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不要和搖滾明星結婚
如何背著丈夫以及和誰偷情的精確準則—介紹槓鈴策略—外交官搖身一變成為作家,以及反過來進行
槓鈴(或者雙峰)策略是取得反脆弱性,並向三元組下欄移動的一種方式。一夫一妻制的鳥類以和當地搖滾明星偷情的方式,實踐這件事。作家如果白天做的是閒差事,不必寫東西,可望寫出更好的東西。
損壞的包裹無法恢復原狀
邁向反脆弱的第一步,是先降低下檔損失,不是提高上檔利益;也就是說,減少暴露在負面「黑天鵝」的機率,並讓自然的反脆弱自行運作。
緩和脆弱性不是選項,而是非做不可的事。這聽起來好像不言可喻,但要點似乎為人遺漏。脆弱性就像不治之症,非常磨人。包裹一旦在糟糕的情況下損壞,即使外在狀況恢復,也不會自行修復。脆弱性具有棘輪般的特質,也就是傷害不可逆。重要的是所走的路徑、事件發生的順序,而不只是目的地——這也就是科學家所說的路徑相依(path-dependent)特性。路徑相依可以說明如下:先做腎結石手術,再麻醉身體,和順序反過來的治療程序不同。或者,用餐的時候,先喝咖啡和吃甜點,最後才喝番茄湯,與相反的順序比起來,享受的程度不同。考慮路徑相依時,我們的方法就變得很簡單:不管上檔利益的潛力如何,我們很容易找到脆弱的東西,把它放在三元組的上欄——因為損壞的東西,傾向於永遠處於損壞的狀態。
企業人士經常忽視從路徑相依而來的脆弱性,因為他們受到靜態思維的訓練,傾向於相信創造利潤是他們的主要使命,或許有時才會想到生存和風險控制——他們遺漏掉生存優先於成功的強烈邏輯特性。要創造利潤和買寶馬(BMW)汽車之前,先求生存才是好觀念。
不考慮脆弱性,那麼速度和成長——以及和動作有關的任何事情——等概念都是空洞而無意義的。一個人在紐約市以時速二百五十哩開車,我們可以相當肯定他什麼地方也去不了,因為有效速度必然等於時速零哩。雖然我們應該注重有效速度,而非名目速度,這個道理不用多講也相當清楚,但是複雜的論述卻用某些東西掩飾這個基本要點。
根據路徑相依的觀念,我們不再能將經濟的成長和發生衰退的風險、財務報酬和最後致命一擊發生虧損的風險、「效率」和發生意外的危險區隔開來。效率的概念本身變得相當沒有意義。如果賭徒有最後賠個精光的風險(把每一塊錢都輸回去),那麼他所用策略的「潛在報酬」完全無關緊要。幾年前,有位大學同事向我炫耀,說學校的捐贈基金賺進的報酬率高達二○%左右,卻不曉得這些報酬和脆弱性有關,很容易就發生災難性的虧損——果不其然,某一年的壞表現,吃光了所有這些報酬,並且危及大學的經營。
換句話說,如果某樣東西具有脆弱性,那麼它發生損壞的風險,將抹殺掉你為了改善它或者使它變得「有效率」所做的任何事情,除非你先降低發生損壞的風險。正如普珀里琉斯.西魯斯(Publilius Syrus)所寫的,你無法既倉促又安全地做好任何事情——幾乎沒有一件事辦得到。
我們很容易以讓子孫背負債務的方式,促進國內生產毛額(GDP)的成長,但將來的經濟可能因為需要償還這些債務而崩潰。GDP就像膽固醇,似乎有如一張普羅克拉斯提斯之床,用來訛詐系統。所以說,就像墜機風險很高的飛機,「速度」的概念無關緊要,因為我們知道它可能到達不了目的地,具有脆弱性的成長也稱不上成長,可是各國政府還沒有了解這一點。工業革命前後的黃金年頭,成長確實非常溫和,平均每人不到一%,但這段期間卻將歐洲推進到世界霸主地位,這樣的成長雖低,卻相當強固——不同於現在各國爭相追逐成長,與沉迷於速度的青少年駕駛人沒有兩樣。
塞內加的槓鈴
這將我們帶到以槓鈴的形式出現的解決方案——面對不確定,幾乎所有的解決方案都呈現槓鈴形式。
槓鈴的意思是什麼?我用槓鈴(一根槓軸,兩端加重,供舉重者使用)來說明將極端狀況分隔開來,和避開中間那一段,兩者組合起來的觀念。在我們提到的情境中,它不見得是對稱的:它只由兩個極端組成,中間什麼都沒有。我們也可以用更為技術性的詞彙稱它為雙峰策略,因為它有兩個明顯的峰態,而不是只有中央一個峰態。
