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一张眼,但见红日满窗,绣春已经在他身边消失,掀开帐门一望,恰好有人进门,从身影中看出来是夏云,于是故意咳嗽一声。
取了绣春的一件皮坎肩在手的夏云,转回头来问道:“芹二爷不再睡一会?”
“不睡了!”
等他跨下床来,夏云已双手提着他的皮袍,伺候他穿上身,又替他扣纽扣,悄悄问道:“绣春昨晚上又哭了?”
“哭得我都快忍不住要淌眼泪了。”曹雪芹问,“她的眼睛怎么样?”
“肿得桃儿那么大,拿热手巾敷了半天,才好一点儿。”夏云轻声又问,“你们俩睡一床,应该高高兴兴的,你说了什么话,让她伤心得那样子?”说完,还抬起头来瞟了他一眼。
曹雪芹察言观色,知道夏云已疑心他跟绣春有了肌肤之亲,想起绣春昨晚所说“对不起夏云”的话,觉得必须辩白。但这种仿佛不欺暗室的事,从来就不能用言辞自辩,否则就会越描越黑,因而他且不作声,暗暗在打主意。
等她替他扣好衣钮,他的主意也想好了,走到窗前方桌上,一摸磁茶壶冰凉,随即粗鲁地捧起茶壶,嘴对嘴“咕嘟咕嘟”地猛灌一气。
“你怎么这样子喝冷茶!”夏云笑道,“哪像个公子哥儿?比轿班都不如。”
“不是这样,你写给锦儿姊的信,不就变成撒谎了!”
“我知道,我知道。”夏云抢着说道,“你用不着学蒙古人的法子来表清白。”
夏云也知道这是蒙古人明心迹的办法——大漠游牧,生人投宿,无不接纳。但蒙古包中,主客同宿,既无内外之别,就谈不到男女之防,所以主人在第二天清晨,便递一杯冷水给客人,如果客人问心无愧,接过来一饮而尽,否则就会迟疑,据说宵来好合,空肚子喝下这杯冷水去,必会致疾。或者与主家眷属有了暧昧,故作坦然,主人亦就不问,因为这杯冷水让他得了病,便是很严厉的惩罚。
“说实在的,”曹雪芹又说,“人非草木,我也不是圣人,能够不欺暗室,实在是——”他叹口气,“我真不知道怎么说了!”
“怎么,你们到底谈了些什么?”
“谈得很多,主要的是她将来的归宿。有件事,我一定得告诉你,”曹雪芹忧形于色地放低了声音,“她也许想不开,会走绝路。”
夏云大吃一惊,“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她问。
“不是我看出来的,她人朝里睡,脸上看不见,是她自己说的。”
“她怎么说?”
“她说‘想死’。”
“‘想死’?”夏云想了一下说,“也许是句玩笑话。”
“不!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冷得像冰一样。”
“那么,是怎么说起来的呢?”
这让曹雪芹为难了,他无法明说是在怎样的一种情况下,绣春才说了这两个字,只好这样答说:“你自己问她去。”
夏云自然要问。未问之前,先将曹雪芹大喝冷茶的事,告诉了绣春,然后故意冲淡了语气说:“你是不是跟他开玩笑,说是‘想死’,把他可吓坏了。”
“也不是故意开玩笑。我不那么说,他今儿起来,就不敢这么猛灌冷茶。”
“这是怎么说?”
“你想,手伸到我被窝里来,摸索个不停,我不浇他一盆冷水,能让他把心平静下来吗?”
“原来如此!”夏云笑了,“主意倒是不错,不过太煞风景了。”
“我也这么想。不过,这是没法子的事。”
“如果当初你跟震二爷——”夏云急忙缩住,心里无限悔意,说得口滑,触犯忌讳,异常不安,只好老实道歉,“我不是故意提你伤心的事。”
“我知道。”绣春的声音很正常,“你以为能用两个字,就能把震二爷唬住?没有用,你就当时拿刀抹脖子,他把你夺走了,还是放不过你。”
“这就是震二爷与芹二爷不同的地方,到底是念了书的。”夏云又问,“这会儿眼睛怎么样?”
