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最后日子
在漫长的管教期间,高岗反省、检讨,违心认罪,却无人理睬他送上去的检讨书,也没有人来找他谈话、做他的思想工作,他的一切要求都没有回音。他深感自己已被遗弃,犹如被打入冷宫。他在寂寞与痛苦中煎熬,在悲哀中挣扎,他终于明白:路已经没有了。
1954年8月,高岗被管教已经半年了。炎炎酷夏,驱不散他心头的严寒,多日来焦虑、矛盾、痛苦,使他心力交瘁,他对这种被“打入冷宫”的管教生活,越来越忍无可忍。
看看外面的世界,正是热火朝天的社会主义建设高潮,是他为之奋斗几十年的伟大事业。它在召唤他,他愿以更大的热情去为之献身,为之奋斗。可是现在,他却被困在这深宅大院里,无人理睬,无所事事,徒劳地消磨时光。
他违心地承认自己“极端的个人主义发展到实质上进行分裂党的活动,企图把少奇同志拉下来,达到自己做主席唯一助手,将来当领袖的个人野心欲望”,给中央写的《我的反省》送上去已经一百多天,至今既无人来同他谈话,也不给他一个书面的答复。当初,他曾恳切地请求面见毛泽东,希望讲清问题,消除毛泽东对他的误解,都遭到拒绝。他始终相信,毛泽东是了解他的,一定会出来为他说几句公道话。还有周总理,平时对他也是了解的,也应该出来为他说句话。
可是,他等啊,盼啊,三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却毫无音讯,连个电话也没有。看起来,谁也不会出来为我说话了。如今,这满腹的冤屈向谁诉说?
他长长地叹一口气,觉得自己犹如重重地跌入了深谷,即使活着,也已是生命垂危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是自己不慎失足,还是被那个他百般信赖、尊为长者的“知己”推下来的?如今,他在这绝壁峭崖的深谷中,在黑暗、寒冷、饥饿、焦虑中,在狂风暴雨中苦苦挣扎,却得不到同伴的救助鼓励。如此身处绝境,还有生的希望么?这真是:山高谷深谁助我,何处有归途!
他觉得似乎理清了思绪,明白自己已经无路可走了。
此后,他的心境反而平静了许多。可是一旦真的要走这一步时,他又不免犹豫起来。在这样的苦思苦想中,他越发憔悴,思绪和行为也越发反复无常。
这天,晴朗无云,热气袭人。可是,高岗却心灰意冷,全然不觉得酷暑炎热。他整日心事重重,少言寡语,行为乖戾,和工作人员一起玩牌也是心不在焉,总是出错。
这天是星期日,没有学习。吃罢早饭,他时而在楼上随便走动,时而坐在沙发上沉思。他从卧室到起居室、办公室,从走廊的这头到那头,又到值班室、卫士长的卧室、秘书的卧室……
上午11点钟,李力群从外边回来,匆匆上楼。走进卧室,只见高岗手里拿着台灯的电线,站在一面墙壁的电源插座前面。她急切地问:“你这是干什么呀!”
高岗慌忙遮掩:“噢,没什么,没什么,只是想看看这插座有电没有,能不能用。”
李力群一把夺过电线,急切地说:“你呀,你呀!你想找死呀!”
高岗很尴尬,立刻色变:“没有的事!你去报告赵秘书吧,马上来人来把我带走吧!”
“只要你不是想自杀,我报告什么呀!”
李力群虽然已经意识到高岗有摸电门自杀的企图,但是她心里很矛盾,怕刺激他,怕对他不利,所以没有对别人讲这件事。
事有凑巧,正好这天赵家梁轮休,一早就回家去了,副组长赵光华值班。赵光华是公安部八局的干部,虽然已来半年,毕竟不如赵家梁与李力群熟悉。这也是李力群没有及时反映这件事的一个原因。她只得更加警惕,始终不让高岗脱离自己的视线。
午睡起来不久,高岗忽然不见了。李力群急忙到处找,最后发现他在起居室的小楼梯下面。那楼梯是通往楼下大厅去的,自从管教以来就封闭了,堆放着一些平时不用的杂物,一直没有打扫过,布满了蜘蛛网和灰尘。高岗到那里去,显然很反常。
李力群带着责备的口气说“你来这里干啥?你知道这里有多脏,尽是灰尘和蜘蛛网!”
“我没干啥,随便下来看看嘛。”
“你想干啥,想干啥呀!想找死呀!”
“那你马上去报告赵秘书,叫人把我抓走吧!”高岗摸透了李力群的弱点赌气地说。
李力群急得直跺脚:“你呀,你呀!你不要这样嘛!走吧,走吧,快回去!”她连劝带拽地把他拉了上来。
这以后,高岗讪讪怏怏,拉几个人在一起打麻将。李力群依然什么也没说,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下午六点,赵家梁回来,高岗故意拉他一起打麻将,一直玩到半夜。存心不让李力群单独和赵家梁接触,以免她报告白天发生的事情。
1954年8月17日凌晨一点,他勉强吃了一碗稀粥,那是16日的晚饭,不久就上床休息。
这时小女儿遭已在她的小床熟睡,李力群也已躺下休息。
高岗却毫无睡意,又跟李力群说了很久很久。
半年来,特别是7月以来,高岗曾不止一次在深夜和李力群长谈,多次谈过“不如死了算了”;说他最不放心的是她和几个孩子,希望她能念在夫妻一场,把孩子们带大成人。万一生活没办法,就把他们送回陕北,相信那里的人会养活他们的……
因为这样的话说多了,李力群以为他之是说说而已,并没有特别在意。像往常一样,反复劝他不要想不开,要相信党中央,相信毛主席,一定会把事情搞清楚的。
高岗只是摇头叹气。他觉得李力群太幼稚、太单纯了,根本不懂政治,更不会像到政治斗争有多么残酷!想到这里,一股悲悯、怜惜之情涌上心头,他掐灭香烟,重新躺下,把她紧紧揽在怀里,尽量给以温存、抚慰。
这时已过了凌晨两点半钟,怀有身孕的李力群非常困乏,实在支持不住了,对高岗说:“二点半都过了,快睡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高岗重重地长叹一口气,说:“睡吧!”
可是,他心里却在哀叹:明天,明天,还有明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