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消息264期：义乌赢也地下钱庄输也地下钱庄，地方政府借钱的好日子要到头了，埃及体制大问题，印度大壶节与疫情，3D打印枪，希腊和土耳其，西安小学生背弟子规，美国火星直升机

2021年4月20日睡前消息文字版第264期

【睡前消息264】向全国发公开信 “求饶”，义乌出了什么事？

大家好，2021年4月20日星期二，欢迎收看264期睡前消息，请静静介绍新闻。

向全国发公开信 “求饶”，义乌出了什么事？

4月16日新华社的《新华每日电讯》发布了一篇评论，标题是《诈骗分子的“锅”不能让守法商户背》，专门讨论了义乌小商户账户被冻结的问题。从2018年开始，一大批义乌商户陆续发现自己的账户被各地警方冻结，理由是涉嫌网络赌博与诈骗，现在很多商户资金链断裂，濒临破产。之所以这件事情惊动了新华社，是义乌公安局最近站出来为本地的商户求情，给全国各地的警察同行发了公开信。公开信的前几条诉求是希望各地警察体谅义乌商户做外贸生意不易，应该尽量用善意去相信资金的合法用途。最后一条诉求口气变硬，暗示某些警察同行搞选择性执法、过度执法，要追究责任。督工，这份公开信的口气半硬半软，看起来很纠结。网上很多人说这和地域矛盾有关系，内地政府缺钱所以就让公安机关借题发挥、扩大案情，查扣沿海的贸易资金，所以义乌公安局要站出来给本地经济撑腰。督工你怎么看待这件事情？

多年的外贸潜规则终于被戳破了，适应了潜规则的商户乃至于地方经济肯定会受打击，义乌外贸行业正在为过去十几年赚的小便宜买单。这次被冻结账户的大多数义乌商户自己没有参与过赌博诈骗，但是普遍会通过当地的地下钱庄进行贸易结算、避税以及融资。过去义乌这些地下钱庄虽然未必合法，但是主要业务还是搞国际贸易。最近几年，一方面跨境诈骗团伙的生意越做越大，另外一方面公安机关持续打击电信的网络诈骗，诈骗团伙过去的洗钱渠道被封堵，开始和这些外贸地下钱庄勾结洗钱。义乌商户其实自己也很清楚地下钱庄的生存方式，但是一方面有路径依赖，另一方面也愿意和诈骗资金共享便利，所以最终卷入了诈骗案。

外贸地下钱庄洗钱是把赃款拆分成几十几百份，和普通的贸易资金混合起来迷惑监管机构，所以当公安机关开始认真追查赃款流向的时候，会跟踪到很多在地下钱庄结算的小企业，发现这些企业账户代收赃款。一起网络诈骗案涉案金额往往有几百万，每个企业账户分摊的洗钱额度不高，几万十几万都有，所以会牵扯到几十上百家小企业。

过去几年虽然也有商户涉嫌洗钱被冻结银行卡，但是总体的规模还比较有限。去年10月10日国务院召开了“断卡”行动部署会议，在全国的范围内严打电信网络诈骗，义乌外贸商户的日子立刻就难过了，被批量冻结银行卡，规模大到地方政府受不了，只能让公安局找同行求情。

最近十几年国内互联网产业发展迅速，管理部门的监管跟不上技术进步，漏洞越来越多，国内专门有一批人负责批量办银行卡和电话卡，然后转卖给收卡团伙，甚至通过走私转移到境外，形成了黑色产业。这些卡虽然也可以通过实名制对应到人，但一般来说是其他人在用，专门服务于电信诈骗。

所谓断卡行动，就是清理整治这些违法的电话卡、银行卡，国务院下令以后的10天，各地就缴获了6.5万张卡。断卡行动如果只是收卡，那还不至于打击义乌的外贸，但是各地收卡以后要清查涉案赃款，进一步追查犯罪线索，给司法审理提供证据。刚好去年9月1日公安部发布了第159号令修改了一批刑事案件处理程序，扩大了各地公安的管辖范围，请静静读一下关于第十七条的修改。

《公安部关于修改〈公安机关办理刑事案件程序规定〉的决定》

“针对或者主要利用计算机网络实施的犯罪，用于实施犯罪行为的网络服务使用的服务器所在地，网络服务提供者所在地，被侵害的网络信息系统及其管理者所在地，以及犯罪过程中犯罪嫌疑人、被害人使用的网络信息系统所在地，被害人被侵害时所在地和被害人财产遭受损失地公安机关可以管辖。”

