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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部
第三章新职
吃过晚饭,侯振华一家人、张大炮一家人便离开了柳河镇,没有惊动当地政府。柳河是偏僻之地,这顿晚饭又发生在周末,等到风声传到了镇里已经过了好几天了。镇里知道侯振华曾经在部队和岭西当过领导,可是岭西和岭西毕竟距离太远,侯振华家庭又从未和家乡有过接触。
现在侯振华家是什么状况,地方不得而知,也就没有过于放在心上。
回家乡时,侯振华特意给所有打过招呼,回到家乡,就是普通老百姓,谁都不能在家乡人面前摆领导架子。因此,别人问起侯国栋在做什么时,侯国栋就答:“在省里工作,普通工作。”他听不太懂柳河方言,乡邻们多数不太会说普通话,双方交流困难。在晚饭时,都是侯振华用家乡话与家乡人聊天,聊的都是些陈年旧事,而与侯国栋很少交流。
段三倒是知道些具体情况,却又把嘴巴闭牢,就是不肯与大家明说。他有着自己的小算盘,如果大家都知道侯家后代在岭西的地位,肯定会有很多同乡去找侯家帮忙,找侯家的乡人多了,势必会引起侯家厌烦。所以,他决定对乡人封锁消息,让自家独享这条极有价值的信息。
在侯振华一家返回时,段三借着伯父段至理与侯振华的老关系,坐上了考斯特,和侯厚德、侯正丽和侯海洋一起将侯振华、张大炮两家人送到了省城阳州。
侯海洋星期一还要上班,考斯特来到县城后,就下了车。他站在公路边,对着考斯特频频挥手,向亲人们告别。
侯小冉和张晓娅是小辈,坐了考斯特最后一排,侯小冉低声开玩笑道:“我们侯家的基因还是挺优秀的,你没有男朋友,侯海洋没有女朋友,你们两人凑合在一起还蛮相配的。”
张晓娅羞得脸上飞起一朵红晕。道:“小冉姐不要乱说,我怎么可能和侯海洋谈恋爱。”
侯小冉道:“为什么不可能?”
张晓娅道:“我们寝室有一个女生,非常漂亮,一直在暗恋侯海洋。这次还无意中看见我和侯海洋在一起,回寝室还得解释,想到这事,我就心烦。”
侯小冉道:“有漂亮女生喜欢侯海洋,说明侯海洋优秀。和你们的事情没有矛盾啊。”
张晓娅着急道:“小冉姐,你不要再开的我玩笑。侯海洋才和一个女孩子分手,那个女孩子的父亲以前是巴山的县委书记,也是很漂亮的,我们从小就认识。”
侯小冉笑道:“这和你与侯海洋在一起也没有冲突啊,这种优秀男人,遇到了就不能轻易放过。我和侯海洋有血缘关系,要不然,我就要下手了。”
“我不理你了。”张晓娅把脸别到一边,不跟侯小冉讨论这个话题。
侯小冉刚才纯属开玩笑。见张晓娅真有些急眼,就若有所思望着从小就熟悉的妹妹。
张晓娅道:“小冉姐,你不要用这种眼神望着我。”侯小冉道:“你让我不说了,我就不说了,难道不准我看着你笑吗?”
侯正丽坐在前一排,耳朵竖得直直的,听到两个女子低声絮语,心中亦是一动,暗道:“张晓娅家教颇佳,知书达理。性格也温婉,倒是弟弟良配,可以与侯海洋吹吹风。只是这种儿女私情,要当事人急才行。旁边人着急没用。”
车至省城阳州,侯正丽抽了空,给弟弟打去电话,“我们顺利到达了,堂伯公要在省城住了四五天,然后再回岭西。你到时一定要抽时间过来送一送。你下次到阳州时,一定要想办法弄几条尖头鱼,张爷爷最喜欢你煮的鱼。以后逢年过节,你都要到张家来。”
侯海洋此时正坐在城关镇办公室里,翻看着去年的一些文件。这是他的工作经验,只有吃透了城关镇基础数据,在工作时才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才不会被人愚弄。他接到姐姐电话后,道:“姐,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处事。”
侯正丽轻笑道:“我发现张晓娅有些喜欢你。”
侯海洋道:“这是不可能的,我们之间有代沟的。”
侯正丽道:“你和她不过差四五岁,能有什么代沟,相信姐姐的眼光。”
侯海洋换了个话题,开玩笑道:“你什么时候把赵海带回家,让爸妈过一过眼,现在我爸成了东南亚华侨了,眼光肯定挑剔,你得当心自己。”
侯正丽道:“我心中有数,象我这种情况,带赵海回家,爸妈能有什么可挑剔的。”
姐弟俩聊了一阵,侯海洋放下电话,脑子里不禁浮现起了张晓娅的样子,张晓娅最大的特点是干净,笑起来有一对迷人的小酒窝,更接近于清纯的邻家小妹。
接近六点钟,侯海洋正准备离开,迎面遇上了脸色严肃的宋鸿礼。
宋鸿礼道:“你回来了?”侯海洋道:“私事办完了,刚刚回来,看了看文件。”宋鸿礼道:“你到我办公室来。”
跟着宋鸿礼来到了办公室,侯海洋顺手就将开水器打开。宋鸿礼将手提包往桌上重重一放,道:“老虎不发威,真还以为是病猫。”他从包里抽出一封信,道:“你看看这封信。”
侯海洋抽出信纸,看了标题便吓了一跳,信的标题是“城关镇党委书记宋鸿礼违法违纪检举揭发信”,他迅速看了一下小标题,有三大类,一类是破坏选举恶性事例,主要是做官为人霸道,大事小事一言而决,特别是在用人上更是一言堂,大力提拔亲信;二类是贪污受赌事例,详细列举了五件事情;三类是工作失职事例,列举了矿山倒塌、交通事故、学校中毒等三件事情。
宋鸿礼等到侯海洋看完,道:“你怎么看这封信?”
侯海洋道:“无稽之谈。”
宋鸿礼道:“从这封信你看出来什么?”
侯海洋脑子迅速开转,思考着宋鸿礼所言,并选择了立场,道:“这封信是内部人所为,内容估且不谈,光是从三件事情归类来看,能看出写信人对城关镇的情况很了解。”
宋鸿礼一阵冷笑,道:“既然是内部人,如果敢光明正大落上名字,我倒是有几分佩服,现在用这种鬼蜮伎俩,只能让人瞧不起。”
侯海洋看了看信封,这封信是寄给茂东纪委的。一般情况下,这种未具真实姓名的信件,纪委不会轻易启动调查程序,最多是内部掌握。但是也不会将这些信件交给当事人。宋鸿礼能拿到信件,说明其关系网还是比较宽的。
“相同的信,不仅寄给了茂东纪委,还应该寄得更多,至少县委办也收到了,主要领导收到了。”宋鸿礼道:“写信人是谁,我就不点名了,你和心里清楚。只是,他是小处精明,大处糊涂,茂东刚刚经历了一次官场地震,市委县委最怕再出类似的事情,希望干部们能将心思转到日常工作上来。这个时候写这种捕风捉影的告状信,影响了安定团结,县委绝对会震怒的。”
侯海洋初到城关镇,对镇里的事情介入不深,只是从直觉来判断这封信并不真实,确实有很多事情是捕风捉影,但是第一类和第三类事情的是非黑白往往不能说得太清楚,真要追究起来,也很麻烦。
宋鸿礼又冷笑道:“我参加工作几十年,什么牛鬼蛇神都见过,这点小把戏还打不倒我。侯书记还年轻,只经历过一次风波,以后工作时间越长,权力越大,越有可能遇到这种事。以后这种事,只要心中无鬼自然天地宽,沉着应对就行了。”
侯海洋道:“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宋书记的工作态度确实值得我学习。”
宋鸿礼道:“侯书记年纪不大,定力不错,我是比较看好你的。你要在城关镇承担更重要的责任,先得有些心理准备。”
侯海洋有些愕然。承担更重要的责任,以他现在的职务,这句话的意思只能是担任镇长之职。自己担任城关镇党委副书记职务没有几天,随即又接任城关镇镇长之职,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更何况,自己才经历过彭克大案。但是,宋鸿礼是不会乱说话的老资格领导,既然敢在自己面前说了这话,就肯定有所把握。
从彭克案到现在,一个“通了天”的“天”,让他莫名其妙变得顺风顺水。这就让侯海洋百思不得其解。
正在说话,党政办主任郭达来到了办公室,请示道:“宋书记,叫我有什么事情。”
听到脚步声过来时,宋鸿礼就将信件放进桌子,他对进门的郭达道:“今天下午我到县委开了会,有紧急事情传达,通知班子成员七点钟开会。”
郭达道:“发通知的时候,说不说具体什么事情?”
宋鸿礼道:“就说是布置春节期间信访稳定工作。”
城关镇辖区内居民超十万,每年春节期间也是信访集中高发期,临时通知开紧急会也不算什么稀罕事。不一会,郭达又转了进来,道:“姚镇长电话打通了,没有人接。”
宋鸿礼道:“打家里电话,就在这里打。”
郭达将两个主要领导的电话记得很熟悉,当场拨通了姚向辉的家庭电话。电话接通了,也无人接听。
宋鸿礼道:“找不到人就算了,离了红萝卜未必就不出席,继续开会。”
这件事让侯海洋认识到了宋鸿礼的霸气,这个霸气不仅是作风霸道,同时也是深厚关系网带来的强硬底气。他想道:“如果真让我当镇长,应该如何与霸道书记相处?”
七点钟,会议正常招开。宋鸿礼传达了县委紧急会议精神,然后安排了具体防控方案。
每个领导都要联系一到两户老上访户,侯海洋也被安排了两户上访户。
散会以后,侯海洋拿着领导联系信访人安排表回到办公室,眼见着黎陵秋从办公室门口经过,便叫住了她。在班子成员里,侯海洋和黎陵秋最为熟悉,就想和她聊聊。
侯海洋道:“黎主任,瞧一瞧我这两户,是什么状况。”
黎陵秋道:“你这两户都挺麻烦,春节跑不跑难说。具体情况,还得问信访办老岳。其实你初来,应该减轻点压力。”
侯海洋叹息一声,道:“现在上面搞一票否决,把压力全部传导到了基层,让基层干部很难做。一票否决最终的后果会传达给上访人,他们知道基层政府承受的压力以后,会变得唯上、唯多、唯大、唯闹,要想有出路、必须堵马路,大闹大解决、小闹小解决、不闹不解决,这些话流传下去,必然会成为他们的惯性思维,让我们越来越难做。”
按照领导班子分工,他除了党委副书记的本职以外,还要兼管市政,以及信访工作。其分管工作都不轻松,越是春节到来,越是感到了压力。
黎陵秋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上面有这个要求。只要有人进了京城,就是一票否决,谁敢马虎大意,吉书记对这事是相当重视。”
侯海洋道:“我们是这么大的一个国家,各种人都有。在现有的信访制度下,信访人肯定会越来越集中于京城,这样会造成不好影响,所以才有一票否决,寄希望地方把大部分问题解决掉,这就是小事不出村大事不出镇思路的来由。只能说,互相理解吧。”
黎陵秋看着侯海洋道:“你才毕业一年多?”
侯海洋道:“是啊,毕业一年多,转战了四个单位。”
黎陵秋道:“我怎么感觉侯书记已经工作了很多年,思想非常成熟,看待事情很是客观公正。”
侯海洋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爸在相当长时间是民办教师,我很小就到菜市场去卖过农产品,菜、蛋、鱼,都卖过。”
黎陵秋又给侯海洋将了前些年遇上的事,一个小时后才离开办公室。
第二天上班,照例要开办公会。
镇长姚向辉脸上没有笑意,开会时基本上是一言不发。
散会后,侯海洋将信访办主任岳宇叫到了办公室,将昨晚的联系表放在桌上,道:“岳主任,凭你掌握的情况,把重中之重的人头和有可能在春节上访的给我勾一下。”
岳宇是个脸色灰朴朴的中年人,整个表情都阴郁的,与其工作岗位极为相称。他拿起笔,没有思索,在表格上打了九个勾。
侯海洋看了一眼,宋鸿礼名字下面有两个名字,两个名字都被画上了勾,姚向辉名字下面也是如此。侯海洋享受了同等待遇,也是两个勾,其他班子成员名字下面要么有勾,要么只有一个勾。
侯海洋望着这份带勾的名单,道:“两位主要领导都联系最容易出事的上访户,这是把他们放在火上烤啊。”
岳宇道:“这是宋书记亲自安排的。”
宋鸿礼是个敢作敢为的领导,也敢于冲锋在前,不过侯海洋并不赞成这种方式,道:“这个表昨天经过班子讨论,通过了,今年春节就按照这个执行。春节后,你重新制一个表,把责任均匀分布到每位班子成员。”
岳宇道:“我画了勾的并不意味着一定要跑,没有画勾的同样有可能乱来,这个说不清楚,除了工作以外,还有点看运气。”
侯海洋道:“你在这一段时间要思考做两件事情,第一件是针对领导班子的,重新拟定信访包案制度,这个和联系制度不一样,而是要六包,包调查、包处理、包督办、包结案、包息诉息访、包稳定,制度里要有办理时限,责任追究、事故挽回等内容;第二件就是针对各部门和村社的,要重新拟定目标管理责任书,目的就是发现得早,控制得住,处理得好,最后要有经济上奖惩。”
镇领导班子分工以后,岳宇得知侯海洋分管信访工作,心里暗自打鼓。信访工作不是一般工作,矛盾突出、情况复杂,稍有处理不慎,就要导致恶性事件发生。侯海洋尽管是来自县府办,毕竟年轻了,有可能掌控不好火候。今天听到侯海洋这番安排,心里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从目前看,侯海洋还算老练,思路也是清晰的,至少不比前任副书记要差。
岳宇还是提出疑问:“这六包,恐怕是做不到的。”
侯海洋不容置疑地道:“有压力才能增强责任心,作为制度,必须要把压力传导给每个人。”
岳宇就道:“那我回头就去修改以前的方案。”
岳宇刚走出去,又有一个人进了办公室,叫了声侯书记。
侯海洋抬头见是邱洪,笑道:“情况怎么样?办公室没人,这么客气做啥。”他从办公桌后面站了起来,与邱洪握了手,又去泡茶。
邱洪跟在侯海洋身后,道:“我一大早就去了茂东,刚回来。谢谢蛮哥,我面试成功了,等到考察结束,就可以到市委宣传部上班。”
侯海洋闻言就将茶叶筒放在桌上,与邱洪用力握了手,道:“这是一件值得祝贺的事情,今天晚上,把几个选调生都招呼过来,大家喝一杯,给你庆贺。”
邱洪道:“考察还没有过,现在喝酒有点早。”
侯海洋毫不在意地道:“你在阳和镇上上下下的关系处理得不错,考察肯定没有问题,其实这也是一个手续问题。下次等见到你的时候,你就是市委宣传部的领导了。”
邱洪连忙谦虚地道:“哪里敢称呼领导,就算到了市委宣传部,也就是一个打杂的。”
侯海洋道:“晚上我来作东啊,你喝醉了就住我家里。”
邱洪急道:“怎么能由蛮哥来作东,这次如果不是省委宣传部那位师兄打招呼,结果怎么样还真说不清楚。晚上由我来请客。”
侯海洋道:“我是城关镇党委副书记,安排一桌酒还是没有问题的。你调到茂东,等于白手起家,从头再来,花钱的地方还多。”他又笑道:“你以前还在为谈女朋友发愁,以后调到了市委宣传部,起点不一样,平台不一样,还愁女友吗?”
邱洪一直在控制自己兴奋的情绪,被侯海洋调笑以后,终于放得开了,道:“幸好没有在阳和镇找女朋友,否则现在又要面临两地分居的状况,还要削尖脑袋去办女朋友的调动。”
侯海洋将泡好的茶水递给了邱洪,夸道:“从这一句话就可以看出你是值得交的朋友。”
邱洪有点讶异,道:“蛮哥为什么这样讲?”
“女朋友不是妻子,并没有法律责任,如果遇到心肠稍稍狠一点的人,就有可能选择分手。你刚才根本没有思索,脑袋里反映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稍尖脑袋办女朋友的调动,说明你是一个好人。”侯海洋说这一番话,脑子里不由得浮现起李宁咏的画面。李宁咏以及其父亲的思路是如此清晰而明确,让他记忆格外深刻。听到邱洪刚才所言,不由自主将邱洪的思路与李宁咏的思路进行了对比。
每个人都会有一些改变命运的关键点,邱洪命运发生变化的一个关键点就是调到市委宣传部。如果他依旧在阳和镇,机会将少了许多。而到了市委宣传部,平台不一样,接触的人和事不一样,就有了个海阔天空的好局面。
晚上,邱洪喝醉了,被拖到了侯海洋所在的电力宿舍。
十天后,邱洪意气风发地前往市委宣传部,开始了新的人生征途。
邱洪被分到市委宣传部宣传科,是副主任科员。他第一次踏入市级部门机关,心情还是有些紧张,又有些激动。他拿着何科长交给自己的一叠文件,坐在属于自己的办公桌前,准备努力学习。
人坐了下来,心却静不下来,总是浮现起在阳和镇工作的点点滴滴。
在阳和镇时,邱洪平时是不太穿西服的。他还记得第一次穿西服和皮鞋在村里的狼狈样,去时天气犹睛,回来时就下起雨,皮鞋和西服全部裹上了稀泥和杂草,要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此后下村尽量是运动鞋加牛仔裤,就算糊上稀泥,也不会太狼狈,不会太不合时宜。
到了市委宣传部,他换了装。穿上保暖内衣,套了一件羊毛衫,外面是西服和领带,这种穿法是市委宣传部干部的标准穿法。如果在市委宣传部继续穿上运动鞋加牛仔裤,又显得不合时宜了。
看文件时,邱洪总是去摸领导,领带就如一条绳索,感觉很不舒服。
一个年轻女子走进宣传科,问道:“明天思想政治工作会是什么时间准时开?”
邱洪抬起头,见到来人,脱口而出:“李宁咏?”
李宁咏穿了一身短大衣,围着红色围巾,素雅又漂亮。她看着眼前年轻人,道:“你是?”
邱洪道:“我是从巴山才考调过来的,以前经常在电视里看见你,你那时在主持巴山故事。”他知道侯海洋曾经和李宁咏是恋人,只是没有想到自己来到市委宣传部第一天就与李宁咏碰了面。
巴山人认识自己就很正常,李宁咏大大方方伸出手,道:“我在办公室工作,比你早来几天,你以前在巴山哪个单位工作?”
邱洪轻轻与李宁咏握了握手,道:“我叫邱洪,以前在阳和镇党政办工作。”
李宁咏为了垃圾场的事情,到阳和镇去了很多次。得知来者是阳和镇机关干部的人,料想应该认识侯海洋。
侯海洋是她心中的痛,一直以来都不愿意去触碰。她没有继续聊天,道:“你知道明天的会吗?”
邱洪摇头道:“我确实不清楚,那我去问何科长,再给你说。”
李宁咏道:“算了,我直接去问何科,免得你又来转述。”
与李宁咏见了面,这让邱洪看文件时更加难以集中精力。他摸不清楚市委宣传部的水深水浅,不敢在上班时间给侯海洋打电话,等到下班以后,他找个无人处,拨通了侯海洋电话。
侯海洋接到电话,笑道:“你到宣传部报到了吗,感觉怎么样?”
邱洪道:“我到了宣传部,分到宣传科。报到后,何科长给了一叠文件,正在抓紧学习,争取早日进入角色。现在最不习惯就是打领带穿西服,觉得很难受。”
侯海洋道:“习惯就好了,在机关里西服领带是标配。”
寒暄两句,邱洪道:“蛮哥,我在宣传部遇到了李宁咏。”
侯海洋道:“她在电视台工作,到宣传部来办事也正常。”
邱洪道:“李宁咏不是来办事。我和她交谈了几句,她是在宣传部办公室工作,正式调动的,比我早来几天。”
侯海洋哦了一声,道:“我和李宁咏彻底结束了,没有成为敌人,也没有来往。她的工作能力挺强,能够适应宣传部工作。你不要因为我的关系影响与李宁咏的合作,处好关系,至少没有坏处。”
挂断电话,侯海洋对于李宁咏调到市委宣传部工作一点都不感到惊讶。邱家是注重政治位置的家族,将政治位置看得比财富更加重要。在席卷全国的市场经济大潮下,老大、老二都是政法部门工作,没有从事经济工作。李宁咏由市电视台调到市委宣传部工作是很正常很自然的逻辑反应。
凭心而论,邱家三个子女并非纨绔子弟,都是干工作的一把好手,放在不同岗位上其工作都能干得很出色。李宁咏初到巴山之时,随时靠着父亲关系才能进入电视台,可是在电视台工作时,《巴山故事》从无到有,在短时间成为茂东市各级电视台自办节目中最有收视率的。
当然,现在邱家与侯海洋没有什么关系,只能说是曾经的故人。
侯海洋很快就将李宁咏俏丽面容从脑海中强行赶走,继续修改镇信访办送过来的文件。在春节期间,他将信访工作放在首位。城关镇人口众多,位置重要,稳定平安在春节比什么都重要,是第一位的。
整理了信访办上访的材料,又将信访办主任岳宇叫到办公室了解信访工作具体情况,从每一个具体案例开始了解。
“侯书记,到我办公室来。”刚刚从县委回来的宋鸿礼经过侯海洋办公室时,站在门口,招呼了一声。
侯海洋放下手中材料,快步来到宋鸿礼办公室。宋鸿礼坐在办公桌后面,指了指办公室的门,道:“侯书记,麻烦你把门关上。”侯海洋见宋鸿礼态度严肃,猜到有可能与那封告状信有关系,轻轻关了办公室门,坐在宋鸿礼对面。
宋鸿礼右手手指轻轻敲着桌面,道:“我刚刚从县委回来,吉书记找我谈了话。”说到这里,他双眼烔烔地神地注视着侯海洋。
侯海洋脸色十分平静,脑子却是全速开动。从宋鸿礼的脸色来看,此次谈话应该导致什么事情发生。他没有急于发问,静等宋鸿礼继续述说。
宋鸿礼语调缓慢地道:“城关镇主要领导将要发生微调,姚向辉镇长有可能调到铁坪去当党委书记。吉书记征求我对城关镇镇长人选的看法,我推荐了你。前一次是在酒桌上的说的,这一次是工作汇报,正式的。”
侯海洋心口“咚、咚”地快速地跳了几下,道:“宋书记,谢谢你,只是我到城关镇的时间还短。”
宋鸿礼道:“有志不在年高,甘罗十二岁就当相国,你肯定能行,我相信我的眼光。”
侯海洋也就不再推辞和客气,再次表示感谢道:“谢谢宋书记!”
