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心理外化——物质享受的负面作用
通过前面的论述,对于不适感如何激发生存本能以及如何催生不健康的习惯,你肯定已经有所了解。但到这时我们还没有回答出下面这个更大的问题:最初究竟是什么促使我们体验到更高水平的不适?或者说,对于这一切不健康的条件反射,真正应该负责的是谁,或者说是什么?心理外化(externalization)[1]是不适感的触发因素,会推动我们的不适水平达到历史高点,往往也是导致不良结果的根本因素,我们之所以养成很多不健康的生活方式,罪魁祸首往往也是心理外化。在本章中,我们将对这一现象进行探讨。如果一定要让我总结心理外化的定义及其对内在生存本能的影响,那么,我认为心理外化是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发现自己越来越多地受到外部因素的影响,日益倾向于把外部因素作为心理倾向的参照标准,赋予外部参照标准的权力和价值越来越多,以至于牺牲了我们内心的参考点,也就是我们自身的核心信仰与情感。但随着心理外化趋势越来越强烈,我们的行为和选择会日益受到外部因素(包括外界期望)的驱动和影响。最终的结果就是我们追求的目标以及做出的选择越来越背离我们内心深处那个真正的自我。我们内心真实的自我便发出了越来越响亮的“不”的尖叫声。随着心理外化导致我们的焦虑和不适越来越严重,生存本能受到激发的“门槛”也越来越低。
那么,在日常生活中,外部力量究竟是如何催生一个更加令人讨厌、烦躁不安且过于敏感的生存本能的呢?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我们结合一些常见的经验来看看不断变化的世界对我们的影响是多么强烈。
首先,你有没有注意到,当重看你之前喜欢的电影时,你很想尽快地看到主要部分,但似乎这次播放的进度十分缓慢,而且播放时间比较长?而回想起之前看这部电影的情景,播放速度和片长都正好。那么,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再举一个例子。当你重新阅读一些自己之前喜欢的书时,似乎它们的篇幅变得冗长了,讲述进度也变慢了,需要读很久才能到达戏剧性的部分?你是不是在网上一看到篇幅较长的文章或博客就感觉很不耐烦,而是希望内容只是精简为一系列能够快速浏览的要点或简明的摘要?也许你在读这本书时就有这种想法!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呢?
我的教学生涯超过了25年。我在近几年注意到,与前些年相比,教学方式必须改变。现在,我已经找到了一些更加聪明的办法来吸引听众,即使用精辟、简短的语言。我在职业生涯早期曾经学习过为电视节目制作简讯,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在当前这个社会中这种方式居然会成为一种沟通准则。
我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耐烦,迫不及待地想让自己的需要立即得到满足呢?我们集中注意力的时间为什么开始缩短了呢?为什么我们在无法立即获得自己需要的东西时会轻易变得烦躁、无聊或生气呢?
从表面来看,这些变化似乎并不会引发严重的后果,但实际上它们表明我们体内正在发生着令人惊讶的生物化学反应,而正是这些反应对我们的焦虑和不适水平产生着直接而重大的影响,同时导致我们的生存本能更加敏感,最终导致生存本能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敏感性,引发很多意想不到的后果。
快餐与即时满足感
现在,我们总是迫不及待地想快速获取自己想要的一切东西,比如商品、服务,甚至是书面信息。我们的耐心越来越差。这种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你可能觉得我们是在拥有智能手机、笔记本电脑和各种精巧的工具之后才开始丧失耐心的,但答案可能与你所想的相反,我们开始丧失耐心的时间比这些便捷工具产生的时间早几十年。我认为最初改变我们生存本能的是微波技术的应用和快餐食品的走俏。虽然这听起来有点奇怪,但请听我讲下去。如果可以的话,请花点时间回想一下在微波炉得到广泛应用之前以及在快餐食品随处可见之前,人们的生活状况是什么样子的。当时,人们虽然饥饿难耐,但也不得不焦急地等上很久才能吃到晚饭,即便饥肠辘辘的你问父母什么时候可以做好饭时,得到的却是“一小时之后”的答案。虽然你感觉欠佳,但还是不得不拿出耐心等一等。在漫长的等待过程中,我们学会了如何忍受饥饿,我们的耐心也得到了磨炼。
但随着微波炉的发明以及食品获取方式的便捷化,我们再也不必去忍受饥饿了。一旦出现饥饿感,我们随时都能轻易、迅速地找到食品充饥。在20世纪70年代,我们可以吃的食品大约有8 000种,而随着食品制造技术不断创新,今天已经达到了4万种,我们在任何地点、任何时间都可以获取很多种食物。虽然这给我们带来了极大的方便,也降低了我们对饥饿感的忍耐能力,甚至连轻度的饥饿感我们也无法忍耐。在消除饥饿感的问题上,我们希望自己的需求能够立即得到满足,这种即时满足感大大加强。请想象一下这种情况,如果你去参加一次聚会或去一个朋友家吃饭,结果自己饥肠辘辘,饭还没有做好,你是否会感到烦躁、沮丧甚至生气呢?