我起初用槓鈴的畫面描述一種雙重態度,在某些領域中以安全的方式去運作(也就是對負面「黑天鵝」呈現強固性),並在其他領域承受很多小風險(也就是張開雙手,接納正面的「黑天鵝」),因而取得反脆弱性。這是在一邊展現極端的風險規避行為,在另一邊展現極端的風險愛好行為,而不只是展現「中等」,或者令人聽了不快的「溫和」風險態度(事實上這是一種冤大頭遊戲,因為中等風險容易受巨大的衡量錯誤影響)。但由於槓鈴的結構,它也會降低下檔風險——因此消除毀滅的風險。
我們以庸俗金融為例來說明,因為它解釋起來最容易,卻是最易遭人誤解。如果你有九○%的資產以無聊的現金(假設你受到保護,不受通貨膨脹影響)或者某種「計價單位」的形式持有,另外一○%購買風險極高的證券,那麼你的虧損最多不會超過一○%,但是你的上檔利益很大。至於百分之百投資於所謂「中等」風險證券的人,會承受因為風險計算錯誤而完全毀滅的厄運 。這種槓鈴技術,矯正了稀有事件無法計算,以及對估計錯誤呈現脆弱性的風險;這種財務槓鈴的最大虧損是已知的
所以反脆弱性是激進加偏執的組合——減低你的下檔損失,保護你自己不受極端的傷害,並且讓上檔利益(也就是正面的「黑天鵝」)照顧自己。所以我們明白了塞內加的不對稱——只要降低極端的下檔損失(情緒傷害),而不是改善中間的東西,上檔利益就會多於下檔損失。
槓鈴可以是由不受中段拖累的各種極端做法組成的任何雙重策略——總之,它們都會帶來有利的不對稱。
同樣的,要了解槓鈴和非槓鈴之間的差別,不妨想像餐廳本來應該端上主菜快餐牛排,一分熟,附加沙拉(搭配馬爾貝克紅酒),然後在你吃完肉之後,另外給你羊乳酪蛋糕(搭配慕斯卡〔Muscat〕紅酒)。可是餐廳並沒有照你點的內容上菜,而是將蛋糕和牛排切成小塊,再用噪音很大的機器,將所有這些東西攪和在一起。「中段」的活動就像這種混搭方式。第九章提過的尼洛,是和門警、學者來往,而很少和中層人士有交情。
遇到風險很高的事情,我寧可不要飛機上所有的工作人員都「審慎樂觀」,或者表現處於中段的某種態度,而希望他們極為樂觀,駕駛員則非常悲觀,甚至偏執更好。
會計師與搖滾明星
生物系統到處可以看到槓鈴策略。以下面所提的交配方法為例來說明,我們稱之為九○%會計師、一○%搖滾明星(我純粹報導事實,並不寬容這種事)。某些一夫一妻制的物種(包括人類)中,雌性動物往往會找相當於會計師的對象結婚,或者更無趣的是,找經濟學家結婚,因為這些人能夠給她們穩定的生活,可是她們偶爾會和積極的阿爾法(alpha,譯註:阿爾法是指一群動物中最強勢的一個),或者說是搖滾明星偷情,作為雙重策略的一部分。她們利用配偶外的交配,取得基因的上檔利益,或者享受某些樂子,或者兼而有之,以限制自己的下檔損失。連偷情的時間看起來也好像非隨機性質,似乎總是剛好碰到懷孕可能性最高的期間。我們在所謂的一夫一妻制鳥類中,看到採取這種策略的證據:牠們樂於偷情,一群小鳥有十分之一以上來自推定的父親以外的雄性。這種現象是真有其事,但用來解釋的理論則莫衷一是。進化理論學家宣稱雌性希望同時擁有經濟╲社會安定和子女基因良好。至於落在中間的對象,未必能提供所有這些優點(阿爾法雄性雖能提供好基因,卻不可能提供穩定的生活,反之亦然)。為什麼魚與熊掌不能兼得?也就是既有安定的生活,又有良好的基因?但另一個理論說,牠們可能只是想要享樂——既有安定的生活,又能享樂。①
第二章說過的過度補償要能運作,需要以某些傷害和壓力因子作為發現的工具。這表示,必須以允許孩子稍微玩火(不能多於「稍微」),從受到傷害中學習,因為這對他們本身將來的安全有幫助。
這也表示必須讓人體驗某些壓力(但不能是太大的壓力),才能讓他們稍微覺醒。但是在此同時,我們需要保護他們不致遭到很高的危險——忽視小危險,將你的精力投入於保護他們不遭受重大的傷害。而且只保護他們不遭受重大的傷害。這顯然可以轉用到社會政策、健康照護,以及其他更多的事物。