“好些了。”
“你可不能再哭了!”夏云提出警告,“我可见过哭瞎了的人。”
“哪里就会哭瞎!”绣春答说,“而且我也绝不会再哭,我的眼泪也挺值钱的。”
正说着,曹雪芹跨了进来,夏云便即笑道:“这一说,芹二爷昨晚上可是发了财了。”
曹雪芹不明就里,诧异地问说:“此话从何而来?”
“绣春说,她的眼泪挺值钱的,昨儿晚上为你淌了那么多眼泪,不是发了财吗?”
“这个财不发也罢了。”
夏云点点头,“难怪绣春要为你淌眼泪。”她下了句断语,“值得。”
曹雪芹一笑不答,只问坐在阴影里的绣春:“你的眼不要紧吧?”
“不要紧!”绣春紧接着说,“芹二爷,你先回去吧!我真怕太太会记罣。”
原来商量好一起回去的,如今突然有此提议,不但曹雪芹,连夏云都觉得意外,两人一时都不知如何回答。
“等我眼睛好,总还有十天八天,你回去了,派个得力的人来接我们。”
谁是得力的呢?曹家的底下人,数何诚最能干,但绣春避到盐山,极可能是何诚泄漏的消息,怕她见了他讨厌,不宜来接。此外,就想不起来还有谁可派。
夏云跟他也是差不多的心思,不过她说了出来:“得力莫如老何?”
“就是老何好了。”绣春居然同意了。
“既然如此,芹二爷,你就先请回去吧!”夏云也说,“绣春的话不错,太太会记罣。”
“好吧!吃了饭我去看仲四,问他哪一天走,我跟他结伴。”
到得饭后,正要出门时,仲四奶奶不速而至,这一下不必曹雪芹费事,只问仲四奶奶好了。
“我跟我们当家的后天走。”仲四奶奶问明究竟以后又说,“其实不来人也不要紧,让我侄子派人送也一样。”
“不!”绣春立即接口,“多谢仲四奶奶跟侄少爷,打扰已经很多了,还是让我们家老何来吧!”
由何诚又谈到究竟是谁将绣春的行踪,泄漏给曹震这个疑问,曹雪芹持保留的态度;夏云认为何诚为人很老实,不至于多嘴。她倒是有些疑心季姨娘,但季姨娘又从何得知,无法推测,因而也就没有将她的怀疑说出来;只有绣春断定是何诚,“说句狂妄的话,知人之明,谁都不及我。不过,我亦不怪老何!”
她说:“世家大族,没有不为人知的家丑;世家大族,亦没有不喜欢道主人家短长的下人。他们也不是有意跟某人过不去。只是聚在一起,不聊这些聊什么?”
“不然!”夏云拿她们自己来作证,“咱们聚在一起,就很少张家长、李家短地嚼舌头。譬如季姨娘的糊涂,三天三夜都谈不完,我就很少谈她。你也是,秋月也是,只有——”夏云忽然将话咽住了。
绣春知道她指的是谁,曹雪芹却未想到,便即问说:“只有谁?冬雪?”
“冬雪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管。”绣春把话题又拉回来,“咱们不谈是非,还是我刚才说的那句话,是因为咱们有别的话好谈,他们不聊这些聊什么?”
“这倒是实话。”曹雪芹又问夏云,“你刚才指的是谁?是春雨?”
夏云乱以他语:“别提了!咱们谈别的。”
这等于默认曹雪芹猜得不错,他觉得夏云对春雨有些成见,他不能不替她辩白。
“我不觉得春雨是喜欢谈他人是非的人,”曹雪芹问,“她谈过谁的长短?”
“谈你就很不少。”夏云忍不住说,“她这样对你,你至今还护着她,是非不明,就好心也不值钱!”
这话说得曹雪芹惭愧不已,也有些不大服气,“好心,我谈不上。不过,”他疑惑地问,“我真的是非不明吗?”