这可不是一个小问题,因为其背后的真正原因是我们对于无法立即解决饥饿感的恐惧已经加强了。同时,我们也渴望更加快速地满足自己的冲动。最终的结果是什么呢?只要轻微的饥饿感就可以成为焦虑和不适的触发因素,我们的生存本能也会受到激发。我们人类的祖先可能好几天不吃东西都没问题,但今天你能想象得到吗?我们大多数人都发现,即便几个小时的饥饿感,也越来越难以忍受。
更加有趣的是,与“即时满足”联系在一起的众多标志,如快餐连锁店的品牌形象和图标,却会给我们带来不适感。在上一章中,我们探讨了多伦多大学的钟谦波和桑福德·德沃这两位研究人员,他们进行了一系列实验,研究了快餐店标识与肥胖症及决策行为之间的联系。你可能还记得,他们的实验对象长时间观察快餐店的标识之后,出现了更加缺乏耐心以及更加冲动的行为。这些研究人员还发现,快餐符号和人们的幸福感知能力之间存在一种惊人的关系。他们的研究对象倾向于选择短期目标,而非长期目标,而且越来越难以找到愉悦感。这个结论清楚地揭示出这样一个结论:随着人们在食品问题上获得即时满足的需求越来越强烈,这种获得即时满足的欲望产生的深远影响远远超越了饮食领域,它会影响我们的决策方式,导致我们更加烦躁不安,并损害我们的幸福感知能力。从本质上讲,人们对获得即时满足的需求会在头脑和身体里制造不适感,而当这种不适感加剧到无法管理的地步,就非常有可能引发恐惧反应,并唤醒我们的生存本能。
这会对我们的日常生活产生很大的影响。这种例子俯拾即是。我注意到人们应对挫折的忍耐能力越来越低,而且这类病人的数量呈现出了迅速上升的趋势。很多病人向我求助,希望我能帮助他们应对挫折。我发现他们所说的挫折实际上只能算小挫折,而这些小挫折却能够导致他们出现严重不良的行为方式或情感反应。以堵车为例。堵车最多能给我们带来轻微的沮丧感,但越来越多的人倾向于用极端方式来处理这种小问题,比如大声说一些骂人的话,甚至还有人会通过枪支与暴力来发泄怒气,而在30年前这类事情是极其少见的。悲哀的是,现在我们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
还记得我们在第2章里提到的詹姆斯的故事吗?只要出现一丝的焦虑和痛苦迹象,他就开始通过服药的手段加以缓解。与那些通过暴力手段来发泄怒气的人相比,詹姆斯的案例似乎并不那么极端,但这两类习惯的形成过程却是类似的:随着他的不适阈值越来越低,他便逐渐接受了生存本能的摆布,以至于采取夸张的手段去应对不适,而这些手段往往就包含对外部因素的依赖。还记得我们在前面提到的凯特的故事吗?在条件反射的作用下,哪怕出现一丁点儿的饥饿感,她都会迫不及待地找食物充饥。詹姆斯和凯特的案例都表明,我们对不适感的管理能力越来越低,而这又进一步影响着我们的行为与情感。
互联网搜索引擎与即时满足感
我们对即时满足感的需求日益强烈,其背后原因除了20世纪日益风靡的快餐之外,近年来功能强大的互联网搜索引擎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以我个人为例。前不久,我与一位亲密的朋友兼同事到加利福尼亚州的猛犸湖度假胜地去旅行。在层峦叠嶂的大山里,我们试图回忆一位研究人员的名字,这位研究人员曾经发表过一篇关于心身医学的文章。我们都认识这个人,但都记不起他的名字。于是,我们两个几乎本能地掏出智能手机,想搜索一下,却发现信号不够好,没法连接互联网。我们都笑了,并相互打趣地说几个小时以后才能结束旅行,在这之前我们不得不先暂时忍受一下这种不确定性和不适感。我们还开玩笑地说在无法得到即时满足的焦虑和压力面前,看谁能更好地应对,谁会先崩溃。所以,虽然当时我们对资讯的需求没有得到即时满足,但我们仍然是快乐的,而事实上,谷歌之类的搜索引擎技术已经极大地改变了我们的生活。在生活中,我们想获得什么资讯,想寻求什么答案,一定要立即找到。我们想得到什么反馈,立即就能得到,任何不确定的事情,立即就能找到答案,于是再也不愿意压抑自己对获取资讯的欲望。老人们都记得,在没有互联网的时代,为了寻找答案和知识,人们不得不在图书馆劳心费力地翻阅一摞摞的图书和期刊才能找得到。
