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韩应魁官拜盛京吏部郎中,他是李鼎的嫡母韩夫人的族兄,行八,所以李鼎叫他“八舅”。舅甥十年未见了。
这十年李家由盛而衰,而且是一落千丈,韩应魁怕触及李鼎的隐痛,不敢深谈过去。除了殷勤置餐以外,只问李煦此刻在何处。
李鼎是因为此行心境不同,反而不大在乎,将李煦从京城起解谈起,一直谈到此行的目的。韩应魁听得很仔细,当然也很关切,不过表情却很深沉。
“八舅,你看上谕上会说些什么?”
“看来有将功赎罪的机会。”韩应魁说,“只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八舅这么说,不是把我当外人了吗?”
“好!你不把我当外人,我就说,你父亲跟查太太结成兄妹,这件事可不大好。”
李鼎大感意外,也有些气愤,莫非流配的犯人连共患难都不许吗?但转念又想,韩应魁必有所见,而又关怀亲戚,才说这话,无论如何,韩应魁是出于善意。
“今上的疑心病最重。查嗣庭知道的事不少,嘴又敞,今上疑心他的家属,亦都从查嗣庭嘴里,听到了不少秘辛,所以把他们充了军,就为的是可以隔离开来。你父亲跟查家做一路走,事出偶然,无足为怪,倘或成了异姓手足,你说,疑心病的人会怎么想?”
李鼎一面听,一面想,觉得韩应魁的顾虑,倒非杞忧,不由得便问:“那么,请教八舅,如今应该怎么办呢?”
“当然也不便背盟,慢慢儿疏远,也别提这件事好了。”
“也只好这么办。”李鼎异常不情愿地说。
韩应魁并没有看出他的表情,同时也不再谈到查家。但谈起其他亲戚,一样令人不怡。曹家死了能笼罩全局的一家之主,曹又不善做官,再加上曹震夫妇私心自用,这一家未来的日子,不会好到哪里去。至于纳尔苏,方在壮年,已遭闲废,幸而小平郡王福彭,与已有种种迹象显示,将来必登大宝的宝亲王弘历,交往亲密,将来由这层渊源上推恩,曹、李两家,还有兴旺之日。
“人家兴旺,一半由天,一半由己。哪怕皇恩浩荡,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亦是徒呼奈何!”韩应魁语重心长地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虽未规劝,却比明白规劝更使李鼎刺心,思前想后,酒入愁肠,竟大有醉意。韩应魁不敢再劝他多喝,匆匆结束了这顿饭,派人将他送回客栈。李鼎倒头便睡,不觉东方之既白。
长贵是早就来了,借来一套五品服饰,颇为合身,另外买了几副手本,问明李鼎的职衔,在外屋写好,居然是一笔很工整的小楷,越使李鼎惭愧。
“你本姓什么?”
“何。”
“念过多少年书?”
长贵谦卑地笑一笑,“哪谈得上念书?”他说,“识几个字而已。”
“你家做什么行当?”
“现在种地。”
“那么,以前呢?”
长贵迟疑了一下说:“做官。”
“那,那怎么流落了呢?”
“我父亲是云南——”
长贵的父亲是吴三桂所委的知府,三藩之乱,附逆有案,充军到了关外,罪孥不准应试,所以虽读过书,也只好做驿丞的长随。
李鼎自己不算罪孥,但查家三兄弟的将来,恐不免为长贵之续。于是李鼎想到韩应魁所说的,宝亲王一登大宝,会因平郡王推恩及于曹、李两家,那时一定要设法替查家三兄弟脱去罪籍。
“时候不早了!”长贵提醒他说,“去晚了,不大合适。”
“好,好,就走。”
车是早已雇好了的,长贵伺候李鼎上了车,挟着拜匣跨辕,直驶顺天府衙门。一下了车,引入门房旁边的一间敝厅,只见韩应魁已在那里等着了。
“投了手本没有?”他问。
“正要去投。”长贵答说。
“索性慢一点儿。”
原来这天是府尹接见僚属的日子,此刻见客正忙,韩应魁已托了人照应,等“衙参”已毕,会来通知,那时投手本谒见,才是时候。
眼看敞厅上候见的官员,渐渐散尽,韩应魁才命长贵到门房里去投手本,却又先问李鼎:“预备了门包没有?”