“那就要问你自己了。”
“何必呢?”绣春劝解,“刚才咱们还在说,不喜谈人的是非,怎么这会儿索性论起是非来了?”
“是非可以不谈,不可不论。”夏云问道,“芹二爷,你对昨儿震二爷来那一闹,是怎么个想法?”
“何必谈这件让人不痛快的事?”
夏云是聪明人,何尝不知道这是个令人不宜的话题,但她觉得绣春这回受辱太甚,即使流干了眼泪,也流不净她心中的委屈,想借此让她再做个发泄,这样,当然就希望曹雪芹能对曹震有所谴责。
但曹雪芹却不这么想,兄弟之间发生这种裂痕,根本就是件极窝囊的事,最好把它忘掉,还论什么是非。
“别谈这些了!”曹雪芹突然站起,仰着脸长长地舒了口气,仿佛郁闷难宣似的,“找点有趣的消遣吧!”
“找消遣已经不容易了!”夏云答说,“还得有趣的消遣,哪儿去找?”
“银妞不是会吹笛子吗?”绣春接口说道,“不如把她找来玩。”
“银妞是谁?”曹雪芹问。
“房东家的大女儿。有芹二爷在这里,不知道肯不肯来?”夏云便将丫头唤了来说,“你到房东家,把他们大姑娘请了来,顺便带上她的笛子。”
丫头答应着去了,很快地有了笑语声,门帘一掀,曹雪芹尚未看清人影,已只见长辫梢一甩,门帘外有人在说:“有客人在这里!”
“银妞、银妞,你别走!”夏云急忙喊道,“不是客人,自己人。”
“我回头再来。”
曹雪芹很知趣,站起身来说:“我到我自己屋子里去吧!箫管本就宜于远听。”
说着,掀帘而出。银妞一见便低下头去,这自然就不必招呼了,曹雪芹径自回对面屋子,刚坐定下来,笛声已起,呜呜咽咽的,听不出是何曲子?但听得出银妞在这上面颇有些功夫,音韵圆转,如行云流水,不由得让他凝神侧耳了。
吹完一支吹第二支,这回曹雪芹听懂了,是《梅花三弄》,因为听得懂,也就更有趣味。但曲终再无下文,大概是吹笛子伤气,银妞不肯再吹了,曹雪芹不免有怏怏之感。
这阵感觉过去,愈觉寂寞,原来还可以跟夏云、绣春聊聊天,此时有银妞在,不便过去。斗室独处,十分无聊,只有随便找了本书看,可是神思不属,只盼望着银妞快点走吧!
好不容易盼到了,曹雪芹赶紧又到对面,绣春已回自己卧室,而且帐门深垂,已经睡下。曹雪芹正要退出去,听得绣春在问:“谁?”
“是我。”
“听见银妞的笛子了?怎么样?”
“还不坏。”曹雪芹问,“何以吹了两段就不吹了呢?”
“知道你在听,不肯再吹了。”绣春又说,“你不如也去歇一觉,晚上我有事跟你谈。”
听语气是要避开夏云密谈。曹雪芹便不多问。晚上到夏云归寝以后,绣春果然悄悄来了,一进门便用手遮在眉上,可知双眼仍旧畏光。
“今晚月色很好,你索性把灯灭了吧!”
曹雪芹听她的话,一口吹灭了油灯,这间屋子是重新裱糊过的,四白落地,窗子也糊的是雪白的绵纸,因而如银的月色透进来,显得别样清幽,曹雪芹高兴地说:“你的主意真不错!”
“如此良宵,不可无酒。”曹雪芹惋惜地说,“可惜夜深了!”