如同微波炉和食品行业一样,互联网搜索工具也影响了我们的不适管理能力。一方面,利用这些工具,我们可以立即满足自己的需求,找到问题的答案,缓解我们的不适;但另一方面,这些工具是把双刃剑,通过这种手段来应对不适是错误的,会降低我们的不适阈值。我们养成了获得即时满足的习惯之后,就会提高自己在生活中处理事情时的期望值,忽然之间我们希望所有的冲动都得到尽快满足,就像按下一个按钮那么快。但在实际生活中,由于我们不可能即时满足所有的冲动,所以引起不适感的因素也越来越普遍,结果就导致我们的不适感越来越强烈,生存本能被激发出来之后,便在我们的生活中扮演着越来越大的角色。换句话讲,虽然从短期来看,获得即时满足能够满足我们的期望,但最终会导致我们形成一种心态,即无论遇到什么问题,总是倾向于寻求短期性的解决方案。我们很多人都知道,这种做法往往是不可取的,不能用这么简单化的方式去对待生活,真实的生活要复杂得多。如果我们一遇到问题就想着怎么去寻找一个快速的、令人满意的解决方案,那么到最后无异于自找麻烦,因为当这种方式在生活中行不通时,我们注定会体验到更多的不适感。
下面我举一个例子。一位名叫扎克的病人在其29岁时第一次来找我,让我帮助他管理与工作有关的压力。那是他从法学院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如同许多年轻的律师一样,他也接受了一份在一家大公司的工作邀请,希望能够迅速晋升,有朝一日也能成为该公司的一个合伙人。但我们经常看到的情况却是,在久负盛名的大公司里,像他这样的年轻律师最终只能为资深律师做一些繁重而琐碎的辅助性工作。在这个公司工作了几年之后,扎克发现自己越来越不喜欢这份工作了,因为晋升的速度不够快。他发现自己变得急躁、易怒,并且出现了注意力难以集中的问题。这就促使他来向我求助。扎克反映了很多他这一代年轻人的经历。我帮助过很多这样的年轻人,他们的共同特点就是年轻而富有雄心,但容易因为公司烦琐的晋升过程而苦恼和愤怒。这一代年轻人在成长过程中被灌输的人生哲学就是“雄心和努力应该得到报偿,而不能紧紧盯着最终结果”。这一哲学原本是为了弥补前几代人的失落,因为他们除了完全取得成功之外,根本不会得到他人的赞许和欣赏。所以,扎克和他的同龄人在成长过程中无论是否完全取得了成功,无不是经常受到称赞。他们都是在鲜花和掌声中长大的,他们是经常被人称赞的一代,即便那些在比赛中取得最后一名的人也会获得奖杯和奖牌,而且他们参与的每一个项目、做的每一件艺术品、写的每一篇文章都被认为是值得喝彩的。
不幸的是,这种成长经历导致扎克形成了一种错误的心态,总是想投入较少的努力而获得更多的回报,期待自己的努力能迅速地获得回报。他的成长方式导致他在现实世界的工作中很难处理纷繁复杂的矛盾,而是倾向于逃避矛盾,即便这样会对自己造成严重后果,也在所不惜(考虑到这家公司所在行业的性质,的确存在大量的矛盾)。所有这一切都导致这个年轻律师深感失望与不满。简单地说,扎克对获得即时满足感的需求与其不断下降的不适阈值结合在一起,激发了他的生存本能。
新的性革命和成瘾环路
如果我们过度追求即时满足感,尤其是一心想让自己的不合理期待得到即时满足,那么就有可能招致有害的结局。扎克的经历只不过是一个例证。除此之外,我们从其他方面也可以找到很多例证。这些例证的一个共同之处就是人们为了逃避不适感,会产生强烈的,有时甚至是不可抗拒的冲动,迫不及待地获得即时满足。我在诊疗实践中接触过很多在性方面追求即时满足的患者。乍一看来,人们对于迅速获得性满足的需求与我们在工作中做好一件事情之后渴望立即获得回报之间存在很大区别,但这两个情景之间的共同之处可能会超出你的想象。
