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消息261期：5000年前的“中国地中海”襄阳，东北黑土地防水土流失新方案，上海“北环线——S2线”仿东京“山手线”，美日、中国、俄国的自行车产业链，太空布满美国私人卫星，中药营销费是制药成本的10倍以上

2021年4月13日睡前消息文字版第261期

【睡前消息261】比秦始皇早3千年，襄阳要塞捍卫“中国地中海”

大家好，2021年4月13日星期二，欢迎收看261期睡前消息，请静静介绍新闻。

比秦始皇早3千年，襄阳要塞捍卫“中国地中海”

4月3日新华社报道了湖北襄阳市凤凰咀遗址的新闻，考古人员发现古城墙与护城河，从5200年前到3900年前，这座要塞持续使用的时间有1000多年，最终被遗弃的时候商朝文明还要几个世纪才出现，有文字记载的中国历史还没有开始。在文明出现后的几千年，襄阳一直是中国最重要的军事要塞，围绕襄阳城爆发过几十次大型战争，金庸小说写架空历史，也反复使用过襄阳战场的故事。现在襄阳郊区发现了史前时代的古城墙，是偶然靠近了后代的襄阳城，还是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呢？

从全中国的地理结构来看，襄阳天生就是中国南北交通枢纽，也是南北文明对抗的边界，只要中国这片土地上有全国性战争，这里必然是军事要地，只是我们过去没想到在石器时代襄阳就出现了大型的军事要塞。这说明5000年前汉江流域的文明水平相当高，已经能够在文明边界上支撑专业性的军事组织，也说明要塞的南北两侧都有相对独立的文明区域，石器时代的中国存在多个文明源头，我们不能只关注黄河流域的中原文化。

具体到这次发现的襄阳郊区古城，要理解它的地位，我们需要从整体上概括一下中国上古历史。1万多年以前全世界布满了靠采集打猎生活的人类，规模可能达到上千万，接近了自然环境能支持的上限。1.2万年前新仙女木降温事件爆发，在不到10年的时间里全球平均降温8摄氏度，温带变成了寒带，热带变成了温带，持续差不多一千年。这期间一部分人类饿死了，剩下的人类被迫开发新的食物来源，在不同的地区驯化了不同的植物种类，开启了农业时代，给温度回升之后的人类提供了文明基础。从此之后几个主要的文明地区的人类技术水平持续进步，社会组织形态也同步提升，出现了部落、古国、王国、帝国各个阶段的农业社会。

部落时代很好理解，就是早期比较平等的氏族村落，也叫酋邦，所有的原生文明都是从这个时代发展起来的。现在的热带雨林、非洲南部沙漠和印度的安达曼群岛上还有人类停留在部落阶段。

王国时代的文明我们也知道，商朝就显然是一个高度发达的王国时代，有复杂的阶级，有王权和神权，有军队和统治一大片地区的行政中心，中国从王国时代之后，再发展一千多年就到了秦汉帝国时代。

但是对于王国和部落之间的古国时代，过去的考古和研究还不够充分，因为这个时代既不像之前部落时代那样简单，也不像后来的王国时代那样有文字记录，我们只能通过各种文物遗迹来推断它的特征，比如说建筑的规模、陶器的图案、首饰的形状。这些文物的风格在一个独立的地区也会随着时间发生变化，不同地区之间也会互相渗透影响。

如果某个地区有大量文物出土，时间相对统一，文物的风格比较统一稳定，就可以推断出这一地区形成了比较稳定的社会结构。考古学把这种文物体现的区域性社会结构称为“文化”，比如说“仰韶文化”“龙山文化”。如果某一地区的文物到特定年代换成了其他地区的风格，我们就认为文化之间出现了吞并和同化。

从地理分布上看史前中国大致可以划分出八个主要文化区，陶器、玉器的风格，原始崇拜模式都有明显区别。当时的生产力水平低，古国文化很难组织大规模的迁徙和远征，所以8个文化区各自影响一两个省的范围，在新石器时代相对独立发展了几千年。同时生产力水平低也意味着抗灾能力差，一次大规模的流域内洪水就能导致社会发展水平急剧倒退，几十年乃至上百年恢复不过来。所以几乎每个文化区都出现过周期的繁荣和倒退。不同文化区之间的繁荣和衰退不一定同步，繁荣的文化可以生产更多的人口和文化产品，通过小规模战争和早期商业向其他文化区渗透。这就是最早的泛华夏文化圈起源。

