成運動競賽。
如果要設立獎項,那應該是頒給「一百歲以上的人」:我們花了一百四十年,才確認儒勒.荷鈕(Jules Regnault)的貢獻。荷鈕發現了可選擇性,並在數學上做對應——加上我們所說的點金石。他的作品一直沒沒無聞。
如果你想知道我所說的雜訊科學有多嚴重,不妨拿你念中學或大學時,感興趣的基礎教科書來看——任何學科都行。隨便翻開一章,看看裡面的觀念是否仍然用得上。那個觀念可能令你覺得無趣,但仍然用得上——或者不無聊,但仍然用得上。它可能是有名的一二一五年大憲章(英國史)、凱撒的高盧戰爭(羅馬史)、斯多噶學派的歷史淵源(哲學)、介紹量子力學(物理),或者貓和狗的遺傳樹(生物)。
現在試著找五年前針對當時關心的主題,隨便一場研討會的會議紀錄來看。你有可能覺得那和五年前的新聞沒有兩樣,或許比新聞更沒意思。因此,從統計上來說,參加突破性的研討會,和買一般彩券一樣浪費時間,報償很小。一篇論文五年後仍然切合時宜——而且有趣——的機率不超過萬分之一。由此可見科學多脆弱!
連中學老師或表現差的大學教授,講起話來也可能比最新的學術論文更值得一聽,而且受嗜新狂熱的敗壞較少。我曾經有過最好的一場哲學談話,是和法國高中老師展開的。他們熱愛這個主題,但沒興趣靠寫論文投入這個生涯(在法國,他們是在中學的最後一年教哲學)。任何學科的業餘愛好者都是最棒的——如果你找得到他們的話。和業餘愛好者不同,職業專業人士之於知識,就像妓女之於愛情。
當然你可能運氣不錯,三不五時遇到一些珍寶,但是大體而言,和學者交談頂多和水電工交談一樣,最糟的則是和門房聊八卦沒有兩樣:聊的是其他一些無趣的人(別的學者)的是非。沒錯,和頂尖科學家一談,有時勝讀十年書。這些人努力彙整知識,把整個領域的一小部分整理得井井有條,讓那些優游其中的人不費吹灰之力。可惜這些人現在有如鳳毛麟角。
這一節以一個故事作結。我有個學生(在那麼多學科中,偏偏專攻經濟學)問我應該根據什麼原則,選擇要讀的東西。「盡量不要讀過去二十年內的書,但不談過去五十年的歷史書籍除外,」我脫口而出。想到「你讀過最好的書」或者「最好的十本書是什麼」之類的問題,我心中就有氣——我的「最好的十本書」,每個夏天結束時都會改變。但我很迷康尼曼最近出的書,因為主要在闡述他三十五年和四十年前的研究,但經過過濾和現代化。我的建議似乎不切實際,但過了一陣子,這位學生養成一種文化,只看他相信到了八十歲,他還會引用的亞當.斯密、馬克思和海耶克等人的原創著作。他告訴我,經過這一番「解毒」,他發現所有的同學看的是合時但馬上就會過時的材料。
應該會毀壞的東西
二○一○年,《經濟學人》(The Economist)雜誌要我參與想像二○三六年的世界。他們知道我對預測者持保留態度,所以表明用意是要取得十分重要的「平衡」,藉我抗衡不計其數的想像性預測,期待我一如往常那樣生氣、輕蔑和痛斥。
(慢步)走了兩個小時之後,我一口氣寫下一連串的預測,並將文章寄給他們,令他們相當驚訝。他們起初可能以為我在尋他們開心,或者有人接到錯誤的電子郵件,並且假冒我回信。我在說明了脆弱性和不對稱性(面對錯誤呈現凹性)方面的推論之後,說我預期未來會見到整面牆壁都是書架、稱作電話的裝置、技術勞工崛起等等。因為大部分的技術,現在已有二十五年之久的歷史,應該會再存在二十五年——再說一次,是大部分技術,不是所有的技術。⑦但是它們的脆弱性應該會消失,或者減弱。那麼,什麼東西顯得脆弱?過度依賴技術、優化的大型東西會顯得脆弱。它們過度依賴所謂的科學方法,而不是歷經時代考驗的試探啟發法。今天的大公司應該會消失,因為它們已經被它們認為是優勢所在的規模所削弱。規模是企業的敵人,因為它們在面對「黑天鵝」時,會顯現不成比例的脆弱性。城邦國家和小型企業比較有可能存在,甚至欣欣向榮。單一民族國家、印製鈔票的中央銀行,這些東西稱作經濟部門,可能名目上繼續存在,但它們的力量會遭到嚴重侵蝕。換句話說,我們在三元組上欄見到的東西會不見——但會被其他脆弱的東西取代。