过去电信网络诈骗案件查办难度大，是因为各地都是按辖区分配管辖权，而诈骗网络往往都是跨地区活动，一个地方打击犯罪团伙刚有点风吹草动，赃款就被分流到全国各地的账户上，必须搞成本很高的跨地区联合行动才能解决问题，治理成本很高。现在新规定出来了，各地公安只要在辖区内发现了受害人，不管犯罪嫌疑人在哪都能管，地方警察办案肯定优先对本地的受害人负责。义乌的外贸企业账户里面可能有几十万的资金，只要包含几万块的涉案赃款就会被全部冻结，必须上门接受处理才有可能解冻剩下的资金。小商贩如果和不同的钱庄合作有几张卡，往往会被全国负责不同案子的公安局冻结，全国跑一遍解冻程序就需要很长时间了，资金周转跟不上。

义乌市政府意识到小商户的问题了，去年11月市政府专门成立了银行账户冻结援助中心，帮本地的中小企业联系其他地区的公安部门解冻。但各地基层行政效率不一样，解冻标准也不一样，有的地方交完罚款很快就解冻了，有的地方拖了半年还不行。去年义乌市配合全国公安行动严打地下钱庄，收网了三起特大地下钱庄案，涉案金额超过1200亿，对于义乌本地中小企业来说，这已经是个不小的打击。现在全国继续按照新规定来查封义乌的账户，义乌经济的确被冲击的厉害，所以本地公安部门奉命要向全国的同行来求情。

义乌这么多商户做生意都要靠地下钱庄，那地下钱庄到底是什么样的组织呢？

地下钱庄全国各地都有，而且彼此之间差别很大，虽然走在法律的边缘，但不一定都涉及恶性犯罪。小规模的地下钱庄就是一个拆借中心，收集民间的闲置资金再给小商户发放贷款，虽然利息比银行高，但是放款速度快，手续简便，客观上解决了很多企业的实际问题。这种小规模的地下钱庄主办人往往是社会关系比较复杂，信誉比较好的人，能够靠个人信誉吸纳熟人的投资，然后根据个人关系网评估风险，放给急用钱的本地人。

在经济大环境比较好的时候，这些钱庄能够有效帮助中小企业解决资金周转问题，但毕竟没有可靠的抵押和风险评估，钱庄很容易放大经济的投机性，支持了很多炒房团之类的投资。如果经济大环境出问题，钱庄体系往往会从投机产业开始连锁崩盘，最典型的例子就是2007年浙江吴英案以做生意的名义筹集了七八亿民间资金，一部分用于运营正常企业，一部分用来投机，一部分用于奢侈消费。最后吴英被判了死缓，但是也有很多人说吴英投资的很多房产后来升值很快，如果熬过了经济周期再清算，案件的定性还不那么容易分辨。

地下钱庄集中在浙江，是因为浙江整体的经济规模大，同时中小企业比例高，中小企业找正常的银行融资比较难，所以对民间借贷有需求，很多民间钱庄的资金规模比内地的地方性银行还大，这些民间金融机构缺乏监管，在配合经济发展的同时，客观上也支持了一些避税洗钱业务。

义乌的情况和浙江其他地方还不太一样，中小企业主要做外贸生意，地下钱庄赚钱的一个主要方式是帮他们做非法跨境汇兑业务。按照正常程序，跨境业务收外汇换人民币，要到外汇管理局和海关报备，因此拉长了回款周期，影响了赚钱效率。另外外汇结算经常用美元，而义乌商户要把产品卖到世界各地，不是哪个客户都能拿出美元，找地下钱庄就能快速解决人民币和中小国家的货币互换问题。

地下钱庄搞跨境汇款有的是利用个人换外汇的漏洞，有的直接跨境运现金，但是现在的主要方式是在中国和外国各建一个资金池，用记账对销的方式完成虚拟的跨境贸易结算。小商户出口一批产品，海外的客户直接打款到钱庄的海外账户上，钱庄再用国内账户把人民币打到小商户的账上，当天就能完成结算，手续费一般在千分之三到千分之五。当然商品进出口肯定还是要报海关缴税，但是报关账单可以作假，故意把价格压到三四成继续逃税，这对贸易双方来说都有好处。

