愍命

【原文】

昔皇考之嘉志兮，喜登能而亮贤¹。情纯洁而罔薉兮²，姿盛质而无愆³。放佞人与谄谀兮，斥谗夫与便嬖⁴。亲忠正之悃诚兮⁵，招贞良与明智⁶。心溶溶其不可量兮⁷，情澹澹其若渊⁸。回邪辟而不能入兮，诚愿藏而不可迁⁹。逐下祑于后堂兮¹⁰，迎宓妃于伊雒¹¹。刜谗贼于中廇兮¹²，选吕管于榛薄¹³。丛林之下无怨士兮，江河之畔无隐夫¹⁴。三苗之徒以放逐兮¹⁵，伊皋之伦以充庐¹⁶。

【注释】

¹言昔我美父伯庸，体有嘉善之德，喜升进贤能，信爱仁智，以为行也。

²【补曰】“薉”与“秽”同。

³言己受先人美烈，情性纯厚，志意洁白，身无瑕秽，姿质茂盛，行无过失也。情纯洁，一云“外清洁”。姿，一作“资”。质，一作“实”。

⁴便，利也。嬖，爱也。以言君如使己为政，则放远巧佞谄谀之人，斥逐谗夫与便利嬖爱之臣，而去之也。【补曰】便，毗连切。嬖，卑义切。贱而得幸曰嬖。

⁵悃，厚也。正，一作“政”。之，一作“与”。【补曰】“政”与“正”同。悃，苦本切。

⁶言己如得秉执国政，则使君亲任忠正之士，招致幽隐明智之人，令与众职也。

⁷溶溶，广大貌。其，一作“而”。

⁸澹澹，不动貌也。言己之心，智谋溶溶，广大如川，不可度量，情意深奥，澹澹若渊，不可妄动。

⁹言己执志清白渊静，回邪之言，淫辟之人，不能自入于己，诚愿执藏此行，以承事君，心终不移也。【补曰】辟，匹亦切。

¹⁰下祑，谓妾御也。【补曰】《集韵》祑音秩：“祭有次也。”

¹¹宓妃，神女，盖伊雒水之精也。言己愿令君推逐妾御出之，勿令乱政，迎宓妃贤女于伊雒之水，以配于君，则化行也。雒，一作“川”。

¹²刜，去也。中廇，室中央也。廇，一作“溜”。一注云：“堂中央也。”【补曰】廇音渊，中庭也。刜，断也，音拂。

¹³吕，吕尚也。管，管仲也。言己欲为君斫去谗贼之臣于堂廇之中，选进吕尚、管仲之徒以为辅佐，则邦国安宁也。薄，《释文》音博。

¹⁴畔，界也。言己欲举士，必先于丛林侧陋之中，使无怨恨，令江河之界无隐佚之夫，贤人尽升，道可兴也。

¹⁵三苗，尧之佞臣也。《尚书》曰：“窜三苗于三危。”

¹⁶伊，伊尹也。皋，皋陶也。充，满也。言放逐佞谀之徒若三苗者，置之四裔，进用伊尹、皋陶之徒，使满国卢，则谗邪道塞也。【补曰】自此以上，皆言皇考之美。自此以下，言今之不然也。

【原文】

今反表以为里兮，颠裳以为衣¹。戚宋万于两楹兮²，废周邵于遐夷³。却骐骥以转运兮⁴，腾驴骡以驰逐⁵。蔡女黜而出帷兮⁶，戎妇入而彩绣服⁷。庆忌囚于阱室兮⁸，陈不占战而赴围⁹。破伯牙之號钟兮¹⁰，挟人筝而弹纬¹¹。藏瑉石于金匮兮¹²，捐赤瑾于中庭¹³。韩信蒙于介冑兮¹⁴，行夫将而攻城¹⁵。莞芎弃于泽洲兮¹⁶，瓟瓥蠹于筐簏¹⁷。麒麟奔于九皋兮¹⁸，熊罴群而逸囿¹⁹。折芳枝与琼华兮，树枳棘与薪柴²⁰。掘荃蕙与射干兮²¹，耘藜藿与蘘荷²²。惜今世其何殊兮²³，远近思而不同²⁴。或沉沦其无所达兮²⁵，或清激其无所通²⁶。哀余生之不当兮，独蒙毒而逢尤²⁷。虽謇謇以申志兮，君乖差而屏之²⁸。诚惜芳之菲菲兮，反以兹为腐也²⁹。怀椒聊之蔎蔎兮³⁰，乃逢纷以罹诟也³¹。

