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

一九七九年對浩雲來說又是命運弄人的一年。輪船生意，本來就是給命運作弄的行業。一生大起大落的浩雲，再一次見證最壞的時刻來臨前，會以最捧的面貌出現。

今年，又一個希臘船王破產了。在日本橫須賀追濱船廠，一名希臘船王於七四年訂製的一艘超大型油輪已經沒人買單，最後敢於出手把它盤下來的白武士，果然只可能是傳奇性的中國船王浩雲。浩雲命名它為新海上巨人號，並且送回船廠進行業內稱作珍寶化的擴大，額外追加延長了船身，添增了八萬七千噸容量，由此世界最大的油輪誕生了。

新海上巨人號，長四五八點四五公尺，世界之最，是鐵達尼號的一倍，較世界最長軍艦美國航空母艦企業號多出一百一十六公尺，若矗立起來比紐約帝國大廈還高，總面積如四個相連的足球場，被認為是史上最龐大可自力移動的人造物品。

它重五十六萬四千載重噸，世界之最。

這是繼伊利莎白皇后號報廢之後，世人再次見識到這位中國人船王一擲千金的大手筆。

新海上巨人號的珍寶化改裝將令它延後兩年才能下水。它時速可達十六海里，但全速行駛後需要接近九公里的航距才能把船減速停下。它載重後吃水有八個樓層之深，通不過蘇伊士運河和巴拿馬運河，開不過五十公里寬的英倫海峽，進不了世界上大部分的港口。

但浩雲清楚知道，新海上巨人號將在史上留名，前無古人大概也後無來者。它只能做一件事，就是從波斯灣運送中東原油到美洲墨西哥灣，供應給世界最重要的美國市場。霍爾木茲海峽！新海上巨人號的命運，將與霍爾木茲海峽這個水域地理的名稱捆綁在一起！時耶命耶，這艘世界第一巨輪落在自己手中，一生可能只有一次這樣的機會。現在，到底誰才是世界船王？再見，希臘船王們，哈囉，中國世紀。

不巧在七九年，伊朗發生伊斯蘭主義者革命，造成十年內第二次石油危機，全球石油供應減少，對高負債的油輪業務帶來即時的負面衝擊，業界收入縮水銀根短缺，不少船公司周轉不靈受銀行逼倉。見慣大風大浪的浩雲相信這次收縮是短期性的，不久之後其他產油國就會增產，供需量將恢復常態，油輪業務也會立竿見影的復蘇。最重要是守得住等危機過去。

可是這次銀根收緊來得的確不是時候，連船王都受到銀行的壓力，調不出太多頭寸，而浩雲近年的擴充是有點過於進取，空置的船量偏高，在建造中或改造中的船隻比較多，多角經營的新生意項目也都在投入期，正需要不斷的以現金喂養。至於耗資龐大的東海油田，他已沒有回頭路的在全力開發，可惜至今投產還遙遙無期，錯過了這一輪短期的油價上升周期。

最讓他感到意外的是，日本的經連會財閥這個時候才正式回覆說，不會參與他的東海油田開發項目。日本財團一直給他很正面的反饋，讓他胸有成竹以為篤定是理想的合作夥伴，最後吃白果。

這一時之間斷了他最大的一筆資金來源，而且消息一出，使他另外的集資努力都出現信用危機。

難道，為了救自己的核心輪船業務，東海油田註定要拱手讓給其他對手？

難道自己要去向夫人幫求救，釋出控股給美資石油企業，助長它們對中國能源的托辣斯？

七九年十二月十日晚，浩雲坐在自己外灘的辦公室，環顧十里洋場，最後目光回到面前的上海《大公晚報》晚報頭條新聞是今天早上在南京召開的國民黨十一屆四中全會，頭版掛著少總統在揭幕禮上發言的照片。

浩雲對自己說起寧波話來：沒辦法呀沒辦法！沒啥辦法，就是渠了，沒別人了，就是渠了。

儂聽我講，國家的安全，勿是只靠核彈，也要講究能源安全，對勿？

想要外交獨立、國防自主，中國能源企業，就勿能夠都給夫人幫美國資本控制，對勿？

中國石油，中國人擁有，對勿？國家代表國人，國家擁有就是國人擁有。

浩雲想：就算半送半賣，人情要做給少總統，股權要賣給國家，不能便宜外國人。

成為國家一家中央級能源企業最大的小股東，執掌管理權，替國家效勞，這樣的安排不理想但還算體面，自己可以接受。

大資本家的絕竅之一，就是在有難的時候會想出辦法讓國家來救自己。

船王拿起電話找親家孟緝上將，商量跟少總統碰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