宋鸿礼道:“吉书记只是再次听听我的想法,没有表态。下午估计他要和华书记和牛部长研究一次,听取他们的意见,然后再上常委会。我尽到推荐之职,能不能成就不是我能左右了。如果成了,你的担子很重,要有充分心理准备。”
彭克案造成了两个后果,一是巴山县有好几个部门一把手受到牵连,空出好几个重要岗位,时间不短了;二是书记办公会缺了一个重要成员,一直就没有召开。
到目前,彭克案基本告一段落,不会对县里再产生大的冲击了。因此到了需要集中解决相关人事问题的时候。外出学习的组织部长牛清扬回到了巴山,和副书记华成耀事先进行了初步研究,拿出了一个人事调整方案。
下午三点,副书记华成耀和组织部长牛清扬来到县委吉书记办公室,由组织部长牛清扬汇报了干部调整方案。牛清扬在这个方案里充分体现了县委吉之洲书记的意图,汇报结束后,吉、华二人都对方案没有大的意见。
只是在城关镇镇长人选时,华成耀副书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认为侯海洋到城关镇时间太短,人也年轻,将其提拔到城关镇岗位上不妥当。
织部长牛清扬也倾向于这个观点。
但是,吉之洲坚持自己想法,仍然让侯海洋以副书记、代理镇长身份主持城关镇政府的工作,其理由很充分:侯海洋主持过县政府办公室工作,虽然时间不长,但是各方反映都不错。县政府实际上的副主任调到城关镇当镇长,很正常嘛。更何况他经受住彭克案的考验,是可以相信的同志。
书记的理由充足,也不好驳斥。
三人统一思想以后,组织部将人事调整方案提交到县委常委会。
侯海洋做过县府办副主任,与大部分常委们都熟识,其工作能力和工作态度也得到大部分常委认可。更关键的是所有常委都知道城关镇镇长这个岗位是重要岗位,能提到常委会来研究必然是经过县委书记同意的。基于以上两个原因,特别是最后一个原因,侯海洋以副书记、代理镇长身份主持城关镇工作获得了县委常委会通过。
在临近2001春节前二十天,侯海洋成为了城关镇党委副书记、代理镇长。
这一任命出来以后,让很多巴山干部都有些傻眼。侯海洋是从1999年七月才来到巴山县,到了2001年春节就当上了城关镇党委副书记、代理镇长,这个升职速度确实是很惊人的。更别提其间还经历过彭克案,几乎所有干部都认为调入档案局且与邱家分手的侯海洋是一颗陨落之星,结果他的逆袭速度和程度震碎了一地眼镜。
文件出来当天,由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彭家振亲自到城关镇宣布人事变动:姚向辉调任铁坪党委书记,侯海洋出任代理镇长。
侯海洋为了显示对组织尊重,特意换上了西服,打上了领带。他是高个子,经常锻炼而让身材保养得极好,穿上西服显得风度翩翩。走上台,城关镇所有女干部都是眼前一亮,事后一致评价侯海洋是城关镇这几十年来最帅的一位领导。
在会上,侯海洋感谢组织和干部群众信任之后,诚恳地表了态:“一是在认真履职上下功夫。更加注重加强理论学习,着力提升履职能力。积极主动作为,多花时间走访群众,了解民情,反映民意,把人民群众的需求、意愿转变为对工作的要求,为老百姓多做实实在在的事;二是在推动城关镇发展上出实招。作为城关镇代理镇长,要团结和带领政府班子成员,在镇党委坚强领导下,紧紧依靠全镇各族人民群众,围绕县委、县政府的发展思路,突出发展重点,破解发展难题,大力培育农业产业化龙头企业,加快水利、道路等基础设施建设步伐,稳步推进新型城镇化建设等工作,确保城关镇的各项工作再上新台阶。”
这是一个程式化的表态,还是赢得热烈掌声。
姚向辉对这个结果还是满意的。虽然由城关镇调到了最偏僻的铁坪镇,但是当了党委书记,离开了宋鸿礼,终于可以发挥自己的意志。他在会场上作了热情洋溢的告辊讲话,也赢得了许多掌声。
侯海洋听着姚向辉讲话,脑子里总想着那封信。他对于一封信引出这样的结局,到现在还有些惊讶。后来他才得知姚向辉能任党委书记也是宋鸿礼推荐的,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会议结束,宋鸿礼、姚向辉和侯海洋三人请彭家振吃了午饭,席间,大家高高兴兴地喝了浅浅几杯酒。
彭家振自从知道侯海洋担任城关镇副书记之时,便知道知道无法阻止其进步。也就是从那时起,他对侯海洋态度发生大变化,开始主动与侯海洋保持接触,主动示好。当然他的主动示好也是很含蓄的,毕竟作为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就算隔不了多久就要离任,也还是有相当职务权威的。
侯海洋痛快地接受了彭家振递来的橄榄枝。
由于彭家振是父亲侯厚德的同事,侯海洋还在私下尊其为长辈,将以前的龌龊完全忘在了脑后。一个有理想有追求的人在处理人际关系之时并不以自己的痛快为前提,打脸固然一时爽,其实是增加了敌人、埋下祸根。能够胸怀宽广,化敌为友,为自己发展提供更多的润滑剂才是高明之举。但是,对于有竞争性的且很难化解的人,侯海洋也没有采用南郭先生的态度,更没有一味当好好先生。对于这一点,他心里非常清楚,有着严格界限。
送走彭家振,宋鸿礼将侯海洋和财政所赵梅所长叫到了办公室。
宋鸿礼道:“侯镇,今天你的担子更重了。”
侯海洋谦虚地笑道:“我是代理镇长。”
宋鸿礼摆了摆手,霸气地道:“今天家振都过来交代了,代理镇长就是镇长,难道城关镇的人代会选举还能冒出妖娥子,如果真要这事,我这个党委书记和人大主任就是吃干饭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侯海洋也就不再谦虚了。
宋鸿礼道:“春节前,你抓两个事,一个还是信访工作,前阶段抓得不错,两个制度挺好,我都完全赞成。另一件事也很重要,你要把财政所的钱认真清理一下,该付的就付,不该付的就给别人说清楚,这是急事,马上办。以前姚向辉在的时候,别看我有些事管得宽,实际上我是有分寸的,属于老姚管的事我基本不插手。有时候管得宽,是因为老姚肩膀是斜的,挑不起担子,或者说是不想挑重担,我不管就要坏事。现在,老姚调走了,当时要求由他筹的钱还没有完全到位,你想办法弄四十万,补补缺口。”
接受了任务,侯海洋回到办公室,屁股没有坐稳,接连五六个电话打过来都是要钱的。债主们是通过各种关系找过来的,先谈友谊,再叫苦。
接了五六个电话以后,侯海洋真正明白了宋鸿礼为什么说“还钱”是急事。为了避免被堵在办公室里,他关了办公室,在五楼找个安静房间,将财政所赵梅叫到身边,一笔一笔核实应该付的钱。
赵梅还是很熟悉情况的,准备了一份负债表,递给侯海洋。
侯海洋看到三十多笔应付款,长长的一串数字,道:“光看这张表没有用,我要彻底把欠债清理一下,弄清楚每一笔的来龙去脉,原始合同放在哪里,是在财政所还是农经站?”
赵梅有些抱怨地道:“合同有的在财政所,有的在农经站,没有归在一起。以前我给姚镇汇报过几次,姚镇都说放一放,现在逼到春节了,再重新弄有些麻烦。”
侯海洋知道赵梅和宋鸿礼关系不错,仍然不客气打断道:“我不做糊涂官,要付钱可以,把原始合同拿给我看一看,看了原始合同,我自然就知道付多少、怎么付。赵所,我给你说清楚,如果拿不出原始合同以及付过多少款的依据,我是不认的。”
赵梅听到侯海洋安排,脑袋顿时就大了,如果因为手续没有找全,侯海洋拒不付钱,她这个财政所长就会被债主们骂死,而很多债主都是有关系的。
看着赵梅闷闷不乐地离开,侯海洋用手机给康琏打了电话:“杨老师,春节要到了,我想与杜书记见个面,你帮我安排个时间。”
这次被“代理镇长”这个官帽砸中,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前一天“通了天”,这一次又是通了那个天?
同时,走到这个位置,寻找更高层领导的支持也是迫切之事了。
过了一会,康琏回了电话,道:“我跟建国联系了。建国这一段时间有点忙,各项工作安排得紧紧的,确实抽不出时间。春节后,初四或是初五,他邀请我们一起到省城家里去做客,到时我来确定时间,你把时间留下来。”
“好,到时我等杨老师电话。”侯海洋只是担任代理镇长,刚一接手就觉得诸事缠身。邓建国作为市委副书记,肯定会更忙,能在春节抽出一天,专门邀请到家里作客,这实是看在了康琏的面子之上。
侯海洋又问道:“今年春节杨老师有安排吗,到国外去吗?”
康琏道:“他们不过春节,还得上班。我那里都不去,就在茂东自己过。”
侯海洋对于康琏这个状态即熟悉又同情,他没有多问这个让康琏伤感的话题,道:“杨老师,我到邓书记家里去,总不能空着手吧,你看带点什么东西合适。”
康琏沉吟道:“按照我们岭西习惯,在春节进家门确实不能空手,这样吧,到时你先到我家里来,我们给邓建国弄点檀纸,这也是他喜欢的。”
送点檀纸,高雅又大方,是岭西文人传统的方式,侯海洋也喜欢。他听从了康琏的安排,不自作主张。
打完电话,侯海洋盘算着春节要到哪些家去拜年。
初一肯定在家里,哪里都不去。
初二要么就和杨洪兵或吴重斌等老朋友聚一聚。
初三到宋鸿礼家去一趟,下午还得到与乐彬见个面。
初四或是初五除了到邓建国家里,还要到张大山家。
初五以后,就要飞一趟广州,这是与岭西侯家定好的时间。
除了这些具体安排之外,还得考虑市委组织部丁原家。另外还有吉之洲、华成耀、以及牛清扬、宫方平,都需要在春节前后见面。
春节只有几天时间,侯海洋想着这一串名字,不禁头皮发麻。他想起邱家的聚会,不禁觉得邱家方法好。集中在一块,一次性搞定,即不麻烦别人,又让自己轻松。
想起邱家。他霍然发现,自己在处理事情的思路上越来越与邱家接近。在巴山第一年春节时,自己对于拜年还有些许抵触情绪,坚决不上牛清扬家。过了一年时间,就主动策划要给牛清扬拜年。时间和实践证明。邱家能成功走到今天,确实有一套属于自己的生存之道。他和李宁咏接触这一段时间,不知不觉中也受到了很多影响。
侯海洋想了一阵,又给张大山的妻子吴立勤打去电话。在张家之时,侯海洋知道吴立勤是内当家,在张家有地位,又与自己谈得来,因此,他决定先与吴立勤联系,约一约时间。打通电话后。侯海洋道:“吴阿姨,我是侯海洋,春节要到了,先提前拜个早年。”
吴立勤开玩笑道:“拜这个早年未免太早了吧。”
侯海洋道:“吴阿姨,春节你们在家吗,我想来看看张爷爷。”
吴立勤道:“我爸那个身体不能远行,春节气温又低,只能在家里呆着。你来之前打个电话,我要给你一个任务。”
吴立勤亲和力强,这让侯海洋颇为轻松。笑道:“吴阿姨,保证完成任务。”
吴立勤道:“什么任务都不知道,你怎么保证。”
侯海洋道:“吴阿姨交待的任务肯定是在我能力范围之内,这点都看不清楚。也枉为岭西大学的毕业生了。”
吴立勤是岭西大学早期毕业生,听到这句话也很是顺耳,道:“我爸是想吃巴山酸菜尖头鱼。他不是巴山人,却把巴山当成了第二故乡,感情很深。你的手艺比大山的要好,后来大山给爸做过一次。我爸直接说不好吃了。”
侯海洋道:“这个光荣任务我无论如何也得完成,上一次尖头鱼是从阳州弄来的,这一次我要想办法弄一条真正地道的巴山尖头鱼,味道绝对更霸道。”
放下电话,侯海洋摸出电话本,翻到以前新乡同事的电话,挨着名字找了一遍,居然发现没有合适的能弄到尖头鱼的人。正在绞尽脑汁想办法之时,赵梅走了进来。她一脸为难的表情,道:“侯镇,刚才我安排人清理了一下,情况不是很好。有的找不到合同,还有的就是债主的说法与我们查到的账不一致。”
侯海洋没有想到城关镇这种大镇的财务管理居然如此混乱,他原本想问一问为什么会是这种状况,又想起姚向辉刚调走,现在去翻旧账难免会被人咬舌头,就道:“我的观点很明确,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我不想弄清楚欠的合不合理、该不该欠,也不想追问这些债务是如何形成的。债务是否合理、是否违规那是审计部门的事,我作为代理镇长,只能按合同还钱。从腊月二十四日开始还钱,搞清楚一家算一家。你也要给债主们打打预防针,我们还的钱都是以私人名义搞来的,不可能全部还完,还钱的主要作用是大家吃颗花椒顺口气,有什么要求,春节过了再说。”
侯海洋表态非常明确,没有含糊的余地,反而让赵梅觉得心头稳当了。若是上面拍板的人没有定数,左右摇摆,会让执行者感到非常为难。
赵梅离开办公室,走到门口之时,侯海洋又将她叫住,问道:“农林特产税是财政所在收取,我想问一个私人问题,有没有办法弄到两三条尖头鱼。”
赵梅当了多年财政所长,关系网宽得很,弄两三条尖头鱼绝对没有问题。她正在琢磨着如何与新来的年轻新锐镇长处理好关系,接到这个私人任务,高兴得很,当即满口答应,道:“侯镇什么时候要尖头鱼?”
侯海洋道:“春节放假的时候要,我有一个长辈在阳州,最喜欢尖头鱼。春节时我给他弄两条。”
赵梅甜甜地笑道:“放心吧,我们所里的老唐与各个鱼塘熟悉得很,尖头鱼虽然稀罕,但是肯定找得到。”她走出去不久,又转了过来,道:“侯镇,宋书记请你过去。”
侯海洋走进宋书记办公室。宋鸿礼对跟着进来的赵梅道:“把门关了。”
关了门后。宋鸿礼将一个单子放在桌上。侯海洋定眼一看,恰恰是自己脑子里刚刚想到的事,单子里的人包括吉之洲、华成耀、牛清扬以及宫方平等领导。
宋鸿礼道:“快过年了,领导们一年来都挺关心城关镇。我们得表示感谢,这是人之常情。侯镇,没有意见吧。”
侯海洋道:“我没有意见。我正想到这事,只是不知以前怎么操作的。”
宋鸿礼指着名单和后面的数字,道:“四个主要领导我去送。其他领导就交给你去办。”
侯海洋看着一长串名单,道:“这么多人,时间有点紧张。”
宋鸿礼道:“这种事情没有办法上班子会,也不能让其他人去,只能由我们两人操作。放假前,你抽出两天时间,专程跑一跑,对以后有好处的。”他又对赵梅交待道:“赶紧把钱准备好,装到信封上,写上名字。交给侯镇。”
商量完这事,宋鸿礼道:“明天再开个班子会,商量机关干部和村组干部工资。这些钱在春节前无论如何也得发下去。大家工资本来就不高,年底的萝卜钱没有拿到手,明年一整年都会有怪话。侯镇拿出个方案,我们两人先议一议,然后明天开班子会,请同志们发表意见。”
戴上代理镇长这顶帽子以来,侯海洋脑子里、耳朵里全部充满了“钱”字。他从工作角度进一步体会到那句老话“钱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钱万万不能”。一个单位的血脉就是钱,没有钱,根本无法推动工作。钱,这是城关镇新任镇长必须要面对的事情。是真正的第一号任务。
走回办公室,刚打开房门,赵梅拿了表册进门,道:“侯镇,我知道你要叫我过来,干脆主动过来报告。”
侯海洋道:“你猜对了。我正准备叫你过来。把表册拿给我,我先看一看,有什么想法我找你。你不能走,要随叫随到。”
赵梅很适合侯海洋说话的方式,道:“侯镇,你想清静看看表册,还得到五楼去,否则肯定有人来找。”
侯海洋道:“别人来找我,我躲也不是办法,总得应招。”
开了门以后,果然被赵梅说中,到办公室谈事情的人一个接着一个,谈到五点半钟,侯海洋手中表册还没有打开。他终于忍不住了,跑到五楼找个清静办公室,过了下班时间,才将表册看完,理清了思路。
回到三楼时,侯海洋见到郭达正在倒茶,便随口问道:“宋书记还在不在办公室。”郭达笑道:“宋书记还在,估计还有一会才走。”
侯海洋没有回到办公室,径直到了宋鸿礼办公室,道:“宋书记,还不走啊。”宋鸿礼道:“回家也没有意思,如果不喝酒,就是看电视,还不如在办公室安逸。发钱的事,你有什么想法?”
侯海洋道:“我认真盘了盘镇里的钱,是这样考虑的,先把必须用的钱拿出来,然后就是要发的钱。具体来说,首先是基本运转的钱留出来,其次是春节刚开始时要留点钱,这两块除掉以后,才是工资、福利、集资款和外债。工资肯定不能截留,全发。福利与去年保持不变,只要不降低,大家就不会说二话。把这几块刨出来,集资款大约能还三分之一。最后就是外债,我建议拿个五十万来兑付。”
宋鸿礼对财政盘子一清二楚,不用思考,便点头道:“我同意这个方案,集资款付五十万。”他拿起计算机按了几个数字,道:“五十万,大约就是二十五分之一,以这个比例付款,会被骂了。你是新来的镇长,与以前没有瓜葛,就由你顶上了。”
侯海洋是不怕事的人,更何况这本身就是镇长的职责,也就没有必要讨价还价,道:“我先上吧,如果有刺头搞不定,还要请书记出面。”
离开办公室,总算将一天要处理的事情处理完了,虽然繁忙,却很是充实,与以前在档案馆赋闲时相比有着天壤之别。
即将出门,郭达站在门口道:“明天,省委办公厅的同志要来我们这里,准备看了一个村,宋书记叫你别走,到张氏腊排骨边吃边商量接待方案。”
侯海洋奇怪地道:“省委办公厅为什么到我们这里,八竿子打不着。”
郭达道:“去年,省级各部门都要联系一个村,省委办公厅就联系我们城关镇大龙桥村。”
侯海洋又来到了宋鸿礼办公室。
宋鸿礼道:“这是例行工作,去年来过一次,华书记陪同,我们的责任就是联系点搞好。”
侯海洋道:“我们有什么要准备?”
宋鸿礼道:“我刚刚和华书记通了电话,华书记说,这一次是省委办公厅一位副主任带队,有两件事情,一个是到大龙桥村搞捐赠活动,另一个是到敬老院送一批过年慰问品。”
侯海洋再次体会到上头千条线下面一针穿的无奈,道:“那还得将大龙桥和敬老院负责人叫过来交待。”
“郭达去发通知,让他们七半钟过来。”宋鸿礼道:“华书记等会过来吃饭,我们一起商量后,就与大龙桥和敬老院的人布置工作。”
侯海洋道:“明天的班子会,又得改期。”
宋鸿礼道:“只能这样,省委办公厅是上级,虽然来走一趟没有什么用,但是面子要给足,否则县委没有办法交待。”
等到华成耀来吃了晚饭,又和大龙桥、敬老院一起谈了具体安排。村里面同志还有抱怨,临近春节,通知人开会很麻烦,又不提前通知。宋鸿礼听到后一阵狠批,把两委会同志说得脑袋垂在胸口。村一级是镇政府的延伸,是村民自治,村两委主任都是能人,在镇里都有面子。除了宋鸿礼以外,领导们都会讲究工作方法,不会骂人。
侯海洋对宋鸿礼的威信暗自叹服,这种威信不仅仅是职务带来的,更是长期合作赢得信任和尊敬的表现。
送走华成耀、大龙桥和敬老院干部。宋鸿礼和侯海洋站在办公楼底楼门洞处聊事。宋鸿礼道:“明天你早点到现场去看一看,不能出漏子。我要到县委去接人。”侯海洋手里握着省委办公厅来人名单,道:“好。我一早就去。”宋鸿礼道:“这事都是面子活,把面子梳光就行了,不是大事。你到城关镇感觉怎么样,工作烦杂,无休无止。”侯海洋笑道:“确实如此,我还得适应一段时间。”
分手以后,侯海洋坐着老赵的车,回到了电力局家属院。电力局家属院的灯光球场已经关了灯,站在楼下。能看到各个窗口电视机的光线在闪动。
忙了一天,基本上没有休息,顿顿都吃大肉,还喝酒,来回上班车来车往,这些都是长胖的因素。侯海洋不想变成一个大胖子,就在没有灯光的篮球场里快走,转圈子。转了二十多圈,微微出汗。这才离开球场。
回到家里,侯海洋拿起名单又看了一遍。省委办公厅带队领导是一位副主任,还有常委办公室主任以及三个工作人员,工作人员中有一个熟悉的名字:晏琳。
侯海洋至今记得晏琳曾经写过的分手信。几乎记得每句话。大学四年,工作一年多时间,近六年时间将当初分手时的恼怒、失意、不解、惋惜等各种情绪化解。到了现在。侯海洋又经历了李宁咏,已经能够彻底分析当年那一段感情。
凭心而论。晏琳是一个对爱情很真诚的人,又因为特别真诚才容不得半点杂质。从这一点来说。她对自己的感情是很认真的,这才要分手。这种做法是青春女孩子的做法,幼稚,又很真诚。
如果是李宁咏遇到当初的情景,十有八九会把说梦话的自己推醒,然后追究秋云到底是谁,追究完了,警告几句,此事就算揭过。这是现实女孩子的做法,成熟,不那么真诚。
从这个角度来说,理想主义者和现实主义者各有千秋。都是一柄利剑,会伤人的。
晏琳是此次活动的联系人,名单上有她的电话号码。如果不是因为晏琳,这个联系人就有可能是侯海洋。但是侯海洋并没有埋怨晏琳,因为晏琳及其家人只是想让自己过得更好而已,并没有想到挤占的是侯海洋的位置。如果侯海洋要怪,就怪命运吧。
侯海洋坐在安静的客厅里,泡了一杯巴山毛尖,看着绿色茶叶在水中舒展了身体,心情也宁静了下来。他拨通了晏琳的手机。
晏琳刚刚从办公室回到家里。
她原本可以住在条件更好的父母家里,坐客车从新城距离省委大楼也就半个小时,很少堵车。但是家里总有父亲同事来拜访,很不宁静,于是在距离省委大楼不远的地方买了一个六十平米精装小套间。她工作时间很短,没有积蓄,买这套房主要是父母赞助的。
这套房最大的好处是宁静,而且距离省委很近,走路不到十分钟。
买了房子也就大半年时间,房价涨了近一千,比买价高了近六万。回到家里,打开灯,刚刚在卫生间卸了妆,她便听到包里手机响了起来。
晏琳赶紧过去拿起手机,见是一个陌生电话,道:“喂,你好。”
随即电话里传来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男中音,道:“喂,你好,我是侯海洋。”这个声音十分平和敦厚,却如炸雷一般在晏琳耳朵中炸响。晏琳有些怀疑耳朵听错了,道:“你是谁?”
