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自杀身亡
李力群躺在单人折叠床上,合上双眼很快就入睡。
高岗这时却毫无睡意,他两眼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是在想?在听着四周有什么动静?还是继续沉浸在永远无法解脱的哀怨、混乱的思绪之中?他就这样静静地,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他活动身子,迅速取出他偷偷集藏的“速可眠”胶囊,大把地塞进口中,咽下肚子。在黑暗与匆忙中,有一粒药丸失落在床上(第二天在高岗身下发现)。这么一大把胶囊要咽下去,不是很太容易的。于是,他下床走过过洗漱间,来到值班室,向值班人员要了一杯温水,一口气喝了下去。这时是凌晨三点20分。
高岗回到卧室,站在床前,深情地环顾了一下房间的一切,他试图看清小女儿甜睡的小脸,看清妻子卷曲的身躯。但房间里很暗,他没戴眼镜,所看到的一切,都是迷迷糊糊的。这就是高岗含冤饮恨离开人世之前眼中所看到的、心底所留下的最后的世界。
1954年8月17日,星期一,跟昨天一样,又是一个大晴天。
早上八点多钟,李力群一觉醒来,到隔壁漱洗,并招呼身边的小女儿:“去把爸爸叫醒。”
女儿一面叫,一面推,没有反应。她喊道:“妈妈!爸爸不理!”
李力群马上意识到“不好!”急忙跑到大床边,一呼再呼,一推再推,高岗仍沉睡不醒。她慌忙地奔出房间,猛敲赵家梁的房门,大声呼叫:“赵秘书,赵秘书!快来,快来!”
正在房里看书的赵家梁大惊:“不好!出事了!”急奔出屋,因拐弯太猛,重重摔倒,爬起来又跑,冲进高岗卧室。这时,董文彬和值班室的同志也都闻声跑了进来,李力群仍在继续边推喊。
砰砰的敲门声,急切的呼唤声,沉重的跑步声,惊动了整个大楼里的人们,于是,匆匆而起,慌慌张张,掀翻了椅子,推开了房门,冲向高岗的卧室……
高岗仰卧在大床上,盖着一条毯子,呼吸沉重均匀,一动不动。触摸他的脉搏,很沉很慢;掰开他的眼皮,毫无反应……
于是,分别向有关方面打电话告急、求救。
大约九点半,北京医院的领导和医务人员首先赶到,开始紧张而有序地进行抢救。
人们聚集在高岗卧室外,焦急地期待着,都想为抢救出力,盼望着抢救生效。
可是,他的呼吸越来越慢,心跳也越来越微弱,终于渐渐地完全停止了。
一位大夫侧转高岗的身躯,发现他身下压着一粒红色“速可眠”胶囊。这正是他平时服用的。大夫说:“普通人服八粒就有生命危险;常用此药的,16粒也可致死。”又察看其背部,指着一片红褐色的斑痕说:“这是死斑,是真死的症状。”
于是停止抢救。此时是十点17分。
不一会儿,政务院秘书长习仲勋、中央组织部副部长马明方、公安部副部长徐子荣等赶到。他们来到高岗床前,听管教人员和家属的简单汇报,表情凝重,一言未发。临走前,嘱咐弄点冰来,把遗体保护好。
中午,周恩来和政务院副秘书长齐燕铭一起赶来。他们沉着脸,上楼看了高岗的遗体。室内和遗体周围已经盛放了许多天然冰块,没有什么异味。他们一言未发,转身下楼,在大厅里坐下听汇报。
赵家梁首先作检讨:“我们工作没做好,没完成中央交代的任务……”
周恩来挥一下手,赵家梁便扼要汇报了事发和抢救经过。
总理对李力群说:“你讲讲高岗服毒前的情况吧!”
李力群也作了检讨,然后详细汇报了1954年8月16日发生的异常情况和17日凌晨上床后的情况,但她没有具体讲高岗和她谈话的内容。
周恩来听得很认真,没有追问,也没有责备。他让管教组给中央写个书面报告,并叮嘱严守纪律,不许外传。又让政务院机关事务管理局协助安排善后事宜:不火化,进行土葬,要善殓厚葬;先要保护好遗体,准备解剖检验。
接着,由他口述,齐燕铭执笔写出一个名单:王世泰、刘景范、张策、王子宜、董纯才、范子文、安志文、马洪、王光伟、倪伟、乌兰夫、刘澜涛、李先念、曾山、张际春、黄克诚、安子文、高克林、张苏,共19人。
周总理非常细心,在齐燕铭写到倪伟时,总理说:“你把‘倪’字写得太潦草,不好认。”齐燕铭便在草写的“倪”字旁边又写了一个正楷的“倪”字。
这是一个经过仔细考虑的名单,前面六人是原先在西北工作的,当时在中央各单位工作;第7~10人是原先在东北工作的,当时在计委工作;第11~17人,是从各大区调到中央各主要部门工作的;第18个高克林和第19个张苏,是周总理想了一会儿才提出来的,高克林原是在西北工作的干部,当时在最高检察院;张苏原在华北工作,当时在最高法院。所有这些人,或是跟高岗熟悉的,一起工作过的,或曾在各大区工作过,当时是中央各有关部门的负责干部。
最后,周总理叮嘱说:“就说我召开的紧急会议,务必亲自准时到会。”
齐燕铭立即去安排,打电话通知名单中的人,当晚八点半到东交民巷八号开会,说明是周总理召开的,只许本人准时前来参加,没有说明开什么会,为什么在这里开会。
那时,总理开会一般都在中南海西花厅,而且都要事先告诉开什么会,为什么开会。唯独这次例外,是电话通知,这么紧急,这么晚,而且是在这么一个地方,还只许本人参加。当时,接到通知的人都有点纳闷,感到此会非同寻常。
晚上八点半以前,周恩来、陈云、邓小平、彭德怀、杨尚昆等先后到来,陆续上楼看了高岗的遗体。彭德怀站在高岗遗体旁久久不忍离去,含着泪,跺着脚说:“嗨!你刚强!你死得可惜,可惜了!”
