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等曹辞去以后,锦儿、秋月,还有曹雪芹,都聚集在马夫人的屋子里,谈论乌家那头亲事。
谈来谈去,一无结果。锦儿极力赞成;马夫人认为乌二小姐并非佳妇,但仍应访求淑女;秋月很少说话,但意向偏于曹雪芹;而曹雪芹的说法很新:“一动不如一静。”当然,他跟秋月都有一个不便说出来的顾虑,怕因此会伤了杏香的感情。
吃完晚饭,送走了锦儿,曹雪芹回到梦陶轩,杏香照例替他剔亮了书桌上的灯,沏了极酽的茶,预备他看书,但曹雪芹却有些意兴阑珊的模样。
“怎么了?”杏香问道,“是有两件大事要想?”
曹雪芹愣了一下,等会过意来,方始答说:“只有一件大事。”
“哪一件?”杏香平静地问,“终身大事?”
“不是。四老爷要我捐监生。曹雪芹是个监生,说出去多难听?”
“这是你多心,不见得监生个个是《儒林外史》上的严监生。”
“还有一层。既是监生,少不得要下场,子午卯酉,三年吃一回辛苦,逢恩科还多受一回罪。何苦?”
“逍遥三年,只吃一回辛苦,也抵得过。我劝你听四老爷的话,省得大家都为这件事替你操心。”
“等我合计合计。咱们不谈这个了。”
“那么谈乌二小姐?”
“这也没有好谈的。”
“谈谈怕什么?”
“你别说了!”曹雪芹忽然变得粗暴,“烦人不烦人?”
原来是曹雪芹自己心烦。他是突然回忆到乌二小姐当初冒称“吴二公子”来看他的情形:海虎绒两块瓦的皮帽、玄色贡呢的卧龙袋、灰布面萝卜丝羊裘、踩一双薄底快靴,从头到脚都记得很清楚。“我是乌云娟!”还有:“你不是抱怨,我快把你‘烤煳’了,也看不见我的影,如今我在这里,你尽看吧!”那些爽脆俏皮的话也似乎响在耳际。但使得他心烦的是,发现乌云娟双颊以下,鹅蛋脸、长隆鼻、菱角嘴,无一不像绣春。
绣春呢?存亡不知!如果活着,是怎么个境况;倘或死了,可又埋骨何处?越想越烦闷,却又无可与谈的人,能一倾积郁,不由得就有托诸吟咏的欲望。
于是取出来一张花笺,掀开墨盒,却已冻成墨冰,忍不住只管怨声:“墨盒冻住了,也不管。”
杏香不敢回嘴,只说:“你要写什么?我替你研墨。”
听得她柔声回答,曹雪芹才发觉自己的态度不好,不过这时候却没有道歉的心情,只是自己拿着墨盒到火盆上去烘。
只为心里在构思,便注意不到手上,突然发觉墨盒很烫,一个把握不住,墨盒掉进火盆,扬起一蓬火星,情急之下,伸手要去抢救,却让手疾眼快的杏香,一掌将他的手打到一边。
“你存心给我找麻烦不是?大正月里,烫伤了你怎么见客?”
这一打一骂,倒把曹雪芹的一怀郁闷都驱散了,“都怪你不好!”他笑着说,“如果你常常烘一烘,或者拿它坐在热水碗上,我怎么会失手?”
杏香不答,拿火夹子将墨盒挟了起来,咕哝着说:“明天又害我得费工夫去擦。”
“何必你自己擦,交给丫头不就完了。”
杏香依旧不理他的话,拿块抹布裹着墨盒,掀开盖子看了看说:“冻倒是化了,你要写什么就写吧!”
“我想作两首诗。”
“好吧!题目是《新春试笔》,你把打翻墨盒子这回事写在里面。”
曹雪芹笑了,“这可是极新鲜的题材。”他说,“不过犯不上去花心思。”
“为什么?”
“就刻画得再工,又能说出个什么道理来?”
“作诗莫非都要有道理?”
“要有寄托,有寄托就是道理。”
“好吧!我看你寄托点什么?”