在现代生活中,无论我们是否刻意寻觅,所接触到的性刺激因素越来越多,包括色情文学(在这方面互联网功不可没)以及媒体上的性暗示和性信息。这一事实是无可否认的。随便找个家长问一下现在抚育孩子的感受如何,他们肯定会感叹社会环境的变化,因为从性解放的角度来看,与他们成长的那个时代相比,今天的世界变化太多了。在当前这个时代,暴露而性感的服装十分风靡,为原本就已无处不在的性刺激增添了一个新的元素。这就意味着人类大脑边缘系统会分泌出更多的多巴胺,神经回路也会表现得更加活跃,从而带来更大程度的兴奋和刺激,久而久之,会强化神经系统的焦虑倾向。
对一部分人而言,这种影响最终演变成性上瘾,他们会越来越多地通过寻求性满足来管理自己的不适感,久而久之,他们对焦虑和不适的忍耐能力就会开始下降,以至于到最后日益频繁地通过性来获得安慰。不幸的是,这类上瘾症,尤其是对色情的上瘾,会呈现导致人们对性的感知能力出现螺旋式下降的趋势,也就是说,一旦形成了这类上瘾症,能够有效满足性需求的刺激因素就会越来越少,而他们的需求也会越来越明确。比如,一旦对性形成了上瘾症,或者说强迫心理,那么,对性刺激的需求就会变得越来越明确,而且由于对不适感的忍耐能力出现迅速下降,这类患者出于自愿而“延迟满足”的能力就会大大降低。
我引用性上瘾症作为例证,并不是如你想象的那样极端。你可能不是很了解这类上瘾症,但它和其他诸多注重获得即时满足感的行为方式具有一个共同点,即随着我们获得的东西越多,焦虑水平就会越来越高,获得安慰所需的东西也会越来越多。我们的冲动非但不会减少,事实上反而会增加。我们所看到的酗酒者和吸毒者就是如此。他们饮酒或吸毒之后,会出现一定的幻觉,他们迫不及待地想体验这种感觉,而这些东西被滥用得越多,为了消除不适感、获得满足感,需要的时间越来越长,滥用剂量越来越大。所以,这就是一个愈演愈烈、无休无止的过程。正如我在前面所讨论的那样,无论是食品、酒精、药物、性或其他方面的上瘾症,人们追求得越多,多巴胺水平的不足就越严重,而这又会进一步加重上瘾症,从而形成恶性循环。
为了研究这种无休无止的成瘾环路(addiction loop),人们已经开展过一系列著名的实验,其中有一些实验是在老鼠身上做的。研究人员给老鼠一个选择,老鼠每按一次控制杆,其大脑的快感中心就会受到一次微弱的刺激,结果,老鼠经过反复学习,逐渐形成了条件反射,通过自我刺激来追求快感,按压控制杆的频率和时间越来越长,不必说,结果肯定是老鼠累得筋疲力尽,濒临饿死的边缘,甚至连离开控制杆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有些研究人员让老鼠通过按压控制杆来获得水和食物,结果他们注意到,如同人类行为一样,老鼠也不知足,稍微休息一下之后便立即去按压控制杆,以便继续获得满足感。
现在,我结合性上瘾症解释一下这个现象。对于有些人而言,利用性来控制焦虑,最终会变得更加冲动,更有可能采取冲动的行为。这可能会催生出一些后果严重的反应方式,比如恋童癖、性暴力、性虐待以及在互联网上从事涉及未成年人的犯罪活动。性暴力和性虐待广泛存在于影视作品中,但这无助于满足上瘾症患者在性方面的需求,只会加剧他们的焦虑和不适。
在我们人类的整个文化中,人们对获得即时满足的追求越来越高。这给我们传达出来的一个关键信息就是,其影响远远超越了暴饮暴食、暴力、酒精、毒品以及性的范畴。我们不再满足于仅仅实现最基本或最原始的欲望,我们的文化已经习惯了用快速的方式去满足欲望和冲动。但这种对即时满足感的追求非但没有减少我们内心的失衡,反而导致其进一步加剧,结果导致生存本能更加脆弱。
