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亞灣
一九七九年十二月十日,一年一度的中國冬季國際電影節在海南島黃金海岸度假勝地三亞灣的坎城豪華大劇院盛大揭幕,當天晚上室外溫度三十度,走紅地毯的女星皆穿上一線天辟暑露胸裝。
當晚全球首映的開幕影片是中美合資、由意大利名動作片導演賽吉奧李昂執導的《中國教父1:往事篇》兩周後的閉幕電影是中國導演金銓耗資五千萬攝製的《華工血淚史》開幕晚會由上海天一電視台現場錄影轉播,天一台派出十二個主持人,其中一個是滑稽新人麥阿斗。
麥阿斗第一次在電視上露臉,是在今年四月上海舉行的中國電影金像獎頒獎典禮。那天,麥阿斗和新導演文光一起上台拿最佳視覺效果獎,也即是後期特效獎。這本來是個沒人會注意的新增專業獎項,不過一些碰巧留在電視機旁看錄影轉播的觀眾,都記得一個樣子很滑稽的大頭肥仔上台領獎,輪到他致辭的時候,大頭肥仔舉起小金人對著鏡頭用廣東白話說:「阿媽,我追到隻烏蠅上白雲山了!」
很多觀眾只聽懂阿媽兩個字,卻禁不住給他一下逗笑了。很莫明其妙吧?有些人就是有上鏡臉、觀眾緣,有些人在鏡頭前就是有一眼就被人記住的本事。頒獎那天,坐在台下的影視專業人士都同時間想到:這小子可以當滑稽戲演員。
麥阿斗是新導演文光的一齣新浪潮動作片的特技效果製作師,他合成剪輯了一組鏡頭,帶觀眾視覺上進入了一根狙擊手長槍的槍管,跟著子彈發射出去,以子彈的主觀視角追在一隻蒼蠅的屁股後面,終於追上把蒼蠅打爆,感覺上像是沒有斷開的一個長鏡頭。在國產電影特效主要還是靠手工合成的年代,這組視覺特效被認為是動作槍戰片鏡頭運用的突破,以子彈為主觀視角帶著觀眾衝向被射擊對象。
麥阿斗怎麼會成了特效師?那要從五年前他第一次寫讀者來信給《每周電視報》說起。對老電影素有幼功的他,寫信是為了投訴各電視台對舊片子的不尊重,播放時候經常出現錯漏,例如漏放了一整卷十分鐘膠片,或前後順序對調了,因此出現妙趣橫成的錯位情節。
如是幾封讀者來信登出來後,上海著名的《良友》畫報以為麥阿斗是位老先生,找上他來寫寫老電影,這讓阿斗受寵若驚,阿媽麥師奶則說她早就知道自己的兒子有這種神秘才華。麥阿斗在《良友》的第一篇文章《中國黑白老電影的狐狸精們》受到小撮學院派影評人注意,都說是神話原型論的遊戲佳作。及後一篇《女明星才是類型片的創作者:余麗珍無頭東宮系列的靈與慾》則被認為是挑戰男性中心主義和導演中心主義作者論的坎普力作。
麥阿斗賺了點稿費,受到阿媽麥師奶獎勵和補助,買了一部超級八公分膠片攝影機和一些簡單的剪接設備,開始在家實驗定格拍攝、手繪動漫、立體模型、藍佈景摳圖與剪接合成,研究如何以接近零成本方式製造特效,讓鏡頭一氣呵成追著一隻蒼蠅上白雲山。
當時家庭用的超八機已普及,在廣州一些影評人與電影發燒友的聚會,業餘電影愛好者們會互相放映自己用超八拍攝的所謂實驗電影。麥阿斗作品的鏡頭之奇突、剪接之出人意表,在小圈子漸為人知,都說他的電影語言凌厲,畫面形式感強,內容荒誕不經很超現實。那些年,不少年輕人迷上電影,甚至去國外學了電影才回國,加入遍地開花的中國電影大潮。就這樣,一些拍低成本電影的新導演就會試著聘用麥阿斗這樣廉價的特效新手,而樣子讓人一見難忘的大頭肥仔麥阿斗也就這樣在廣州影圈外圍混了個半熟臉,然後遇上了那位有拚命太郎、技術瘋子、不眠大狂魔等外號的留美歸國新導演文光,二人一拍即合,麥阿斗幾乎全程自費參與文光導演終於找到資金開拍的處女作《煉獄變》。
與導演文光共享民國六十八年中國電影金像獎最佳視覺效果獎之後不久,麥阿斗應邀上電視台的一個資訊節目談得獎感想,他那副說話德性、思維邏輯、臉部表情,本真的就是與眾不同,主持人問他一句,他反問主持人三句,有人覺得他反應像個遲緩兒,也有人覺得他說話特別有趣,竟把這個本來很沉悶的資訊節目收視率提高了半個百分點,電視台有鑑於此就追加這位《良友》影評人兼金獎特效師麥阿斗擔任節目的第三位主持人,節目的收視也隨之提高了一個百分點,證明有人愛看麥阿斗,麥阿斗是有一點號召力的。當今晚十二月十日冬季國際電影節開幕典禮決定需要由電視錄影轉播後,主辦方就想到大膽安排麥阿斗穿起燕尾服,在十二個主持人之間陪個末席,看看發生什麼讓觀眾意想不到、額外樂一下的化學作用。誰說得準?觀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一切由收視率決定,這是演藝事業,這是娛樂世紀!麥阿斗的時代來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