最繁荣的一些古国最终发展的王国阶段变成了后来中国文明的直系源头，但是因为没有文字资料，我们只能通过一些间接证据来描述这个转变过程。

商朝和周朝毫无疑问是王国阶段的文明，分布在黄河中下游。现在大多数古国考古也集中在这一带，尤其是在洛阳和黄河之间的二里头遗址研究最充分，一度考古界的主流意见认为这里就是中国文明的最主要源头，仰韶文化、龙山文化、二里头文化被认为是先后承继的中国上古史阶段。

但是最近十几年考古技术进步，需要挖土的建筑项目越来越多，全国范围都发现了发达的古国文化，无论是比规模还是比时间，很多文化圈的文明水平并不比中原地区的二里头文化差。比如说这两年的考古就发现5000年前江浙区的良渚文化已经有高度的阶级分化，出现了王权和神权，甚至可能在整个江浙区域产生了单一的行政中心，比中原文化更早进入了王国时代。如果我们继续用中原文明的单一视角去描述上古史，就很难把“五千年文明”的说法讲通顺。这次发现城墙的襄阳凤凰咀遗址，虽然很靠近中原区的文化，但明显属于长江中游的两湖文化圈，所以非常值得研究。

在凤凰咀古城的年代，两湖地区的文明在整个东亚文化圈是什么地位呢？

距离最早发现的遗址地名，距离今天5000年到4000年的湖南、湖北文明形态可以分成两个阶段，屈家岭文化和石家河文化，核心就在今天的江汉平原，也就是汉江汇入长江的武汉附近。

新石器时代人类砍树开路的能力很差，而且没有青铜器，做不出车轴，所以主要的商业和文化交流要靠小船，水路发达的地区和其他地区交流频率就高。江汉平原在东西方向有长江，向南有湘江和沅江，向北有长江中下游北岸唯一的支流汉江，在大运河出现之前这是东西南北的水运十字路口，所以这里和其他文化圈交流比较多，早期的商业也比较发达，比如说最近三星堆挖掘的一些玉器，外形上就接近于湖北发现的类似文物。

两湖文化的早期被称为屈家岭文化，名字来自武汉西北方向的京山市屈家岭城市遗址。这里的宗教人物显示出湖南澧阳平原的祭祀传统，同时也能看到东方大汶口和良渚的外来文化特征。比如说这里的套缸管道是明显的大汶口文化特征，高柄杯是典型的江苏海岱地区风格。这些文物风格在湖北得到发展以后，又传入了江西、河南，可以说两湖区文化圈是中国古代文化的重要交流中心。

由于水陆交通发达，两湖地区的古国城邦不仅和外界交流艺术品风格，还可以直接交易实体的商品，最典型的就是陶器。前面提到屈家岭文化，这个阶段的湖北人还主要靠手捏陶器。到了后来的石家河文化阶段，石家河古城西南侧有一个三房湾手工作坊遗址，发现了很多陶轮，而且很明显在生产多种标准型号的陶器，初步估算这里报废的陶杯有200多万个，对应的成品可能有几千万甚至上亿。当时全世界人口也只有几千万，石家河的陶器作坊一定开拓了很大一片市场，才会保持这么大的生产量。河南地区的古代遗址就发行过石家河遗址陶杯产品。

随着产品和技术的扩散，石家河文化的手工业风格影响到了洛阳的王湾三期文化，后来被二里头文化继承，是北方中原文明的前身。同时石家河文化在本地也留下了直系后代，很多收获方式融入了楚国文化。15个世纪以后，楚国敢于独立于中原文明称王，20个世纪以后，楚国和秦国进行争夺中国的最后决战，源头都可以追溯到石家河文化和中原二里头文化的关系。

这次在襄阳发现的凤凰咀遗址在历史上发挥过什么样的作用呢？

在今天的地图上看，武汉、宜昌、洞庭湖之间是一片河网密集的低洼地区，在山脉之间只有向东一个出口，非常容易积水。江汉平原的核心区因此产生了一个大湖，古云梦泽，加上周围可以让小船通航的沼泽湿地面积达到了几万平方公里。石家河文化的几十个古城遗址就围绕着云梦泽湿地北侧形成了一条弧形的文化带，几乎每个城邦都能通过附近的河流进入云梦泽，沟通整个文化圈，城邦的对外交通条件接近于沿海城市。

江汉平原开口比较少，非常容易积水，所以到了雨季云梦泽的面积可能会扩大几倍，直到1870年还有半个江汉平原都被淹没的情况。所以这一代的城市遗址普遍有用来挡水的城墙，以及用来排水的护城河。相对于当时的生产力来说，遗址的城墙防洪工程非常夸张了，比如说最大的谭家岭古城，在多年的塌陷和损坏之后，城墙高6米，墙顶宽4到5米，整个城市遗址有1.8平方公里，城内生活着2到3万人，外围环绕着二三十个村落，而类似的城市遗址在江汉平原上还有几十处。