侯海洋道:“我是侯海洋。”
晏琳拿着手机走到阳台,又从阳台走回客厅,再从客厅走到卧室,她下意识转着圈子,半天说不出话。
侯海洋还以为是信号不好,道:“听得见吗?”
晏琳这才低声道:“听得见。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
侯海洋道:“你们明天要到巴山城关镇,我在城关镇工作,看见你的名字,便打了过来。”
晏琳突然感觉嘴角有点咸,这才发现通话时眼泪悄悄地就流了下来,而且是一串一串。她用手背揩了嘴角的泪水,让自己说话不受影响。道:“你在城关镇工作吗?”
侯海洋道:“从岭西大学毕业就到了巴山,最近才调到城关镇。”
晏琳道:“你具体做什么工作?”
侯海洋道:“城关镇党委副书记。代理镇长,所以才看到了你的名字和电话,打过来不唐突吧?”
晏琳道:“怎么会唐突。听到你的声音,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城关镇党委副书记、代理镇长,这在巴山县是一个重要职位,但是对于晏琳来说,这个职位确实不能引起其注意力,因为在省委办公厅。只要外调出去的干部一般都有职务,县级、厅级比比皆是,一个巴山县城关镇的干部确实不起眼。她关注的不是这个职位,而是侯海洋本人。
侯海洋道:“有五年多时间没有见面了,过得好吗?”
“就是上班一族,每天家门到办公室门。”晏琳又问道:“你好吗,听说快要结婚了?”这个消息是从吴重斌那里得到的,当最初听到这个消息时,她难受了很久。
“结什么婚哟。已经分手了,具体过程太复杂了,一句话说不清。”侯海洋道:“你过得怎么样,谈恋爱了吗?”
晏琳心中莫名有些欢喜。道:“每天忙忙碌碌,根本没有时间谈恋爱。吴重斌和刘沪都分手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最初听到时很惊讶,后来才觉得都是命。”侯海洋道:“你还记得有一个调皮学生包强吗?”
晏琳打电话时想起复读班时发生的往事。百感交集,道:“怎么不记得。”
侯海洋道:“这人后来不混黑社会了。开了个餐馆,就在大排档一条街,我去吃过,味道还不错。什么时候你有空,把田峰和钳工叫上,一起去喝杯酒。”
晏琳道:“明天晚上我可以请个假,到茂东一起和老朋友们吃顿饭。”
侯海洋道:“那好吧,我和田峰联系。估计是吃了晚饭以后,才有时间到茂东。”
放下电话时,晏琳愉快地哼起歌,是那首以前经常听到的童安格的《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午夜的收音机,轻轻传来一首歌,那是你我,都已熟悉的旋律,在你遗忘的时候,我依然还记得,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
第二天早上,侯海洋起得很早,八点钟不到就来到敬老院,然后又来到了大龙桥村。这两个点都是经常有领导前往,负责人都很有经验,准备工作没有问题。
侯海洋趁着等待省委办公厅一行人之时,抓紧时间与大龙桥村两位负责人进行了一次交流,摸了摸具体情况。到了十点钟,侯海洋接到宋鸿礼电话,便来到了敬老院,等待省委办公厅一行人。
敬老院挂了大红横幅:省委办公厅捐赠仪式。
在敬老院主席台设置了一个主席台,还放了很多椅子。主席台上放着坐牌,写着领导人的名字。
敬老院负责人老兰在寒风中缩着脖子,道:“省委办公厅一点都不大方,以前是省天燃气公司联系我们,春节时每个老人都给两百块钱,还送米、面、油和被子,有时还有衣服。”
侯海洋特意穿了一件短皮衣,这是姐姐上次为他买的。穿起来十分合身,不显臃肿,很衬身材,显得既成熟,又风度翩翩。他回头对老兰道:“你是钻到钱眼了,省委办公厅代表的是省委,省委是全省的老大,全省老大来关心敬老院,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老兰嘿嘿笑道:“侯镇,我是老实人,说点老实话,敬老院就是讲实惠。多点钱,老人就过得好点。没有钱,老人就吃得差些。”
侯海洋道:“敬老院给社会事务办的报告我看了,春节前该拨的钱都拨了。设施设备改造和添置,放在春节后再说。”
老兰道:“还得请侯镇放在心上。”
“我会记住,老人的钱一分不会少,还得增加。”说这话时,侯海洋眼睛看着前面来的一辆考斯特中巴车。
中巴车停在了敬老院,陆续下来一些人,最后面一个便是穿着黑色短大衣的晏琳,数年不见,依然是那么漂亮和利索,又多了成熟女人的风姿。
晏琳坐在中巴车上,远远就见到了站在敬老院门口的侯海洋。在无数个白天夜里,她都会编织着与侯海洋不期而遇的情景。情景编织了无数个,甚至就有在工作中突然想遇到情景,细节都与今天见面类似,唯独没有想到是事前会接到侯海洋的电话。
与五年前相比,侯海洋相貌没有发生明显变化,但是气质变化就很大了。以前还是很锋锐的帅哥,现在气度沉郁,很男人。
省委办公厅尚副主任、茂东市委常委、办公室主任袁成洁、巴山县委副书记华成耀等人下车后,由巴山县委副书记华成耀依次将侯海洋和敬老院老兰作了介绍。尚副主任与侯海洋握手时,道:“这么年轻的镇长啊,满三十没有?”
华成耀道:“侯海洋虽然年轻,却也是多岗位锻炼了,任过城管委副主任,主持过政府办公室工作。”
尚副主任饶有兴致地道:“我也当过镇长,当镇长时三十一岁,算是年轻的了,侯海洋比我更年轻。”
侯海洋微微笑道:“我和晏琳是同学,岭西大学毕业的。”
尚副主任道:“选调生吧。”
侯海洋道:“是。”
尙副主任回头就对晏琳道:“晏琳到机关一年多时间了,等工作个几年,也要到基层来锻炼,没有到基层工作过,很难真正理解基层的辛苦。到基层工作过,了解基层最广大人民的想的是什么,做的是什么,希望的是什么,了解基层组织的运作过程,了解基层组织的困难,有了真情实感,有了第一手资料,以后制定政策的基点就站得稳了,基础不牢,地动山摇啊。”
县委华成耀副书记就带头鼓起掌来。
茂东市委常委、办公室主任袁成洁道:“尚主任讲的话很重要。各位同志在认真体会。”
侯海洋耐着性子听尚副主任讲完话,终于也与晏琳握了手。握手之时,晏琳只觉得呼吸急促,手心微微出汗。由于要陪着尚副主任等领导。两人纵有许多话讲,也没有机会。互相看了几眼,极为简短交流两句,便又各自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
实质性的慰问活动持续了半天,到敬老院和大龙桥村进行了慰问。在春节期间慰问更多是代表组织对困难群众的关心。而非从工作层面的考量。省委办公厅来慰问,象征意义更大于实际意义。
昨天晚上,城关镇便按照省委办公厅慰问小组的要求,采购了各项物品。财务科赵梅和办公室郭达忙到了深夜,他们对这种慰问都很有怨言。当然,怨言只能在私下里发一发,他们都还是懂政治的,知道县委绝对会很重视这次慰问,在采购上不敢有任何马虎。采购了物品,又将物品提前送到了敬老院和大龙桥。早上。当侯海洋过来检查时,各项物质都准备齐全。
省委办公厅在大龙桥村社和敬老院眼里更是一个高大无比带着光环的机构,在一起座谈之时,大家都按照宋鸿礼交待的口径,报告了近年来取得的成绩,也反映了一些带有全局性的问题。
尚副主任听到十分仔细,还拿出一个笔记本细细地记。
晏琳准备了一枝录音笔,将地方汇报工作时的声音以及尚主任讲话都录了进去。她得知侯海洋上任不过几天时间,还有点担心座谈时他的汇报有点空。谁知侯海洋对整个城关镇的数据记得十分牢靠,基本上张嘴就来。应对自如。她一直坐在省委办公厅来人的角落或者后面,这样反而让她一直有机会将目光落在侯海洋身上。
有时候听着侯海洋讲话,晏琳产生一些错觉,仿佛两人从来没有分开过。依然是一对恋人。有时又产生另一种感觉,仿佛两人以前在一起的场景是一场梦,只是产生于自己脑中,实际上并没有发生过。
上午将两个点跑完,大家就轻松下来。
中午,吉之洲从茂东开会归来。在巴山饭店设宴招待省政府办公厅一行人。席上,由于尚主任还要带队去慰问位于茂东的企业,只喝了一点红酒。酒席间大家就放得开了,围绕着侯海洋和晏琳开起了玩笑。
吉之洲等县领导还是有分寸的,都只是配合着说两句。开玩笑最起劲的尚副主任,他拿起红酒杯,又要了两个大酒杯,道:“晏琳和侯海洋是同学,同学见同学,两眼泪汪汪,一定要喝一杯酒。”
晏琳道:“尚主任,我喝了酒要红脸,下午还要看企业。”
尚副主任道:“一杯酒没事,你是茂东人,下午把企业看完,就放你半天假去走亲戚看朋友,明天回来上班就行。”
侯海洋知道晏琳能喝一点酒,听到尚副主任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就主动和晏琳碰杯。
吃了饭,巴山县同志将省委办公厅送至县境,总算完成了今天的慰问活动。
宋鸿礼道:“侯镇,就这样让同学走了?”
侯海洋道:“她下午还有工作。”
宋鸿礼笑道:“尚主任不是说了要放半天假。”
侯海洋道:“说了是说了,最后也没有落实。如果要到茂东,也得在晚上了。”
中巴车在视线中渐渐远去,侯海洋将心思收回到工作中去,努力不再去想与晏琳有关的事情。
下午召开了城关镇班子会,商量了春节前职工工资发放以及村社干部工资,这是关系到整个城关镇稳定以及干部的大事,必须得重视。开完班子会,又安排了春节走访事宜,眼看着就到了下班时间。
这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来电者是茂东市委办公室的同志,“侯镇长,刚才袁常委给我说,请你到茂东参加接待省委办公厅尚主任一行的晚宴。”
侯海洋还真有些吃惊,问了一句道:“让我来参加晚宴?”
来电者道:“袁常委说省委办公厅常委办的晏琳是你的同学,你过来见个面,活跃活跃气氛。”
这是由市委袁常委亲自交待的事情,侯海洋拒绝不得,就到了宋鸿礼办公室,道:“我晚上要被叫到茂东去吃饭,袁常委安排的。这种情况到市里去,十有八·九会被灌醉。”
宋鸿礼道:“你和晏琳是同学,袁常委叫你去是活跃气氛。从这事也能看出,他们今天对城关镇两个点还是满意的。你的同学在省委办公厅常委室工作,对你是有利的,这条线你不能丢,得好好用。”
侯海洋道:“晚上喝得多,肯定要住在茂东了,明天要晚点回来。”
宋鸿礼道:“陪好省里领导是大事,市委县委都很重视,这也是你的机会。你就别想着明天的事,还有这么多同志撑着。你出发前让财政所准备点现金,万一需要用钱,也别太夹心夹脚了。你把市县关系理得顺,对城关镇来说就是一件大好事。”
侯海洋也没有啰嗦,从财政所借了钱,叫上老赵就前往茂东。
晚宴安排在市委接待中心,距离以前红旗厂驻茂东办事处并不太远。侯海洋先到接待中心登记了住房,然后再到宴会厅。
离开巴山后,晏琳一直颇为心神不宁。她很想与侯海洋多坐一会,晚上吃顿饭,可是又有公务在身,尚主任只是在酒桌上说了可以请假,离开酒桌就不再提这事。晏琳是懂得规矩的人,也就将对侯海洋的各种想法压在一边,专心开会。在春节前开的会,没有太实在的意义,大家摆谈摆谈,了解些基层情况,再祝祝春节快乐,就算了一桩事情。
会议结束,茂东杜立高、市委副书记邓建国等领导都亲自参加晚宴,陪着尚副主任一行到宴会大厅。
晏琳对这种礼仪性的会议不感兴趣,只是作为随员,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跟随着领导的步伐。她步入宴会厅时,第一眼就见到了侯海洋,一颗心砰砰地乱跳起来。
袁常委主动对杜立高介绍道:“杜书记,这是巴山城关镇的侯海洋,代理镇长,今天上午就到了城关镇。他是小晏在茂东一中的高中同学,我把他叫了过来。”
杜立高抬眼看了一眼侯海洋,道:“你就是侯海洋!果然年轻,一表人材。”
侯海洋心里一直对“通了天”这事感到疑惑,听到杜立高所言似乎对自己有好感,更觉得奇怪,上前双手握着杜立高的手,道:“杜书记好。”
杜立高道:“刚才尚主任表扬了巴山城关镇的工作,你这位年轻镇长,能有这么好的岗位,要干出一番事业来,才对得起大家对你的期望。”
这一番话让侯海洋更加疑惑,只是不好表露出来。
袁常委又对邓建国道:“邓书记,这是巴山镇镇长侯海洋,我估计是全市最年轻的镇长。”
侯海洋这才上前一步,双手握住邓建国的手,道:“邓书记好。”
邓建国笑道:“我早就认识侯海洋了,他在没有当镇长前就有两个记录,第一曾经是茂东篮球联赛的最佳球员,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侯海洋道:“七八年前的事情了,那时我还在读中师,有幸代表巴山参加了茂东篮球联赛。”
邓建国又道:“侯海洋还是岭西大学有名的书法大家,我在工业学院时就看过他的作品,功力相当深厚啊。”
当邓建国说认识侯海洋时,茂东系的干部都有些惊讶,听到后面才释然,邓建国在工业学院当过党委书记,看过岭西大学学生侯海洋的书法作品,就不算太离谱。
侯海洋是巴山县城关镇的镇长,这个职务压根没有进入省委办公厅诸人的眼里。包括晏琳对这个职务都没有太多感觉,她认为凭着侯海洋的学历以及能力,当个城关镇镇长实在是千该万该,轻而易举。他们带着俯视眼光看着镇长职务,孰料这个职位在县城里含金量颇高,侯海洋如果没有特殊机缘,在短时间也坐不上这个位置。
茂东市委副书记、副书记又是另一种情况,他们是一方大员,在省内颇有地位。此时省委办公厅几人见到市委书记杜立高、市委副书记邓建国都认识这位年轻的镇长,他们顿时对侯海洋就高看了一眼。
他们的视角是典型的体制内视角,领导认同往往是决定性的。
大家坐下来以后,茂东袁常委是个诙谐的人,有意将侯海洋和晏琳安排在一起,很有分寸地开了两句玩笑。
室内有空调,温暖如春,大家皆脱了外套。晏琳穿了一件略有些紧身的毛衣,身材比少女时代要圆润许多。她坐在侯海洋旁边,眼角余光一直在侯海洋身上。
在这种宴会里,侯海洋是没有发言权的,除了主动给省委办公厅诸位同志敬酒以外,多数时间是听领导们谈天论地。他对晏琳和邓建国等人都没有表示出特别的亲近,只是用统一的态度——礼貌、尊敬而略带热情。
晏琳望着杜、邓、袁等人有些感慨,前一次她作为督导组一行来到茂东,面对的还是梁、谭、蒲等领导,如今茂东还是茂东,梁、蒲两人却成为阶下囚。
晚宴在九点多钟结束,由于晏琳的父亲是红旗厂晏厂长,算是茂东走出去的干部,晏琳又是毕业于茂东一中,为了这个原因。她多喝了好几杯酒。
晚宴结束,省委办公厅尚副主任忙了一天,累了,回房间休息。
侯海洋面对着晏琳时心里也有些矛盾。不知道如何处理两人的关系,是鸳梦重温,重新开始一段感情;还是见面后就各行各路,成为生命的过客。
凭心而论,经过了这么多年。特别是才从与李宁咏的恋情中走出来,侯海洋与晏琳重温旧梦的念头并不是特别强烈。但是没有感情又是假话,两人毕竟曾经有过无数美好的回忆,特别是房间里悄悄喝太阳神的画面一直没有在脑海中消失,他们的恋情只是由于晏琳本身的问题才中断。
但是,不管是否重接前情,既然见了面,与老朋友们聚一聚又是情义之中的事情。晏琳到了宾馆房间,补了补妆,又给尚副主任打电话说明了情况。便与侯海洋一起前往大排档一条街,到包强经营的强哥烤鱼吃夜宵。
蔡钳工和田峰早就等在了强哥烤鱼,包强特意陪着蔡、田两人喝酒。
当侯海洋和晏琳一起出现时,田峰道:“侯海洋真是艳福不浅,晏琳越长越漂亮,与小时候黄毛丫头模样完全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侯海洋以前的女朋友李宁咏也不差,也很漂亮,听说调到电视台了。”
蔡钳工倒是一副认命的态度,道:“人与人不同,花有百样红。我们要认命。”
田峰道:“凭什么要认命,洪平能够靠拳头吃香的喝辣的,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凭技术发财。你看强哥,每天烤点鱼。小日子过得滋润得很。”
包强以前一直跟着刘建厂混社会,如今刘建厂团伙成员大多境遇不好,要么是在监狱里,要么在街上鬼混没有正当职业。包强混黑社会不行,却是天生厨师料子。强哥烤鱼生意越来越好,每晚皆满座。今天若不是提前留了位置,又得坐等翻台。而吃烧烤不是短时间所能吃完,等翻台实在痛苦。
侯海洋和晏琳坐下不久,包强就亲自端来了一条荔枝味道的烤鱼,还提了一箱啤酒,道:“我没有解酒酶,实在不能喝洒,你们几个就自己喝。”他看到在复读班时曾经多次骚扰的晏琳,仍然还是有点不好意思,道:“晏领导,今天烤的鱼味道不错,专门用了荔枝味。”晏琳道:“包强别客气,就叫我名字。”包强道:“你不记恨以前的事?”晏琳道:“如果真记恨,就不来了。”
包强这才敢面对侯海洋,道:“蛮哥,我敬你一杯啊。”
田峰道:“刚才你不说不喝酒吗?”
