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归晋知䓨

成公三年

四问，便有四段妙论，一段妙是一段，读之增添意气。逐段细看其起伏转折，直是四篇文字，四篇又是四样。

晋人归楚公子谷臣与连尹襄老之尸于楚，以求知䓨¹。于是荀首佐中军矣²，故楚人许之。

王送知䓨³，曰：“子其怒我乎？”（问得妙。）

对曰：“二国治戎⁴，臣不才，不胜其任，以为俘馘⁵。执事不以衅鼓，使归即戮，君之惠也。臣实不才，又谁敢怨⁶？"（对得妙。）

王曰：“然则德我乎⁷？”（又问得妙。）

对曰：“二国图其社稷⁸，而求纾其民，各惩其忿⁹，以相宥也¹⁰。两释累囚，以成其好。二国有好，臣不与及，其谁敢德？"（对得又妙。）

王曰：“子归何以报我？”（问得更妙。）

对曰：“臣不任受怨¹¹，君亦不任受德，无怨无德，不知所报。”（对得更妙。）

王曰：“虽然，必告不谷。”（问得愈妙。）

对曰：“以君之灵，累臣得归骨于晋，寡君之以为戮，死且不朽。（宾。）若从君之惠而免之，以赐君之外臣首¹²，首其请于寡君，而以戮于宗¹³，亦死且不朽。（宾。此虽二宾句，然显见晋之国法森然，家法森然。）若不获命¹⁴，而使嗣宗职¹⁵，次及于事¹⁶，而帅偏师¹⁷，以修封疆¹⁸。虽遇执事，其弗敢违¹⁹，其竭力致死，无有二心，以尽臣礼，所以报也²⁰。”（对得愈妙，妙绝，妙绝！此是千古第一等议论，第一篇文字。）

王曰：“晋未可与争。”重为之礼而归之。

【注释】

¹鲁宣公十二年六月，晋、楚邲之战，晋军大败，知䓨被俘。其父荀首为下军大夫，率部属回战，射死连尹襄老，射伤并擒获了楚庄王之子公子谷臣，准备以此换取知䓨yīng。
²于是：在这时候。佐中军：副统帅。
³王：指楚共王。
⁴治戎：治兵，这里是“作战”的意思。
⁵俘馘（guó国）：即俘虏。馘：古代战时割取敌人的左耳，叫馘。知䓨被俘未馘，此“馘”字是连类所及之词。
⁶又谁敢怨：即“又敢怨谁”。
⁷德：感激。
⁸图其社稷：为国家的利益打算。
⁹惩：戒，克制。忿：怨恨。
¹⁰宥（yòu又）：宽恕、赦免。
¹¹不任：犹担当不了。
¹²外臣：古时卿大夫对外国国君自称为外臣。首：即荀首，知䓨的父亲。
¹³宗：宗庙。按宗法，荀首是小宗宗子，即宗族的首领，对本族成员有杀戮之权。
¹⁴若不获命：假如得不到晋君的同意。
¹⁵嗣宗职：继承宗子的职务。
¹⁶次及于事：轮到我担任军政大事的时候。
¹⁷偏师：副帅副将所属的军队。这是知莹自谦的说法。
¹⁸修封疆：保卫边疆。
¹⁹其：将。违：避开。
²⁰所以报也：这就是用来报答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