性上瘾症的患者,尤其是沉迷于网络色情的患者,数量越来越多,甚至达到了令人震惊的地步。所以,这类疾病很有可能会被美国精神病学会列入其编制的《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比如,肖恩就属于这类患者。最初他向我求助时,只有32岁。他希望我能帮他戒掉对网络色情的依赖。有时候,他一天之内就先后五次通过网络色情来获得性满足。你可以想象得到,这种强迫性的习惯肯定会对他产生伤害,严重干扰他的工作和社交。他无法完成工作,也开始有意识地疏远朋友和女友。虽然一开始肖恩只是把网络色情作为获得快感的一种方式,但它逐渐演变成一种上瘾症而令他难以自拔,随着不适程度越来越高,网络色情便成为他管理和控制不适感的一种手段。这与那些基于同样目的而形成酒瘾或毒瘾的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只要出现一丁点儿的不适迹象,比如工作压力大、在人际关系中遭遇了某种冲突或问题,肖恩就会条件反射式地通过网络色情来宣泄情绪,而这导致他陷入了一个危险的、愈演愈烈的恶性循环。虽然他依靠网络色情获得的满足感越来越短暂,但每一次的满足却进一步巩固了他在这方面的需要。他从网络色情中获得的安慰越多,就越是渴望它。最终,我对他进行了干预治疗,帮助他摆脱了对网络色情的依赖,使他学会了管理生活中的不适,消除了对不适的恐惧。这种治疗产生的另外一个效果就是消除了他对即时满足的追求。
魔鬼般的电子设备
我和朋友到山里徒步旅行的那天,我们无法通过上网来解决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例子,生动地说明了我对现代技术的依赖。当时,我们身处群山之中,远离现代文明,但我们仍然迫不及待地想寻求一个即时解决方案。今天,现代技术具有非同一般的吸引力,只要轻轻地敲击一个按键,我们就能轻而易举地开展研究和商业活动。所以,我们太容易沦为现代技术的牺牲品了。电脑在我们的社会中得到了日益普遍的应用,却极大地提高了我们的焦虑程度以及我们对不适因素的敏感性。我们在调查研究中得知,使用电脑的行为会引发生理紧张,导致血压升高,心跳加快,并改变呼吸模式。电脑毕竟是一种机器,它的操作依赖于精确的编程,如果某些要求无法满足,就无法操作,这种风格可能会引发更大程度的不适。在这方面,电脑具有强迫症和完美主义的特征,甚至有可能影响到我们对整个世界的看法。这一点乍一听来可能有些离奇,但仔细思考下电脑的本质属性,似乎并不难理解。想想看,在电脑世界里,不存在模棱两可的东西,一切都经过了精准的编程,你也必须按照这些固定的程序去操作。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很容易采取精准而绝对的标准去看待现实世界。当然,现实世界绝不是非黑即白般的精准。
你也可以换一种方式去思考这个问题。如果你在电脑屏幕前连续坐上好几个小时,会发生什么呢?当你集中精力地紧盯着前面的屏幕时,就容易习惯性地把电脑作为观察外部世界的窗口,从而丧失了观察真实世界的能力。相似地,电脑会影响我们体验世界的方式,常常导致我们的思想与真正的现实脱钩。这就解释了为什么电脑在众多领域越来越普及,而人们对模糊性、不确定性的忍耐能力越来越低。我们不喜欢不确定性因素,不喜欢无法按照绝对标准去定义或解决的情况。在现实生活中,我们不能像操作电脑那样以绝对标准解决问题。比如,当你在工作中遇到一个难以相处的人,你不能按下“删除键”。如果你肩负着照顾生病的家人的重担,那么你无法按下“重启键”并给家人“上传”一个完全健康的身体。如果你遭遇了一场车祸,你不能按“快退键”或采取不同的路线。与技术世界不同的是,现实世界并不遵循计算机代码的规则,很多问题都无法通过敲击一个按键得到解决。
我们那些理想化的和强迫性的行为,不仅仅归因于电脑的普及,还可以归因于其他方面的生活。虽然人们通常能够在强迫症和完美主义的驱动下取得较高的成就,但如果涉及工作环境之外的问题,这两类做法就不灵验了。你可以想象得到,如果一个人患有强迫症,而且时刻奉行完美主义,对他人的预期非常高,总是希望自己的人际关系完全符合自己的逻辑方式,那么在人际关系中,他们肯定会给别人造成巨大的压力,因为人类存在一些固有的不完美性,我们的合作伙伴也不可能完美无瑕。
