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方观承自军机处下值,还得到平郡王府有一份职司。时间或早或晚,这天来得晚,直到未末申初才等到。
“你必是为冯大瑞的事来的。有何见教,请说吧。”
“是。”曹雪芹说,“我跟冯大瑞并无深交,不过既蒙方先生垂问,而且还有后文,我就不能置之度外了。”
方观承沉吟了一会,答道:“事情还不十分清楚,你能不能找到他?”
事情还未清楚,何须沉吟?曹雪芹心知他有所保留,因而也不肯说实话,“这在我是大海捞针的事,”他说,“方先生如果能指点一两条路子,我或许可以找到他。”
“你不是久住通州?何不到漕帮朋友那里去打听打听?”
“是。”曹雪芹,“我去试试,毫无把握,还要请问,找到了如何?”
“找到了,请他来见我,绝不难为他。”
“他如果不肯来呢?”
“那就劝他远走高飞,隐姓埋名,不要再跟漕帮混在一起了。”
“方先生的意思是放他一条生路?”
“是的。”方观承答道,“他也是一条汉子。”
曹雪芹很满意,便正好将秋月交代的话,说了出来:“方先生倒是一番美意,不过,会不会中途横生枝节,情势非方先生所能做主,以至于为德不卒?”
听得这一问,方观承对曹雪芹刮目相看了。在他的心目中,曹雪芹是上三旗包衣中的佳子弟,最难得的是绝无包衣之所以为人贱视的势利眼,虽然也有八旗纨袴的习气,却不是什么大毛病。至于仕途险巇,宦途诡诈,他既未经历,当然亦不会了解,如今方知不然!
因此,他对曹雪芹这一问,觉得必须做很负责任的回答,考虑了好一会儿说道:“雪芹,如果你找到了他,劝他到我这里来,我怎么样也要保全他。倘或走得不远,飞得不高,仍入罗网,就非我所能为力了。”
这话说得很清楚了。曹雪芹看他神态极其诚恳,亦即用郑重的语气说:“方先生待人的这番好意,我完全明白,我一定尽力去找,找到了一定要他照方先生的意思办。”
“那太好了。”
“不过,方先生,我还有句话想说,这件事,方先生是不是只交代了我一个人。”
“是啊。”
曹雪芹发现自己的话没有说清楚,方观承可能是答非所问,因而又说:“请恕我率直,我想问的是,我去找冯大瑞,会不会有人暗地里缀着我?”
“不会,不会!”方观承笑道,“我方某人岂能做这种事?”
“是,是!”曹雪芹倒有些歉然,“方先生……”
“雪芹,你不必说了。”方观承拦住他的话,“我倒是很高兴你的思虑,能这样子细密。就是要如此,我才能放心,我才有指望。”
“指望?”
“不错。本来我只是让你去试一试,并不指望你能成功。现在看起来不同了,我决定把这件事交给你,你什么时候能给我回音?”
原来事情是到这时候,才算定规。曹雪芹顿感双肩沉重,但为了冯大瑞,他乐于挑起这副担子。盘算了一下答说:“半个月。”
“半个月!”方观承踌躇说,“能不能早一点?”
“是这样的,”曹雪芹说,“我原本的打算是,如果在通州没有消息,我得到另外一个地方去查访,这样至少也得半个月。如果在通州顺利,那在五日之内,就有以报命了。”
“好!你先到通州去一趟,看是怎么个情形,回来我们再商量。”方观承又问,“你需要什么,告诉我。”
“什么都不要。”
“这样吧,我送你一匹好马,好不好?”
曹雪芹心想,良驹必惹人注目,说不定还有人认得是军机处方老爷的马,那一来岂非自己挂了幌子?还是辞谢为妙。
“多谢方先生,等我把事情办完了,再送我。办不成,我也不敢领赏。”
“雪芹,你这话说错了。我并非拿这匹马作为请你办事的酬劳,办得成办不成是另一回事,跟送马无关。”
“是,我失言了。不过,今天的情形,跟方先生第一次告诉我的情形不同了。既到通州,我就非找仲四不可,而况,冯大瑞原是他那里的人。方先生,这一层,我得先跟你回明了,假如绝不能告诉仲四,我只好敬谢不敏,因为通州是仲四的码头,想瞒也瞒他不住。”
“说得是,现在情形是不同了。”方观承很从容地答说,“我原来关照要保密,是怕仲四听得风声,或许会去找到冯大瑞,通知他快走。如今既然是照咱们商定的办法去办,当然应该跟仲四说明白。为冯大瑞好,想来他一定也乐意这么办。”
“是,是。”曹雪芹连声答应。
“不过,雪芹,有一层,我倒也要问一问你。仲四对你怎么样?”
“很好的。”
“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仲四会不会当你是个公子哥,表面上好像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暗地里却以为你少不更事……”方观承歉然地,“雪芹,我说得太率直,你别介意。”
“哪里会?方先生,你的意思我懂了,仲四对我好,不会口是心非的。”
“好,靠得住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