“啊!没有预备。”李鼎探一探怀中,“还好,带着几两碎银子。”
“包四两银子好了。”
于是长贵去找了一张红纸,包好四两银子一个门包,连同手本,一道送交门房。通常门包只得二两,由于加了一倍,门上的待遇自然不同,亲自奔走招呼,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便来延请了。
“记住!”韩应魁特为叮嘱,“若是看府尹站起来说话,就得留神,一听‘奉上谕’‘传谕’的字样,就得跪下来。”
“是!”李鼎又问,“若是‘听宣’呢?”
“听宣是照念上谕,一定先备了香案的。”
“啊,啊!我明白了。”李鼎想起多少次御前侍卫来宣旨,父亲跪听的礼节,自然心领神会了。
府尹名叫安烈,与李煦亦曾相识,因而以世交的礼节延见。李鼎却仍按照外官相见礼参见。略叙寒温,只见安烈咳嗽一声,站了起来。李鼎亦急忙起身,站向下方,面北肃立。
“奉旨传谕——”安烈掏出一张纸来,等李鼎跪下,才一面看、一面说,“盛京将军、奉天府尹等奉旨,传谕李煦,尔本包衣下贱,与赫寿谄附阿其那,多行不法,罪在不赦,朕念尔为皇考奔走微劳,特免尔死罪,发往关外效力。今再赐恩典,准予回旗,交庄亲王差遣。
“尔若有天良,应知朕恩出格外,宜如何感恩图报,倘仍不改包衣卑贱阴奸习气,拨弄是非,唯利是图,则为自速其死。懔之,懔之。钦此!”
这实在是听宣,李鼎照规例行了礼,然后说道:“奴才李煦之子李鼎,谨代奴才父亲领旨谨遵。叩谢皇上天高地厚之恩。”说完,一连碰了几个响头,方始站起身来,已是满脸皆泪了。
“恭喜,恭喜!”安烈拱拱手说,“上谕我另抄一份,让世兄带回去。”
“多谢大人!”李鼎请了个安,“请大人在复奏时,务必代奏我全家感激皇恩,不知如何报答的微忱。”
“当然,当然!请转告尊公,放心好了,我自会多说好话。”
于是李鼎再一次请安道谢,方始辞了出来,韩应魁已得到消息,见面道贺,接着是门上贺喜,说:“上头已经交代,有样要紧送李老爷,等一交出来,马上送到客栈。”
“费心,费心!”李鼎答说,“等送到了我另有谢礼。”
等门上一转背,韩应魁拉着李鼎就走,“快!”他说,“消息一传开去,都来道喜,还得回家取钱来打发了,才能脱身。快溜!”
李鼎心想,赏钱还在其次,工夫耽误不起,所以溜得很快。出门上车,将一张拜客的单子递给了韩应魁。
“我父亲交代,这些客都得拜到。请八舅看一看,尽今天工夫拜得完不?”
韩应魁略看一看,大摇其头,“三天都拜不完。”他说,“你父亲大概忘记奉天有多大了,这一家到那一家,光是路上的工夫就不得了。”
李鼎愣住了:“那怎么办?”他说,“我急着要回去报信。”
“那只有托驿站。”韩应魁说,“我陪你先回客栈去写信,让长贵跟他主人去商量。”
“不如一起到驿站先看一看。”
“也好。”
到了驿站一谈,驿丞连连表示:“理当效劳。”但这天的驿差,一早都走了,如托过路的便人,又怕靠不住。而且,一天一站,从明天管起,也得第八天才到。李鼎心想,倒不如尽今明两天拜完了客,后天一早动身,五日赶到又能早到一天。
打定主意,谢了驿丞,仍回客栈,为了要等府尹衙门送上谕抄件来,只得坐等,等到近午时分,才有个十六岁的小伙子送信来。
这个小伙子是门上的儿子:“我父亲本来要亲自给李爷送来的。”他说,“因为将军快咽气了,府里大人已赶了去送终,怕临时有事,不敢走开。特为派我来给李老爷请安道喜。”
话是教好了来的,用“道喜”二字,便是讨赏之意,李鼎早就预备好了的,仍旧是四两一个红包,一面道谢,一面手付赏封。
“八舅,”他将信封撕开,取抄件递了过去,“你看。”
韩应魁接来看不到两行,突然抬头说道:“你快写信!这个机会不可错过。”
“八舅,你说什么机会?”