当然,沟通方式的演变趋势也加剧了这种情况。电子邮件和短信非常简便,它们的普及改变了我们与他人的对话方式。现在,我们和他人的对话方式往往停留在非常基本的、表面的层次上。随着这种方式的沟通越来越多,我们在人际关系中就会丧失有效沟通的能力,因为人际关系的发展需要的不只是一些破碎的话语片段或缩略的句子。这样就会给我们带来冲突,加重我们的焦虑感。久而久之,这种焦虑倾向会越来越严重。
无聊倾向的加剧和对持续刺激的需求
我们都知道,随着电脑的兴起,如今许多人每天尽可能工作24小时,而每星期又尽可能地工作7天,这就是所谓的“24/7生活方式”,很多人几乎没有任何机会从中摆脱出来。我们很多人都觉得自己的节奏太快了,甚至没有足够的自由时间坐下来,什么也不做地去享受几个小时没有工作负担的生活。有时候,我们的人生似乎是在一条条短信或电子邮件中度过的,不停地满足着工作和家庭的需求,自己仿佛永远处于“运行状态”。我们的文化对智能手机的依赖性越来越强,我们不断地等待着下一条消息的到来,而这加剧了我们的焦虑程度,降低了对不适感的忍受能力。请回想一下我在前面提到的安德莉亚,她的焦虑水平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加剧的,最终形成了一种逃避式的不良行为模式。我还介绍了威尔的案例。他以类似的方式患上了失眠症。如果你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收到任何类型的信息,你会感到焦虑不安吗?如果你有一段时间内没收到任何一条信息,你会出现什么感觉?无聊、焦虑、孤独,还是抑郁呢?如果我们收不到任何短信,收不到电子邮件,就可能对身体和精神产生十分深远的影响。我们可能会感觉自己与这个世界断绝了联系,会产生疏离感,仿佛还没有系好绳子就被抛入了太空一般。
我们越来越依赖外部刺激,而当我们无法得到刺激的时候,焦虑水平就会自然而然地开始上升。我在前面讲过,当我们今天回过头去重温一部很多年前看过的老电影时,我们可能会觉得它单调乏味或情节进展缓慢,迟迟找不到能够给自己带来刺激的那部分,以至于找不到自己所期待的外部刺激。现在的一些电影导演和编辑们注意到了这个趋势,为了满足观众的需要,为观众提供更大程度的刺激,缓和观众的无聊倾向,让观众保持兴趣,更多地采用了电影剪辑和衔接的手法。
在年轻人身上,我们可以更加清楚地看到人们对外部刺激的需求是多么贪得无厌,因为他们经常同时做好几件事,比如,做作业、听音乐、看电视、回复电子邮件和短信,同时还吃着零食。但是,这种现象并不仅仅局限于年青一代,我目睹了越来越多的成年人也养成了这类习惯。似乎可以说,人们对源源不断的外部刺激的需求,已经达到了上瘾症的地步,以至于一旦得不到外部刺激,就会感到焦虑。如果要求人们放弃一些刺激,他们就会陷入一种消极的状态,导致焦虑状态演变成了不适状态。在工作中,我几乎每天都能看到这种情景的发生,因为当我让听音乐的病人关掉耳机时,很多人似乎都觉得这是一件痛苦的事,他们不会选择彻底关闭,而是降低音量,以平息他们的焦虑和不适。