“我有酒。仲四奶奶不知道哪儿得了两瓶外国的红葡萄酒,说能活血补血,特为拿来送我。喝了一瓶,还有一瓶,我去拿。”
“我陪你去。”
“不!把夏云吵醒了不好。”
片刻之间,绣春已取了酒来,还带了一包当地的名产,名为“金钩米”的小虾干来佐酒。她将酒瓶与纸包交了给曹雪芹,随手拉过一张椅子来坐下,月色斜照,齐鼻而止,一张脸黑白分明,那双眼虽隐在暗中,但仿佛有点漆双睛闪闪发光。加上她穿的是青缎狐皮坎肩,齐肩出锋,雪白的毛皮,使得曹雪芹忽然生出幻想。
“此情此景,你知道我想到什么?”曹雪芹笑着喝了一大口酒说,“你怎么样也猜不到的。”
“既然如此,我也不必胡猜了。你自己说吧。”
“我想到《聊斋志异》上的故事。”
空斋寂寂,月明如昼,突然间有美翩然而降,原来是狐狸所化。绣春想想情景倒也有些像,不由得也笑了。
“莫非你看我有点妖气——”
“不能用‘妖’字,要说‘大仙’。”曹雪芹打断她的话说,由于语气急促,显得他相当紧张,以至于绣春都有些怯意了。
“你别吓人。”绣春定定心说,“我倒真盼望我是大仙。”
“你是说具大仙的神通?”
“对了,但愿我具大仙的神通,能够洒洒脱脱地游戏人间。”绣春又说,“那时候,曹通声可就要留点儿神了。”
曹雪芹不愿谈曹震,笑笑不笑,然后问道:“你不是说有事跟我谈?”
“是的。”绣春停了一下问:“你要说老实话,我肚子里的孩子,你到底要不要?”
“怎么不要?当然要!”
“好!那么,你替孩子起个名字。”
曹雪芹颇感意外,也颇感兴趣,“不过,是男是女都还不知道。”他说。
“你不会各样取一个?”
“说得是,比我晚一辈取名该用绞丝旁。”曹雪芹问,“你愿意男孩怎么样,女孩怎么样?你说了,我好照你的意思来挑字眼。”
于是绣春一面想,一面说:“你不是跟我提过苏东坡的诗:‘但愿生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其实也不必公聊,当个不受气的小官儿,平平安安过一辈子最好。”
“那——那就叫曹绥,绥就是平安妥帖。《诗经》上有一句‘福履绥之’,号就叫履伯好了。”
“履白?”
“不是,伯仲叔季的伯。”
“这个号不好。”
“为什么?”
“有伯就有仲,你以为我会生第二个?这个号,会生出好些误会。单名绥很好,号不能用。”
“那就慢慢再想。”曹雪芹又问,“女孩呢?”
“女孩一定要长得美!不美找不到好婆家。不过,自己觉得长得比别人出色,以至于目空一切,那最坏事。你起女孩子的名字,要把这一层意思,暗含在里头。”
“这可是个难题。”
“不忙!你自己说的,慢慢儿想。来,”绣春伸手说道,“我陪你喝一点儿。”
于是曹雪芹将自己的酒递了给她,另外找了个茶杯,斟上一杯,一面啜饮,一面思索。
绣春酒量不错,但容易上脸,很快地,苍白的脸上已泛出霞色。曹雪芹触机想起两句元朝人的诗,欣然说道:“有了!叫曹绚好了。”
曹雪芹说他是想到元朝朱德润的一首诗,题作《飞霞楼》,其中有一联是:“冲融画锦横窗碧,绚烂晴光入座红”,这就是“绚”字的出典。
“又有句成语,也是苏东坡的话:‘绚烂之极,造于平淡。’凡是美满婚姻都是平淡的,女孩子要平淡才是好归宿,你说是不是?”
“你说得好,要平淡才是好归宿。”绣春忽然身子往后仰,将一张脸都隐在黑暗中,只听她喊,“芹二爷!”
“怎么样?”
“咱们是不是说定了?生男叫曹绥,生女叫曹绚,不论是男是女,都算是你的亲骨血?”
“是的,说定了。”
“好!这我就放心了。”绣春站起来说,“芹二爷,咱们比一比身材。”
曹雪芹困惑了,不由得就问:“干吗?”