“将军督抚出缺,照例用五百里加紧出奏,噶将军的病纠缠已久,前两天就已垂危,此刻府尹都赶去了,必已不救。回来办奏折拜发,明天到锦州,后天就到绥中了。”
李鼎大喜,立刻坐了下来,提笔铺纸,却以心思甚乱,只写“父亲大人膝下敬禀者”九字,便不知如何往下写,拈毫沉吟,心越急思路越艰涩,以致额上都见了汗。
就这时听得炮响,韩应魁向窗外望了一下,大声说道:“这不是午炮。府尹鸣炮拜折,驿差快出城了。”他探头一看,信上还只得九个字,不由得苦笑了。
还是一直在一旁伺候的长贵有主意:“韩老爷、李老爷,我先回驿站让驿差等一等,请李老爷也信写快一点儿。反正报个喜,把抄件送到最要紧,别的话都可以慢一步。”
“言之有理!你先去,我们随后就来。”韩应魁转脸又对李鼎说,“五百里加紧的驿差,换马不换人,私带信函是犯法的。驿丞、驿差的两个红包,不能少送。你去备银子,信我替你代笔。”
“是,是!八舅,你看应该送多少?”
“驿丞二十两,驿差十两。”
等红包备好,信亦写就,李鼎匆匆过目,连连称谢,请柜房中派了一名伙计,赶到驿站,只见驿丞与长贵都站着在张望,看到李鼎下车,一起迎了上来。
“有劳久等,谢谢,谢谢!”李鼎向驿丞说道,“请借一步说话。”
“请,请!”驿丞伸手肃客,引入他的“签押房”。
“些须谢礼,不成敬意。”李鼎先将大的那个红包递了过去。
“不,不!”驿丞双手往外一挡,做出峻拒的神态,“绝无此理。”
这种情形,李鼎从小就看惯了的,只将红包放在桌上说道:“老兄不肯赏脸,我倒不好开口了。”
“言重,言重!”驿丞的表情,一发而为惶恐,“不说要带信吗?”
“是的!”李鼎又将小的一个红包放在桌上,“这十两银子,拜托老兄转给跑差的弟兄。”
“好!我叫他来,当面交代。信呢?”
等李鼎将信取了出来,不过一眨眼的工夫,桌上红包已只剩下小的一个。驿丞随即大声呼喝,将一名驿卒叫了进来。
“陈二,这是李老爷赏的十两银子,回头我就叫人给你老婆送去。你先谢了赏,李老爷有话交代你。”
于是陈二打了个千谢了赏。李鼎便说:“有封信,烦你交到绥中驿站,最好再说一声,请他们马上送给金大老爷。”
这时驿丞已看清楚,信是请绥中金知县送交布里奇,再转到李家,看在那个大红包分上,自告奋勇地说:“转一道手就慢了!陈二,你跟绥中驿的胡老爷说,是我的好朋友,请他马上派人送给这位布里奇布老爷,不必由金大老爷转了。”
“是!”陈二接了信,解开行装一个纽子,贴肉藏好。
“你可别忘记了!”
“不会,不会。”
陈二一走,李鼎亦即告辞,由长贵陪着回到客栈,请韩应魁指点了途程先后,连着拜了两天客。到第三天,韩应魁已替他做了安排:“由盛京兵部衙门派人护送,骑着布里奇的那匹快马,直奔归途。”
“真是想不到的事!”李煦又伤心、又欢喜地说,“居然还能活着进关。你把奉天的情形,跟我说一说。”
于是李鼎从跟韩应魁相见说起,一直谈到经过绥中驿站,知道信已送到,方始放心,接着又说:“韩八舅特为交代,谢恩除了请绥中县层层代奏以外,还要请本旗都统代奏。”
“我知道。这些,我都跟你布二叔办妥了。如今倒是有件事为难,得问问你自己的意思。”李煦问说,“你是跟着我回去呢,还是送了查家到乌拉打牲?”