【注释】

¹颠，倒也。言今世之君，迷惑谗佞，反表以为里，倒裳以为衣，而不能知也。

²宋万，宋闵公之臣也。与闵公博，争道，以手搏之，绝其脰。戚，亲也。楹，柱也。两楹之间，户牖之前，尊者所处也。一云“宋万戚于两楹兮”。

³不用曰废。周，周公旦也。邵，邵公奭也。遐，远也。言君反亲爱篡逆之臣若宋万者，置于两楹之间，与谋政事，废弃仁贤若周公、邵公者，放于远夷之外而不近也。

⁴却，退也。转，移也。

⁵腾，乘也。言退却骐骥以转徙重车，乘驽顿驴骡反以奔走，驰逐急疾，失其性也。以言役使贤者，令之负檐，进用顽愚，以任政职，亦失其志也。

⁶蔡女，蔡国贤女也。黜，贬也。一本“女”下有“疾”字。

⁷戎，戎狄也。言蔡女美好，反见贬黜而去离帷幄。戎狄丑妇，反入椒房，被五彩之绣，衣夫人之服也。

⁸庆忌，吴之公子，勇而有力。阱，深陷也。【补曰】阱，疾郢、囚性二切。《淮南》云：“王子庆忌死于剑。”注云：“吴王僚之弟子阖闾杀僚，庆忌勇健，亡在郑，阖闾畏之，使要离刺庆忌也。”

⁹陈不占，齐臣，有义而怯，闻其君战，将赴之，饭则失匕，上车失轼，既至，闻钟鼓之声，因怖而死。言乃囚勇猛之士若吴庆忌于阱陷之中，使陈不占赴围而战，军必败也。以言君用臣，颠倒失其人也。

¹⁰號钟，琴名。號，一作“号”。【补曰】乎高切。

¹¹挟，持也。筝，小瑟也。纬，张弦也。言乃破伯牙号钟所鼓之鸣琴，反持凡人小筝，急张其弦而弹之也。以言世憎恶大贤之言，亲信小人之语也。【补曰】《轩辕本纪》云：“黄帝之琴名号钟。”傅玄《琴赋》云：“齐桓公有鸣琴曰号钟。”《长笛赋》云：“号钟高调。”《风俗通》云：“筝，蒙恬所造。”一云：“秦人薄义，父子争瑟而分之，因以为名。”《文选》注引“挟秦筝而弹徽”。人筝，一作“介筝”。小瑟，一作“小琴”。

¹²珉石，次玉者。匮，匣也。瑉，一作“珉”。【补曰】并音旻。

¹³赤瑾，美玉也。言乃藏珉石置于金匮，反弃美玉于中庭，言不知别于善恶也。言人而不别玉石，则不知忠佞之分也。【补曰】瑾音近。

¹⁴韩信，汉名将也。介，铠也。冑，兜鍪也。

¹⁵言使韩信猛将被铠兜鍪守于屯阵，藏其智谋，令行伍怯夫反为将军而攻城，必失利而无功也。【补曰】行，胡朗切。

¹⁶莞，夫离也。芎，芎穷也。皆香草也。夫离，一作“符篱”。【补曰】莞音丸。《本草》：“白芷，一名莞，一名芙蓠。”《尔雅》：“莞，芙蓠。”注云：“蒲也。”