这一来,曹雪芹起了戒心,怕她看出心事会追问,便有些踌躇了。
杏香心想,这一作诗,纵非苦吟终宵,大概总要到午夜,便在火盆上续了炭,又备了酒和佐酒肉脯干果之类,用一张下安活轮的乌木方几,一起推到曹雪芹面前。
“多谢,多谢。”曹雪芹说,“你陪我喝一杯,难得良宵,咱们好好儿谈谈。”
“你不是要作诗吗?”
“也许跟你谈谈,能谈出一点诗材来。”
杏香便去添了一副杯筷来,拿“自来得”的银壶,替曹雪芹斟满一杯烫热的花雕,她自己只喝补血的红葡萄酒。
“咱们谈谈乌二小姐,好不好?”
“怎么又要谈她?”
“你不是要觅诗材吗?”杏香平静地答说,“谈她,一定能谈出许多诗材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你想想光是这两句诗里面,有多少可写的东西。”
曹雪芹听得这话,心生警惕,不知道她对自己的心事,猜到了多少。不过有一点是很明显的,如果一味规避不谈,倒显得情虚似的,应该大大方方地说,才能去除她无谓的猜疑。于是他说:“你既然对她有这么大的兴趣,那就谈吧!”
“听说,”杏香问道,“乌二小姐有一次来跟你负荆请罪,那是为什么?”
“何至于负荆请罪?她一位素在深闺的小姐,有什么开罪我的地方,需要负荆?”曹雪芹问道,“你当时也在那里,何至于有此不经之问。”
“我虽然在那里,可不知道你金粟斋的事。”杏香又说,“像乌二小姐来看过你,我就不知道。”
“现在你知道了。”曹雪芹说,“想来是桐生告诉你的。”
杏香确是听桐生所说,但怕曹雪芹因此责备他多嘴,因而推在秋月身上,曹雪芹对秋月不管做了什么,都是谅解的。
“秋月告诉你的?”
“你可别去问她。”杏香说道,“一问倒像她好谈是非似的。”
“说过就丢开了,我去问她干什么?”
杏香点点头,却又跟他分辩,“你说‘丢开了’,恐怕不见得吧!”她说,“那头亲事本来已经成功了,只为阿元的缘故……”
“你是怎么回事?”曹雪芹大声打断她的话,“诚心让我不痛快不是?”说完,曹雪芹将一杯酒,一下子都吞了下去。
“你别气急!”杏香提壶替他斟了酒,依旧从从容容地问道:“你想不想听我心里的话?”
“你说呢?”
“这么说是想听我心里的话。那么我跟你说了吧,你最好明媒正娶一位二奶奶。你不娶,倒像是我亏欠了你什么似的,每回太太谈到你的亲事,我就有那种念头,实在很不是味。”
原来是这样一种心思!曹雪芹觉得是错怪她了,态度也就不同了,“那是你自己多心。”他说,“我不娶也不尽是因为你的缘故。”
“‘不尽是’,多少总是吧!”
曹雪芹不答,慢慢喝着酒考虑,好一会才说:“你最好聪明一点。对这件事置之度外,让我自己来料理。”
“你这话,我不大明白。”
“我倒已经很明白你心境了。”曹雪芹说,“你是怕人背后议论你,阻挠我正娶。这样忧谗畏讥,正好证明了你的贤惠。如果我要成全你贤惠的名声,照你的意思去办,娶来一个像你这样贤惠明达的,在我固然是一件好事;娶得不好,你会悔不当初,可也害了我。”
“我也不光是为我自己,也为的是你。像这样没有一位掌印夫人,说出去总不大好。”
“我又不想做官,要什么‘掌印夫人’?”曹雪芹又说,“这件事,你不必管,让我自己来料理。如果有人在背后议论你,你就说你劝过我几次就是了。”
杏香想了一下问:“那么,你是怎么料理呢?”
“我慢慢物色。真有贤惠的,能像你这样子气量大,不至于面和心不和,让我夹在中间为难的,我当然也愿意。你知道的,我又不是想吃冷猪肉的人,能坐拥娇妻美妾,何乐不为?”
“什么?”杏香问道,“什么冷猪肉不冷猪肉?”