“我自然跟着爹爹回去。”
李煦失笑了,“我这话问得多余。”他说,“眼前为难的是,查家怎么办?就算不是一家人,也不能丢下他们不管啊!”
李鼎默然。一路马上灯下,这个难题不知想过多少遍了,每次都是以最好能够分身这么一个幻想,作为结束。
“我的意思,你该送了他们去,到了那里,有缙之在,多少总有照应。你再看情形回来。这怕是唯一的办法了。”
“爹呢?爹也不能没有人——”
“我想过,暂时没有人也不要紧。”李煦又说,“我跟你布二叔琢磨过,这回把我交给庄亲王差遣,大概是派我到易州梁各庄去。皇上的万年吉地,选在那里,大工由庄亲王总办,大概会派我到那里去监工。”
“这一说,更少不得人!那是多辛苦的差使,能没有个人给爹跑腿?”
“我可以找别人,不一定非你不可。”
“可是别人会问,说我怎么不在爹身边,可怎么跟人解释?”
“这有什么不好解释?”李煦昂然说道,“我会跟人说,是我叫你送查家的孤儿寡妇到乌牲去了。这是义举,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
“爹如果要这么说,就更不好了。因为——”
因为韩应魁曾有忠告,必须疏远查家,而这桩“义举”所透露的信息是:李、查两家决非泛泛之交。倘或刚刚脱罪,而又因此获罪,可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听得这番话,李煦很考虑了一会儿,但终于还是维持原来的决定。如果有人问起,李鼎何以未侍父代劳?他有个很冠冕堂皇的解释:由于感激皇恩,特地命独子留在关外,效力边疆。不过,这是心里的话,不必告诉李鼎。
“送是非送不可的,你八舅的话,可也不能不听。反正我心里有数就是。”李煦起身说道,“咱们到后面去,把这件事告诉你姑姑,好让她放心。”
“我是早就想到了!怕太太心里烦,一直没有敢作声。如今不但能回去了,而且还有差使,上阵正要父子兵,怎么样也说不出想留人家的话。除非——”大姨娘转脸看清楚别无他人,方又低声说道,“除非做了查家的女婿。”
“我也是这么想。”查太太说,“就怕阿别别扭扭的,显得不是爱亲结亲,只是想利用人家。自己想想也没意思。”
“要不要我去探探大小姐的口气?”大姨娘说,“从她生日那天起,好像心思大不相同了。前几天还常起牙牌数,自然是在问行人。”
查太太未及答言,只听外面孩子们在大喊:“大舅!”接着,门帘掀处,只见李鼎也跟在他父亲后面。
“正要去请大舅跟表哥。”大姨娘说,“快开饭了。”
李煦点点头,坐下来就向查太太说:“刚才我们父子合计了好一阵,主意定了,小鼎送你们到吉林。”
听得这话,大姨娘喜极欲涕,但查太太却噙着泪说:“大哥,你的前程要紧!而且这么大年纪,也不能没人照应。”
“我自己照应得过来。至于回京当差,虽说要个帮手,也不必非小鼎不可,我可以另外找,我还有好几个侄子——”
“侄子总不比自己的儿子。”查太太打断他的话说,“让你们父子分散,无论如何,于心不忍。”
“你是于心不忍,我是于心不安。”李煦接口说道,“如果不是小鼎送了你们去,叫我怎么能放心?与其那时候牵肠挂肚,倒不如这会儿早做决断。”
“大哥这么说,我就只有供你的长生禄位了。”说着,查太太泪流不止,却又含着笑说,“话虽如此,也得问一问小鼎,可舍得跟父亲分离不?”