¹⁷瓟，瓠也。瓥，瓢也。方为筐，圆为簏。言弃夫离芎藭于水泽之中，藏枯匏之瓢置于筐簏，令之腐蠹，言爱小人憎君子也。或曰，蠹，囊也。瓟，一作“匏”。瓥，一作“蠡”。【补曰】《方言》：“瓥，陈、楚、宋、魏之间或谓之瓢。”注云：“瓠，勺也，音丽。”“瓟”与“匏”同，一音雹。

¹⁸麒麟，仁兽也。君有德则至，无德则去也。

¹⁹熊罴，猛兽，以喻贪残也。囿，苑也。言麒麟奔窜于九皋之中，熊罴逸踊于君之苑也。以言斥远仁德之士，而养贪残之人也。逸，一作“溢”。注云：“满溢君之苑。”

²⁰小枣为棘，枯枝为柴。

²¹射干，香草。【补曰】掘，具物切。射音夜。《荀子》曰：“西方有木焉，名曰射干，茎长四寸，生于高山之上，而临百仞之渊，木茎非能长也，所立者然也。”注引陶弘景云：“花白茎长，如射人之执竿。”又引阮公诗云：“夜干临层城。”是生于高处也。据《本草》在草部中，又生南阳川谷。此云木，未详。

²²耘，耔也。《诗》云：“千耦其耘。”蘘荷，莼菹也。藿，豆叶也。言折弃芳草及与玉华，列种柴棘，掘拔射干，而耨耘蔾藿，失其所珍也。以言贱弃君子而育养小人也。【补曰】蘘，而羊切。莼，普各切，即《大招》所称苴莼也。

²³何殊，一作“舛异”。

²⁴言己哀惜今世之人，贤愚异性，其思虑或远或近，智谋不同也。

²⁵沦，没。

²⁶清，明也。激，感也。言或有耳目沉没，无所照见，或有欲感激行于清明，亦复不能通达分别其臧否也。一本无两“所”字。【补曰】此言沉沦于世俗者，困而不能达。清激以自厉者，介而不能通。

²⁷言哀我之生，不当昭明之世，举贤之时，独蒙苦毒而遇罪过也。

²⁸言己虽竭忠謇謇，以重达其志，君心乃乖差而不与我同，故遂屏弃而不见用也。謇，一作“蹇”。差，一音楚嫁切。

²⁹腐，臭也。言己自惜被服芳香，菲菲而盛。君反以此为腐臭不可用。一无“也”字。

³⁰在衣曰怀。椒聊，香草也。《诗》曰：“椒聊且。”蔎蔎，香貌。蔎，一作“蔼”。一注云：“在袖曰怀。”【补曰】蔎，桑葛切。《集韵》引此。

³¹言己怀持椒聊，其香蔎蔎，身修行洁，动有节度，而逢乱世，遂为谗佞所害而见耻辱也。罹，一作“离”。诟，一作“訽”。一本句末无“也”字。【补曰】诟，呼候切。

【原文】

叹曰：嘉皇既殁，终不返兮¹，山中幽险，郢路远兮²。谗人諓諓，孰可愬兮³。征夫罔极，谁可语兮⁴。行吟累欷，声喟喟兮⁵。怀忧含戚⁶，何侘傺兮⁷。

【注释】

¹嘉，美也。皇，君也。以言怀王不用我谋，以殁于秦，遂死而不归，终无遗命，使己得还也。

²言己被放，在此山泽深险之处，去我郢道甚辽远也。

³諓諓，谗言貌也。《尚书》曰：“諓諓靖言。”言谗人諓諓，承顺于君，不可告以忠直之意也。【补曰】諓音翦，巧言也。

⁴言己放逐远行，忧愁无极，众皆佞谀，不可与语忠信也。

⁵欷，叹貌。喟，叹声也。累，一作“絫”，一作“纍”。

⁶一云“心怀忧戚”。

⁷言己行常歌吟，增叹累息，怀忧含戚，怅然侘傺而失意也。【补曰】上丑加、下丑利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