先知和現在
根據容易受到傷害的特性而發出警告——也就是減法式預言——使我們更接近先知原來扮演的角色:警告,不見得需要預測,而且是在人們不聽的時候,預測會有災難發生。
至少在黎凡特地區,先知的典型角色不是管窺未來,而是談論現在。他告訴人們做什麼事,或者以我之見,不要做什麼事,才會顯得更加強固。在近東的一神論傳統,也就是猶太教、基督教和伊斯蘭教中,先知的主要角色是保護一神論不受崇拜偶像的異教徒敵人傷害,因為他們可能給迷失方向的人群帶來巨大的災難。先知是和獨一的上帝溝通的人,或者至少能讀祂的心——而且,關鍵在於對祂的子民發出警告。閃語以Nevi或nebi(原始的希伯來語)表示的nby,和阿拉米語發音略有出入的nabi]'y、阿拉伯語發音略有出入的nabi相同,主要是指和上帝有接觸的人,必須表達上帝心中所想——阿拉伯語中的nab',意思是「消息」(閃語原始的阿卡迪亞語字根nabu,意思是「召喚」)。最早的希臘語翻譯成pro-phetes,意思是「發言人」,伊斯蘭教仍然保留著,例如先知穆罕默德也具有信使(rasoul)的雙重角色——發言人(nabi)和信使(rasoul)這兩個角色之間,有小小的階級差異。單單預測的工作,大致上限於占卜者,或者參與預測的各種人,例如「占星者」,但是可蘭經和舊約全書對他們相當不以為然。迦南人的神學和探索未來的各種方法同樣太過雜亂,但先知正是指和唯一的上帝來往的某個人,不像邪神崇拜者那樣去接觸未來。
黎凡特的先知這個行業,也不是特別吸引人的專業工作。我在這一章一開始說過,這樣的行業不保證被人接受:耶穌提到以利亞(Elijah;他警告不要崇拜巴力〔Baal〕神,然後很諷刺地必須在敬仰巴力神的西頓〔Sidon〕尋求慰藉),宣稱沒人在自己的土地上成為先知。而且,先知不一定是自願背負使命的。耶利米(Jeremiah)的生活就充滿著悲嘆,因為他發出令人不快的警告,說將有滅亡和俘虜發生(也說到造成這些事情的成因),結果使他沒有特別受人歡迎。另外,由於他這個人,才有「射殺來使」的觀念,以及真相帶來仇恨的說法。耶利米遭到痛打、懲罰和迫害,也是不計其數的陰謀之下的受害者,加害人包括自己的兄弟。一些杜撰和想像的情節,甚至說他在埃及遭人投石致死。
在閃米特北方,我們發現希臘的傳統同樣聚焦於訊息,對現在發出警告、而且那些能夠理解別人所不理解的事情的人,也遭到同樣的懲罰。舉例來說,卡珊德拉(Cassandra)擁有預言的天賦,但遭到詛咒,不被人相信。神廟裡的蛇清理她的耳朵,好讓她能聽到某些特別的訊息。泰瑞西亞斯(Tiresias)因為揭露神的秘密,眼睛被弄瞎,並且變身為女人——但是讓他安慰的是,雅典娜舔了他的耳朵,讓他聽懂鳥兒歌聲中的秘密。
記得第二章談過我們無法從過去的行為學習。學習時缺乏遞迴(recursion)——缺乏二階思維——的問題如下所述:如果傳遞某些訊息的人,被視為長期有價值,但在過去的歷史中遭到迫害,那麼我們會預期將有矯正機制,也就是聰明人最後會從這種歷史經驗學習,而在心裡用新的理解,去對待那些傳遞新訊息的人。但是這樣的事情不曾發生。
不只預言缺乏遞迴思維,其他的人類活動也一樣。如果你相信別人沒想過的某個新觀念(也就是我們通稱的「創新」)將行得通,也會有很好的表現,那麼你會預期別人也會採用它,並用更清晰的眼光去看待新的觀念,而不太在意別人的看法。但他們不是這麼做的。被視為「原創」的東西,往往是根據當時相當新、卻不再新的東西建立起模型。於是對許多科學家來說,「當個愛因斯坦」的意思是說:解決愛因斯坦解過的類似問題,但這時愛因斯坦已經不再像從前那樣埋首解決標準的問題。當物理學中的愛因斯坦,這個觀念不再具有原創性。我在風險管理的領域,看到科學家試圖以標準方式嘗試新觀念,也犯下類似的錯誤。風險管理的研究者只考慮過去曾經傷害他們的高風險事情(因為他們將注意焦點放在「證據」上),不了解在以前,也就是在那些事件發生之前,嚴重傷害他們的那些事情完全沒有前例可循,因此毫無標準可言。我努力促使他們跳出舊框框,考慮這些二階因素,卻失敗了——我設法讓他們了解脆弱性的概念也一樣失敗。