人到齐了,大家静坐在楼下大厅中央,周总理向大家宣布:“今天,8月17日上午,高岗死了。现在要对尸体进行解剖检验,成立监督检验小组,由中央办公厅主任杨尚昆、中央组织部副部长安子文、原高岗秘书、管教组组长赵家梁三人组成,杨尚昆为组长。请大家等候检验结果。”
直到这时,大家才注意到在座的几位负责解剖检验尸体的大夫。在杨尚昆、安子文等起身带着一行人上楼去以后,周恩来让李力群汇报高岗自杀的经过情况。
这时,高岗遗体和冰块等已经从卧室搬到值班室。遗体安放在房间中央的一张大理石桌面的红木写字台上,解剖和经验就在这里的强光下进行。整个过程进行顺利,前后不到一个小时。杨尚昆、安子文基本不在场,而是去听李力群汇报,检验快结束时才回来。
当晚十点多,大厅里四面的壁灯和中央的三盏树形玻璃大吊灯全亮着,而通往大厅的长长的走廊里,却灯光暗淡,显得有些凄惨。监督小组和大夫们一起下楼。来到敞亮的大厅时,一扫压抑的气氛。这时参加会议的人全部屏息静坐,周总理说:“请北京医院的医生宣布解剖检验的结果!”
一位穿白大褂的大夫站起来,一字一句地宣读解剖检验报告:“发现尸体胃里还残留有大量安眠药成分的粘液;未发现其他异常情况。结论是:死者生前服用过量的安眠药,造成中枢神经麻痹,以致死亡。”
大约11点钟,会议结束时,周总理叮嘱说:“今天的事,你们没有传达的任务,不许外传,请严守纪律。”
散会后,人们没有立即散去。周总理对李力群说:“你要坚强些,要跟党走,把孩子抚养好。你现在是从天上掉到地下,可能以后人家会不理你。你要有思想准备。”
他转身对杨尚昆小声说:“我已请燕铭同志告诉国管局的同志,不要火葬,要善殓厚葬,叫他们买最好的馆材,1200的那种;要立碑,碑上不刻别的,只刻‘高岗之墓’。他们可能已经去办了。”
可见总理并没有把他当成敌人对待。后来经办的同志跑遍北京城,只买到一个1100元的柏木棺材,六大块板材的,也很好。
人们不禁要问:高岗服用的大量安眠药是从哪里来的?经过仔细分析,排除了“外人给他的”可能性,而肯定“是高岗自己留下的”。一种可能是,高岗把平时服用的安眠药(基本上每天晚上都用)积攒起来。尽管高岗每次都是在值班人员监视下吞服安眠药,其实,他只要把胶囊压在舌头底下,即使张开嘴,也不易发现。在半年之内,要积攒起足以致命的数量,是完全可以做到的。再一种可能是:高岗自己早在被管教之前就保存下来的。1月间,他曾把20粒“速可眠”亲手缝在毛裤裆里,准备在被捕后自杀用。这20粒安眠药以后不知哪儿去了。
那么,安眠药藏在什么地方?第一个可能是高岗自己身上。不过,天热时,不能长时间放在身上。可能先藏在一个隐蔽的地方,临用时取出放在身上。那么,这个隐蔽的地方在哪里呢?在事发前两天,工作人员还曾仔细检查过各个房间及被褥、沙发等,但却忽略了两个地方。一个是盥洗间挂满毛巾的那根金属管,它很容易卸下来,中间是空的,可以隐藏大量的安眠药。再一个可能是卧室隔壁起居室的小楼梯下面的某个地方,高岗在服药前12小时,曾偷偷去过那里。
这些,只是事后的推测,究竟高岗服用的安眠药事先隐藏在什么地方,已成为永恒的谜。
1954年8月18日上午,从北戴河赶回北京的罗瑞卿把赵家梁叫到他的办公室,再次听了关于事情经过的详细汇报后说:毛主席知道高岗自杀身亡的消息以后很生气,说:“死了?死了拉倒,不如一条狗!”
罗检讨说:“高岗死了,我们有责任,工作没做好。”
主席说:“你不要检讨。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要死,谁也挡不住。这事不关你们,你们检讨什么?不要检讨。”
从以上的话看,当时都没有把高岗当敌我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