中国的外贸出口是顺差，贸易资金进来的多出去的少，如果单纯靠贸易来支撑资金池，很快国内的人民币资金池就会耗尽，地下钱庄的生意也就做不下去了。但是最近几年电信诈骗和跨境赌博业务发达，这些犯罪团伙希望能够在中国境内骗钱，在国外收钱，又不希望合法的金融机构经手，也要找地下钱庄往外汇款，正好和外贸商户的需求形成了对冲相互利用。

另外除了电信诈骗和网络赌博，还有很多犯罪活动要用地下钱庄跨境转移资金，比如说上海高燕操纵期货市场案，钱庄就把两亿的非法所得转移到境外，福清特大洗钱案有国企领导把境外贪污的300万美元用地下钱庄转移到境内。2019年广东揭阳市的企业骗出口退税，从义乌钱庄购买美元虚开发票和结汇单，骗了两亿多的出口补贴。这些操作都增加了地下钱庄的业务。

义乌的地下钱庄规模这么大了，地方政府考虑到地方经济利益，默许了一部分钱庄的存在，一路连地方银行网点都给这些钱庄介绍客户，甚至专门给钱庄开VIP包厢，把一部分非法资金池变成自己的存款业绩。2014年底义乌破获了一起涉案金额4100亿的特大地下钱庄案，犯罪分子利用对外贸易NRA账户管理漏洞完成了130万次交易。当时公安部门还有很多人都不了解NRA账户，犯罪分子能够充分利用漏洞，这明显是有体制内的高人指点。去年疫情爆发以后，跨境人员流动受限，外商没法进入义乌，贸易额暴跌，义乌本地的商户资金不足，省钱的欲望上升，和地下钱庄的合作更密切了。

过去几年义乌市自己对地下钱庄的态度是普遍违法选择性执法，所以很多小商户也有从众心理，觉得既然所有人都在占便宜，自己不占便宜就是吃亏。所以明知违法，明知自己和跨境诈骗集团形成了合作，还是要找地下钱庄汇款。等到国务院指挥全国打击跨境电信诈骗和赌博，潜规则下形成的经济模式出现崩塌，只能找公安局找同行高抬贵手。

那这么说，这些资金被冻结的小商户也不是完全无辜，也给黑色经济提供了支撑。但是义乌毕竟是中国重要的外贸门户，多年发展下来已经对地下钱庄形成了路径依赖。这个矛盾要怎么解决呢？

有些问题短期内不一定有皆大欢喜的解决方案，银行和外管局要对外汇安全负责，必然要有一定的审查周期。另外一方面，外贸小商户都是小额高频率开单，也增加了有关部门的管理成本。义乌的小商品市场和地下钱庄是相互促进才发展到今天，不太可能又要保住所有的外贸商户，又要消灭地下钱庄。

对于义乌市政府来说，能把小商户救活做什么都行。但是从整个国家来看，网络诈骗和跨境赌博毁了无数的家庭，不立刻刹车也会让犯罪团伙滚雪球式发展，所以我认为义乌市公安局发公开信的意义不大。但是如果把眼光放得长远一点，也许义乌市的外贸还有更大的发展。现在国家正在推行人民币国际化，将来可能会在落后国家和中国之间开启比较顺畅的人民币流通渠道，手续简便，不让外贸企业在汇兑问题上纠结。

另外，义乌市外贸行业需要地下钱庄，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个体户多，小企业搞合法汇兑的手续成本太高，融资难度也大。最近几年义乌的商业模式已经是外商到几个大型商场逛铺位选货，跟个体户个人的积极性关系不大了，也许个体户和小企业主主导外贸的时代的确要结束了。将来会有大型进出口贸易公司基于计算机信息组织小商品出口，航运方面更合理的利用集装箱空间，程序上统一办理汇兑，也就不依赖地下钱庄了。

如果某些小商户离开地下钱庄就没法做生意，那么眼下就算账户没有被封锁，最好也应该换个经营模式或者干脆换个领域，否则将来数字人民币普及了，无论如何地下钱庄没有生存空间，靠非法汇兑才能生存的外贸商户必然是破产的。

