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台湾认同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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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基雅维利总结僭主的艺术:要么不做,要么做绝;树敌而不能剥夺敌人报复的能力,世界上没有比这更愚蠢的策略了。北京的威胁有足够的恶意而没有足够的能力,为台湾命运共同体送来了恰到好处的死亡恐惧,大大加速了划清边界和巩固认同的进程。2015-2016之间,台湾的政治生态面临重大调整的可能。如何利用或引导暗流和伏脉,足以影响主要政治势力、乃至台湾本身在今后几十年的路径。2014的地方选举是国民党的失败,但并不一定是民进党的胜利,只是制造了一个有利于民进党胜利的机会。国民党丧失人心的迹象极为明显,而民进党对民情和国际形势的反应也相当迟钝,只是比更加僵化的国民党略胜一筹而已。2014年的胜利毋宁说是台湾民族的护国战争,缺少领袖的台湾人民强迫民进党事后充当领袖,拖着他们的领袖拯救了他们的命运方舟。与此同时,缺少传统政党形态的第三势力小团体开始积蓄政治资本。流俗的意见认为,蔡英文躺着也能赢得2016。其实,民进党的前途面临重大挑战。
如果你的胜利主要依靠敌人的弱点,就说明最大的困难还在以后。失败的国民党人扬言:民进党一旦上台,就会像他们一样暧昧。如果民进党应验了他们的预言,使选民觉得他们只是一个褪色版的国民党,就会发生对民进党和台湾都是最危险的前景。第三势力反对民进党,分割起选票,使国民党卷土重来。民进党在自我定位上达不成共识,试图用暧昧的语言游戏敷衍人民,失去了引导第三势力和民间团体的道德威望,导致台湾政治生态香港化,众多相互争执的泛民小党比两大党更加脆弱,更难抵抗渗透和颠覆,在潜在的同盟者眼中丧失了大部分利用价值。具有讽刺意义的是:如果民进党重视同盟者超过基本教义支持者,特别容易促使这种危险实现,反而特别可能因此同时失去同盟者和支持者。
因此,如果有人建议民进党效法成熟民主国家的共识政治,压制基本教义支持者,争取中间道路骑墙派选民,依据北京华盛顿共管的原则处理国家的前途命运问题,换言之,实现一个没有马英九的马英九政府,那么他实际上是在毁灭民进党和台湾的未来。我们一刻也不能忘记:台湾命运共同体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躺在粗心大意的护士和处心积虑的恶狼之间。适用于成熟共同体的政治法则,对台湾异常有害。这些共同体早已度过了生死未卜的危险窗口期,而台湾尚未完全度过这段时间。台湾的政党政治仍然属于塑造共同体的生死斗争,不是共同体内部的俱乐部斗争。在成熟共同体的共识政治中,根本问题是政策。在塑造共同体的斗争时期,根本问题是认同。台湾不是今天的欧盟,而是独立战争时期的美国、二十世纪的波兰和今天的乌克兰。
怎样的政策调整能够让北美的保王党人满意呢?除非美国不复存在。怎样的政策调整能让顿巴斯的哥萨克人满意呢?除非乌克兰重新变成小俄罗斯。美国的国本之所以能够稳固,就在于占精英人口三分之一的保王党逃亡加拿大。波兰民族之所以没有从世界历史上抹去,就在于号称自由联盟的亲俄派大贵族逃亡圣彼得堡。这些大贵族反对波兰独立的理由酷似马英九支持服贸的理由,梦想获得沙皇的特殊政策和欧亚内陆的广大市场,把独立的波兰视为民粹主义和保护主义的反动。乌克兰原本是东欧比较富裕的国家,因为认同和路线的分歧而摇摆不定,结果在邻国已经接近欧洲水准的十几年后仍然跟前苏联时代一样贫困,最终导致了今天的战争。如果台湾在太平洋路线和亚洲大陆路线之间长期摇摆不定,并非不可能落到某种类似乌克兰的下场。大党的义务就是将路线和方向放在具体利益之上,否则很快就会丧失引导国民的资格,沦为仰人鼻息的分赃小团体。绝大多数民族共同体都诞生于认同和路线的边界分割,因为共同体的定义就是边界。划定边界的过程通常是残酷的,以致于大多数成熟民族都宁愿忘记这段历史。然而,我们不能忘记:即使美国这样得天独厚的共同体,都必须迫使保王党人在归化和流亡之间做出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