“是朱竹垞说过的……”
曹雪芹将有人劝康熙年间大名士朱彝尊删去集子中的风怀诗,朱彝尊表示不想吃两庑的一块冷猪肉,意思是并不期望身后能以道学的身份配享文庙,何妨保留绮情艳语的风怀诗的故事,细细讲了给杏香听。
这就表明得很透彻了,“你是这样料理,我当然求之不得。”杏香很欣慰地说,“不过你要把你自己的话,记在心里。”
“不劳费心。”
曹雪芹觉得话说开了,心里很痛快,酒兴也就更好了,正当陶然引杯时,丫头叩门来报,“秋月着人来请,请芹二爷上太太屋子里去。”
曹雪芹心中一跳,看钟上指针已近“子正”,越发惊慌,是出了什么事,需要午夜召请。
“你沉住气!”杏香已经猜到了,“大概是太太发病。”
赶去一看,果不其然。原来马夫人的哮喘病,始终未曾断根,一遇外感,就容易复发,不过这回来势很凶,喘得格外厉害,痰壅气逆,满头大汗,张口急喘,声达户外,只不断地从喘声中涌出一个“渴”字,但倒了温茶来却无法下咽。
看母亲那种痛苦的神态,曹雪芹恨不得能以身替代,倒还是杏香比较沉着,跟秋月商议,平时常请来看的杨大夫,住在宣武门外,城门还没有开,就开了一时也请不来,只有找何谨来救急。
“已派人到四老爷那里去请了。”秋月答说,但快八十岁的何谨,在曹那里养老,如此深夜,必已上床,上了年纪的人,行动迟缓,亦非片刻可到。
“这样,”曹雪芹矍然而起,“我去一趟,把太太的病情告诉他,反正老毛病他也清楚。等他开了方子,我顺便就抓了药回来。”
“对,对!只有这个办法。”杏香催着说,“你赶快带了人,骑着马去吧!”
听得这一说,马夫人喊得一个“不”字,又连连摇手,却以气喘太急,竟无法说话。
“太太,慢慢说。”秋月一面替她揉胸,一面说道,“你别心急,越急越说不出来。”
马夫人好不容易才断断续续说了三个字,却只有秋月听得清楚。
“芹二爷,太太交代:‘别骑马。’真的,别骑吧,深更半夜,你心里又有事,别摔着了!”
病得如此,还仍是为爱子操心,曹雪芹几乎掉下泪来,急忙回过身去答说:“我不骑马,我走了去。”语罢,一掀帘就走了。
“多带两个人,点大灯笼,是派车去接老何的,也许路上就遇见了。”秋月赶出来大声关照。
猜得不错,果然在半路上遇到接何谨的车子。停车相见,曹雪芹将马夫人的病情说了一遍,问他应该如何处方?
“老何,”他说,“你把方子告诉我,我去抓药,你赶紧坐了车去看太太吧!”
“芹官,这病要开痰路,方子我跟你说了,你也记不住。”何谨沉吟了一下说道,“不如我到药铺子敲门去抓药,你先回去,安慰太太,说这病有把握,服了药,痰一出来,马上就平下去了。”
于是曹雪芹返身急步,气喘吁吁地赶回家,拿何谨的话来安慰母亲。其实只要他一回来,马夫人就觉得安慰了。因为桐生曾坠马受伤,这件事使得马夫人大为警惴,每回曹雪芹骑马出门,她总是惴惴然的,一到晚上,更为不安,必得等到爱子安然归来,才能放心。此刻见曹雪芹脸红气喘的神态,知道他守着她的告诫,并未骑马,自感欣慰。
不一会,何谨到了。带来一大包药,原来他听曹雪芹叙述病情以后,如何对症下药,虽已大致了了,但毕竟须诊断以后,才能处方,因而将治哮喘痰壅有关的药,都带了来,将“望闻问切”四个字都做到了,方始要了把戤子,亲自量药,交秋月去煎。
其时四更已过,忽然来了个不速之客,是曹赶了来探望病情。他存着一点私心,如果海望有通知来,须立刻起程去接圣母老太太,他打算仍旧带着曹雪芹做助手。倘或马夫人病重,曹雪芹必须侍奉病榻,他心里的打算就要落空,因而不能不关切。
不过他不便进马夫人卧室探望,只在堂屋中坐,曹雪芹告诉他说:“刚服了老何的药,仿佛很对症,哮喘不那么厉害了。”
“喔,药方呢?”
