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凉
炎热的夏天,当骄阳初下,皎月初升,习习晚风吹开一天的暑热,一家人照例坐在禾坪里纳凉。哥哥早早地帮母亲摆好了藤椅,藤椅上搁把蒲扇,旁边一张小方凳,小方凳上深绿色搪瓷茶缸里装好了一杯凉开水,用盖盖好。
不一会儿,全家人都坐到坪里来了,手里各自拿着蒲扇,时不时拍打着,赶蚊子。禾坪两边的树木,叶浓树密,藤蔓纠缠如丛林,蟋蟀吱吱地叫着,萤火虫在头顶飞来飞去,荧光一闪一闪,舞龙一般。
晚风经由树林的间隙吹过来,如同清凉的细流流经身体,使人快意极了。大樟树的叶子投在禾坪上,经月色过滤像铺了块印花布。忽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大黄猫嘴里叼着一只老鼠,轻捷地一跳,再继续跑开,躲到一个安静的地方享受去了。
话题从大黄猫开始说到前几天家中被偷的鸡。母亲说:“最伤心的是大公鸡也被偷走,实在可惜。这贼心狠手辣,倘能留只鸡给我做种,也就算他有点良心。”
这里鸡和鱼都养不住。鱼塘就在我家门口的道路下方,头年哥哥去镇上买了二十条草鱼苗放在塘里,平时从田里捉来的小鲫鱼也丢在塘里,快过年了,草鱼长成三四斤一条。母亲上午一趟、下午一趟地去看鱼。母亲蹲在塘边,看到青青的鱼背在水里若隐若现,弄得满塘池水无休止地荡漾,便十分开心。母亲也喜欢鱼儿泼剌剌跃水的声音,看到鱼儿跃出水面,母亲脸上会突然出现光彩,眼睛亮得打闪。兄弟俩回到家,母亲总要念叨这鱼。母亲说:“今年过年,鱼不用买了,欠别人的人情债,也送鱼来还,这比什么都实惠。”
结果,年还没到,连小鱼都被捉光了。
一日,母亲料理好了家务,又去看鱼。平日还没走到塘边就能听到泼剌剌的声音,今天却格外安静。母亲心中一紧,快步走到塘边。塘里的水被放得干干净净,鱼草堆在一角,一条寸把长的小鲫鱼在草上拼命挣扎。鱼给偷得就剩这一条了。
母亲气得双脚发软,慢慢地走回家,呆坐在椅子上。中午都没有吃饭。
傍晚兄弟俩回来,母亲告诉他们鱼被偷了,兄弟俩还不死心,跑去看,当然看也是白看。
偷鸡偷鱼的人,我们家心中有数,邻居何老倌家的儿子手脚向来不干净。母亲说:“今天一大早,我还没起床,听见塘里有人洗衣服。早晨安静,捶衣服的声音显得特别大,我心想,这是谁这么早就洗衣服,我起来披上衣,打开大门,一眼就看到八莲提桶衣服从塘里走来,低着头,匆匆地走过去。当时,我根本没有想到是偷了鱼弄邋遢了衣服,一早来洗,晚了怕人看到。可是,我们又没当场捉到他家偷鱼,这不一点办法都没有。”
只过了几天,何老倌家儿子因偷电缆坐牢去了,判了四年。
一日晚上坐在坪里纳凉时,何老倌来了。
何老倌满脸沮丧。三弟递上烟,打着打火机,他就着火机只吸了一口,欲言又止。手里的那支香烟的海绵头离他的嘴唇不到寸把远,就这样拿着,一缕淡蓝色的烟雾越过他的头顶,懒洋洋地朝四处飘去。只见何老倌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不着边际地说了句:“活着真难,要修来世。”
大家都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