我們可以在先人的傳說中找到類似的觀念:意第緒(Yiddish)諺語說:「為最糟的情況做準備;最好的事情會照顧自己。」這聽起來好像陳腔濫調,其實不然:不妨看看一般人總是為最好的事情做準備,卻希望最糟的事情能照顧好自己。我們有無數的證據顯示,人們規避小損失,卻不是那麼注重非常大的「黑天鵝」風險(他們低估了這種風險),因為他們總是為可能的小損失做好保險措施,卻不理會不常發生的大損失。這樣的做法恰好反其道而行。
離開黃金中段
我們繼續來探討槓鈴。許多領域中,中段並非「黃金中段」,而且雙峰策略(極為安全加極為投機)更適合使用。
以文學這種所有的事業生涯中,最不妥協、最投機、最吃力,而且風險最高的行業為例來說明。法國和歐洲其他地方的文學作家有個傳統,就是找個閒差事,例如當個無憂無慮的公務員,不必太花腦筋,工作保障卻很高。這樣的低風險工作,在你離開辦公室之後就可以丟到腦後,剩下的閒暇時間就能專心寫作,根據自己的標準,自由寫出想要的任何東西。法國作家中,學者少之又少。另一方面,美國的作家往往成為媒體或學界的一員,淪為系統的囚犯,傷害他們的寫作品質,而且以研究學者來說,他們活在持續不斷的焦慮、壓力之中,而且真的嚴重損傷他們的心靈。你就像娼妓那樣,根據某個人設定的標準,寫下每一行,因而傷害你內心深處相對應的部分。另一方面,閒差事加上寫作是相當舒緩的模式,這樣的美好組合,僅次於財務獨立,甚至可能比財務獨立還要好。舉例來說,法國知名詩人保羅.克勞德(Paul Claudel)和聖瓊.佩斯(Saint-John Perse),以及小說家斯湯達爾(Stendhal)都是外交官;英國有很多作家是公務人員(特羅洛普〔Trollope〕在郵局工作);卡夫卡(Kafka)受雇於一家保險公司。最棒的是斯賓諾莎以磨製鏡片為業,使他的哲學完全免疫於任何形式的學術傷害。青少年時期,我認為投入文學和哲學生涯要有所成就,最自然的方式是進入懶散、令人愉快、一點都不吃力的外交那一行,就像我家族中的許多人那樣。鄂圖曼有個傳統y轉,情勢將對基督徒少數族群不利,而且後來證明果然如此。所以我當上交易員,利用自己的時間寫作,而且讀者應該看得出來,我是用自己的方式去寫。商業人士加學者這種槓鈴組合是理想的;下午三、四點我離開辦公室之後,白天的工作便結束了,一切等到隔天再說,所以我可以完全自由自在地去做自己覺得最有價值和最有趣的事。當我試著進入學術界工作,那種感覺就像囚犯,被迫依照別人沒那麼嚴謹、自吹自擂的方法去做。
專業工作可以是系列性的:起初從事非常安全的專業,然後投入投機性的專業。我有個朋友,在書籍編輯那種非常安全的工作上,表現十分出色。大約十年後,他完全脫離那一行,踏進投機且風險很高的行業。這是不折不扣的槓鈴:萬一投機失敗,或者未能如同原先的預期,令他得到滿足,他可以重回老本行。塞內加就是這麼做的:他原本過著非常活躍、冒險的生活,接著縮回哲學的領域,從事寫作和冥思,而不選擇兩者的「中段」組合。從「實幹者」轉變為「思考者」的許多人,例如蒙田(Michel de Montaigne),都曾經歷一系列的槓鈴:先是純行動,然後是純省思。
或者,如果我必須工作,我發現比較理想(和比較不痛苦)的方式,是密集工作一段非常短的時間,然後接下來什麼事也不做(假設什麼事也不做,是真的什麼事也不做),直到我完全恢復過來,想要重新來過,而不是像日本人上班時間那麼冗長、單調乏味、密集程度低,且剝奪睡眠那樣地工作。主菜和點心是分開來的。
二十世紀最多產的作家之一喬治.西默農(Georges Simenon)確實像我說的那樣,一年只寫六十天,其餘三百天「無所事事」。但他出版了兩百本以上的小說。
調適不確定性
我們將在本書其他地方,看到許多槓鈴,不對稱性完全相同,在面對風險時,能產生相同的保護,並且有助於我們善用反脆弱性。它們看起來都極為類似。
我們先來看看一些領域的槓鈴。在個人風險方面,你可以很容易給自己做出槓鈴,消除在任何領域中遭到毀滅的機會。我個人對某些風險十分偏執,但對其他風險卻十分激進。我訂下的準則是:不抽菸、不吃糖(尤其是果糖)、不騎機車,以及不在市內騎自行車,或者推而廣之,不在撒哈拉沙漠等沒有汽車的地方騎自行車,也不混跡於東歐的黑手黨中、不搭不由職業駕駛員開的飛機(除非有副駕駛員)。除此之外,我可以承受各式各樣的專業和個人風險,尤其是不會造成致命傷害的風險。
