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由于隆科多已无须再避,同时也想打听打听昨夜催隆科多去听宣的上谕中,到底说些什么,所以李绅照旧上衙门了。
副都统衙门所在之处,是个木城,俗称“新城”,东、南、西三面开门,副都统的衙门在北面依墙向南伸展,规模不小,因而整个木城看上去就是一座衙门。李绅办事之处紧邻副都统的签押房,他一到,白希就知道了,立即着人来请。
“我正要派人到府上去请。”白希的眉宇之间,隐有忧色,“昨天,你们谈了点什么?”
李绅很沉着地反问:“副都统听到点儿什么?”
“只听说隆公的嗓门儿似乎挺大,可听不清楚你们说的话。”
“既然如此,副都统也就不必问了。”
“我们想不问,可是钦差紧盯着。”白希叹口气,“也真不巧!偏偏就他不在的时候,有侍卫来传旨。”
李绅心想,如果侍卫回京复命时,将所见所闻,据实回奏,皇帝一定会查问:所会何人,所谈何事?这一来不但自己惹上了麻烦,还怕替白希也惹了祸,因为像隆科多这种情形,经过之处,有司应该严密看管,决不能容他自由行动的。
不过,事已如此,亦只好听天由命,且先打听打听隆科多的情形,再做道理。
“不知道传旨给隆公是什么事?”
“没有什么,只说派了人接替隆公的差使,等新派的人在途中相遇,让隆公把对俄罗斯交涉的经过,切切实实做个交代,免得前后不符。”
李绅心中一动,随又问说:“有没有几句勉励的话?”
“我不知道什么叫勉励的话。”
“譬如说,勉励隆公实在任事,将功赎罪之类的话。”
“没有。”白希又说,“听不出来。”
到底是“没有”呢,还是他“听不出来”?不过,并没有催促隆科多尽快进京,是可以确定的。
“隆公还得一两天才走吧?”
“明天走。”
“喔,我还来得及托他捎几封信。”
“你要托他捎信?”
“是的。”李绅答说,“是他自己问我的。”
“算了吧!”白希放低了声音说,“你何必托他?莫非你还想不到,他是身不由己的人?你要捎信,我替你托人。”
“托谁?”
“现成有个观老二在这里,托他最妥不过。”
“是观老二观保不是?”李绅失声说道,“那可是太熟了!”
原来这名被尊称为“钦差”,赉旨远来的侍卫观保,本在恂郡王大营中当差,为人谨饬知礼,颇通文墨,他最佩服李绅,在军中常有过从。自从恂郡王回京出事,先被幽禁东陵,后来移居大内寿皇殿侧的小屋以后,随从星散,有些比较幸运的,为皇帝所笼络,或在“御前行走”,或授为“干清门侍卫”。观保就是比较幸运的一个。
他乡遇故,况在绝域,李绅倒想跟他见一面,却又怕惹是非。乃至白希问出他们的关系,倒是很热心地怂恿他们叙旧,而且特地置酒做东。就这样,分手五年的伙伴又在一起喝酒了。
不同的是,当年痛饮纵谈,意气风发;如今,酒浅言寡,仿佛无形中有一道帷幕横亘在中间,彼此可望而不可即似的。不过,两个人的心里,却都想捣破这道无形的幕。
终于是观保下定了决心,在饭罢喝茶时问:“魏大姊很好吧?”
“托福,托福!她倒是跟宁古塔投缘,居然想终老斯乡了。”
“我瞧瞧她去。”观保转脸对白希说,“那位魏大姊,朋友没有一个不服她的:贤惠、能干、热心,最好客不过。”
于是顺理成章地,李绅将观保邀了到家,与魏大姊相见惊喜,絮絮叙旧,谈了许多军前的往事。慢慢提到眼前,魏大姊就告个罪,起身走了。
“我不明白,这道上谕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事,何必劳动你这位一等‘虾’,万里跋涉?”
用满洲话称侍卫,其音如“虾”,一等“虾”就是正三品的一等侍卫,放出来便是副都统、都统,甚至将军。观保正是要外放了。
“上头的意思,要叫我到伯都讷去当副都统,不过还没有定。让我先送上谕来,如果定了,半路上会有旨意,我就不必再回京。”观保略停一下又说,“此外,当还有别的道理。”
是什么道理呢?观保不说李绅自然不便问,点点头不作声。
“听说隆科多昨天在你这里?”
问到这话,李绅便起戒心,简单地答一声:“是的。”
“他跟你说些什么?”观保紧接着声明,“法不传六耳。”
这表示不但他不会把李绅的话告诉第三者,希望对方也是如此。李绅想了一下,认为旧日的交情,仍旧是可信赖的,于是将隆科多如何忏悔的话,细细告诉了观保。
观保很注意地听完,沉吟了好一会儿说:“我告诉你吧,上头当面交代的差使,是查查他在这里的态度。其实呢,知道凡是在十四爷那里待过的人,无不痛恨隆科多,指望我这趟回去,狠狠告他一状。本来,我倒也打算这么办,好歹替十四爷出口气。现在听你这一说,我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李绅想了一下答说:“以直报怨。”
“不错,不错!”观保深以为然,“我也不必先说,等上头问起来,有什么说什么。当然,他到你这里来过这一段,我是决不说的。”
“不!果然问起来,你倒不宜瞒着,因为他在这里的一举一动,或许已经有人密奏过了。如果你不说,岂不显得无私有弊?”
“这话倒也是。不过上头再问一句:他到姓李的那儿,干什么去的?我该怎么说?”
李绅无法回答,观保亦未再问,只说他如果真的调为伯都讷副都统,则相叙的机会必多,公事上也许还要请李绅帮忙。一切都等事情定局再谈。然后,匆匆告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