何谨已补开了脉案,开的药是枳壳、括蒌、杏仁、前胡之类,曹亦曾涉猎医书,略知方脉,当下与何谨谈论,意见都差不多。
“四老爷请宽坐。”何谨说道,“我再进去看一看。”
到了马夫人卧室,只见哮喘倒是减轻了,痰壅如故,喉头“呼呼”作响。当下叫秋月与杏香扶住马夫人的上身,略向前倾,他自己亲自拿一具瓷面盆,捧在病人胸前,吩咐秋月与杏香,轻轻拍背。
拍了有二三十下,只见马夫人口一张,痰涎大吐,何谨连声说道:“咳,咳!”
马夫人便大咳特咳,将眼泪都咳了出来,吐出半盆的痰涎,气舒而不逆,双眼中顿时有神采了。
杏香去取了水来,一面伺候马夫人漱口,一面笑道:“何大叔,真是有手段。”
“太太胸口觉得怎么样?”何谨问说。
“有点发空。”
“喘呢?”
“还有一点。”
“不要紧,我再开一张方子。”说完,转身而去。
马夫人点一点头,向秋月问说:“是不是四老爷来了?”
“是的,在堂屋里。芹二爷陪着说话呢。”
“你去一趟,说我好多了,给四老爷道乏。”马夫人又说,“你也该预备点心才是。”
“是的。”秋月答说,“我也想到了,只为太太这里离不开,所以没有理会这回事,我马上去预备。”
“秋姑,你去吧,这里都交给我了。”杏香觉得人少事多,应该各有专责,才不会乱,于是毫不思索地又加了一句,“你主外,我主内。”
曹家现在只有马夫人叫秋月,是直呼其名,其余的都管她叫“秋姑娘”。杏香因为日常相处,一天不知道要叫多少遍,自然而然将最后一个字缩掉了;只有曹雪芹是例外,随着高兴乱叫,有时“秋月”,有时“秋姑”,有时“姊姊”。但不管什么人,也不管怎么叫,都承认她是当家人。秋月虽未以此自居,可也从未逃避过当家人的责任,如今听得“我主内”这三个字,心中不免有种异样的感觉。
不过,在这时候却无从去细辨那到底是如何异样之感,匆匆到了堂屋,看到何谨在西面窗下,伏案开方,曹雪芹面有喜色,那就不必再道病情,只向曹贺了年,又转述了马夫人为他道乏的话,然后问道:“四老爷必饿了,爱吃点什么,我去预备。”
“有什么吃什么好了。”
“四老爷是用‘卯酒’的。”曹雪芹提醒她说。
“我知道。”
年菜、点心都是现成的,只拿京冬菜现炒了一样冬笋,一共八个碟子,又替何谨备了四样菜,叫两个小丫头端了,跟着她来到堂屋,铺排桌面。
“何大叔,你是这会吃,还是等一会?”
“不忙。”何谨答说,“等我把方子开好了,上厨房去喝,免得费事。”
“你还是在这儿吃吧!今儿个我可没工夫陪你,再说,你正好管烫酒。”
“也好!”何谨已开好了方子,送给曹看过,然后关照桐生,“你出城去一趟,等西鹤年堂开门,抓了药就回来。”
“大药铺都得等‘破五’以后才开张。”桐生问说,“近处去抓不行吗?”
“有两味药,只有西鹤年堂的才地道。你去敲门!”