城墙坚固，防御能力强，在没有青铜器之前很难用另一个城市的力量攻破，所以江汉平原上这些城市在政治上相互独立，但是在经济和宗教上有一定的分工。

从文明形态和地理环境来说，我们可以把云梦泽看作一个缩小版的地中海，石家河文化圈彼此独立的城邦就像希腊和腓尼基人的早期城邦分布在地中海沿岸，除了农业还可以发展专业化的手工业和商业。

富裕的商业城邦最关心两件事，一是能不能尽量拓展自己的商路，二是不要被其他文化圈的人口溜进来抢劫，破坏经济秩序，所以各个城邦很容易达成一致，在文化圈边缘的交通要道上设置专门的军事据点，在保护商路的同时也挡住武装渗透。

从大范围的地图来看，江汉平原向北最便捷的通道就是沿着汉江向西北航行，在汉江的转弯处进入南阳盆地和东北方向的中原文化圈接触。5200年前的古人显然发现了这个位置的重要性，所以修了凤凰咀古城。凤凰咀遗址基本找不到经济和宗教方面的遗存，只有大量石器时代的武器以及坚固的城墙和护城河，可以推断是一座用了上千年的军事要塞。

之所以石家河文明要维持一个千年的军事要塞，原因可能是来自北方的压力一直很大。中原二里头文化和北方的草原文化、西方的中亚文化交流比较多，军事技术进步非常快，很有可能是中国最早掌握青铜器的内地文化圈，对周围的其他文化圈，尤其是石家河文化产生了强大的压力，迫使南方的文化城邦联合起来，在交通要道上保持防御。

一般认为青铜时代的中原古国向周围扩张，最终塑造了王国时代的中国政治实体，也就是商朝或者之前的夏朝。凤凰咀古城的结局应该是在顽强抵抗之后被中原文明攻占，变成了北方文明南下的基地。

进入文明时代之后，中国人公认的南北分界线是秦岭淮河，这是因为秦岭北坡的山地非常险峻，淮河下游经常泛滥，形成了大片难以通行的沼泽，在古代都是军队的障碍。所以秦岭淮河不仅在气候上能够分割南北，在政治和军事上也经常是南北政权的分界线。但是秦岭东侧并没有直接遇到淮河，两者之间有一个150公里宽的缺口。这就是相对平坦的南阳盆地。南阳盆地属于长江水系，各条河都向南流，汇集到襄阳附近，然后就遇到了汉江这条最便捷的南北通道。在大运河出现之前，这就是南北方文化交流最便捷的地理空间。

刘邦曾经沿着汉江向西北去灭掉秦朝，他发现了这个位置的重要性，所以公元前201年刘邦下令在这里建一座城市，名字是襄阳。后来的二千多年无论是北面来的蒙古军队，还是南面来的关羽，如果有一统南北的心思，都会把襄阳当作最重要的目标。而防御一方也会尽量在襄阳维持防线，否则就会让对方拥有战略主动权。

解放战争时期，虽然中国经济中心已经在向东移动了，最终渡江战役也是在长江下游进行，但是襄阳仍然是重要目标，第二野战军从大别山出来以后，除了准备打淮海战役，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强攻襄阳和对岸的樊城。

从这些地理分析来看，5200年前南方古人把军事要塞修到凤凰咀，和3000年后襄阳城的位置基本重合，绝对不是偶然，石家河文化的商人和军事领袖必然在大范围内考察了周围的地理环境，深思熟虑之后才建城防守。

当时的中国人虽然分成了多个文化圈，但是他们正确找到了沟通中国南北方的交通枢纽，这说明东亚大陆在古国阶段是多中心的发展模式，也表明各个文化圈之间存在相互融合的大趋势，最终形成了统一的中国文明。只要不断结合最新的考古成果，我们可以把中国五千年历史的故事讲得更精彩。

另外前面我说云梦泽时代的江汉平原在经济上的作用类似于一个地中海，襄阳就是这个东方地中海水系和另外一个陆地地理单元的边界，所以这里必然会出现一个重要城市。在欧亚大陆西部真正的地中海，我们也能找到类似的例子。流入地中海水系最重要的河流是多瑙河，沿着多瑙河往上游去，远离地中海方向，穿越上游山脉，进入另外一个地理单元的地方就是阿尔卑斯山和卡尔巴阡山之间的缺口，一边是奥地利的首都维也纳，另外一边是匈牙利的首都布达佩斯。襄阳在中国地图上的位置就类似于欧洲地图上的维也纳。而从文明发展的角度说，中国本来也是一个和整个欧洲相当的体系，多中心发展很正常，没有必要坚持单一中心起源的叙述模式。