社會政策應該保護非常弱的人,讓堅強的人自行做好他們的工作,而不是協助中產階級鞏固他們的特權,因而封殺進化,以及帶來各式各樣的經濟問題,結果受害最大的是窮人。
英國成為官僚國家之前,也曾有冒險家(經濟上和實體上的冒險)和貴族構成的槓鈴。貴族除了維持某種審慎的態度,其實並沒有扮演重大的角色,冒險家則漫遊於世界各地,尋找貿易機會,或者待在國內修補機器。現在的倫敦市,是由發了大財的波希米亞中產階級構成。
我的寫作方法如下所述:一方面寫任何人都看得懂的散文,另一方面則寫技術性論文,絕不寫介於兩者之間的東西,例如接受新聞記者採訪,或者在報紙言論版發表文章,除非出版商有所要求。
讀者或許還記得第二章說過的運動方法,也就是一次舉起一個人所能舉起的最高重量,然後什麼事也不做,而不要長時間耗在健身房,做密集度較低的舉重練習。這種做法,再加上不費吹灰之力的長時間散步,構成一種運動槓鈴。
我們還有更多的槓鈴。你可以像希臘人在飲酒狂歡接近尾聲的時候,做些瘋狂的事情(三不五時砸爛家具),然後在比較重大的決策上保持「理性」。你可以看有如垃圾般的八卦雜誌,同時看經典或深奧的作品;絕不看落於兩者之間的東西。你可以找大學生、計程車司機和園丁,或者一流的學者談話;絕對不要找平庸、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的學者交談。如果你不喜歡某人,只要別理他或者視若無睹就好,千萬不要用言詞攻擊他。②
所以暫且把面對隨機性的槓鈴策略,視為以緩和脆弱性的方式,也就是消除下檔的傷害風險,取得反脆弱性——亦即降低不利事件所造成的痛苦,同時保有潛在利得的好處。
回頭來談金融,槓鈴的形式不需要是投資於受通貨膨脹保障的現金,其餘購買投機性證券。只要能消除毀滅風險的任何事情,都能使我們擁有這樣的槓鈴。傳奇色彩濃厚的投資人雷.達里奧(Ray Dalio),給玩投機性賭注的人訂下一條守則:「務必確保無法接受的結果(也就是毀滅的風險)發生之機率為零。」這種守則正是給投資人一具槓鈴。③
薩瑟蘭提出另一個觀念:英國對罹患輕微酗酒問題的病患,開出的指導準則是,降低每天喝酒的數量到某一公克值之下。但是最適當的政策,是一個星期有三天滴酒不沾(好讓肝臟有機會長時間休息),其餘四天隨你愛喝多少就喝多少。這件事和其他槓鈴觀念的數學計算,將在稍後討論詹森不等式(Jensen's inequality)時再加以說明。
三元組下欄的大部分東西都含有槓鈴的成分,這是必要條件,但不充分。
所以正如斯多噶學派是調適情緒,不是消除情緒,槓鈴也是調適不確定性,而非消除不確定性。
①有證據顯示這種槓鈴策略存在,背後的理論卻不清楚——進化理論家喜歡敘事,但我喜歡證據。我們無法確定動物的配偶外交配策略是否真能增進適應力。所以說槓鈴——也就是會計師加上偷情——雖然存在,目標卻可能不是為了改善物種;也許只是為了以低風險「享樂」。↑
②以金融業為例,二〇〇八年我主張將銀行收歸國營,而不要出手紓困,並且採取其他的投機形式,不讓納稅自由離去。沒有人接受我的槓鈴觀念——有人討厭自由意志主義的層面,其他人則討厭國營化的部分。為什麼?因為半弔子的做法——在這裡是指同時管理兩者——不會建功,因為好律師一定會鑽漏洞。避險基金應該解除管制,銀行則收歸國營,藉此形成槓鈴,而不是像我們現在擁有的那種可怕東西。↑
③這又和領域相依有關。人們認為有必要為自己的房屋投保,但這不是從財務策略的角度去判斷。不過,談到投資組合,由於新聞媒體框架事情的方式,因此他們不是用相同的方式看待投資組合。他們認為我的槓鈴觀念是一種策略,需要探討它作為一種投資的潛在報酬。這不是要點所在。槓鈴只是一種生存保險的觀念;建立槓鈴有其必要,不是可有可無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