桐生答应着走了。何谨便开始在火盆上为曹,也为自己烫酒。这种同室异桌而饮的情形,在曹主仆是常事,曹雪芹是司空见惯,有时还拿着酒杯去就何谨,听他谈几十年前所见的骚人墨客的韵事。
但这天却只能陪他四叔喝酒谈正事,而且有些话还是不宜让何谨听见的。当然,是有关圣母老太太的事。
“雪芹,我跟你说实话,倘或接到通知,要去接圣母老太太,我打算仍旧找你帮我。不过,今儿个你母亲这一病,我就为难了。”
“我娘好了,自然能陪了四叔去。就怕跟傅太太一路同行,她要差遣我这个、那个的,推辞不掉,惹起闲言闲语,可不大好。”
这是曹雪芹故意这么说的,也有点发牢骚的意味在内,曹当然能听得出来,笑笑说道:“不要紧。我相信你,如果有什么闲言闲语,我替你来辟谣。”
那就只剩下马夫人发病这层障碍了。曹想了一下,将何谨唤了来有话问。
“老何,”他问,“你看二太太的病,要紧不要紧?”
“只要看顾得周到,就不要紧。”
“这话是怎么说?”
“二太太的病,不发则已,一发必凶,及时下药,就不要紧。最怕时候耽误久了,一口气接不上,那就要出乱子了。”
“好!我明白了。老何,”曹说道,“你今天就搬过来,专为防备着二太太的病。”
这在何谨是求之不得,他早就想重回旧巢了。在曹家名为养老,其实枯燥乏味,常受季姨娘絮聒,更是件令人难耐的事,只为曹总是一番好意,说不出想回来的话。难得有此机会,不可轻易放过。
于是他故意做出不甚情愿的神气,“我还是常常来看看二太太好了。”他说,“如果搬了来,等二太太好了,又得搬回去,我今年七十六了,真懒得再这么来回折腾。”
“那就不用再搬回去好了。”曹毫不思索地说。
得此一语,如愿以偿,何谨却不敢将欣喜摆在脸上,以一种奉命维谨的语气答说:“四老爷这么交代,我今天就搬。”
曹点点头,向曹雪芹说道:“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曹雪芹岂止放心,还跟何谨同样地喜在心头,高高兴兴地回答:“是。这下我可以放心大胆,跟四叔去办事了。”
“还有件事。”曹又问,“乌家的亲事怎么样?”
“年下都忙,还没有工夫商量这件事。”
“这是件大事。等你娘好了,赶紧商量出一个结果来。你今年二十六了。”曹还想说,万一马夫人大限已到,内无家妇,这场白事办不起不像样。
不过适逢马夫人病中,又是新年,说这话的时机,非常不宜,所以只是在心里这么想而已。
“是。”曹雪芹不愿多谈,便没话找话地扯了开去,“我跟四叔去办事,要预备些什么?”
“除了纸笔,什么都不用预备,反正也不过几天的事。”
这时秋月又带着小丫头来上点心,煮饽饽、鸡汤挂面以外,还有制法从江南带来的两样甜食,桂花脂油百果糕和松子黑枣馅的枣饼。
“何大叔,”秋月又特意走到西面去招呼,“你爱吃‘把儿条’,我叫人在和面,替你做一碗打卤面。”
“不用,不用,太费事。我吃煮饽饽好了,多给好醋、熟油辣子。”何谨忽然看一看曹,放低了声音,做出诡秘的神情,“你知道不知道,我要搬回来了,这一搬来就不用再搬回去了。”
“好啊!哪一天搬?”
“哪一天?当然是今天。”
“今天?”秋月说道,“好像太急了一点。我得好好替你收拾一间房,破五再搬吧。”
“不!”何谨很固执,“今天就搬,我先住门房好了。”
“那也由你。”
其时天色已明,曹这顿“卯酒”喝得很舒畅,加以将带曹雪芹同行这件事安排好了,所以精神抖擞地站起来说:“我洗把脸,喝喝茶,正好顺路去拜年。”
“四老爷把衣包带来了?”
秋月这一问,曹才想起穿的是便衣,拜年要“肃具衣冠”,却又懒得回家换官服,便即说道:“看跟我的人在哪儿?叫他回去一趟。”
“我去好了。”何谨在一旁自告奋勇,“还要带拜匣、手本、名帖,只怕他们闹不清楚。”
“也好。”
于是何谨兴冲冲地带着曹的跟班,坐车回家,不过半个时辰,便已回转,除了曹的衣包、帽笼和拜匣等等之外,另外带了一只大网篮。
“那是什么?”曹问说。
“是我的东西,我这就搬来了。”何谨答说,“二太太,这几天一刻都少不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