包强自嘲道:“蛮哥这杯酒要喝,当年他把我打得惨啊,那次拿菜刀架在我脖子上,不瞒各位,尿都他马的吓出来了。我们那一伙人现在提起蛮哥还是佩服的,一个学派搞出这么大的事,还能去读大学,确实是人才,我们服了。”
相见一笑泯恩仇,何况包强如今早就不是当年的包强了,侯海洋端起酒杯,道:“碰一杯,我们是一个寝室出来的,也算是缘分。以前的事不算事,以后把生意做好就行了,莫再去和社会人混在一起。”
包强不停地摇头,道:“我不是混黑社会的料,现在啥都不搞,只是做生意。如果真的被人欺负,我就去找洪哥,他才是真正的老大。”
包强、蔡钳工、田峰等人出现,营造了一个与当年很接近的环境,让晏琳有了时间穿越之感。四人坐在一吃,吃着鲜美烤鱼,聊着艰苦又美好的复读班生活。
在隔壁的小钟烧烤二楼上,李宁咏与几位朋友在雅间吃烧烤。李宁咏知道小钟烧烤的老板是侯海洋好友,原本不想来的,结果高中同学已经订了房间,还是来了。这一次聚会主题是欢迎在外省工作的一位高中学霸,同学们高中毕业久未见面,兴致颇高,从七点钟吃到接近十点,仍然喊着拿酒来。
同学中有几杆烟枪,弄得屋里烟雾缭绕,如黑风山老怪的窝点。李宁咏站在窗边透气,顺便给妈妈打电话,免得她在家里久等。
刚打完电话,有一男一女走向强哥烧烤。男的身材修长,女的婷婷玉立,正是侯海洋和晏琳。如果单独看见了侯海洋,李宁咏说不定就站在窗口上看几眼就作罢。此时她一眼就认出眼前女子是在省委办公厅工作的前女友晏琳——一个从相貌到家世都不比自己逊色的女人。而且这个女人在省委办公厅工作,所处位置是自己比不了的。
李宁咏咬着牙,在心里恶狠狠地道:“难怪我和侯海洋分手,他根本不在意,说不定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和这个女人有勾搭。”
李宁咏站在窗台上看着侯海洋与晏琳落座,还并排坐一起。看到这一幕,胸中有嫉有妒,难以抑制,加上有酒精作用,让她失去往日的现实和冷静,一心想要去做点什么。
侯海洋正在聊着当年在红旗厂办事处煮面条的往事,忽然觉得蔡钳工和田峰眼光有异,他顺着田峰眼光看去,只见李宁咏满带笑意地走了过来。
“蛮哥,你怎么来了,也不给我打电话。”李宁咏春风满面地走了过来,又招呼道:“蔡钳工、田鼠,最近生意怎么样,我还有一笔业务要介绍。”
侯海洋最熟悉李宁咏,见到她这个表情,便皱了皱眉毛,道:“你也在这边吃饭。”
“高中同学一起喝酒,就在小钟烧烤二楼,我在窗口见到你,就下来了。”李宁咏见旁边还有一把椅子,就将椅子拖了过来,坐在侯海洋身边,很自然地将手就搭在侯海洋肩膀上。
晏琳知道侯海洋后来谈过一次恋爱,又分手了。此时见到诸人表情,便知道来人肯定就是侯海洋的前女友。她觉得曾经见过这位漂亮女子,一时又想不起曾经在哪里见过。
上次她作为督导组成员来茂东时,李宁咏还在茂东电视台工作,正好在现场。因此晏琳见过她,只是时间隔得久了,没有想起是在哪里见过面。
李宁咏态度亲呢地拍了拍侯海洋的衣领,道:“你这人平时周武郑王的,吃饭就暴露了本相,老是要掉饭渣在衣领上,特别是遇到穿白衬衣时,难洗得很。”
侯海洋稍稍侧了侧身体,躲开那只曾经十分熟悉的手,道:“你喝了酒?”
李宁咏突然间眼圈一红,道:“就是,我喝了酒。你这人也心狠,我们吵了几句嘴,你就这么长时间不过来。我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难道就一点不讲感情,非得让我这个女子来求你。”说到这里,眼泪就流了下来。
李宁咏的眼泪半是演戏半是认真的。在无数个夜里,她都在想念着侯海洋,想念着曾经在一起的美妙滋味,而这种美妙滋味深入骨髓,让其难以忘记。听闻侯海洋当了城关镇代理镇长以后,她还和母亲吵过一架。吵架归吵架,她并没有主动去找侯海洋,尽管侯海洋当了代理镇长,比起杨家的底蕴还是差了不少。
今天李宁咏喝了酒,看见侯海洋和前女友在一起,双重作用之下,让她失去了理智。
在这种情况下,侯海洋只能苦笑,道:“既然来了,就一起喝酒吧,其他事情不用说了。”
李宁咏露出凄美神情,道:“为什么不说,一个女人的青春有几年,我们一起相爱这么久,你说变就变,说断就断,心真狠。”她抹了眼泪,道:“别人说男人痴一时迷,女人痴无药医,以前我还不相信,现在终于信了。”
她对着晏琳自嘲地笑了笑,道:“我一时没有控制住,让你们见笑了。”
见到李宁咏梨花带泪,清丽脱俗,相形之下,坐在晏琳身边的侯海洋便有了陈世美的嫌疑。
田峰、蔡钳工对侯海洋的事情并不是太清楚,见到李宁咏的模样,暗自感慨侯海洋艳福不浅,生在福中不知福。
侯海洋目光沉静地望着眼前正在演戏的李宁咏,道:“何必如此,不应这样。”
如果不是晏琳坐在侯海洋身边,换一个稍稍平凡一些的女孩子,李宁咏都不会这样妒火中烧,失掉理智。此时她特别嫉恨侯海洋和晏琳,表现得也就特别可怜,抹着泪道:“对不起,我一时没有忍住。如果你以后想起了我,就给我打电话,我的号码永远都不会变的,都在等着你。”
李宁咏还是很注意表演分寸,说完这一段话,估计给侯海洋添了巨量的堵,便朝着晏琳点了点头,低着头,走回了小钟烧烤。走进大门时,她可怜兮兮的娇柔表情不翼而飞,咬着牙齿,目光锋利,自言自语地道:“侯海洋明明还有靠山,天天睡在一起,还要瞒着我,这就是欺骗的代价。”
侯海洋能当城关镇副书记,随即当上代理镇长,邱家一致认为侯海洋还有未说的靠山,因此对侯海洋很恼怒。李宁咏也接受了这个观点。
回到了二楼,她站在窗边,抄着手望着楼下。宣传部同事招呼道:“李宁咏,遇到熟人了。”李宁咏道:“以前在巴山的同事,下去打了个招呼。”同事道:“等会去唱歌,去不去”
李宁咏回头笑道:“去啊,为什么不去,我唱歌还是不错的。”离开窗边前,她突然觉得心里特别酸楚,给侯海洋添了堵最初让她觉得愉快。可是稍稍冷静一下就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傻很愚蠢很可怜。
在强哥烤鱼桌前,有几分钟冷场。特别是晏琳心理五味沉杂,原本和侯海洋单纯的重逢被李宁咏一席话搅乱。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责备侯海洋,可是想着李宁咏脸上纵横的泪水,就觉得感同身受。当年她坐在汽车里望着远去的侯海洋,有一种心碎的感觉,如今这个女孩子估计也和自己是一样的感觉。
田峰最了解晏琳和侯海洋的事。原本还以为两人有可能会走到一起。没有料到李宁咏会奇异般出现,说了一堆肯定会让晏琳有想法的话。他决定打破李宁咏离开后的尴尬局面,道:“蛮哥,你和李宁咏什么时候分手的。”
在李宁咏出现以来,侯海洋一直保持着平静的态度,没有被刺激得大怒,也没有解释。当田峰主动问起,他平静地道:“分手有一段时间了。”
田峰眼睛余光偷偷观察着晏琳,道:“李宁咏还是挺不错的。为什么分手了”
侯海洋知道田峰这是有意在给自己制造一个解释的机会,他本身不愿意解释,却又不愿意刻意回避此事,道:“我被双规后不久。就分手了。”
晏琳惊讶地道:“你被双规过不可能吧,什么时候什么事”她原本受到李宁咏的影响,有些陷入小女儿情绪。听闻双规两个字,体制内的人都知道其背后的含义,一下就被成功地吸引了注意力。
侯海洋用最简洁的语言道:“茂东案发时,我当时在巴山任县府办副主任,主持工作。结果被带进去了,关了一个多星期,出来后就被调到档案局。城关镇代理镇长的职务,我出任还不到十天。”
晏琳知道茂东大案,对其复杂性略有耳闻,道:“能出来,说明你很干净。”
侯海洋道:“我是刚出来工作不久,还没有学会那些烂章法。若时间久了,也有可能会进去,要洁身自好很难。”
田峰追问道:“你们分手时,你是在档案局落难”
侯海洋知道田峰问话是变相地向晏琳解释,道:“正是。当时陷到茂东案里面去的人,不进去也得脱层皮,于是,她家作出了选择。”
话说到这里,讲得非常清楚了,侯海洋不想多说这个话题,道:“田鼠,你们生意怎么样”
田峰道:“我们的生意与国内经济形势密切相关,国内经济形势比较好时,对矿产需求量就高,我们的生意就好。目前看前景不错,我和老蔡正在琢磨着是不是辞职,我们两人都想辞职,家里不愿意。”
谈话慢慢进入了正常规道,将李宁咏带来的负面情绪纠了过来。
侯海洋最初与晏琳相见之时,曾经在心里想过了一个问题:两人目前都是单向,是否有重续前缘的可能性?
经过五年时间,两人之间隔了一层玻璃,在这一次关键性见面时,玻璃上又蒙上一层灰。因此,不管大家如何纠正,聚会气氛始终不愠不火。
蔡钳工是直性子人,见到老友后就不停地劝酒,轮番与诸人举杯,到了十一点钟,他自己反而有点醉意了,开始讲起少年时代工厂糗事:“我记得在子弟校读小学时,有一次搞文艺演出,你们一群女孩子在幕布后面换衣服,结果幕布被人意外拉开了,我们一群男生坐在下面全部看傻了,这是人生中第一次看见女生走光,记忆深刻。”
提起小时的事,晏琳情绪高了些,道:“你那时才几岁,看傻了,估计是后面加上去的。”
蔡钳工赌咒道:“我发誓,当时绝对看傻了。你别以为小学生就不懂男女的事,我们小时候长期在工厂里混,青工们什么都说,早就有了性启蒙了。”
晏琳也知道青工们的生活,笑道:“我还以为老蔡最纯洁,结果脑袋里最复杂。”
蔡钳工道:“我就是想想,吴重斌那小子压根不想,直接实践,高中就和刘沪好了,还以为我不知道。”
田峰听到老蔡说得有点走火,打断道:“老蔡,你喝多了,别打胡乱说。”
蔡钳工道:“这点酒算什么,等会我们去唱歌,喝啤酒。”
晏琳道:“唱歌就不去了。我回去太晚不好。”
蔡钳工长期生活在靠技术吃饭的群休中,情商一直不太高。加上又有些酒意,道:“晏琳,这是在下班时间,回去晚一点谁来管你。人就要自由,不自由,得要鱼死网破。”
田峰笑道:“啥子鱼死网破。一点都不会用形容词。”
晏琳是和侯海洋一起出去的。如果半夜不归,从法律以及政策上确实没有任何问题。但是难免会给带队的省委办公厅领导们留下“深夜不归”的印象,而印象在这种机关里是很重要的。侯海洋对此有深刻理解,道:“时间不早了,我们把晏琳送回去。下回有机会去唱歌。”
田峰道:“送晏琳的任务就交给蛮哥,老蔡喝得差不多,我得把他弄回去。这几年老蔡长了一身肥肉,死沉死沉的。”
蔡钳工没有明白田峰深意,不服地道:“你才死沉死沉的。谁要你来弄。”
由于是私人聚会,侯海洋就让司机老赵在宾馆等着,没有参加晚上聚会。等到田峰将蔡钳工打走,侯海洋和晏琳一起到大排档一条街的街口等出租车。
离开了大排档一条街。寒风袭来,侯海洋紧了紧衣服,对身边的晏琳道:“你在省委办公厅工作,感觉怎么样”
“感觉很得复杂,一句话说不清楚。大家都保持着距离,很难畅开心扉。同事就是同事,很难成为知心朋友。”薄酒一杯让晏琳脸上有些红晕。在路灯下十分柔美。和五年前相比,她身上多了一些沉静的美。
侯海洋永远不会说出自己与省委办公厅失之交臂的真实原因,将遗憾深埋于心底,道:“这是自然,当年学生时代,大家都没有任何利益关系。”
此时,两人谈话很谨慎且有分寸,互相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谈话的边界,担心越过雷池后出现不必要的尴尬。
等了一会,出租车始终没有出现。打车难是茂东一个普遍存在的问题,原本在大排档一条街还容易打车,结果屡等不见小车踪影。侯海洋都感觉寒风刺体,担心晏琳受不了,道:“别等了,干脆我们走过去,不远。”
晏琳道:“太晚了,安全吗”
侯海洋笑道:“我打架很厉害的,来几个混混,经不起我三拳两脚。”
晏琳道:“你都当了镇长,还打架吗”
侯海洋道:“打架的时代过去了,现在想打架都没有机会了。这一带最牛的大哥你认识,就是以前复读班的洪平,刚才包强还提过,他在这一带很有势力,有小混混,提提洪平,就没事。”
晏琳道:“你要劝劝他,混社会,迟早要出事的。”
侯海洋多次与洪平见面,知道其状态,道:“这是他选择的路,是他的人生,劝说没有用。”
在夜深人静的冬日夜晚,这一对曾经的恋人迎着寒风,沿着被路灯照亮的街道,朝宾馆走去。经过一个路口,远处便是曾经的红旗厂办事处。
晏琳道:“我们到办事处去看看。”
办事处大门紧闭,透过路口可以看到里面的陈旧破败。侯海洋望着黑沉沉的楼,想起了晏琳给自己精心准备的一枝枝太阳神口服液,心有感慨,终于问了一个私人问题:“你一直没有谈恋爱吗”
晏琳明显有些紧张,道:“没有遇到合适的,遇到的,我还是要谈的。”
侯海洋直言道:“在对待爱情上,你是个完美主义者,这不好,每个人都有缺点和,太追求完美,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自从分手以后,两人是第一次正面谈起纠结于心的往事。
晏琳幽幽地道:“我很嫉妒秋云,她能出现在你的梦中,而我不能。”
侯海洋道:“我不是一个纯洁的人,经历很复杂,但是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是真心的。”
在黑暗中,侯海洋和晏琳轻轻地依偎在一起。晏琳只觉得身体有些发软,数年的思念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补偿。
晏琳原本不想再提李宁咏,可是那个梨花带泪的女孩印象太深,让她不能选择性遗忘,道:“刚才那个女孩,你爱她吗?”
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侯海洋决定说实话。从某种程度来说,说实话是成本最低的一种说话方式,不需要维护成本。说实话的弊端就是有可能在短时间得罪人。能够说实话的人往往是自信心很强的人,习惯性撒谎的人必然就是内心很怯懦的人。
侯海洋用尽量短的话将事情说清楚,道:“谈爱不爱有点抽象。具体来说,刚才吃饭时遇到的那位叫李宁咏,我和她交往有一段时间,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互相都进了对方家门,后来茂东案发生,整个茂东官场地动山摇,我受到了牵连,双规出来后被调到档案局,任副主任科员。前途无望,后来就分手了。”
晏琳有点不可理解,道:“难道就因为你调到档案局,到谈婚论嫁的两人就分手了,这也太扯了吧。我不能理解。”
侯海洋暗自腹诽,“你就是听到我说梦话说了秋云的名字就要分手,这也很扯。”当然,这话只能想想,不能说出来。侯海洋道:“李宁咏的爸爸曾经是巴山县委书记,现在还是茂东人大副主任,他们家很政治的,容不得我这种失败者。”
晏琳更觉得不可理解,道:“既然是茂东领导,你又只是受到牵连,而且很快就出来了。只要运作得当,应该很快就能改变你的处境。这不应该成为障碍。”
侯海洋道:“我有一个特殊情况,当时得罪过市委副书记谭星海,谭星海与杜书记关系不错。邱大海又与巴山县长彭克关系密切,彭克深深地牵进了原市委书记梁强案子。他们家是太讲现实了,算计利益太精,认为我这种情况必然难以翻身。”
晏琳分析道:“如果按照传统思路,你遇到麻烦,他们帮助你解决了麻烦,你肯定要心怀感激,以后就会全心全意对他家女儿好。”
几句话下来,侯海洋感受到了晏琳思路的变化。如今的她与五年前单纯的小女孩相比已经具有了初步的政治头脑,虽然还不深刻,但是已经初步具备了现实主义或是实用主义的思维模式。这种思维模式并非贬意,而是由于行政工作的需要采取的一种实用的思维模式。许多小清新从学校来到现实生活中,总是觉得格格不入,还被碰得头破血流,终归到底是思维上存在着问题。
侯海洋脑子浮现出邱宁刚最后摊牌时情景,道:“你这是正常人或者说是寻常人的思维方式。邱家思维方式很精明,他们不愿意赌一赌我的前途,不能承受赌输了的代价。与我分手,是他们寻找的最稳当最轻松的方法。”
晏琳道:“世界上哪有这种光得利没风险的好事。任何事情都得有代价,没有代价就要付出更大代价。”
侯海洋夸道:“这几年你进步很大啊,看问题有深度了。”
晏琳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以前很傻。”
侯海洋笑了笑,道:“以前是有点傻,太完美主义了。”
晏琳幽幽地道:“我知道,完美主义是一种病,可是总不能克制自己。”
侯海洋道:“读了四年大学,你这么漂亮,没有人追求吗?”
被侯海洋表扬和夸奖,晏琳还是挺高兴,道:“倒是有人追求,还是完美主义在作怪,没有成功。这五年,你谈了几次?”
“谈恋爱就只有一次,是毕业以后谈的。读大学时和一位体育系的师姐关系比较好,后来她回北三省,嫁人了。”侯海洋道:“我这人没有女人缘,总是如此。”
两人站在办事处铁门外,迎着寒风聊天。办事处守门人半夜起来进楼上厕所,回来时听到有两人站在外面,就进屋拿了电筒朝外面照。晏琳转过身,躲开电筒光,道:“走吧,回去吧,我不能太晚了。”
两人沿着路灯光又朝着宾馆走去,来时两人一直未接触敏感话题,回去时那层玻璃似乎悄然化掉了。晏琳轻轻挽着侯海洋的胳膊,手臂处感受到了一阵阵温度。这种感觉太久违了,让她有一种时光穿越之感。在距离宾馆有百米的时候,她停下脚步,躲在树影下避过路灯灯光,仰着脸,轻轻吻了吻侯海洋的嘴唇。
不同女人的味道是不一样的,李宁咏的吻热烈急切,晏琳则仍然如小姑娘一般羞涩,匆匆吻过,便将嘴唇收了回来。
“你的那个铁环还在吗?”
“在,估计得一直戴下去。”
“不生锈吗?”
“没有。”
“我能看看吗?”
当侯海洋准备将铁丝做成的项链取下来时,被晏琳阻止了,她用手抚摸着挂在胸前的铁丝,用脸去挨了挨,道:“当年你还真不容易。”
以前李宁咏也看见过这个铁环,不过并不在意,还劝他将这个土里土气的铁环换掉。对比起来,还是晏琳显得纯真一些。
嗅着晏琳秀发的味道,侯海洋伸手抱了抱她。这是今晚侯海洋最主动的行为,晏琳和侯海洋拥抱在一起。
身体之外是呼呼刮过的寒风,晏琳心里却格外暖和,几年来经常幻想着这一幕,居然奇迹般的实现了。晏琳心中有一阵冲动,希望就跟着侯海洋去过夜,那必然是一个无比美妙的夜晚。火焰刚刚升起又被强压下去,她绝对不能在办公厅领导和同志们眼前夜不归宿。
最终,晏琳的理智战胜了情感,道:“我得走了,不能太晚回去。”
在晏琳即将离开时,侯海洋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将其送到了宾馆大门口,看着她消失在宾馆里。
回到宾馆,晏琳心中犹如一万头小鹿在飞奔,就如初恋时的感觉。这种感觉如此美好,让她回到寝室欢乐地唱起歌。在卫生间洗澡之时,她打量着镜中的自己,皮肤光滑细腻,身材苗条匀称。当热水从上往下淋时,她眯着眼睛开始哼歌。
她哼的歌是一首男女双人合唱的老歌,男女两个角色和合唱都哼了出来:男:你慢慢走来走进我的视线??这样重逢像是梦女:多少年过去深情已是曾经??如今重逢只是空 男:忘记你多么难你该知道女:离开你多么苦你该明了
合:你有你我有我不同的路??为什么今天要这样重逢哼着哼着脑中突然浮现起抹眼泪的李宁咏形象。
这个形象猛然而至,一下就占据了大脑,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晏琳知道自己“完美主义”的缺点,便大声唱着歌,同时还如念经一样念叨着“我爱侯海洋、我爱侯海洋”,试图用这个念经的方式将“侵入者”赶出自己的头脑。
今夜,对于晏琳来说,注定是失眠之夜。
相较之下,侯海洋就要平静得多。他回到宾馆以后抽了半枝烟,躺在沙发上,眼睛望着天花板。
“我和晏琳要重新开始吗?”侯海洋反复追问着这个问题。
此时她未嫁,自己未娶,又曾经在一起过,有着很好的感情基础。原本重在一起并不是问题,可是他又提出另一个问题:“如果站在眼前的是秋云,我会犹豫吗?”
侯海洋提出了这个问题,但是没有敢于给出答案,他最后用一句陈述句定了性:“秋云已经到国外,或许就定居于国外。她有她的生活,我有我的生活,就象是永无交集的铁轨,并行着在这个世界上生活。”
早上起得很早,侯海洋和老赵在宾馆吃了早饭,便启程回巴山。在车上,侯海洋给晏琳发了一条短信:“我回城关镇开班子会了。”
回到巴山城关镇,打开办公室,看到郭达放在桌上的安排表,工作满满地排到了大年三十。
上班后,召开班子会,研究因侯海洋缺席而未召开的年底奖金、工资安排会。这个会相当重要,镇村干部都在等着会议结果。
八点半,侯海洋来到宋鸿礼办公室,宋鸿礼难得地开了个玩笑,道:“你那个省委办公厅同学结婚没有?”
侯海洋道:“没有。”
宋鸿礼道:“你们两人倒是般配,侯镇,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阿米尔都要冲,你也别落后。”
侯海洋笑道:“她在省委机关,眼光高,强求不得。”
聊了两句,侯海洋将上次的工资方案拿到手里,道:“宋书记,还有没有其他意见?”
宋鸿礼道:“已经商量过了,就按照原来的方案办。这几天事情多,今天的会最多一个小时。你要记得上次我给你的表,每个领导都要走到,若是不走到,说不定哪一天又惹麻烦。”
宋鸿礼如此强调此事,肯定是有经验教训的,侯海洋从宋鸿礼处理此事中看到了其霸气后面的精细和无奈。
侯海洋还未离开宋鸿礼办公室,财政所赵梅又走了进来,道:“侯镇也在,我就一起报告了。昨天要债的人在城关镇转了一天,今天还要来。”
宋鸿礼对此事也很无奈,道:“侯镇,你还是定个时间,集中起来讲个原则,免得这些债主们搬起大神来压我们。”
侯海洋道:“等开完班子会,你把所有名册和原始合同都抱到五楼的房间,我认真看一遍,下午,通知债主开会。”
赵梅道:“是所有债主吗?”