恩貝多克利斯的狗
亞里士多德寫的《大倫理學》(Magna Moralia)中,可能有個杜撰的故事,提到蘇格拉底之前的哲學家恩貝多克利斯(Empedocles)。有人問他為什麼一隻狗老喜歡睡在同一塊地磚上。他答道,那隻狗和那塊地磚一定有某種相似性(事實上,這個故事甚至可能是二次杜撰,因為我們不知道《大倫理學》是不是真的由亞里士多德本人所寫)。
來談狗和地磚的適配性。一長串一再重複發生的經常性事件,證實有一種自然的、生物上的、可以解釋或不可以解釋的適配性——可以取代理性主義。回頭看看歷史就知道了。
於是我要對這一章針對先知所做的討論下個結論。
我推測能夠存活下來的寫作和閱讀等人類的技術,就像地磚之於狗,也就是自然的朋友之間有它們的適配性,因為它們對應於我們天性中某些深層的東西。
每次我聽到有人試圖比較一本書和一具電子閱讀器,或者古老的某種東西和一種新技術,「意見」就會跳出來,好像現實很關心意見和敘事似的。我們的世界有一些秘密,只有去實踐才能揭露。沒有任何意見或分析能夠捕捉它的全貌。
這種秘密特質當然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揭露出來,而且我們要感謝只有透過時間才能揭露。
沒有道理的事情
我們將恩貝多克利斯的狗這個觀念往前稍微推進:如果你覺得某件事情沒有道理(例如,如果你是無神論者,會覺得宗教——或者被稱為不合理性、某種行之有年的習慣或實務——沒有道理),而且那件事情已經存在很久,那麼不管它是否不合理性,你都可以預期它還會繼續存在很久,並且比預言它會敗亡的人活得還久。
①赤腳跑步和使用「五指式」運動鞋的人——包括我在內——提供的傳聞證據顯示,一個人的腳會儲存地表的某些記憶,記得它們曾經去過哪裡。↑
②如果某樣東西沒有自然的上界,那麼任何特定事件時間的分布,只受限於脆弱性。↑
③這句話的起源似乎是《新共和》(The New Republic)雜誌一九六四年六月十三日的一篇文章,但它犯了個錯誤,將它用在易損的東西上。作者寫道:「電視喜劇演員將來的生涯期望和他過去在媒體上曝光的總量成比例」,這種說法適用於年輕的喜劇演員,不適合用在年紀較大的喜劇演員身上(喜劇演員畢竟是易損的東西)。但是技術和書籍沒有這樣的限制。↑
④我所做的簡化在這裡:我假設每一年會使額外的預期壽命增為兩倍。事實上更好,是增加二點五年或更多。所以林迪效應在數學上說,不易損的東西預期壽命會隨著它存活的每一天而拉長。↑
⑤請注意林迪效應不受技術的定義影響。你可以將技術定義為「敞篷車」、比較一般性的「汽車」、「精裝書」,或者定義更為寬廣的「書籍」(包括電子書);預期壽命適用於所定義的項目。↑
⑥根據相同的林迪效應,約一百年前不被認為是疾病的疾病和狀況,可能屬於下列兩者之一:⑴文明病,可以用否定法治療,或者⑵不是疾病,只是人們發明出來的狀況,最常見於心理學的「狀況」和將人劃入愚蠢類別的流行用語,例如「A型」、「被動攻擊」等等。↑
⑦我有幸看過一本有五百年歷史的書。那樣的經驗,和讀一本現代書幾乎沒有兩樣。這樣的強固性不同於電子文件的壽命:我寫的一些東西存成電腦檔案,不到十年,就已經叫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