接下来我分享几条简讯。

地方政府借钱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国务院4月13日公布了《关于进一步深化预算管理制度改革的意见》，第21条的标题是“防范化解地方政府隐性债务风险”，里边提到了三个严禁：严禁地方政府以企业债务形式增加隐性债务，严禁地方政府通过金融机构违规融资或变相举债，严禁地方政府要求或者接受地方党委、人大、政府乃至其部门出具担保性质文件或者签署担保性质协议文件。文件接下来一句是，清理规范地方融资平台公司，剥离其政府融资职能，对失去清偿能力的，要依法实施破产重整或清算。看来地方政府借钱的好日子要到头了，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融资平台会率先来个大破产，债权打个两三折，给全国的投资人当个榜样。

埃及体制大问题

苏伊士运河堵船事件以后，埃及连续发生了两次火车事故，第一次是火车相撞死了20人，第二次是火车出轨15人受伤。4月18日埃及又有火车出轨，至少11人死亡，97人受伤。埃及虽然有1亿人口，但是基本都集中在尼罗河两岸，常用的铁路只有沿着地中海一条，沿着尼罗河一条，再加上一条通往红海的支线，这么点线路天天出事故，看来埃及中产技术阶层的水平不怎么样。前几天苏伊士运河堵船的时候就有人说埃及的引水员收入低，靠敲诈过运河的船只赚钱。一般来说引水员是一个国家最好的一批船长出身，连他们都不能靠正常工资赚钱，埃及这个国家的体制肯定有很大的问题，以后别说改造运河，正常运行可能也免不了持续频繁出事。

印度大壶节与疫情

第257期睡前消息节目我们介绍了印度大壶节，指出这是一个在现代铁路体系出现之后的民族主义神话，但是客观上人口进行超无寻常的大规模跨地域聚集，每次都给印度带来新的瘟疫。19世纪几十万人的大壶节就孕育了霍乱病，现在新冠疫情也因为印度几千万人口的聚集出现了新变化。世界卫生组织确认，印度出现了兼有两种突变的新型新冠病毒，可能比之前所有病毒类型的传染性都强。从数据来看，印度4月4日第一次每天10万人确诊，现在过了两周，每天确诊数字已经接近30万，死亡曲线出现了不停顿的指数增长。大壶节还要一个多星期才结束，我只能祝印度人民运气好了。

3D打印枪

西班牙刚刚公布了去年一起执法行动的细节。警方在加那利群岛发现了一个3D打印作坊生产手枪，现场找到了3D打印的手枪部件，几十本传授造枪新技术的技术手册，还有用来发射子弹的火药。看来以后生产武器的门槛越来越低了，对付恐怖主义首先还是要改造社会结构，不能指望通过收缴枪支解决所有问题。

希腊和土耳其

第56期睡前消息第126期睡前消息节目我们都介绍过东地中海的局势。法国、意大利、以色列要修一条东西向的海底管道，开发东地中海塞浦路斯岛附近的天然气，而土耳其也希望要这里的天然气，所以跨境插手利比亚内战，希望能够截断欧洲的天然气管道。在这种合纵连横的问题上，希腊当然站在土耳其的对立面，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4月19日希腊和以色列签订了长期军事合作协议，希腊拿出十几亿美元，以色列给希腊建立飞行员培训中心，在未来22年帮希腊建设空军，之前希腊已经拿到了法国给的阵风战斗机。东地中海局部对抗的水平快速接近了世界一流水平。

最后分享两段本周的小视频。

西安小学生背弟子规

第一段来自西安，小学开运动会宣传传统文化，让学生穿上汉服表演所谓古代礼仪，集体背诵弟子规。公立教育机构把封建社会末期骗人做奴才的糟粕拿出来毒害下一代，我很庆幸我儿子没在西安读小学。

美国火星直升机

第二段视频来自美国航天局的毅力号火星车，人类在地球之外放飞了第一个依赖于空气升力的飞行器。火星地表的大气层密度只有地球表面的1%，这个直升机能飞起来，证明我们人类对空气动力学的理解深度相当不错。第257期节目我们提到这一架直升机上带着莱特兄弟第一架地球飞机的机翼部件，希望以后我们能把这架火星直升机的部件再收集起来，再放到其他星球的飞机上做纪念。

好。264期节目到此结束，感谢大家收看我们周五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