“舍不得也没有法子。”李鼎答说,“反正有半年也差不多了。”
“将来看情形。”李煦答得很含蓄地说。
查太太点点头,与李煦对看了一眼,就在这一眼中取得了默契,两家愿结成儿女亲家。
“我看得分两处吃。”大姨娘凑趣地说,“请大小姐来陪大舅老爷。”
“好!”查太太说,“咱们一面吃饭,一面好好商量一下。”
于是炕桌上摆四副碗筷,李煦上坐,李鼎打横,查太太母女并坐,留出一边上菜。但蕙直到弟妹吵吵闹闹地坐停当了,才上炕挨着她母亲坐下。
“你知道了吧,”查太太说,“大舅让表哥送了我们一家去,那是多好的事!”
“好是好,就是让大舅一人回京,可有点不大放心。”
“有什么不能放心的!”李煦擎着杯说,“我还硬朗得很。这回到京,说不定会派我到易州去,我自信也一定能顶得住。”
“怎么?”查太太问,“有消息了?是派到易州干什么?”
“我是跟布老二在猜——”李煦将可能派到易州梁各庄“大工”上的猜测,说了给她听。
“大舅,易州在哪儿?”蕙问说,“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那个地方?”
“对了!就是那里。”
“那么,梁各庄可就是‘督亢’?”
这一下搞得李煦瞠目不知所对,根本就听不懂“督亢”二字,幸亏李鼎跟李绅念过《史记》,知道《刺客列传》上的这个出典,便接口答道:“不见得。督亢是膏腴之区,当然应该是平畴,梁各庄能造陵寝,那已在山里了。”
“是!”蕙大大方方看了李鼎一眼,“表哥这话,倒也有道理。”
查太太跟李煦又对看了一眼,蕙恰好发现了,心里不免有种异样的感觉,自然而然把头低了下去。
“大哥,”查太太开始说入正题,“不知道咱们谁先动身?”
李煦明白“姑太太”的意思,医生高明,加上心情兴奋,她的病已日见痊愈,照理说,是应该上路了。但白发高年,赐环无日,生离即是死别,巴不得聚得一日是一日,所以有此一问,无非想多留几天。
于是他想了一会儿答说:“我要等金大老爷的通知,金大老爷要等顺天来公事,总还有十天半个月,才能动身。你又正是报了病,等我来跟差官商量,让你多住几天,送我去了你们再走。”
“那敢情好。”查太太又说,“大哥,你们旗下的规矩我不大懂,听说小鼎送你出关,是跟都统告了假的,如今你一个人回去,小鼎不销假行吗?”
“不要紧,我到了京里会想法子。”
李煦不愿明说,查太太却偏要追问:“大哥,你是想什么法子?何妨说给我听听。”
“是这样,”李煦看了爱子一眼,“小鼎原是捐了个职衔在那里的,一直也不曾打算补缺,这回我想请本旗代奏,自愿到吉林效力。这几年归旗的人很多,公家的房子不够住,常有纠纷,八旗都头痛得很,所以自请效力边疆,常可以如愿。”
“照这样说,小鼎是要在吉林做官了?”查太太喜滋滋地说,眼风不知不觉地瞟到蕙身上,顺势又转向李鼎。
“看大家的造化吧!”
不说看“他”的造化,而说“看大家的造化”,就是明许了由李鼎相看查家的生活。蕙心想,虽说彼此已认作至亲,但走遍天下也找不到表侄须负担姑母全家生活的规矩,除非这个表侄是“半子”。
念头转到这里,既惊且疑,也有一种莫名的兴奋,这就再也坐不住了,低着头下了炕,同时为了掩饰她的突然离席,口中自语:“我看看去,应该还有菜。”
她倒是真的到了廊上避风之处临时设置的厨房,二姨娘恰好指挥了小梅上菜,正在解围裙预备进屋。蕙便拉住她的手臂问:“大舅跟娘谈过我什么没有?”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让二姨娘不知如何作答,愣了一下说:“我不知道啊!谈你什么?”
“大舅的话,好像不大合道理。”
“什么话?”
那种幽微奥妙的意思,一两句话说不清楚,蕙踌躇了好一会儿,只有自己先纳闷在心里:“今晚上我跟你一起睡。”她说,“我有好些事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