接下来我来分享几条简叙。

东北黑土地防水土流失新方案

上一期睡前消息节目我重点介绍了东北黑土地损耗严重的问题，平均不到1米的黑土层已经开垦的地区流失了接近一半，剩下一半的流失速度是每年0.3到0.7厘米，50年左右就要全部消失。针对这个问题东北地区是有一定的应对措施的，上期睡前消息节目播出以后我发现，4月10日长春市刚刚举办了东三省的黑土保护现场会，推广机械免耕法种植。

东北的黑土大多数分布在倾斜的山前坡地上，在开垦之前坡地表面有非常发达的植被，所以无论下雨还是起风，表层土都不容易流失，植被腐化以后还会加深黑土的厚度。所以免耕法就是学习自然界的黑土保护模式，只在播种之前少量翻动土壤，用专门的机械埋下种子，在收获以后秸秆和庄稼的叶子都留在耕地表面，既能在冬天和春天抵抗风雨，也能逐渐变成腐殖质，加强黑土的肥力。中国农业大学这些年在吉林省的梨树县搞了多年的实验，证明这个办法是有效的。

不过免耕法也有副作用，就是不能够粉碎表层杂草的根系，导致耕地产生了大量杂草，也很容易把上一茬庄稼的害虫卵留到下一年。所以大多数国家要推广免耕法，除了要把土地集中经营之外，还要配合种植抗虫害、适应特定除草剂的转基因作物，才能保证农业稳定生产。中国在转基因农业方面政策限制很多，免耕法的推广一直很慢，各地烧秸秆反而年年是个大问题。

从现在的水土流失速度来看，在农业技术方面保守不一定就能守得住粮食安全，反而可能导致黑土流失，最终没有粮食吃。

上海“北环线——S2线”仿东京“山手线”

第129期睡前消息节目我们介绍长三角城际铁路的时候提到，中国都市和外围城市圈的沟通比较薄弱，缺乏大运量的市郊交通工具，需要学习东京和纽约大都市的经验。上周北京市委书记表示要推动东“北环线——S2线”的公交化运营，打造城市客运动脉，发挥像东京“山手线”一样的作用。山手线是东京都市圈最重要的环线轨道公交系统，客流量最大的一个站每天要接待350万人，其他大多数轨道交通都要与他配合，中国下一阶段的交通建设重点应该就是都市圈的郊区交通了。

美日、中国、俄国的自行车分层

去年12月8日204期睡前消息节目，我们分析了日本美国自行车变速器产量不足，压制中国自行车产量的问题。4月2日俄罗斯报道，因为来自中国的配件涨价或者延迟，俄罗斯本国的自行车产量受到影响。这个例子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当今世界各国的产业层次。

太空布满美国私人卫星

之前我们讨论过人造卫星碰撞的风险。4月11日美国宣布上周两颗美国卫星几乎碰撞，相距50米擦身而过，幸好美国的卫星碰撞预警系统提供了数据，双方做出了避让行动。这两颗卫星一个是马斯克的spaceX星链卫星，现在已经发射了1000多颗，另外一个是一网公司的网络通信卫星，已经发射了146颗。看来地球轨道已经很拥挤了，只靠预警系统未必安全，需要尽快建立一套跨国交通管理系统。

中药营销费是制药成本的10倍以上

2019年第10期睡前消息、第11期睡前消息节目我们连续提到了步长药业老板行贿650万美元要送孩子去斯坦福大学被发现的丑闻。同时我们还指出，步长药业是最敢在营销方面花钱的企业，每年100多亿营业额敢拿出50多亿分给医生和医药代表。2018年他的公司销售费有80亿，研发费用不到5亿。

昨天4月12日财政部发布了会计信息质量检查报告，处罚了19家医药企业，理由是他们花在销售上的费用比例太高，其中就包括步长药业。大家可以关注一下其他18家企业的产品，买他们的药最主要的效果是增加腐败筹码，而不是治病。

另外，睡前消息编辑部2019年发布一篇文章，统计了69家上市中药企业的销售费用和生产成本，步长药业砸销售费用的力度绝对不是最夸张的，至少有5家中药上市企业比它更狠，比如说康弘药业用在销售上的钱一度是制药成本的10倍以上。这几年情况虽然有所改观，但是我希望财政部的处罚力度可以再大一点。

好，261期睡前消息到此结束，感谢各位收看，我们周五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