侯海洋断然拒绝道:“是手续齐全的债主,手续不全,我是不会兑付的。若是乱兑了,就是糊涂官。”
班子会上,侯海洋提出了工资、资金福利分配方案和集资款退还计划。
城关镇有多少钱是癞子头上的头发——明摆着,班子成员对侯海洋提出的方案没有意见,很快就通过了。
方案通过以后,侯海洋紧接着道:“我和宋书记商量了,下午由我和债主见面,宣布兑付政策。这次为了给债主们还钱,我发现了一个问题,其实这个问题我不是太想说。”
宋鸿礼在正式会议上总是很严肃,稳坐如山,将会场镇得平平顺顺,他接话道:“侯镇,发现什么问题就说,不要想着遮丑,我们是基层,都是做事实的,没有哪一件事情能麻过去混过去,必须真刀真枪,敢于刺刀见红。”
侯海洋道:“那我就谈谈机关管理问题。”关于机关管理问题,侯海洋提前与宋鸿礼沟通过,两人取得了共识,因此侯海洋才在方案通过后提出此问题。
班子成员听到这个话题,知道肯定要涉及前任,都打起了精神。
“春节债主赌了我几次门,有说好话的,有说歹话的,有找关系的,有玩悲情的,还有威胁农民工闹事的。这事肯定要面对,我就让财政所提供欠债人合同,在我的心目中,这是简单得很的事情,没有合同,凭什么让我付钱。结果发现有的合同在财政所,有的在农经站,有的找不到合同,有的债主所说的钱数与我们掌握的对不上。”侯海洋环顾了众人,道:“一个字,管理混乱。我没有指责任何人,只是指出一个事实。今天下午,凡是合同没有搞清楚的、付款明细不清的,都不在兑付范围内,如果有债主找到各位,你们就不必来说情了。”
侯海洋担任代理镇长以后,一直都很温文尔雅,将锋利爪子藏了起来。今天。他是第一次在所有班子成员面前亮出不好惹的爪子。
“针对这些情况,我建议明确两个制度,第一是机关财务管理制度,原则是严格财务管理。量入为出,打紧开支,艰苦奋斗,有多少钱办多少事,尽量不再产生新的债务。尤其是以后不能再有吃喝和烟酒的欠条,来客招待一律在机关食堂就餐。如果分管领导确需在外面馆子吃饭,到办公室报备,申请人签字,每月在党政办公会公布;第二是机关考勤和值班车辆管理等制度,原则很简单,车辆出动必须要经过办公室派遣,同时由财政所核定每辆车每月定额油费。”
这两个制度涉及到在座的每个人,如果认真执行,将影响每个领导的利益。
宋鸿礼没有等其他领导发言。接话道:“这个制度不是新鲜玩意,姚镇才来时也搞过,只是执行不力,后来形同虚设。今天会后,由办公室、监察室、财政所一起,按刚才侯镇说的原则重新拟定机关管理制度,办公室来牵头,半个月拿出来细则,供领导研究。我还建议增加一个制度,就是工作制度落实制度。这个制度就由纪委来牵头,也是半个月拿出来。”
会议开了一个小时就结束了,宋鸿礼道:“侯镇,我们出去一趟。”
等到侯海洋走出会议室后。宋鸿礼才道:“春节要到了,时间紧,事情多,今天到下午开会还有些时间,我们到敬老院去一趟,免得老人说政府不关心。”
侯海洋道:“这个时间到敬老院不能空着手。总得有点拿的。”
宋鸿礼微微一笑道:“办公室准备了些手套和帽子,每个老人一双手套一个帽子。你今天别坐老赵的车,跟着我走。中午去青桥江老坎家里吃饭,他杀了鸡,炖了汤请我们喝。”
侯海洋笑道:“宋书记早就安排好了。”
宋鸿礼交底道:“过了年还有一场选举,马虎不得,这是我这个党委书记和人大主席的责任。趁着这个时节,你与村干部熟悉熟悉,免得到时有意外发生。现在城郊的支书主任们见多识广,脾气都大,不和他们拉近感情,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他又意味深长地笑道:“今天下午要宣布兑付政策,这个时间点坐在办公室,你不是等着被吵架。我们到村社走走,还可以呼吸新鲜空气,免得身体都锈掉。”
谈话间,两人下楼,上了车。
宋鸿礼还是老派的干部,喜欢坐在副驾驶位置。侯海洋坐在后排,望着宋鸿礼花白的后脑勺,暗赞道:“宋书记真是一条狡猾的老狐狸,什么事情都掌控在手中,安排得井井有条。”
小车在城关镇地盘上穿行,侯海洋透过车窗望着以往熟悉的城市,有一种老虎在自己地盘上行走的控制感,这种感觉很不错。
到了敬老院,驾驶员老李将后备箱的手套和帽子提了下来,道:“老兰,快点拿东西。”
老兰听到声音,带着最年轻的两位七旬老人过来帮着搬东西。老兰讨好地笑道:“书记,今天给大家带了什么?”
宋鸿礼道:“帽子,手套,都是棉的,暖和得很。这是镇里专门到劳保厂拿的,不是批发市场弄来的地摊货,用个几年没有问题。”
帮忙的老人就拿了帽子戴在头上,一幅很得意的样子。
老兰上前伸手将老人的帽子取了下来,道:“现在不能拿,等会吃饭的时候把大家都叫出来,大家依着顺序来拿,免得有意见。”
戴帽子的老人一幅做错事的表情。
宋鸿礼站在院子里交代道:“老兰,春节不要把老人冻着了,加几个肉菜,不要舍不得吃。”
老兰在宋鸿礼面前就变得很憨厚,道:“舍得,我怎么舍不得。春节那天菜谱都定了,我们自己喂的鸡,炖全鸡汤,买了鱼,养在鱼缸里,还有猪蹄膀,都是好家伙。”
宋鸿礼道:“明年要用钱,提前给侯镇打报告,不能搞突然袭击。”
老兰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道:“我打了个申请。要买几把轮椅,有好几个老人走不动了,没有轮椅,只能每天坐在床上。”
侯海洋道:“有几个。我去看看。”
老兰就带着侯海洋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去看,介绍情况。
敬老院总体情况还算好的,房间和院子都打扫得清洁。侯海洋面对老人时很是和蔼,内心深处却是颇为震动,这些老人曾经也是精壮的汉子和漂亮的妹子。时间无情地偷走他们的容颜和身体,至死都不再还给他们。
看到老人的面上,侯海洋爽快地表态道:“这个报告我原则同意了,就算明年再困难,也得想办法给敬老院弄来轮椅。”
老兰不停地作揖,表示感谢。
在参观敬老院时,侯海洋将手机关闭了,免得接到为下午兑付方案拉关系的电话。有些电话没有接到就算了,真是接到了却办不了,就会结结实实地得罪人。
从敬老院出来。宋鸿礼、侯海洋就步行前往青桥江老坎家里。江老坎是青桥村的支部书记,极似某位叫梅老坎的棒棒军,因此得名为江老坎。江老坎的特点就是斤斤计较,每次镇里交待任务都要讨价还价一番。
青桥村地处城郊,多处土地被拆迁,是极易生事的地方。
江老坎对城关镇政府斤斤计较,对村民则是啰啰嗦嗦。有一次喝醉了酒,坐在一位老上访户的家门口,从中午一口气说到晚上十点。江老坎不仅是支书,还是那位老上访户的表哥。依着这两层关系,就霸着老上访户的堂屋,直到把长期跑京城的老表弟磨得几乎要哭了出来。结果,第二天。老表弟愤然离家出走,留了纸条道:“只要江老坎还在当支书,老子就不回青桥。”
此事被传出来后,在城关镇被当作了笑谈。宋鸿礼多次在会上表扬:“镇村干部做农村工作都要向江老坎学习,把嘴巴磨破,屁股坐破。腿板走破,当好了三破干部,农村工作就做得好了。”
爬上一个小坡,穿过一片浓密竹林,在狗叫声中来到了江老坎家里。江老坎院子里有浓浓鸡汤香味,堂屋里放着八仙桌,还有八双筷子。村支书、主任、文书、妇女主任、团支部书记兼民兵连长,青桥村主要村干部都聚在院子里,等着宋鸿礼和侯海洋。
宋鸿礼见面就宣布政策道:“今天我就是来喝江老坎的鸡汤,你们不要灌我的酒,也不能灌侯镇的酒,侯镇今天下午有个重要的会。”
虽然宋鸿礼刚一见面就打过招呼,侯海洋还是被灌了十来杯酒。好在经过了城管委洗礼,这点酒灌不翻他。喝了酒,大家又坐在一起谈天论地。青桥村的干部们都生活在青桥村,很少走到青村以外的地方,谈天的话题主要集中在青桥村。喝了酒大家没有了顾忌,谈得热火朝天,还面红脖子粗地争论起来。
侯海洋坐在他们中间不时插上两句,渐渐地,他发现自己融入到青桥村,掌握的直接信息比一本正经汇报时要多得多。
下午三点,侯海洋回到城关镇。当他进入六楼大会议室时,会场所有人的目光如探照灯一般齐刷刷地射了过来。
这是与青桥村完全不同的氛围,青桥村的气氛是热烈融合的,有矛盾都是本村本土的矛盾,话说得好听就能化解。六楼所有人都是城关镇债主,涉及到金钱,脸色就变得不那么好看。
侯海洋来到主席台,目光平视全场。
全场鸦雀无声,心神各异地望着坐在台上的年轻镇长。这位年轻镇长年轻得英气勃勃,刺眼得很。
侯海洋伸手打开话筒开关,道:“我先讲四点,首先感谢各位对城关镇的支持,没有你们支持,城关镇这几年发展不起来,这个感谢是真诚的,以后时间还长,大家都能看到我的真诚态度;其次,欠债按合同还钱天经地义,但是城关镇经济确实困难,今天拿出来兑付的钱都是宋书记和我以私人感情筹措的,私人感情借了是要还的,大家都是生意人,知道这个道理,可以说宋书记和我都尽了力的,问心无愧;第三,如果有意见,可以散会后和我对接,我会单对单听意见。如果觉得钱少,不想要,也可以;第四,你们用不着找熟人来通关系,没用,我把手机都关掉了。”
四点讲完,会场发出一片嗡嗡声音。很多人都找了领导来打招呼,结果是“手机关机”,此时听到侯海洋明言此处,都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原本有人准备在会场上闹一闹,没有料到这个年轻人气场很强大,态度坚定,居然将一帮子老江湖镇住了。
会场安静了两三分钟,一个胖子站了起来,道:“侯镇长,十比一的兑付比例,完全是打发乞丐,太不仗义了。”
侯海洋看着眼前的胖子,道:“请问你叫什么名字,是那个公司的?”
胖子颇有些怨气,道:“我是金维建筑公司的,叫康大江,前年修小学的钱都没有拿完,我想问一问侯镇,到底要拖到什么时候。”
侯海洋认真研究过每个债主的情况,这个胖子康大江据传说与市委常委、副市长康正平有亲戚关系。但是侯海洋不是特别相信此事,他和秦真高接触过很多次了,若是康正平真有亲戚在巴山搞企业,依着秦真高性格,十有八九会提起。还有另一种可能性,就算是有亲戚关系,血脉亦远了。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都对侯海洋不构成压力。他专注地看着康大江,道:“在会上我不想回答每个公司的具体问题,只是谈大原则,要谈具体问题得到办公室去单对单地谈。散会后,你过来吧。”
康大江坚持道:“现在是民主社会,既然是开会,总得让我们说话吧。就算是按十比一来兑付,我也少了。城关镇没有付完的钱还有七十七万,应该付我七万七,凭什么只给我两万块钱。”
侯海洋道:“我刚才讲得很清楚,付钱得按规矩办事,我只承认合同上应该付的钱,至于超出那一部分,得审计报告出来以后,根据审计报告才能支付。”
城关镇与康大江的纠葛实质上是一笔糊涂帐,当时工程超量部分引起了争议,审计部门审减得很多。康大江却要坚持按照城关镇现场人员签单付款,而城关镇现场人员早就辞职,连人影都找不到了。
康大江仍然道:“两万块钱就是哄鬼。”
侯海洋对付眼前这种局面颇有心得,知道不能纠缠,也不能久拖,迅速下了决断,道:“如果康总不接受这个方案,春节前就没得钱。春节后我们再协商一次,如果你不满意。可以到法院起诉。”他又对众人道:“城关镇目前确实困难,希望大家理解和支持我的工作。如果不支持我的工作,以后就别想得到城关镇的支持。我再强调一点,不愿意领钱的。绝不勉强。”
在座多数人听到侯海洋又软又硬的一番话,只能接受这个方案。他们也能理解新来的代理镇长遇到的难处,想留一条以后能打交道的退路。
众人怀着各种念头,到财政所去办手续。
康永江气鼓鼓地坐站在会议室窗边打电话,当侯海洋经过时。他拿起手机递了过去,道:“侯镇,你接个电话,你的同学秦真高的。”
侯海洋最烦接这种电话,瞪了他一眼,径直走开,把康永江扔在一边。
康永江急于要钱也是被逼得没办法。在元旦时参加一次聚会,输了一百多万,其中五十万是现场借的高利贷,春节前被逼得甚急。只得四处收工程欠款,以渡过难关。巴山老板群体里颇为流行打大牌,一场输个百把万是常事。康大江的金维建筑公司前几年颇赚了一些钱,算是巴山先富起来的一批人,最先买奔驰,最先包三奶。如今赚的钱都投入到赌博事业,弄得囊中空空,无法过年。
康大江望着侯海洋挺直的后背,就在后面骂:“马的,一点面子都不给。”
在电话里。秦真高还在喂喂地打招呼,“康总,怎么回事,打通了也不说话。”康大江骂骂咧咧两句后。才听到话筒传出的声音,道:“秦秘书,你那个同学侯海洋架子大得很,屁股翘上天,我说是你的电话,他奶奶的理都不理。”
听到这一句。秦真高原本还不错的心情顿时就阴沉下来。
梁强案发后,茂东进行了一系列人事调整,市委常委、副市长康正平没有在茂东能更进一步,反而被调出了茂东,到另一个市担任市委常委。康正平走得突然,或者另有其他原因,秦真高没有跟着康正平调走,依然留在原单位。
以前秦真高跟着康正平,在秘书中还有些脸面,如今康正平走了,他便没有了着落,要么在办公室无所事事,要么被当成听用做一些杂事。
秦真高是在半年前认识康大江的,当时满满一屋子人都姓康。康大江与康正平到底是多亲的亲戚,秦真高到现在都没有弄清楚。虽然他也不是很鸟土豪味十足的康大江,可是听说侯海洋不接自己电话,还是被气着了。
康正平离开后,秦真高感受到了有老板和无老板的巨大落差,心理特别敏感,此时被侯海洋忽视,心里别提有多难受了。
正在难受之时,平时关系还不错的李大姐悄悄进来,神神秘秘地道:“邓书记还没有配秘书,我们老大正在准备人选。现在康市长调走,你完全可以争取啊。”
此时听到李大姐提起这事,秦真高精神一振,随即面露难色,道:“袁常委那边,我完全说不起话啊,李大姐,你帮我美言两句。”
李大姐道:“你是当局者迷,郑娅的爸爸与袁常委的老婆曾经是同事,郑娅爸爸出面应该管用。”
秦真高道:“以前确实是同事,只是后来来往不多,不知能否还说得上话。”
李大姐道:“想要办事就不能前怕狼后怕虎,别人没有关系都要创造关系,你有老关系不用,未免太清高了。别愣着了,赶紧去找郑娅。”
李大姐说完此事,就赶紧离开秦真高所在办公室。
秦真高初到茂东工作之时,其父亲不相信儿子的胃事能力,亲自将其送到茂东,还通过朋友关系找到了市委办资深的李大姐。经过其父精心经营,李大姐成为秦真高在茂东最靠得住的朋友。遗憾的是李大姐虽然在市委办工作时间很长,但是职务不高,只能当探子,不能做决策。
如今,当初父亲布下的棋子在关键时刻起到了通风报信的作用。
读大学以后,秦真高经常鄙视父亲凡事皆用钱开道的行为模式。实践证明,没有文化的父亲靠着最朴素的观念,办起事来顺风顺水,而自己空有一肚子学问,办事总是束手束脚。
他给女友郑娅打了电话,说了市委办正在为邓建国配秘书之事。郑娅对这些事敏感得很,接了电话,便驱车直接找到父亲。
于是,郑家调动起所有关系,想把准女婿送到邓建国身边。
此时侯海洋通过康琏约好了与邓建国在春节见面。侯海洋初掌镇长之权,正在逐渐进入角色,更关键是与岭西侯家有三年之约,压根没有想到要去给邓建国当秘书。
开会时,侯海洋说了些严肃强硬的话,让债主们去财政所领钱。回到办公室以后,侯海洋做好了与债主们单独交锋的准备,并且把手机也打开了。事已至此,只要不是县委书记等关键人物打来电话,他决定不再改变方案。他坚信,凭着吉之洲等领导的工作水平,绝对不会打这个电话的。
他的判断基本准确,开会到现在,电话接了几个,但是没有一个说情的。唯一的一个电话与秦真高有关,但是当时那个情况实在不能去接这个电话。他相信吉之洲等县领导的水平,却不相信秦真高的水平。若秦真高当真不识趣地开口,将让原本就不佳的同学关系雪上加霜。
又等了一会,债主们居然都没有到侯海洋办公室。他们在财政所领了钱,怀着各种情绪各自回家,没有人来办公室啰嗦。
宋鸿礼也注意到这个现象。以前姚向辉当镇长之时,每年这个时间,姚向辉的办公室总是挤满了人,吵架拍桌子的次数不少。宋鸿礼坐在办公室听了一会,确实没有听到侯海洋办公室发出刺耳的吵闹声,想了一会,提着手包,出了办公室。
宋鸿礼走进了侯海洋办公室,问道:“还顺利吧。”一直以来,他进镇长办公室的时间不多,通常都是镇长到他的办公室商量事情。就算是侯海洋上任,他进其办公室的次数用五根手指都数得过来。
侯海洋道:“比预想的好一些,会上只有一个叫康大江的胖子在叫唤,其他人都接受了方案。我特别强调了,如果有什么想法可以散会后到办公室来找我,结果一个人都没有来。”
宋鸿礼道:“你这人面带煞气,这些债主不敢在你办公室啰嗦。这是好事,也不是好事。城关镇每年各项建设任务不少,又总是不能及时给钱,所有还得与这些老板们搞好关系,否则谁都不敢为城关镇做事。这个度,要把握好。”
侯海洋来城关镇工作前听说过关于宋鸿礼的霸道传说,现在接触下来,感觉宋鸿礼道行确实很深,却是颇知进退,并非一味逞强。自己与他在一起搭班子,互相对了胃口,相处得很不错。
宋鸿礼提醒道:“年关年关,有无数关口要过。今天把债主们打发了,明天你抽时间把名单上的事情办了,这事说大就大,说小亦小,马虎不得。”
侯海洋想着长长一串名单有点发怵,可是躲避不是办法,就道:“从明天开始,专心把这事办了。最后再开一个安全工作会,吃一次团年饭,就可以等着过年了。”
宋鸿礼难得地赞了一句:“侯镇进入角色很快嘛。”
这时,办公室主任郭达跑了过来,道:“刚才接委办通知,邓书记要到城关镇来开一个调研会,这是委办确定的参会人员名单。”
听到这个计划外的事,宋鸿礼眯着眼想了想,问道:“主要调研内容是什么?”
郭达道:“题目比较宽泛,是基层组织建设。”
宋鸿礼又问侯海洋:“上一次在茂东,侯镇与邓书记见过面没有?”
侯海洋笑道:“见过面。不仅是这一次见过面,以前我在岭西大学读书时,邓书记在岭西工学院任党委书记,我们就见过,算是熟人。”
宋鸿礼道:“难怪邓书记要到城关镇来,原来认识侯镇。既然有这层关系,你就和邓书记提前联系,问问情况,免得到时汇报不到点子上。”
侯海洋道:“邓书记过来调研,肯定不是因为我在城关镇,而是城关镇本来就是全市乡镇的旗帜。”
宋鸿礼道:“不要想着什么旗帜,还是先把明天的事情弄好。”
侯海洋道:“那我稍晚一些和邓书记联系。”
宋鸿礼就对郭达道:“你们下班都不要走,等到侯镇把情况摸清楚后,赶紧写汇报材料,晚上要拿到手上。”
侯海洋道:“下班十五分钟,郭主任到我办公室。”
此时已经接近下班时间,侯海洋在办公室坐了一会,抽时间看了看文件。他等到六点零五分,给邓建国书记发了一条短信。
十几秒钟以后,邓建国回了电话过来,道:“侯海洋,我们只能等到初四或初五才能见面了。我原本想在春节前城关镇来走一走,半小时前,接到了省里通知,要接待京城部委的同志。市委办等一会就要给县委办发取消会议的通知。我先给你出一道题目,目前基层组织建设出现的问题不少,有点象塔西陀陷阱,如何破解这个难题?”
