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发蒙
【题解】
发蒙,启发蒙昧,解决迷惑。本文主要讨论了三个问题,一是强调君主要为臣民确定名分与职责,然后循名责实,要求臣民各负其责,名实相符,如此就能纲举目张,事半功倍。二是告诫君主要言行正确,容貌端庄,虚静少欲,做事不急躁,不迷惑,如果能够做到这些,君主即使锦衣玉食,也照样能使国强民富。三是提醒君主重用贤人,并提出举荐贤人、任用贤人、考核贤人的一些方法和赏罚措施。
若夫名分,圣之所审也。造父之所以与交者少[213],操辔[214],马之百节皆与[215];明王之所以与臣下交者少,审名分,群臣莫敢不尽力竭智矣。天下之可治,分成也;是非之可辨,名定也。无过其实[216],罪也;弗及,愚也[217]。是故情尽而不伪[218],质素而无巧。故有道之君,其无易听[219],此名分之所审也。
【译文】
名分,是圣王所要审查清楚的。造父之所以与马匹之间的纠葛很少,是因为他手拉着马缰绳,马的各个部位都会与他相配合;圣王之所以与臣下之间的纠葛很少,是因为圣王审定了大臣的名分,大臣们没有人敢不尽心尽力。天下之所以能够治理好,是因为确定了各自的职分;是非之所以能够分辨清楚,是因为确定了各自的名称。名过其实,是自己的过错造成的;名不及实,是自己的憨愚造成的。因此要完全展示实情而不作假,本质朴素而无巧诈。因此那些掌握大道的君主,是不会轻易听信别人的言谈,这样就能够审查清楚一个人是否名实相符了。
若夫临官[220],治事者案其法[221],则民敬事[222];任士,进贤者保其后[223],则民慎举;议国,亲事者尽其实[224],则民敬言。孔子曰:“临事而惧[225],希不济[226]。”《易》曰:“若履虎尾[227],终之吉。”若群臣之众皆戒慎恐惧,若履虎尾,则何不济之有乎?
【译文】
君主在统理百官的时候,要让治理政事的官员们依法行事,那么民众就能认真做事;在任用人才的时候,要让举荐者必须保证被举荐者将来不犯错误,那么民众就会谨慎地举荐;在议论国事的时候,要让亲自参与政事的官员必须如实汇报,那么民众就会认真对待自己的言论。孔子说:“做事的时候如果能够谨慎、敬畏,很少有不成功的。”《周易》说:“像踩住老虎尾巴一样战战兢兢,最终就会吉祥如意。”如果大臣们做事时都能够谨慎小心、战战兢兢,就像踩住老虎尾巴那样,那么怎么还会有办不成功的事情呢?
君明则臣少罪。夫使众者,诏作则迟[228],分地则速[229],是何也?无所逃其罪也。言亦有地[230],不可不分也。君臣同地[231],则臣有所逃其罪矣。故陈绳[232],则木之枉者有罪[233];措准[234],则地之险者有罪;审名分,则群臣之不审者有罪[235]。
【译文】
君主圣明,那么臣下就会少犯错误。君主在使唤民众的时候,如果下令让他们与自己一起劳作,他们就会消极怠工;如果分一块土地给他们劳作,他们就积极肯干,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他们在分得的土地上劳作出了错就无法推诿逃避。言语也像土地一样,不能不分清责任。君臣的言论如果像大家共同耕种一块土地那样不分清责任,臣下就可以逃避自己的罪责。因此拉上墨绳,那么有缺陷的弯曲木头就显露出来了;摆出水平仪,那么有缺陷的险要不平的地面就显露出来了;审查各自的名分,那么有罪过的不符合审查标准的大臣就显露出来了。
夫爱民,且利之也;爱而不利,则非慈母之德也。好士,且知之也;好而弗知,则众而无用也。力于朝,且治之也;力而弗治,则劳而无功矣。三者虽异,道一也。是故曰:审一之经[236],百事乃成;审一之纪[237],百事乃理。名实判为两[238],合为一。是非随名实,赏罚随是非。是则有赏,非则有罚,人君之所独断也[239]。
【译文】
爱护百姓,就要为百姓谋取福利;爱护百姓却不为他们谋取福利,那就不是慈母般的美德。爱好士人,就要了解士人;爱好士人却不能了解他们,士人再多也没有什么用处。在朝廷上勤于政事,就要治理好国家;勤于政事却没有治理好国家,那就是劳而无功。这三种情况虽然不同,但道理是一样的。所以说:明白了统一的原则,各种事情都能成功;明白了统一的纲纪,各种事情都能得以治理。名称与事实分开看是两件事情,合起来实际上就是一件事情。正确和错误要依据名称与事实来确定,奖赏与惩罚要依据正确与错误来施行。正确的就要奖赏,错误的就要惩罚,这些需要君主自己做出判断。
明君之立也正,其貌庄,其心虚[240],其视不躁[241],其听不淫[242],审分应辞[243],以立于廷,则隐匿疏远[244],虽有非焉,必不多矣。明君不用长耳目[245],不行间谍,不强闻见,形至而观[246],声至而听,事至而应。近者不过[247],则远者治矣;明者不失[248],则微者敬矣[249]。家人子侄和,臣妾力[250],则家富,丈人虽厚衣食[251],无伤也;子侄不和,臣妾不力,则家贫,丈人虽薄衣食[252],无益也,而况于万乘之君乎[253]?