不幸的是,他们对外部刺激的需求非但不会弱化,反而不断加强,最后需要更多的刺激,同时也推高了自己的焦虑程度。我们越是容易受到外在因素的影响,多巴胺水平就越低,我们就越容易在提高多巴胺的过程中被束缚住。其实,我们是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在这个循环中,无休止的焦虑引发了不适,激发了生存本能,导致生存本能时刻处于激活的、敏感的状态。换句话说,生存本能变得难以满足了。这类似于一个吸食海洛因成瘾的患者,最初吸食海洛因能够带来极大的快感,但几个星期之后,就不会再产生这么强烈的效果,需要越来越多的毒品才能获得原有高度的快感。简而言之,这些上瘾者为了满足生存本能的需要而付出的努力将会越来越徒劳,最后只会换来更加难以消除的焦虑和不适。上瘾者会迫不及待地抑制不适阈值的下降趋势,但这个过程却会加重上瘾症。而且,如同瘾君子一样,我们所有人都越来越容易产生不适感,很大一部分人习惯性地感受到不适、不幸福,生存本能也处在一种长期激活的状态中。
其他一些导致心理外化的隐秘因素
到目前为止,我们一直在探讨电子设备、追求即时满足等比较明显的外部因素如何提升了我们的焦虑和不适水平,同时降低我们的不适阈值。然而,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比较隐秘的、微妙的因素也在无声无息地影响着我们,而且超出了我们的意识范畴,那么这些因素是如何产生影响的呢?我们往往很容易忽视这些“暗流”的影响程度。然而,需要注意的是,我们的焦虑和随后形成的不适,并非严格地受到外部因素是否明显、是否响亮、是否可见的影响。一些比较隐秘的、微妙的因素也会导致我们的不适阈值大大降低,并严重影响着我们管理不适感的方式。
我们往往认为看电视、电影或广告是被动的事情,但实际上,这个过程会引发大量的条件反射,而且大部分情况下我们都意识不到。商业广告尤其如此。广告商试图通过能够影响我们潜意识的信息和其他条件反射策略把他们的产品推销给我们,其中既包括视觉暗示,也包括听觉暗示。广告商和广告公司花费数百万美元用来揣测如何让他们的信息对我们产生最大的影响。他们往往充分利用条件反射的力量,通过引起我们的情感共鸣而让他们的信息深入我们内心。
这类广告的目的是让消费者采取行动,而要达到这一目的,就要刺激消费者,刺激方式就是让消费者产生焦虑。换句话说,就是让消费者觉得如果自己的不适感没有得到解决,就会感到焦虑不安,而广告中的产品被描绘成解决不适感的良方。很显然,广告商的目的就是促进其产品的销售。他们发现,如果一则广告包含着这样一个内在主题,即只有他们的产品可以让你感觉更舒适,比如感觉更幸福、更有精力或者更能减轻你的痛苦等,那么这样的广告就容易成功。
除了潜移默化地施加影响之外,心理外化机制导致我们更加焦虑的另外一种方式就是增强我们与外部因素的联系和依赖,简而言之,就是增加接触的次数。比如,植入了精心设计的广告的电影、新闻报道、图片、文章和音乐狂轰滥炸般向我们袭来,成功地对我们施加了影响。但这些信息对我们施加的影响不一定是有益的。(事实上,它们为我们的生活树立了新的参照标准,比如,我们应该穿什么、应该为什么而感到高兴、应该赚多少钱、应该保持什么样的面貌、我们应该同什么样的人结婚或约会、怎样才算是性感等。)此外,它们无意中加强了我们对外部参照标准的依赖性,牺牲了我们内在的参照标准,而内在的参照标准才能更加准确地反映什么才让我们更健康、更充实。心理外化倾向越严重,我们经历的不适就越多。
心理外化有可能为我们树立一种有害的参照标准,其中一个最显著的例子就发生在减肥方面。我们知道,我们的文化非常注重以瘦为美。美容杂志和节食理念的盛行都在渲染着这种观念,媒体上,尤其是电视和电影上,也都大量地展示着这种以瘦为美的审美品位。当然,我们力争实现瘦身这一目标,年轻女性更是如此。这些女性在外部因素的影响下强迫自己去迎合这些外在的标准,有时候甚至会采取一些极端做法,比如强迫节食、服用泻药或过度运动等。她们习惯性地处于一种不适状态。为了快速缓解不适,她们很容易养成一些不良习惯,如吃药或吸毒,而这些习惯本身就是陷阱,只会导致问题越来越严重。她们有可能通过服用兴奋剂来促进新陈代谢和减肥,而同时她们又惧怕这些解决方案给自己的心情带来的破坏。在极端的情况下,有人可能会在外部因素的影响下选择通过整容手术来永久性地消除不适。
