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公戒饬守臣

隐公十一年

细细读，其计又远，心又孤，极欲瞒人，更瞒不得。于是乎遂成曲曲折折、袅袅婷婷之笔。

郑伯入许¹，许庄公奔卫²。郑伯使许大夫百里奉许叔以居许东偏³，（己弟叔段何在？而爱许庄公之弟耶？一片纯是奸猾，毋为其妙文所欺也。）曰：“天祸许国，鬼神实不逞于许君⁴，而假手于我寡人⁵。（自瞒云，非己欲伐许也。一片纯是奸猾，文却妙绝！）寡人唯是一二父兄不能共亿⁶，其敢以许自为功乎⁷？（军兴必有供亿，甚言伐许以供亿，烦父兄，极不得已也。）寡人有弟，不能和协，而使糊其口于四方⁸，（看他怕人说，便自开口先说，奸极！然的是妙文。）其况能久有许乎？吾子其奉许叔以抚柔此民也⁹，吾将使获也佐吾子¹⁰。（笔笔老奸，心事吞吐，然的是妙文。）若寡人得没于地¹¹，天其以礼悔祸于许¹²，（天或佑许也，看他说在自己身后者，明明自己在时，必不使许得悔祸也。笔笔老奸，心事吞吐。）无宁（无宁，宁也。三十字为句，与下无兹他族三十三字为句，心口相商也。）兹许公复奉其社稷¹³，唯我郑国之有请谒焉¹⁴，如旧昏媾¹⁵，其能降以相从也¹⁶。（兹，此也。言若他族来遥，则不如此许公复国。奸口奸心，不露自露也。）无滋他族实逼处此¹⁷，以与我郑国争此土也。吾子孙其覆亡之不暇¹⁸，而况能禋祀许乎¹⁹？（犹俗言连根俱丧，岂但丧许也。奸口奸心如此。）寡人之使吾子处此，不唯许国之为²⁰，亦聊以固吾圉也²¹。”（说至此，老奸不免尽露。然计远者心孤，亦自不得不露矣。）乃使公孙获处许西偏，曰：“凡而器用财贿²²，无寘于许。（而，汝也。计远者心孤如此。）我死，乃亟去之²³！（只是极忧死后，可见生前更不容许吐气。）吾先君新邑于此²⁴，王室而既卑矣²⁵，周之子孙日失其序²⁶。（旧郑在京兆，新郑在此河南。看他心孤语。）夫许，大岳之胤也²⁷。天而既厌周德矣，吾其能与许争乎？”（看他心孤语，凡老奸至尽头日，都比常人更怯。）君子谓：“郑庄公于是乎有礼。礼，经国家²⁸，定社稷，序民人²⁹，利后嗣者也。许无刑而伐之³⁰，服而舍之，度德而处之，量力而行之。相时而动³¹，无累后人，可谓知礼矣。”（于是乎有礼者，言郑庄一生无礼，彼善于此而姑许之。）

【注释】

¹郑伯入许：事见《左传·隐公十一年》。郑庄公（即郑伯）联合齐、鲁两国，于隐公十一年（公元前712年）七月初三攻下许国。
²许庄公：名茀（fú佛），许国国君。卫：即卫国。
³奉：事奉。许叔：许庄公之弟，名郑，谥桓公。一说据姚彦渠《春秋会要》认为是许穆公，名新臣。许：国名，姜姓男爵诸侯国，在今河南许昌东。许东偏：指许国东部边境地区。
⁴不逞：不快意。
⁵假手：犹借手。此句意为借我之手以讨伐许国。
⁶唯：只。父兄：指同姓群臣。共亿：相安。亿：安。《左传·昭公二十一年》：“心亿则乐”杜预注：“亿，安也。”
⁷其：岂。
⁸糊其口：原为喝薄粥的意思，这里引申为寄食。
⁹吾子：对人的尊称，犹今称“您”。其：命令副词，要、一定的意思。抚柔：安抚柔顺。
¹⁰获：即下文的公孙获，郑国大夫。
¹¹没于地：即寿终。没：通“殁”，死。
¹²其：副词，表推测，或许。以：依。这句意为老天或许依礼后侮加给许国灾祸。
¹³兹：据杨伯峻注，使也，此句意为愿使许庄公重执国政。
¹⁴唯我郑国之有请谒焉：杨伯峻注：此语有省略，全句当是唯我郑国之有请谒而是听。意为只要我郑国有的，许国的请求都能听从。
¹⁵如旧昏媾：像旧日通婚国家一样亲近。昏：通“婚”。
¹⁶其能降以相从：一定能降心以相从。
¹⁷滋：杨伯峻注：“滋，同‘兹’，使也。”实：语助词，无义。此句意为不要让别的族逼近而住在此地。
¹⁸覆：遮盖，引申为救护的意思。覆亡：挽救危亡。此句连上文意为如让别族逼近，与郑国相争，则郑国将忙于挽救败亡。
¹⁹而况：何况。禋（yīn因）祀：古时祭天神的一种礼仪，以火烧牲，使烟气上冲于天，这里泛指祭祀。此句意为何况还能祭祀许国的山川。
²⁰不唯：不仅。
²¹聊：姑且。圉（yǔ禹）：边疆。
²²而：同“尔”，你、你的。财贿：财货。
²³亟：急。
²⁴先君：指郑武公。新邑：指河南新郑一带。因郑国初封于西周，国土在今陕西省华县东北二十里。西周东迁后，郑武公才伐虢guó、桧而并其土地，并立国于此，故叫“新邑”。
²⁵既卑：已衰微了。
²⁶序：通“叙”，指所承受的功业。
²⁷大岳：即太岳，四岳之一。据《国语·周语》下：“共（即共工）之从孙四狱（即岳）佐之，……申、吕衰徽，齐、许犹在。”胤（yìn印）：后代。相传许国是四岳的后代。
²⁸经：治理。
²⁹序民人：使人民有次序、等级。
³⁰无刑：没有法度。刑：法。
³¹相时而动：选择有利时机而后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