侯海洋知道塔西陀陷阱的准确意思,道:“邓书记,这个题目很大啊。”
邓建国道:“我准备在上半年到各地走一圈,研究加强基层组织建设的有效办法。你在城关镇负责,可以创造性地作一些思考。这件事情做得好,影响会很大。”
打完电话,侯海洋没有立刻反馈这个信息,而是坐在办公室想了一会。他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是一个能够在众多基层干部中脱颖而出的机会。
当郭达准时出现在办公室的时候,侯海洋道:“刚才我和邓书记联系了,临时有事,改变行程。”郭达松了一口气,道:“那邓书记什么时候来,有没有确定?”侯海洋道:“肯定要来,放在春节后了。”
邓建国未能成行,给侯海洋腾出了不少时间。第二天,他便将所有事情放下,专心去完成宋鸿礼书记交给的重要任务。城关镇是大镇,要想顺风顺水地运行,春节前一定要将该拜的菩萨拜完,否则某一天遇到麻烦还不知道麻烦来自何处。
对于侯海洋这种性格从内里比较高傲的人来说,到处给领导汇报工作是一件不愉快的事情。他整整用了两天时间,才将名单上所有的领导都拜访了一次。临近春节,这些领导都没有离开办公室,还在坚守岗位,接待了不少汇报工作的部门领导。
汇报完工作,已经到了大年二十九,春节的半只脚掌已经踏了过来。
宋鸿礼一点都没有要休息的样子,从大年二十九开始,和侯海洋一起密集地去拜访各村支书和村两委的干部,喝得侯海洋醉了好几次。
到了大年三十晚上,宋鸿礼又将侯海洋和四个年龄最大资历最深的支书约到自己家里,喝酒,吃饭,看春晚。他平时喝酒并不多,今天晚上却喝得不少,完全放开。
侯海洋本来就是独自一人在城里,初一又要值班,晚上喝些酒,日子更好打发。
晚上十点半,大家离开宋鸿礼家。宋鸿礼对最后离开的侯海洋道:“侯镇,我们两个说好,春节时间难得可以休息,你们就不互相拜年了。工作上互相支持,比什么都重要。”
在原计划中,侯海洋是准备在初三给宋鸿礼拜年。通过这一段时间接触,他了解宋鸿礼的性格,知道他说的确实是真心话,道:“那我初一值班后,就到阳州去住几天,有什么事情就直接通知我,回来很方便。”
宋鸿礼道:“你就到阳州安心耍,有我坐镇,没有翻天的事。”
侯海洋带着酒意回到家中,打开电视,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会,便倒在沙发上睡着了。半夜被冷醒,这才上了床。
初一,值班,平安无事。
侯海洋中午把值班组成员聚在一起,在伙食团吃了一顿饭。侯海洋平时都挺严肃,让很多干部觉得侯海洋不好接近。今天中午聚餐时,侯海洋主动喝了几杯酒,与同志们有说有笑。喝罢酒,侯海洋还让办公室同志去弄些红纸,裁剪好。
侯海洋就在办事处门口给过路的市民免费写春联。
在办事处附近有许多各个单位的家属院,在初一出来散步时,见到办事处大门口有人写春联,便过来围观。
办公室同志临时从电脑里下了不少春联,打印出来,摆在桌上。围观的群众想要哪一幅春联,就由侯海洋来写。侯海洋笔走龙蛇,不一会就写出了十来幅春联。他书法水平比起街道上手写春联的水平高了许多,还会各种字体,来要春联的市民络绎不绝。拿到春联的市民听说写春联的年轻同志是城关镇一把手镇长,都竖起大拇指,直夸这个镇长有水平,平易近人,肯为老百姓办事。
经过这事,参加写春联的同志转变了印象,觉得侯海洋还是通情达理的。
初二,侯海洋回到新乡,与父母一起拜祭了祖坟。
原本计划初三到张大炮家里去拜年。初二晚上侯厚德与张家联系,得知张家全家都要到吴立勤老家过年,改在初五再去张家拜年。
春节前侯海洋拜访了县里很多领导,礼节走到,免去了春节期间麻烦,这让侯海洋也节约了时间和精力。他在初三就来到茂东,先给组织部副部长丁原拜了年,中午和杨洪军吃饭,还将吴重斌、蔡钳工和田峰叫到一起。
吴重斌见面就道:“蛮哥,听说你和晏琳又搞到一起了,对这一点我是坚决支持的。”
侯海洋道:“还早,只是见了面。”
这么些年,杨洪兵天天泡在酒场里,却奇迹般地保持着穷凶恶极云中鹤式的削瘦身材,他支持吴重斌的意见,道:“晏琳我见过,李宁咏也见过,凭心而论,两人都是美女,但是真正适合蛮哥的还是红旗厂那个女孩子,你们两人是生死之交,这点不容易啊。”
当年侯海洋从吴建厂手里救出晏琳时,是用菜刀对阵枪弹,从这一点来说,生死之交一点都不夸张。
侯海洋对于自己的感情生活挺迷茫,那日与晏琳重逢以后,这几天两人都没有主动与对方接触,包括春节期间都没有联系,这种状况真实地反映出两人之间的犹豫和徘徊。他端起酒杯,道:“不说这些男男女女的事,今天我们是男人在一起,喝酒,不聊别的事。”
中午吃饭时,侯海洋一直保持着清醒。因为晚上要到康琏家里,喝醉了酒是对长者的失礼。下午,几人在小钟烧烤房间清理一个房间,打起了麻将。侯海洋对打麻将兴趣不打,陪着诸位老友打到四点钟,便先告辞,来到康琏家里。
康琏家里还是一如既往地清静。在平常日子康琏还可以讲乐得清静,在传统春节期间,他明明有儿子有妻子,却过着孤身一人的生活。大年三十夜,到了凌晨,听到满城鞭炮爆炸声,心里更是五味陈杂。侯海洋在初三过来,他自然很欢迎。
两人没有在外面吃饭,就在家里煮了香肠和腊排,炒了素菜,倒上两杯小酒,对酌。
“明天我们八点半走,早点到建国家里去,大家一起写写字。中午吃了饭,我们就离开。他在这个位置上,应酬是免不了的,我们不能占了太多时间。”康琏喝了两杯酒,主动安排明天活动。
侯海洋道:“明天从邓书记家里出来,杨叔还想到什么地方去,我就当驾驶员,全程陪同。”
康琏道:“算了,到时我自己去拜访两个在省城的老朋友。你的事情也不少,别把时间全部耗在我这里。”
侯海洋要到张大炮家里去拜年,这同样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他就没有矫情,点头道:“那我们明天就在省城分手,元宵节我再过来。”
喝了酒,两个没有牵挂的男人跑到茂东工人电影院看了一部电影。电影名为《角斗士》,讲的是罗马将军马克西·蒙斯的故事。开篇是大战,大战结束后是内争,当电影演到马克西·蒙斯回到家乡见到惨死妻儿的时候,康琏想起了远在他方的妻儿,不禁黯然神伤,陷入了难以明言的伤感之中。
他将伤感埋在心底,看完电影,与侯海洋有说有笑地讨论情节。
侯海洋正处于人生的上升期,对于马克西·蒙斯拒绝国王的选择有些遗憾,但是并没有康琏的深刻忧伤。
初四,康琏和侯海洋在十点钟就来到邓建国家里。邓建国欢欢喜喜地将两人带到了书房,辅开檀纸,轮番上阵,写得很是过瘾。即将午餐时,邓建国突然道:“侯海洋,你是岭西大学的,认识秦真高吗?”
侯海洋道:“认识,我们是同班同学,还是同寝室的。”邓建国凭着常识推测侯海洋和秦真高两人可能认识,没有想到侯海洋和秦真高居然是这么近的关系,他用非常平淡的语气问道:“小秦这人怎么样?”
侯海洋知道邓建国不会无缘无故地提起此人,最大可能性是在寻找秘书。他从心底不愿意秦真高和邓建国走到一起,正要思索如何回答时,康琏突然插话道:“建国是要选秘书,其实你何必选,侯海洋就是最好人选。”
邓建国道:“侯海洋已经是主政一方的镇长了,让他当秘书委屈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他办。”
经过康琏这一打岔,事实上就把话挑明了,侯海洋态度明确地道:“秦真高从学识到能力都还不错,但是不太适合作秘书,心思重了些。”
邓建国没有料到侯海洋态度这样鲜明,哦了一声,没有表态。在他心里,已经决定将排在名单前位的秦真高排除在外。
康琏再次道:“建国选秘书,还是可以考虑侯海洋。”
邓建国笑道:“侯海洋,杨老师对你真是好,多次推荐你了。我是真有任务交给你,当前农村矛盾突出,如何解决此问题,方法之一是村务公开和民主管理,这将是我今后工作的一个亮点和重点。你把这个工作抓好了,比给我当秘书有出息。”最初说此话时,他还有些笑意,说到后面就严肃起来。
侯海洋道:“邓书记,我记住了。”
康琏又点了一句:“侯海洋,你有没有合适的秘书人选,也可以向建国推荐?举贤不避亲,这是我们的优良传统。”
侯海洋望向邓建国,见其点头,便道:“那我推荐一人,市委宣传部的邱洪,岭西财经学院毕业,省委组织部选调生,在巴山阳和镇当过党政办主任。”
在市委办建议名单中,恰好有邱洪的名字。邓建国还是没有表态,只是说了一声:“我知道了。”
吃过午饭,从邓建国家里出来,侯海洋便与康琏分手。
康琏去老友家里,侯海洋则径直来到华荣小区。以前进入华荣小区的房间是直接开门,如今姐姐和赵海明确了关系,进入家里则必须要按门铃,免得彼此尴尬。
进入家门,家中无人,桌上留了一张条子。原来是姐姐侯正丽到赵海家里去了,要下午才能回来与从巴山过来的爸妈汇合。
这也就意味着家里今天下午将只有一个人,可以安安静静地坐了一会。
从调到城关镇工作以来,诸事缠身,一波又一波,一直没有停下来。进入春节更是忙得不可开交,今天下午是难得的独处时间,可以彻底放松下来。他打开电视机,躺在沙发上也不看,把电视声音当成背景。
就这样无所事事地睡了一会,总觉得有些事情没有做。侯海洋翻身坐起,想了一会,才想清楚自己不安的原因。不安的原因是晏琳,自从两人重新拥抱以后,一直没有联系,连电话都没有打。
他调出了晏琳的手机号码,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如果打了这个电话,就意味着是一种态度——重新在一起的态度。侯海洋扪心自问,确实没有作好鸳梦重温的思想准备。他对晏琳有感情,这是真真切切的。可是要重新谈起恋爱,时过境迁,始终不如当年那样纯真,也少了点当年的激情。
“没有想明白,就暂时不打吧。”侯海洋尊重了自己内心感受,没有将这个电话打出去。
放弃了这个电话,侯海洋依然不会。他盘腿坐在沙发上准备冥想,还未进入冥想状态又拿起了电话,这次是打勇了胖墩的电话:“胖墩,我在华荣小区。”
杜建国道:“你终于来了,我早一直在等你。”
侯海洋道:“为什么要等我?”
杜建国道:“电话里一言难尽,见面再谈。我青皮在东城,一直没有回家。把自己关在出租房里。昨天我去找了他一次,就坐在沙发上抽烟,不跟我出门。看他的样子,有十天半月没有出门了。”
侯海洋道:“为什么不出门?”
杜建国道:“我觉得是抑郁了。从苏三妹的事情开始。他就没有完全走出阴影。后来吴培又出了国,双重打击下,我觉得心理真受到些影响。”
侯海洋道:“这是矫情,从小到大,谁没有受到过打击。若受到一点打击就萎靡不振,也不是男人。”
杜建国道:“你是蛮哥,闯过社会,能经受打击。青皮表面上看起来潇洒,实则心理比较脆弱。他爸在春节时来找过我,提起青皮就是一眼泪水,青皮给他爸爸说,不能通过司法考试就不回家。而他现在的那个状态,我估计根本通不过司法考试。”
侯海洋道:“这事,你怎么不跟我早说。”
杜建国道:“前一段时间你自己都是一屁股屎没有弄干净。给你说这事,徒增烦恼。昨天去见了面,我就准备和你联系。”
“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就去找青皮,他的出租房在哪里?搬地方了吗?”侯海洋在大学里最好的朋友就是杜建国和青皮,如今青皮混得很不如意,甚至听起来精神都受到了影响,这让侯海洋着急起来。
杜建国道:“吴培走了以后,他就没有住在学校里面,租在以前吕一帆卖花旁边的一幢老楼里。”
侯海洋道:“那我们就在卖花的地方等。然后一起去见青皮。”
离开华荣小区,侯海洋来到距离岭西大学不远的美食一条街。由于岭西大学扩建,此处已经有很长一段被拆迁,只剩下部分未折门面还在营业。人流与以前相比大大减少。等了十来分钟,杜建国肥胖健硕的身躯出现在侯海洋视线里。
两人见面没有寒暄,直奔赵波所在的出租房内,边走边交流想法。
赵波所住出租房是一幢单体楼房,住的多是出租户,春节期间。出租户大多回乡,此幢楼就显得格外冷清。走道无人打扫,有不少鞭炮碎宵以及杂物,又脏又乱,陈旧破败。到了六楼,杜建国指着一个带着铁锈的防盗门,道:“青皮就住这里,里面条件不好,除了一张床和旧桌子,没有什么家用电器,还有就是当年放录相的设备。”
侯海洋上前敲了门,无人回应。他回头望着杜建国道:“你确定还在家?”杜建国道:“应该在这里,他爸来找他时,还是我带的路。”
侯海洋将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里面响动,听到有“踢踏”的声音,就用力拍打铁门,道:“青皮,是我和胖墩,苟日的,开门。”
拍了几下,门终于打开了。赵波往日最有代表性的光头变成乱糟糟的鸡窝头发,由于多日未洗,板结成束。屋内随便扔着十来个方便面桶,散发着一种难闻味道。侯海洋在这一段时间忙于城关镇工作,很少与赵波联系,确实无法理解短短的一段时间为什么他会有这种惊人变化,问道:“怎么回事,你不是在闭关复习,准备参加司法考试吗?”
赵波道:“我就是在闭关。”
侯海洋道:“闭关不是关监狱,你这个状态有问题。”
赵波垂头丧气地坐在一张用胶布缠着脚的藤椅上,竭力用无所谓的态度道:“我的状态有什么问题,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侯海洋在屋里走了一圈,到里屋将窗子打开,让空气对流,带走屋内臭气和浊气。
杜建国依着刚才路上商量的计划,直指问题核心,道:“是不是苏三妹结婚的事情刺激了你。”
赵波如斗鸡一般,猛然间就发作了,道:“屁话,苏三妹结婚管我什么事情,她是哪年哪月的人,与我没有关系。”
话虽然哪此说,可是激烈的情绪出卖了其内心真实想法。侯海洋来到了赵波身边,道:“吴培到国外,给你联系没有?她既然要走,你何必留恋。”
赵波胸口起伏着。很不友善地道:“你们两人是不是故意刺激我,有事说事,没事走人。”
侯海洋就瞪着赵波。赵波不服,也瞪着侯海洋。突然。侯海洋没有任何征兆地挥出一拳,这是惯常使用的胃锤,而且一点没有留情,不等赵波倒下,第二个胃锤又打了出去。赵波这一段时间生活极无规律。天天吃方便面,营养完全跟不上,身体虚弱得很,被这两拳重击之后,痛得卷缩在地上,鼻涕和眼泪齐飞。
侯海洋没有给赵波以喘息之机,拖着其衣领就朝卫生间走。赵波双腿不停乱蹬,叫道:“放开我。”侯海洋断喝道:“胖墩把外面门关了,今天要给青皮一点教训,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侯海洋将赵波拖到了卫生间,打开喷头,劈头盖脸地对着赵波一阵乱喷。按照侯海洋的想法,不管热水冷水,先把赵波淋清醒再说。喷头出水后,热水器发出了响动,不一会就冒出了热水。
“烫。”赵波坐在地上吼。
侯海洋将喷头移开,调了水温。继续朝着赵波一阵乱喷。
持续淋了几分钟,赵波完全变成了落汤鸡,头发贴在头上。
侯海洋这才作罢,将喷头丢在一边。道:“青皮,自己洗个澡,等会我们一起出去,先把头发剪了再说。你这种做法不是男人,不管遇到什么事情,自己折磨自己算什么事。”
杜建国和侯海洋不给赵波说话机会。离开了卫生间,将门关上,等着赵波在里面冲澡。杜建国道:“蛮哥,我们的动作也太生猛了,我怕赵波接受不了。”
侯海洋道:“不用霹雳手段不显菩萨手肠,不给他来一个当头棒喝,轻言细语地劝说,没有效果,赵波这人是个情种,四年前就为了苏三妹搞过一次,如今苏三妹结婚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他还是无法摆脱。值得庆幸的是他没有喝酒,满屋子没有酒瓶,从这一点来说也不太严重。”
杜建国道:“你观察得挺细。”
侯海洋道:“上一次为了苏三妹醉酒,我印象太深。”
两人议论了一会,赵波赤裸裸地走了出来,苦着脸道:“蛮哥,你到农村工作变成暴力狂,下手这么重,刚才我都吐了。”
侯海洋笑眯眯地道:“快去换衣服,我们等会找理发馆,把头发剪了。”
被打了一顿,又被迫洗了澡,换了衣服的赵波看起来顺眼得多了。只是脸色苍白,头发凌乱,与英气勃勃的侯海洋和红光满面的胖墩相比,反差格外显眼。
春节期间各行各业多半歇业,找遍东城,最后在一个偏僻小巷里找到一个路边摊子,一个接近七十岁的老头穿着肮脏衣服,坐在风中等生意。侯海洋上前道:“会不会刮光头?”老头振作精神,露出职业骄傲,道:“家传手艺。”侯海洋又问:“工具有没有消毒,会不会伤了头皮?”老头继续昂着下巴,道:“家传手艺。”侯海洋道:“就是他了。”
赵波坐在路边椅子上,披了一条传统黑色披子,显得十分可笑。老头拿着锋利的刀子在乱刀布上利索了刮了数下,然后就开始在赵波乱头发上作业。
随着头发随风飘落,赵波又惭惭露出了青皮本色。等到了一颗头又锃亮时,赵波又变成了青皮,只是脸色苍白、面容削瘦。
理头发时,侯海洋接到了姐姐侯正丽电话。
赵波离了头发后,三人一起到老味道餐馆去吃饭。
杜敏见到故人,热情地笑道:“胖墩,你还是这么胖,夫人怎么没有一起来。青皮,你的头真亮,怎么脸色不好,等会喝两杯就好了。”
二楼,侯海洋见到了父母、姐姐以及赵海。
侯正丽道:“等会张爷爷一家人都要来,专门吃巴山菜。”侯海洋低声道:“假期不多了,什么时候到岭西,我觉得应该去一次。”
在老味道二楼找了小包间坐下,杜敏陪着三位老熟人聊天。不一会,服务员送来为今天晚上为大包间精心准备的菜谱。侯海洋接过来认真研究一番,把所有高大上的菜品全部划掉,换上巴山本地菜,越土越好。
杜建国看着侯海洋认真的神态,道:“这个客人是谁啊,这么隆重。”
侯海洋道:“巴山的一位老朋友,是世交的那种老朋友。等会我爸妈要陪他们一起过来吃饭,他们在另外一边吃,我们几个同学就在这边。对了,他们家有一个女生还是我们的校友,比我们低两级,叫张晓娅。”
赵波端着杯热茶,开始神游远方,似乎没有听到侯海洋在说什么。
杜建国道:“这个名字熟悉,但是要看到人才知道是否见过。”
“应该见过。那个女孩子不是那种很漂亮的类型,属于内秀型。”侯海洋又道:“等会把陈秀雅一起叫来,我有好久没有见她了。”
侯海洋见赵波心不在焉的模样,道:“我觉得不能让你闷在家里参加司法考试,这样迟早要坏菜。你有两个选择,第一个选择是到胖墩岳父的工地上去,与工人同吃同住,同劳动就算了,你吃不了这个苦。我请陈总给个安个法务头衔,给工资,算是一份工作;第二个选择是到赵海公司去,他们做贸易,项目多,你可以跟着他们法务部门实习,一边实习,一边准备司法考试。”
赵波还在揉着肚子,道:“蛮子,刚才你的手太重了,现在还在痛。刚才我真是吐了。”
侯海洋道:“你别打岔,今天必须做出选择,要么到工地,要么到公司,绝对不能一个人住。”
赵波怒道:“你有什么权利安排我的生活。”
侯海洋道:“凭着大学四年我们天天在一起。你现在这个状态,我必须要拉你一把。”
杜建国看着赵波脸色神情不停变幻,害怕两人当场说僵,道:“莫激动。这事大家商量。”
侯海洋态度坚决地道:“胖墩不要绥靖,必须立场坚定地拿出措施,否则就是害了青皮。就算今天青皮跟我翻脸,我也要坚持我的做法,这样以后才能问心无愧。”
赵波脸上阴晴不定。过了一会,气势软了下来,道:“工地上有没有女人?”
侯海洋道:“有是有,都很丑。”
赵波道:“那就到工地上去。”
杜建国见赵波终于服软,松了一口气,笑道:“今天开一瓶酒,庆祝我们大律师出山,我准备在博客上发一篇青皮出山记。”
赵波有些泄气,神情又有些轻松,道:“我知道你们两人都是为了帮我。就是这口气顺不过来。”
侯海洋道:“所以打一顿还是有效的。”
赵波不服,道:“如果不是看在你的动机是好的,我早就还手了。”
侯海洋轻蔑地道:“你要还手也得有这个战斗力,我进门就闻到酸臭味道,让人发呕。以后到了工地,跟着工人们吃大锅饭,绝对要吃得肚子滚圆,身体才好得起来。”
赵波是鸭子死了嘴壳子硬的角色,道:“当年我们军训的时候,那个张教官还是很牛。我照样摔了他一个狗啃屎。蛮哥打架是牛,可是架不住我处心积虑搞偷袭。”
见到赵波又恢复了几分争强斗嘴的神情,不再是病歪歪糟老头样,大家就放心一半。陈秀雅来到老味道土菜馆时。三人围坐在一起正聊得起劲。她望着赵波青青头皮,道:“赵波终于走出来了,还是蛮哥有办法。”赵波道:“你要回去给你爸说,明天我就要去投奔他。”问了几句情况,陈秀雅笑道:“早就应该去了,我爸那地是疗养的好地方。蛮哥仕途遇到挫折时,第一时间就到了工地。蛮哥在工地打过架,如今在工人中都很有名气。青皮去了,肯定也有名气。”
六点钟时,张大炮一大家人、侯厚德四人来到了老味道,侯海洋赶紧到楼下,将老味道的老板杜敏介绍给张大炮,又带着大家上了二楼,来到大雅间。
杜建国、赵波都站在窗台,寻找侯海洋口中的小师妹。当看到张晓娅时,杜建国笑道:“这个侯海洋说假话,这个女孩我见过,当年接新生时就引人注目。”赵波算是半个中文系的人,也同意了这个说法,道:“是啊,我都有印象。”
陈秀雅笑得更是灿烂,道:“张晓娅是我们象棋社的酒窝公主,下得一手好棋。”侯海洋将张大炮那一桌招呼落桌以后,抽空又到杜建国这边来说话,听到陈秀雅介绍,有些惊讶地道:“张晓娅会下象棋?”