【译文】
圣明的君王在位时言行正确,他们的容貌端庄严肃,他们的内心虚静少欲,观察事物时不急躁,听取意见时不迷惑,审定名分以应答臣民,如此立身于朝堂之上,即使有一些隐藏的奸人和一些关系疏远的人,对这样的明君有所非议,但也一定不会很多。明君不需要博闻远视,不需要秘密侦探,不需要多闻强识,可视的事物来到面前就注意观察,可听的声音传到耳边就注意聆听,需要处理的事情出现了就注意应对。君主身边的人不犯错误,那么远处的人也就安宁无事;社会名人没有过失,那么普通百姓就会认真做事。一个家庭里面子侄和睦,男女仆人努力劳作,那么这个家庭就会富裕,家里的老人即使吃好的、穿好的,也没有什么问题;如果一个家庭子侄不和睦,男女仆人不努力劳作,那么这个家庭就会贫困,即使家里的老人节衣缩食,也没有什么益处,更何况是大国的君主呢?
国之所以不治者三:不知用贤,此其一也;虽知用贤,求不能得,此其二也;虽得贤,不能尽[254],此其三也。正名以御之[255],则尧、舜之智必尽矣;明分以示之[256],则桀、纣之暴必止矣。贤者尽,暴者止,则治民之道不可以加矣。
【译文】
国家之所以不能治理好的原因有三个:不知道任用贤人,这是第一个原因;虽然知道任用贤人,但求贤却又得不到,这是第二个原因;虽然得到了贤人,但不能完全发挥他们的才智,这是第三个原因。定立名分以使用贤人,即使像尧、舜那样的才华也能够充分地发挥出来;明确职分以公示天下,即使像桀、纣那样的暴行也必定能够制止。贤人能够充分发挥自己的才华,残暴的行为得以阻止,这种治国理民的方法也就是最好的了。
听朝之道[257],使人有分。有大善者,必问孰进之[258];有大过者,必云孰任之,而行赏罚焉,且以观贤不肖也[259]。今有大善者,不问孰进之;有大过者,不问孰任之,则有分无益已[260]。问孰任之,而不行赏罚,则问之无益已。是非不得尽见谓之蔽[261],见而弗能知谓之虚[262],知而弗能赏谓之纵。三者,乱之本也。明分则不蔽,正名则不虚,赏贤罚暴则不纵,三者,治之道也。于群臣之中,贤则贵之,不肖则贱之;治则使之,不治则□之[263];忠则爱之,不忠则罪之。贤不肖,治不治,忠不忠,由是观之[264],犹白黑也。陈绳而斫之[265],则巧拙易知也。夫观群臣亦有绳,以名引之[266],则虽尧、舜不服矣[267]。
【译文】
治理朝政的原则,就是让每个大臣都有自己的职责。出现了非常优秀的朝臣,一定要问清楚他是谁举荐的;出现了犯下大错的朝臣,也一定要问清楚他是谁保举的,从而对举荐者进行赏罚,并以此来考察谁贤良、谁不贤良。如今出现了非常优秀的朝臣,也不去问清楚是谁举荐的;出现了犯下大错的朝臣,也不去问清楚是谁保举的,那么即使给臣下确定了职责也没有任何益处。虽然问清楚了是谁举荐的,但对举荐的人不进行相应的赏罚,那么即使问清楚了也没有什么用处。是与非不能完全看清楚就叫作受到蒙蔽,虽然看清楚了却不能知其所以然就叫作徒劳无益,虽然知其所以然却不能进行相应的赏罚就叫作放纵。这三种做法,就是国家混乱的根源。明确了群臣的职责就不会受到蒙蔽,定立群臣各自的名分就不会徒劳无益,奖赏贤能、惩罚凶暴就不会放纵,这三种方法,就是治国的原则。对于群臣,贤能的就推崇他,不贤能的就贬低他;善于治国的就重用他,不善于治国的就罢免他;忠诚的就爱护他,不忠诚的就责罚他。贤能还是不贤能,善于治国还是不善于治国,忠诚还是不忠诚,用这种办法去考察,就会像白与黑一样清清楚楚。拉上墨绳让木工去砍削木材,那么这个木工是灵巧还是笨拙就很容易考察出来。观察群臣也有“墨绳”,依照各自的名分职责去考量他们,那么即使是尧、舜也一定会心服口服。
虑事而当,不若进贤;进贤而当,不若知贤;知贤又能用之,备矣[268]。治天下之要,在于正名;正名去伪,事成若化;苟能正名,天成地平[269]。为人臣者,以进贤为功;为人君者,以用贤为功。为人臣者进贤,是自为置上也[270],自为置上而无赏,是故不为也[271];进不肖者,是自为置下也,自为置下而无罪,是故为之也。使进贤者必有赏,进不肖者必有罪,无敢进也者,为无能之人,若此,则必多进贤矣。
【译文】
考虑事情恰当,不如举荐贤人;举荐贤人恰当,不如理解贤人;理解贤人而又能任用贤人,那就十全十美了。治理天下的关键,就在于确定每个人的名分。确定名分而消除伪诈,事情成功就像天地化生万物一样自然而然;如果能够确定名分,那么万事万物都能够安定祥和。作为臣下,要以举荐贤人为功劳;作为君主,当以任用贤人为功劳。作为臣下去举荐贤人,这就等于为自己安置了一个上级,为自己安置上级而得不到奖赏,因此就不去举荐贤人了;保举不贤良的人,这就等于为自己安置了一个手下,为自己安置手下而没有受到责罚,所以就去保举不贤良的人。假如举荐贤人必定受到奖赏,保举不贤的人必定受到责罚,不敢举荐的人,被视为无能之辈,如果能够这样,那么一定会有许多的贤人被举荐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