“你先别问,我自有道理。”
于是曹雪芹也站了起来,而绣春却往后一退,整个身子都在暗处,等他走近了,她拉住他的手,将他推得把身子转了过去,在他身后又比肩,又量腰,都用双手触摸。曹雪芹既好奇又难受,忍不住发笑。
“不用眼睛,只凭感觉,只有一个法子才能比得准。”
“什么法子?”
“面对面,鼻子碰鼻子,高矮就比出来了。”
“那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原是开玩笑的话,不过她不以为是玩笑,曹雪芹自然乐得亲近,转过身来等鼻尖碰着鼻尖,随即搂紧了她亲吻。心里虽痒痒的有绮念起伏,但还不难自制。
好久,两人同时松开手,“比是比过了,高矮差不多。”曹雪芹问,“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要看看你的袍子我能不能穿?”绣春从容不迫地说,“我跟夏云一起走,就算有人护送,一路上打尖住店,也很不方便。我看你另外还带着一件皮袍,想借来穿了,扮成男装上路,比较方便。你看如何?”
这似乎有些匪夷所思,但曹雪芹一向对任何新奇的事物都有兴趣,所以欣然相许,“行,行!”他说,“我把我那件狐腿皮袍留给你。”
他那件摹本缎的狐腿皮袍,是带来预备出客穿的,绣春不要,“要你身上穿的这件才好。”她说,“穿得太华丽,路上惹人注目也不妥。”
“说得有理,我这会儿就把衣服给你。”
说着,他自己去开了箱子,取出另一件皮袍,绣春伺候他换好,捧着那件刚换下来的旧皮袍,实在禁不住那份温暖,便即说道:“我也穿上试试。”
“好!这回轮到我伺候你了。”
曹雪芹从她手里接过皮袍,双手提着,绣春便将皮坎肩与棉袄都脱了下来,双手背着套进衣袖。他是让人伺候惯了,所以伺候别人也不外行,等她双手入袖,在后背领下往上提了一把,绣春满身轻暖,不由得将肩膀耸了两下,说一声:“好舒服。”
扣好衣钮,她走到亮处,低头去看,曹雪芹也在一旁端详,很满意地说:“很合适,而且你的肚子也看不出来了。”
“这也就是我想改男装的原因之一。”她将椅子转过来,朝里背光坐了下来又说,“今儿我才知道,什么叫轻裘?”她又笑道,“肥马轻裘,与芹二爷共之而无憾!”
“可惜你不会骑马。”曹雪芹突然想起,“你光有一件皮袍也不行啊!从小褂到靴子都还没有。小褂、夹袄、棉套裤,我都可以留给你,靴子怎么办?”
“明儿上街买一双好了。”
“好!明天我替你去办,你试试我的靴子大小。”
“不用试!我替你做过鞋,做好了,我也试过,比你的小一号就差不多了。”绣春又说,“这就是大脚的好处了,能穿靴子。我大嫂待我不好,只有我小时候为裹脚哭得不可开交,我大嫂于心不忍,跟我娘说了,没有再裹。这会儿,倒是怪想她的。”
接着,绣春便谈她的身世,曹雪芹原是知道的,只以她这么痛痛快快地闲聊一阵,可以宣泄她内心的郁闷,所以一面喝酒,一面装得很有兴趣地倾听着。
不知不觉地听得鸡声喔喔,已相当疲倦却谁都不愿结束这个局面的绣春和曹雪芹,不约而同地矍然发声:“啊!”心里的话也是一样的:谈得这么久!
“我得走了。”
虽觉意兴未尽,但曹雪芹却未强留绣春,只说:“我送你过去。”他紧接着又说,“只要脚步轻,不会吵醒夏云。”
听得这话,绣春便不作声,抱起她的衣服,跟着曹雪芹出房门,经堂屋入走廊,初春的晓风,扑面如刀,不由得就扳着曹雪芹的肩,低头躲在他的身后。
于是曹雪芹让她走在靠壁的那一面,自己走在外面,替她挡风,好的是残月犹明,相偎相倚地走着,不至于摔跤。到得对面堂屋,曹雪芹却有些恋恋不舍,于是拥着她又是一阵长长的蜜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