陈秀雅道:“她比我还早进象棋社,棋下得好,笑起来脸上有两个漂亮的小酒窝,因此成为象棋社的酒窝公主。你当时只关心学生会的工作,就象是正教大派的子弟,自然不会注意到象棋社这种小门派发生的事。”
象棋社是比新闻社历史更为悠久的学生社团,人数有限,纯粹是为了兴趣而聚在一起。陈秀雅是象棋好手,初入大学时还受到家庭影响,心有阴影,不愿意参加社会活动。与杜建国谈恋爱以后,她才逐渐融入到火热的校园生活中,在临近毕业时间参加了象棋社,还参加了校园歌手比赛。
侯海洋道:“新闻社也是小门派,胖墩是小门派掌门人,很受大门派气的。”
陈秀雅维护着丈夫的光辉形象,道:“新闻社是应运而生,与就业市场结合在一起,后来屌丝逆袭,不算是小门派了。”
侯海洋道:“那我就把张晓娅叫过来。那边挤得很,这边松。”
陈秀雅道:“蛮哥的爸妈都在那边,还有其他长辈,我们得去见个礼。”
几人就一起到隔壁包间去。
张晓娅是在座诸人中年龄最小的,坐在妈妈身边,如小公主一样安安静静地听着大人们拉家常。见到陈秀雅等人进来,也很惊讶。
陈秀雅、杜建国、赵波给长辈打了招呼后,侯海洋道:“张晓娅,那边都是校友,你干脆过来坐吧。”
张晓娅也就没有推脱。跟着侯海洋来到了隔壁。她和陈秀雅走在一起,道:“陈师姐,你和侯海洋是同班的?”
侯海洋道:“我、胖师兄还是陈师姐,我们三人是一班的。杜建国和陈师姐是一家人。”
杜建国是岭西大学新闻社的创建者。由于新闻社发展得十分迅猛,毕业生在短时间之内遍布了岭西各媒体。胖墩杜建国以及新闻社成为岭西大学的一个传奇性人物。
张晓娅所在寝室里经常讨论的师兄有两个,一个就是学生会主席侯海洋,另一个就是新闻社胖子社长杜建国,她笑道:“我以前就认识胖师兄。还认识陈师姐,没有料到你们两人居然是一家的。”
杜建国一本正经地纠正道:“我不是胖师兄,这是不完整的,应该叫做胖墩师兄。”
张晓娅就道:“胖墩师兄。”
在座之人同出于岭西大学,见面之后很快就消除了隔阂,讲些大学趣事,谈笑风声,气氛融洽。唯独赵波情绪又低落下去,坐在一旁发呆。侯海洋知道解决其心理问题非一日之功,没有再急于下狠手。只要他能走出来与大家在一起,便算有进步。
侯海洋算是主人家,在两个房间之间服务。
张晓娅见到时进时出的侯海洋感觉很是神奇。在多年以前,她还是少女之时便认识了在中师球场打篮球的侯海洋,当时在她心目中侯海洋距离自己十分遥远,基本上算是两个世界的人。世事之奇往往出人预料,第一次出人预料是中师生侯海洋变成了自己大学的师兄,由此产生一个有交集的朋友圈子。而且他还成为自己闺蜜心目中的白马王子,这个白马王子与朴素青涩的中师生形象完全没有办法对接起来。
想起了楚小昭,张晓娅就是一阵牙疼。到目前为止。楚小昭对自己都始终是心有隔阂,显然还不能释怀。
第二次出人预料是师兄侯海洋居然和侯爷爷是亲戚,关系还挺密切。侯爷爷在张家很有威信和存在感,张晓娅总是觉得侯海洋是侯爷爷家中的异入者。
吃了饭。张晓娅、杜建国、陈秀雅、赵波等人正在聊天,一位服务员走了进来,道:“外面象棋摆好了。”
大家都有些惊异,杜建国道:“什么象棋?”
服务员道:“侯海洋专门让我们去买了象棋,说是有两位高手要下棋,我们摆在茶室。场地都收拾了出来。”
在新开的老味道土菜馆里,为了提高餐馆档次,更好服务客人,特意弄了一间大茶室,可以供人饭后打牌和喝茶。侯海洋听说张晓娅和陈秀雅都是象棋社成员,便有意安排了一项娱乐活动。
陈秀雅征求张晓娅意见,道:“我们来一局?”
张晓娅落落大方地道:“来吧,向师姐学习。”
两个女子在茶室下棋,赵波和杜建国站在一旁围观。这与一般下棋场景是不同的,引得好奇的服务员都在茶室门口转悠。
张大炮最近一段时间食欲不佳,今天来到这家深具巴山风味餐厅,终于有了食欲,喝了一碗酸菜鱼汤,吃了半碗干饭。这让张大山和儿媳吴立勤都很欣慰,吴立勤还专门到厨房,买了些自制巴山酸菜。
要离开的时候,张大炮道:“丫头到哪里去了,今天都不过来给侯伯伯敬酒。”
侯海洋道:“张晓娅在茶室和同学下象棋。”
张大炮很欣慰地笑道:“丫头从小就在我身边长大的,打篮球的条件差了些,下象棋是一把好手,在我们家,除了我,你们都不是她的对手。走,我们看丫头下棋。”
于是,一群人跟着张大炮来到茶室。
张晓娅和陈秀雅屏气凝神,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棋局上。
张晓娅开局就将中炮摆上,这是她比较喜欢的开局。
陈秀雅则以屏风马相对。
前面几步,双方轻车熟路,很快就走成了“五九炮过河车对屏风马平炮兑车”的流行阵式。布局结束后,陈秀雅没有选择马七进八的官着,来了一招卒七进一,挑起战斗。
张晓娅选择兵三进一消灭黑卒,陈秀雅立即还以马七进八。
张晓娅再兵三进一,陈秀雅还以黑炮七进六打马……两个女孩都是岭西大学象棋社的女高手,见面就碰出火花,棋盘上硝烟四起,各藏杀者,谁稍有不慎就将立遭灭顶之灾。
陈秀雅端起茶水,开始仔细斟酌。杜建国经常陪着陈秀雅下棋,熟知其表情。他原本以为凭着妻子的棋力,赢下张晓娅不成问题,没有料到眼前白白净净、态度温婉的小姑娘棋风强健,居然逼得陈秀雅开始长考。
“好,下得好。”张大炮用拐杖在地上顿了一下,表扬道。
陈秀雅这才注意到身边围了一群中老年人,赶紧站起来打招呼。张晓娅跟着站起来。陈秀雅喊了一圈“爷爷、伯伯、叔叔、阿姨”后,在张大炮要求之下,坐了下来。
考虑片刻,陈秀雅弃车换炮而走马九进七。张晓娅略为思考,出招车二进三吃车,这一次陈秀雅出手很快,毫不犹豫地走了马五进四献马,暗伏抽车杀着。
在场的长辈们只有张大炮是此中高手,他看到陈秀雅的杀着,忍不住咳嗽数声,以示提醒。张晓雅撒娇道:“爷爷,观棋不语真君子,你不能说啊。”张大炮道:“我不说,我不说,我只是在咳嗽,但是真危险。”
侯海洋从小就听说过巴山第一任县长张大炮在剿匪时的英雄故事,当年单枪匹马独闯匪案的张营长变成了一个急着给下象棋孙女支招的老年人,这是到了一定境界返璞归真才有的表现。
张晓娅皱眉想了一会。她原本准备等到陈秀雅进马时就车八进七砍炮,再马七进六吃马,这样就可以一车换双,将局面稳定住。她听见爷爷还在咳嗽,再细看就发现了问题,师姐完全可以在车八进七砍炮的时候置之不理,先走马四进六叫杀,再吃掉自己的车。如果这样走,自己将必输无疑。她开始长考,寻找解围之法。
侯海洋对下棋不是太擅长,只觉得两个小女孩你来我往下得十分投入,将一旁的张爷爷弄得一会紧张一会高兴。
吴立勤怕老爷子过于高兴,道:“爸,让她们下棋,我们回去休息了。”
张大炮摇头如拨浪鼓,道:“我要看,难得有下得这么好的。巾帼不让须眉啊,你们一群大男人,没有一个下得赢两个小姑娘。”
侯海洋就笑着对张大山道:“张叔,这次电力系统篮球赛,我还是巴山电力局的外援。”
张大炮闻言道:“你这小子打球不错,有本事打进前四名,我就在阳州观战。”
侯海洋道:“巴山电力篮球队打到前四名不敢保证,打出茂东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张大山觉得很奇怪,道:“你在城关镇当镇长,怎么会到电力篮球队当外援?哪里有这么多时间和精力。”
侯海洋道:“我去当外援的时候,因为受彭克案影响调到档案局做外督工作,事情不多。我的房子租在电力局家属院,经常听到篮球声,一时手痒就下场打了几回,结果被小李局长看上了,就加入电力队篮球队,算是外援。”由于小李局长借钱很耿直,他就很巧妙地在张大山面前提起小李局长的名字。
张大山道:“我在巴山工作时认识巴山电力局的李正坚,他应该是大李局长,这个小李局长倒不认识。”
侯海洋道:“小李局长是学电力的科班,年龄小,刚满三十吧,因此电力局就分为大李局长和小李局长。”
在推荐邱洪给邓建国时,其实是康琏在旁边一步一步推波助澜,侯海洋趁机顺水推舟将邱洪推了出去。此时没有康琏这种有力人物帮腔,又对电力系统内部关系不完全了解,侯海洋在说起小李局长情况时小心翼翼,没有敢轻易表达自己的态度。
侯厚德听到儿子谈起打球之事,忍不住开腔道:“你是代理镇长,哪里有时间去打篮球,以后别去了,不要影响工作。”
返璞归真的张大炮道:“永德,打篮球和工作不矛盾,以前战争时期,环境那么艰苦,战斗那么频繁,大家还不是经常打篮球。”
侯厚德是很尊重张大炮的,听到老人家发了话,也就不再批评儿子。
春节期间,各家有各家事,饭罢,大家也就散去。
在散去前,侯海洋要来了赵波家里电话,亲自给赵波爸爸打了电话。然后,他和杜建国送赵波来到了长途车站。在候车厅等车时,赵波颇为不安,屁股不肯落在椅子上,在侯海洋和杜建国面前走来走去。
杜建国道:“别走了,再走脑袋都转昏了。”
赵波道:“我爸春节来找过我,闹得不欢而散,现在灰溜溜回去,没面子啊。”
侯海洋嗤道:“在爸妈面前讲个屁面子,说一句对不起,甚至不用说对不起,只要露出可怜兮兮的样子,你爸妈一句重话都不会说你。原因很简单,害怕你再跑。你都是几十岁的人了,还与家长堵气,真是讨打。”
赵波一副脸红筯涨的表情,道:“蛮哥,你现在怎么变得牙尖嘴利,给我留点面子好不好。”
“好、好,接受你的意见。”侯海洋走到赵波身边,将一个信封递给他,道:“别撑面子了,没钱就没钱,接受朋友善意不可耻,以后若我落难,你给我钱,我绝对不会拿着手软。给爸妈卖点东西回去,别打空手回家。他们也是人,也需要得到爱的回报。”
赵波这两年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直没有把心思放在家人身上。换句话说,最爱赵波的人由于爱得太无私反而被赵波所忽视。听到蛮哥的叮嘱,赵波脸现羞愧之色,道:“蛮哥,虽然你有时很讨厌,我还是要谢谢你。相较之下,胖墩要敦厚一些。”
杜建国笑道:“我不知道你是在表扬我还是在批评我,我劝你这么多次,你都没有听,还是蛮哥拳头管用。”
屏幕上显示出了班车进站消息,赵波给杜建国来了一个热情拥抱,杜建国也用力拥抱他,将青皮勒得差点踹不过气来。
赵波又与侯海洋来了一个热烈拥抱,松开后,他突然指着侯海洋身后方向道:“那是谁?”侯海洋下意识回头,赵波抬起腿,踹在侯海洋大腿处,然后撤腿朝检票口跑,进了检票口,他才回转身,得意地对着侯海洋大笑。
看到赵波部分恢复了活力,侯海洋虽然被偷袭了一脚,还是发自内心高兴。他作了一个电话手势朝赵波比划了一下。赵波在上车前,也比划了相同的动作。
离开客车站,侯海洋和杜建国聊着天走到停车场。上了车,杜建国望着侯海洋,道:“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不知道应不应该说。”
侯海洋太了解杜建国了,见其吞吞吐吐,便猜到他想说什么,道:“与男女有关的事情就不必说了。”
杜建国与陈秀雅刚刚得出的结论被一句话堵在肚子里,就道:“我知道赵波为什么要踢你一脚,你这人太锐利,锐利得有些讨厌。”
侯海洋道:“真的吗,我没有感觉到。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杜建国道:“老子不说了。”
侯海洋发动了汽车,将小车开出车位,笑道:“别矫情了,该说的还要说。否则憋在你的肚子里,会让你难受。”
杜建国道:“算了算了,不跟你计较了。这事是秀雅提出来的,她说张晓娅是很有内涵的女孩子,人聪明,教养又好,在象棋社被称为酒窝公主,和你是良配。我给你说一个事实,小孩的智商主要遗传自母亲,你要想家族兴旺,就得找个好老婆。秀雅由于家庭原因,从来不八卦,这是她第一次对你的恋爱发出明确意见。”
侯海洋脑海中浮现出张晓娅的样子,摇头道:“现在我的主要精力是在工作上,男女之情暂时不考虑,总得给我一个添伤口的时间。”
杜建国拉长声音道:“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现在张晓娅没有谈恋爱,你也是自由人,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等以后张晓娅谈了恋爱,你就没有机会了。”
将杜建国送到住处,侯海洋没有再开玩笑,真诚地道:“代我转告陈秀雅,谢谢她。”
开车回华荣小区,父亲侯厚德、母亲杜宗芬、姐姐侯正丽和赵海都在客厅坐着。赵海在未来的岳父岳母面前就很内敛,将平时的潇洒丢在一边,如一个刚出校门的青年人。
见到侯海洋进门,四人目光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侯海洋对四人的眼光有点惊讶,低头看自己,裤子拉链拉上的,衣服上也没有怪异之处,道:“怎么这样看我。”
侯正丽道:“过来坐吧,爸正在谈你的事情,你和爸到里屋去吧。”她正面对着侯海洋,挤了挤眼睛。
侯海洋用眼角余光瞅了瞅父亲严肃表情色,明白父亲肯定有话要说,主动道:“爸,有事找我,到里面谈吗?”
侯厚德摇了摇头,道:“没有什么事,就是有几句话憋在肚子里,一直没有找到机会给你说。在座的都不是外人,就在客厅里谈。”
侯海洋道:“爸,有啥事。”
侯厚德道:“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有几句话不吐不快。我觉得这一段时间来,你变得浮躁了,变得急功近利了。”
侯海洋有点发懵,道:“爸,这话从何说起。”
侯厚德道:“就是你从拜访张家开始。这么多年,我们都知道张家在巴山,为什么一直没有去寻找,因为有许多顾忌。”
从小以来,侯厚德便秉持着其自己的为人处事观,并一遍又一遍在侯海洋耳中讲。侯海洋听到熟悉的语言,内心有些不耐,但是没有表达出来,坐在父亲对面。
侯厚德道:“你跟我说老实话,找张伯伯家、找堂伯家,到底是什么真实目的,是为了亲情还是为了当官?”
侯正丽为弟弟辩解道:“如果张家不认弟弟,最多尴尬一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损失。现在结果很好,找到一门失散多年的亲戚。不仅是对我们好,对堂伯公也好,终于去掉了堂伯公的心病。”
侯厚德道:“这个结果自然是好的,我也很高兴。我想问的是动机,当初侯海洋肯定是为了自己的官职才到张家!这一点不容置疑。”
侯海洋沉思了一会,道:“爸讲得不错,我找张家的主要原因就是为了自己的前途。前途和官职不能完全划等号。我一直洁身自好,没有收受贿赂的主观意图,这是纪委认可的事实。但是彭克案的结果是被免职,调到了档案局,我必须为自己的前途寻找出路,不能坐以待毙。”
侯厚德道:“难道档案局工作就不是工作,全国有多少档案局,这么多干部职工都能在档案局工作,为什么你把在档案局工作看成世界末日,这一点引起我的警惕。”
赵海和侯正丽谈恋爱后,侯正丽曾经多次开玩笑说父亲是“唐僧”,总会大义凛然地在耳朵念经。接触过好几次以后,赵海觉得侯厚德很随和,并没有出现过“唐僧”式念经。要论此事是非曲直,赵海从内心深处觉得侯海洋做得挺不错,完全没有问题,侯厚德的指责过于求全责备了,有些迂腐。
侯海洋说了大实话,道:“爸,我从岭西大学毕业,有自己的政治理想,肯定不会甘心仕途就此打住。我自问品德和能力还是优秀的,与其让官职由那些德与行都不如我的人占据,还不如让我在岗位上多为老百姓做点事情,这是现实主义态度。”
“你能说实话,这一点值得夸奖。”侯厚德又道:“你不要嫌我鸡蛋里挑刺,我就是从你嫌弃档案局以及四处钻营找关系看出些苗头。你现在这种做法实际上开始走上另一条道路,今天跨出这一步,明天如果有人威胁到你的职位,你会不会有更激烈反应?如果要想升官,领导又爱钱,你会不会用钱去买?你现在是在走小圈子的路线,如果以后小圈子里的人有问题,你是站在事实和法律一边,还是站在小圈子一边?你为了自己的前途,最终就会走到理想的另一边。”
赵海听得有些发愣。
侯海洋倒是熟悉这种风格,父亲读书多,眼光确实税利,发现了自己的微小变化。可是社会是现实的,进入社会不发生变化,只能步步受制于人。而且父亲是站在静态角度看问题,将事情想得过于悲观了。他冷静地道:“爸,妈,我在这里给你们保证,绝对不会做违法乱纪的事情。但是,我不会作茧自缚。”
侯厚德道:“我知道现在很难说服你,给你提一个建议,你在做事的时候,一定要想一想本心,不要为了官职丧失本心。这一点听起来简单,其实很难做到。”
这是一场侯家人都十分熟悉而赵海十分陌生的谈话。
听了这一番对话,赵海不由得对朴素的乡村教师侯厚德油然起敬。不管未来岳父讲得有没有道理,至少他能见微知著,为自己儿子提出极为长远的考虑。这时他也就能理解为什么侯正丽这个从乡村走出来的女子为什么如此聪慧和善良。
侯厚德不仅是讲道理,而且做出一个重要决定,他对侯海洋道:“我、你妈,还有你姐和赵海都要在后天飞岭西,你就不要去了,由我们代表就行了。”
侯海洋觉得父亲这个决定太霸道了,道:“为什么不让我去?”