虽然我们的心理外化倾向逐渐加强,但一个不得不面对的现实就是我们不可能永远满足那些人造的、外在的标准,至少可以说满足这种标准的方式不可能永远是有益健康的。此外,令人更加沮丧的一点是,有些人造的标准根本无法得到完全满足。这样一来,人们的自尊心势必会受到创伤,焦虑程度势必提高,而这到最后又会演变成高度的不适感,为了寻找快速的解决方案来抑制不适感和生存本能产生的负面作用,人们又容易形成一些不良习惯。但正如我在第5章中所讨论的那样,这些解决方案不仅会降低我们的不适阈值,还会促使我们更加注重外部解决方案。这样一来,人们通过内心的力量实现自我舒缓的能力就会遭到削弱。
心理外化机制对我们的影响也可能以更加微妙的方式进行。人们曾经开展了大量的实验,揭开了广告对人体生物化学反应过程的影响。神经营销学是市场营销学的一个新领域,旨在研究我们对市场营销方面的刺激因素的反应过程。为了了解我们的决策过程以及该过程与大脑不同部位之间的联系,研究人员使用了很多先进技术,比如利用功能性磁共振成像技术来监测神经元活动,利用脑电图技术来监测大脑特定部位的活动,利用传感器来测量心率、呼吸率、皮肤电反应等生理指标的变动。这样一来,广告商就可以利用这些研究成果,通过非常微妙的方式促使消费者产生焦虑,进而让消费者对其产品产生需求。
如果我们没有对一个外部信息形成有意识的反应,它会影响我们吗?答案是肯定的。举个例子,请回想一下你上一次和朋友或家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情景。当该节目播放过程中突然插入广告时,你就会开始与同你一起看电视的人聊天,直到节目重新开始播放。在这个过程中,即使你没有刻意去关注广告本身,它们仍然能够以微妙的方式对你产生影响。是的,的确会产生影响。2007年,伦敦大学学院(University College London)的研究人员率先发现了这方面的生理学证据,这些证据表明潜意识的图像也能吸引和改变大脑活动。换句话讲,我们的大脑甚至可以记住那些已经投射到我们视网膜上,但我们没有刻意去观察的事物。这项特殊的研究利用了功能性磁共振成像技术,通过对大脑神经元活动的测量证明了这一结论。
这也说明外部因素能够以隐秘而危险的方式对我们施加影响,影响我们的焦虑水平和不适阈值。
因此,无论我们是否喜欢,都在受到外部因素的影响,这些因素既有明显的,也有微妙的,有时候甚至是潜意识的。但这些外部力量无论是否明显,其影响都绝非无足轻重。相反,它们会对我们的生活产生深刻的影响,加剧心理外化的趋势,导致我们低估了内心的参照标准的作用,挫伤了我们的自尊心,干扰了我们的社交和工作,所有这些都会提高我们的焦虑程度,降低不适阈值,进而激发生存本能,促使我们形成一些坏习惯,提高我们对某些消费品的需求。在大多数情况下,这些影响都是在连续多年的时间里逐渐加强的,到最后才改变我们的行为方式,改变了大脑和人体其他部位的生化反应过程,并把我们的焦虑程度提高到空前的高度。因为这些因素的影响不会减弱,更有可能加强,所以,要想办法削弱这类影响就显得十分重要。
这就是我们接下来要探讨的内容。在接下来这一部分,我将讨论一些策略,你可以运用这些策略将外部因素引发的焦虑减轻到最低程度,并逐步把生活和健康的主导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1] 在弗洛伊德心理学中,心理外化是一种潜意识的心理防御机制,在外化中个人将其内部特征“投射”到外部世界,特别是其他人。例如,一个过于好争论的病人会认为别人也是好争论的,而他自己却是无可指责的。如同其他的心理防御机制一样,外化是一种对抗焦虑的保护措施,因此也是正常、健康运作的心智的一部分,不过,过分外化就会导致神经疾病。——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