侯厚德道:“其实你要岭西随时都可以过去,没有人能限制你的行动,我作为父亲也不行。但是,这一次到岭西是走亲戚,我是你爸,所以我说了算。你是一镇之长,怎么能够在临上班前走这么远,还得在镇里守着,否则让国栋老弟怎么看你?他们会认为你热衷跑关系而不是踏实做事。”
侯海洋与侯国栋单独谈过一次话,这次谈话内容是保密的,两人约定不给家族其他成员谈起。侯厚德一直在注意儿子行动,一句话没有问。他觉得儿子变得急功近利,因此才有今天的严肃谈话。
“那我明天就回城关镇,开年以后,各项工作压起来,确实很忙。”父亲最后一句话提醒了侯海洋,他不再坚持去岭西。他想起一事,问道:“你们不是约定明天走吗,怎么变成了后天。”
杜宗芬道:“我们要到安健爷爷奶奶家去,看看外孙,和亲家见见面。”
侯海洋哦了一声,抽眼去看姐姐。侯正丽神情之间有颇多无奈,低着头玩着钥匙链。
谈完了儿子的事情,侯厚德又对女儿道:“明天我们一起去见见亲家,这事躲不掉,明天你不要开口。由我来讲你和赵海的事情。”
“真要讲,就过了春节来讲。”侯正丽一直怕自己与赵海谈恋爱之事伤害李家,迟迟下不了决心。
侯厚德正色道:“这是两家人的大事,藏着憋着不是办法。今天讲过以后。不管亲家是什么态度,你都大大方方与赵海相处,到了合适的时间就结婚。”
侯正丽道:“我担心若是关系弄僵了,我以后见安健不方便。”
侯海洋插话道:“从法律角度来说,真要弄僵了。就应该由你来抚养安健。李叔是明智的人,也讲道理,不至于此。”
侯厚德点头道:“我同意二娃的意见,李家为人处事不错,明天我们一起把事情摆在桌面上谈,现在是什么年代了,大妹不能为安健爸爸守一辈子。”
侯正丽道:“安健奶奶有点使性子,恐怕会把不高兴摆在脸上,给大家难堪。”
为了女儿的幸福,侯厚德这位来自乡村的教师要向省城的亲家摊牌。道:“难堪就难堪,总得把话挑明,这事我想了不止一天,你妈为了这事都掉了好多头发。”
侯正丽此时内心是复杂的,一方面对前夫感情还是很深厚的,每年清明、春节和结婚日,她必然是带着儿子去扫墓;另一方面她确实也需要开始新的人生。
家里人对自己越支持,态度越坚定,侯正丽就没来由想起了逝去的前夫。明天到李家见面,意味着新时代开始。与以前的暂时就要告别,这让她黯然神伤。
大家统一意见后,这次在省城的谈话就告一段落。侯正丽和赵海离开了华荣小区,到赵海家去住。侯海洋早早上床休息。明天准备就完成春节漂流模式,回单位上班。
第二天早上八点钟,侯正丽开车到华荣小区,接了侯厚德、杜宗芬,三人一起前往李家。
由于方向相反,侯海洋没有坐姐姐的车。而是打了出租车到长途客车站。早上起床时,侯海洋最初还想给司机老赵打电话,让老赵开车到省城来接自己。拿起电话,他想起父亲所说的初心,便没有给老赵打电话,而是去坐长途客车。
侯海洋在长途车上与普通市民坐在一起,总觉得有些不适应。他反思道:“以前没有工作之前,坐长途车理所当然,为什么当了小小领导,就觉得坐长途车很不舒服。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这句老话说得太正确了。”
长途客车开动后,由于人没有装齐,客车到了高速路口又转了出来,四处装客。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在一片埋怨声中终于将客人装齐,这才正式进入高速路,此时已经到了十点半。
小车开到茂东郊外,司机又下车到服务区吃中午饭。
折腾到下午三点钟,长途客车才来到巴山。侯海洋为了保持本心,结果在客车上渡过了难受的五个多小时,弄得灰头灰脑,狼狈不堪。
步行在城关镇熟悉的道路上,侯海洋不紧不慢地走着,在步行中将繁忙春节带来的浮躁消化掉,让自己变得沉静下来。在行走中,他做出一个决定,在春节最后一天还到宋鸿礼家里去一趟。从资历、年龄、威信等诸方面来说,自己和宋鸿礼都差得太远,必须得主动一些。他带了一条赵海塞到手里的外烟,正好可以作为作客礼物。
“宋书记,在家吗,我过来走一走,找找家门。”侯海洋打电话时,听到屋子里声音嘈杂。
宋鸿礼没有拒绝,道:“侯镇回来了,你找得到我的家吗,我让郭达到楼下来接你。”
宋鸿礼家住在巴山中学家属院里。巴山中学是老中学,修建时间很久,绿树成荫,环境优美。侯海洋以前在巴山中学打篮球的次数不少,对校园环境颇为熟悉,轻车熟路地来到家属院。
办公室主任郭达远远地见到侯海洋,赶紧迎了过来,见面第一件事情就是塞了一个红包在侯海洋手里,道:“侯镇一直不在家,我来拜年都没有机会。”
侯海洋最不想接收这些红包。巴山红包也就两三百块钱,接受以后,以后在工作中难免就会受到红包影响,这是用红包来绑架自己。但是在门口出现了好几个老师,在门口推来推去亦不雅,便暂时将红包收进口袋里。
郭达一直在寻找给侯海洋送红包的机会。春节期间没有将给镇长的红包送出去,让他觉得很是不安。今天侯海洋接了红包,他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宋家很是热闹,在场的人几乎全是镇政府机关干部。有打扑克的,有打麻将的,还有坐在沙发前聊天的,除了少数几个普通干部,多数都是二级班子以及班子成员。这就和当年邱大海在山庄吃饭有些类似,只是邱家规模大,宋家规模小。
黎陵秋坐在宋鸿礼对面,与其结对打双扣,见到侯海洋过来,就将扑克放下,道:“侯镇过来打双扣,宋书记算牌太精,我跟不上节奏。”
这个时候打牌好混时间,侯海洋就站在黎陵秋身边道:“你把这一盘打完。我再接。”
宋鸿礼抬头笑道:“侯镇,什么时候回来的。”
侯海洋道:“刚下车,想到晚上没有地方吃饭,就到宋书记家里混晚饭。”他将那条外烟递给宋鸿礼,道:“我姐夫才从国外回来,带了一条正宗的外烟,宋书记换个口味。”
宋鸿礼将扑克放下,将香烟外包装打开,取了一盒出来,道:“这是侯镇的外烟。难得抽到,来来,大家都来抽一支。”
在场抽烟的人都过来接了外烟。屋内如有七八个小烟囱同时冒烟,乌烟瘴气。黎陵秋赶紧打开阳台门。让屋里通了新鲜空气,这才将烟雾引走。
随后就是打牌、喝酒,到了九点过,来人逐渐散去了。
侯海洋最后一个离开。宋鸿礼披了一件军大衣,亲自送其到屋外,两人在校园内边走边聊。宋鸿礼感叹地道:“我若是单身汉。也就一走了之,落得个耳根清静。有家有业,走不脱,每年都要在家里多喝几顿酒。”
侯海洋笑道:“按巴山传统,过春节家里没有客人,就是家门不旺。我是没有家,所以只能到处跑,否则吃饭的地方都没有。”
宋鸿礼推心置腹地道:“上班后肯定会有人来给你拜年,在元宵节前都不得清静。实际上你也不能完全杜绝客人,否则就叫做不近人情了,反而对以后工作不利。”
侯海洋道:“我明白,谢谢宋书记。”
闲聊几句,宋鸿礼又道:“上班以后我们就有一个重要事情要做,这是城关镇惯例,我估计你有可能还不清楚,所以先通个风。”
侯海洋见宋鸿礼说得郑重,好奇地问道:“什么事?”
宋鸿礼道:“城关镇在每年春节上班后都要根据过去一年的工作情况,把人员重新调整一下。有的同志也想换换岗位,有的同志也确实需要调调岗位,有的空缺的位置要补上,我们采用的办法是中层站所长竞争上岗、一般同志双向选择。每年都会有几个落聘,对落聘人员就要采取点惩罚措施,待岗发基本生活补助,或者由党委政府安排临时工作。用这种办法对大家的工作积极性也是一种调动,好好干了就有位置,不好好干就会被削面子,经济受损失。”
侯海洋当过党委副书记,对此事有所耳闻,只是由于他任党群副书记时间太短,没有全过程经过这事,问道:“每年都要搞?”
宋鸿礼道:“这项工作已经形成惯例了,大家都等着这事。把这事办完后,就甩开榜子干今年工作。”
侯海洋道:“哪些人落聘,党委政府有没有预定。”
宋鸿礼道:“我们是搞大民主,没有预设人选,纯粹靠打票,领导是A票,其他同志是B票,A票比B票的权重要高,这其实就是给领导们掌握的,我们班子通了气,给某个人打低分,他必然就要落聘。”
离开了宋家,侯海洋开始反思自己在春节一走之了的做法是否恰当。
自己作为下属也要给很多关系户和领导拜年,凡是顺利拜年后,自己便心情愉快,对今年工作信心倍增。凡是没有顺利见到应该见到的领导,不免心中忐忑。将心比心,城关镇的同志没有能给自己拜年,想必也会觉得心中不安,说不定过年都不痛快。宋鸿礼人老成精,洞察世情,所以就在家里接受了大家拜年。
侯海洋暗自定下规矩:“红包不能超过五百块钱,多了就退。烟酒问题不大。”
思路作了调整以后,侯海洋不再刻意去躲避同志们拜年。结果从上班到元宵节这期间,城关镇相对重要的干部大部分都来拜了年,出租房里堆了不少烟和酒,多是本地产的好酒,也有茅台、五粮液等名酒。在此期间,他收到了两个千元红包,最初准备退还,思来想去,还是接受了,轻易地打破了五百元红线。
收到这些礼品,侯海洋不仅没有觉得高兴,反而有一种沉重的心理负担。另一方面,他再走到单位时,发现自己似乎就融进了城关镇环境中,成为其中一员。
大家纷纷来拜年,在不知不觉中也影响到侯海洋的思维。在元宵节晚上,侯海洋与宋鸿礼请了联系城关镇的县委华成耀副书记吃了饭,独自散步回家时,忽然间想起了一件事情,在春节期间与邓建国副书记见了面,邓建国要挑选一个秘书,自己推荐了邱洪。在这个春节没有见到邱洪,不知道邱洪现在是什么情况。
想到这里的时候,侯海洋心里有轻微的不舒服。邱洪考调到宣传部,笔试是凭着本事,但是面试却是自己托雷成打过招呼的。在春节期间邱洪连个电话都没有打,似乎也有点薄情了。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侯海洋随即警惕起来,心道:“我怎么会有这种不应该产生的念头?这种念头也太庸俗了,按父亲的说法就是有违本心。”虽然迅速地将这个想法压住,可是想法就是一颗种子,产生了就会埋在心里,合适的时候就会发芽。
回到宿舍时,侯海洋想起了邱大海,又想起了彭克。他现在有点理解邱大海很多做法,因为拥有巨大的分配财富和掌握他人命运的权力,不免会受人算计和长期处于竞争状态,所以产生了一种冷静的现实主义,最初是自我保护,时间长了就成了习惯,最后成为不可更改的行为模式。相比之下,彭克要放纵得多,对财力和财富都没有设防线,最终轻轻地倒了下来。
一个人在成长,光靠读书是不够的,必须得放在现实生活中,接受生活考验,否则会空有一肚子理论,仍然无法认清这个社会。
第二天,忙到十一点,从县政府小会议出来。侯海洋从手包里取过手机,看了看几个未接电话,昨天夜里曾经想到过的邱洪打来三个电话。
“应该成了。”见到有三个未接电话,侯海洋便明白应该是邱洪遇到好事了。他在车上没有给邱洪回电话,免得老赵听见了会传话。尽管到目前为止,自己还没有发现老赵传过话,可是最好保密方法还是不说为上。
中午,侯海洋与地税所刁所长喝了酒,谈得很愉快。回到办公室关上门休息之时,他才给邱洪回了过去,“邱洪,上午在县政府开会,不方便接电话。”
邱洪声音听起来很冷静,道:“蛮哥,我的工作发生变动了。”
侯海洋从字词的尾音听出了邱洪压抑不住的激动,道:“我知道。”
电话那头邱洪声音明显提高了,显得很是惊讶,道:“我是上午才知道调到市委办给邓书记当秘书,谈话结束后就给蛮哥打电话,蛮哥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侯海洋笑道:“我是春节就知道了。春节我和邓书记在一起吃饭,邓书记询问另一位同志的情况,我向他推荐了你。当时不知能否办成,所以没有提前给你说。”如果邱洪的事情没有办成,侯海洋不会再提此事,如今事情办成了,他还是有必要说出来。做好事不留名,那只是一般性好事,这种关键性好事还得把准确信息传达给对方。
侯海洋就用简约地说了事情经过。
这事如一道雷,劈在了邱洪头上。他在春节期间曾经多次想到侯海洋家里走一走,由于他难得回家一次,又想到侯海洋比自己还要晚一年毕业,便有所懈怠,一直没有过来。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人生两次关键性转变都与侯海洋有关。随即又想到侯海洋既然能在邓书记面前推荐自己,两人关系肯定不一般。他不禁为自己的懒惰而感到后悔。
“谢谢蛮哥。”邱洪组织了语言,道:“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大恩不言谢,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吩咐。”
侯海洋笑道:“你说这话就太见外了,我们都是选调生,还在阳和那个战壕里蹲过,是共甘共苦的兄弟,互相帮助是应该的。以后你占了有利位置,该出手时就要出手。”
“那是自然。”邱洪又道:“找个时间,我们兄弟喝两杯。”
谈话结束时,侯海洋特意提醒道:“这个事注意保密,不要让别人知道里面的关节。”
邱洪道:“我明白,放心。”
放下电话,邱洪百感交集地看了看还未完全熟悉的办公室,心道:“别了,宣传部,我又踏入了新的征程,又一扇大门完全向我打开了。”
从阳和镇到宣传部,从宣传部到邓建国书记的秘书,犹如三级跳,让他有点头昏。他独自坐在办公桌前,脑子里想着如何能尽快适应秘书生活,想着平时听到相关传闻,有些紧张,又有些跃跃欲试。
李宁咏出现在办公室门外,敲了敲房门。
邱洪见是李宁咏,笑道:“请进。”
李宁咏坐在办公桌对面,道:“听说你调到市委,给邓书记当秘书。”
邱洪道:“我是才知道的,刚和我谈了话。”
李宁咏目不转睛地看着邱洪道:“邱洪,我们都是从巴山过来的,我想听一句实话,你调到市委办,是不是侯海洋操作的。”
如果李宁咏早十来分钟问起这个问题,自然是否定答案。此时刚和侯海洋通过电话,得知事情原委,邱洪便稍些犹豫,随即道:“名单应该是市委办推荐的,应该不只我一个人,只是我比较幸运。”
李宁咏从邱洪瞬间的迟疑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她强作笑颜道:“幸运是给有准备的人,到时请你喝酒。”
李宁咏胸中涌起一股被欺骗的愤怒,拿着手机找了一个无人的空会议室,给大哥打了电话,讲了事情经过,道:“侯海洋就是一个骗子,明明有邓建国作为靠山,就是不给我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邱宁刚倒是非常冷静,道:“这件事情是我们做得有点急,当时我和他谈话时,他就提到过邓建国,说有一位关系很好的老朋友的学生要来当领导,这种拐了几个弯的关系在我眼里无关紧要,当时没有太重视,现在看来是忽视了。”他随即又道:“不对,侯海洋调到城关镇,明明就是邓建国来之前的事情,他还有其他关系,这是肯定的事。”
李宁咏胸中被欺骗的愤恨感越来越强,道:“哥,你别帮着他说话,这人就是一个骗子。他当了镇长,你把他盯紧点。”
邱宁刚道:“你现在情绪不对,不要轻易作决定,更不要被仇恨迷住了眼睛,要冷静地看问题和作决定。”
李宁咏此时哪里听得进大哥的意见,心中忽然一动,道:“当领导干部不能经商,他姐姐有一个公司就在巴山有工程,算不算违规。”说到这里,她又添了一把火,道:“我估计他在侯正丽公司里有股份,这是违规的,大哥,你去查他。”
前者是真实,后面则纯粹是李宁咏编的理由。
邱宁刚提高声音,道:“糊涂,胡闹,现在不跟你说了,晚上我回家,我们两人谈一次,邱家儿女是有胸怀的,能屈能伸,如果你真的放不下侯海洋,还可以找他,认个错,重新和好。”
李宁咏道:“我和他没有可能了。侯海洋性格强硬,受了委屈,绝不会妥协。”
邱宁刚道:“你们毕竟有一年多感情,怎么没有可能,只是这样做就把杨家得罪了。”
聊了几句,李宁咏胸中怒火稍稍平息了一些,道:“大哥,我是不是有些情绪用事?”
邱宁刚道:“没事,发泄出来就好了。晚上我回家,我们两个到外面吃,把事情认真分析一下。”
李宁咏道:“好嘛,晚上我让姓杨的不要来找我,见到他就烦。”
在邱洪办公室,当李宁咏离开后,邱洪马上就给侯海洋打去电话,道:“刚才李宁咏到了我办公室,直问是不是你操作的,我没有承认。我见她情绪似乎不对劲。”
侯海洋道:“李宁咏知道我和邓书记的关系,所以会这样推测,反正我们不承认就行了,别管她。”
“我没有承认。”邱洪原本想说李宁咏对你还是有感情的,话到嘴巴又缩了回去。侯海洋关系网太宽,能力太强,给邱洪产生了压力,话出口前必须斟酌一番。
侯海洋又道:“邓书记喜欢书法,擅颜体字,你从现在起得练一练字,就去临颜体。”
邱洪道:“我的那一手烂字,不管怎么练习,都赶不上蛮哥。”
侯海洋道:“不是让你练到书法家的水平,以你现在年龄,基本不可能成为书法家了。你是去当秘书,写得基本过得去就行了。要练书法,没有诀窍,多临贴,练一段时间,自然就有收益。”
邱洪接受了这个观点,求教道:“蛮哥是书法家,我咨询一下。我这个情况学颜体,用什么字贴?”
侯海洋道:“从大多数人的选择来看,肯定是选多宝塔。多宝塔是颜真卿中年时书法还未达到顶峰时写的,风格比较平正,更适合初学者上手。当然也可以直接从颜勤礼入手,直接感受颜体字最精华的风格特征。你两本都买来,选自己最喜欢的那本。”
聊了几句书法,双方约定在星期六把其他四位在巴山的选调生聚在一起吃顿饭,选调生们本是同根生,就要互相帮助。
放下电话,侯海洋又想了想李宁咏的事情。如今距离彭克案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风波基本停歇了。侯海洋心情平静下来后,很难忘记在彭克案最困难的阶段遭受到邱家冷遇的情景,直至最后邱宁刚过来摊牌,李宁咏不接电话。想到这些事,侯海洋就对李宁咏以及邱家失去了好感,也没有了兴趣。若是说有兴趣,也就是在夜深人静时想想往日床上的快乐时光。
如今,他并不想将邱家当成敌人,只是彻底地不想成为其家族中的一员。
下午上班时间,侯海洋来到了宋鸿礼办公室,准备谈一谈邓建国交待的事,这事很重要,必须求得宋鸿礼的支持,要提前通气。
侯海洋道:“今天中午华书记谈了基层组织建设的事情,我思来想去,觉得这应该是今年城关镇工作的一个亮点。”
宋鸿礼中午小睡了一会,仍然觉得有些乏,没有完全清醒,道:“基层组织建设是老生常谈,年年都在提,没有什么新意,也很难做出什么新意。”
侯海洋道:“不仅仅是华书记提起这事。春节前市委邓建国副书记曾经想来调研,后来未成行。据邓书记的秘书给我讲,当时邓书记主要是来调研基层组织建设。”
宋鸿礼道:“你与邓书记的秘书熟悉?”
侯海洋道:“邓书记的秘书邱洪以前在阳和镇当党政办主任,我在城管委当副主任的时候,垃圾场闹事成了家常便饭,我三天两头跑到阳和,与邱洪见面时间很多。后来邱洪考调到了市委宣传部,邓书记选秘书,恰好把他选中。我刚才和他通了电话,他说邓书记想把城关镇列为基层组织建设试验点。”
“是这样啊。”宋鸿礼是经验丰富的基层老领导,立刻意识到这事的重要性,他靠在沙发上想了一会,“这个题目貌似简单,实则很难,基层组织建设年年都在喊,要弄出新意又有实际效果谈何容易。华书记应该听到风声,所以中午吃饭才大谈基层组织建设,我是有点迟钝了,没有反应过来。”
侯海洋道:“我估计在邓书记很快就要来调研,我们得在调研时有点思路。”
宋鸿礼道:“光在办公室坐着想不出招数,你要趁着这一段时间把全镇村居(村委会、居委会)跑完,人代会在三月开,也得做些准备。在跑村居时,可以真心实意地听听意见。如果我有空,就陪你一起跑。”
在谈话时,不时有机关干部想过来汇报工作,见到侯海洋在与书记谈事,便站在门外等待。
谈完邓书记的事,侯海洋在离开办公室前,又问了一句:“后天就要竞岗,宋书记有什么特别要求没有?”
宋鸿礼道:“今年大家都很规矩,几个刺头被打整两年后现在也变得老实了。所以今年没有特别要求,大家各投各的票,用不着集中了。相信大家的智慧和眼光,应该有一个相对公正的结果。”
城关镇搞的“中层干部竞争上岗、一般干部双向选择”总体来说还是公平的,虽然分为A票和B票,但是投之时都是不记名的、秘密的,而且当场唱票,当场公布。
领导干部的A票主要用于决定中层干部能否成功上岗,如果大部分班子成员针对某个干部投下否决或支持票,按照A票的权重就能轻易决定竞争上岗能否成功。
中层干部竞争上岗成功之后,双向选择则更容易控制。
这就等于宋鸿礼掌握了一个核武器,平常都可以不用,只是威摄,关键时候则能发挥作用。今年宋鸿礼明确“没有特别要求”,则意味着对所有干部还是满意的,没有特别需要提上来或者弄下去的人。在这种情况下,能否竞岗成功就要看竞岗者自己的本事了。
城关镇这种搞法比起有些镇显得公平。很多镇在竞争上岗时是成立评分组,由一级班子组成评分小组,多数干部则根本没有发言权。
城关镇将所有人都纳入了投票范围之中,这样得出的结果更容易让人信服。但是宋鸿礼具有丰富的基层经验,A票权重就能让全员投票时得到党委政府的有效控制,不至于失去对全局的控制。
如果有的中层干部在A票全投情况下都竞争不过对手,则说明群众基础太差,就顺势让群众力量来纠正党委决策。
城关镇这一套决策机制是由宋鸿礼亲自制订的,顺应了潮流,符合组织部门用人选人规则,又始终把握了行动主动权,很有些水平。
这一套办法有一个前提,就是宋鸿礼本人权威足够,能够与绝大多数班子成员达成一致。如果遇到一山不容二虎的情况下,这个办法就未必管用。当然,也有同志对这一套办法有争议,提出凭什么领导A票权重就要高一些。宋鸿礼在会上明确回答过这种观念:“领导就是领导,权重高一些天经地义,否则谁愿意当领导,你不服,有本事你也当领导。”
给宋鸿礼沟通后,侯海洋回到办公室,财政所长赵梅早就等在办公室。
与赵海聊完,紧接着社会事务办的同志又过来汇报工作。
汇报工作的人一个接着一个,转眼就到了五点钟,侯海洋颇有耐心地听着部下们汇报,并不时发问。听汇报与调研都是了解情况的一种办法,同等重要,在一次次听汇报的过程中,也是逐步深入了解工作的一个过程。
城关镇是管着主要城市人口的大镇,真要管事,事情多得让人头昏脑涨,一个人永远干不完所有事,所以必须要善于当好一个组织者和决策者,听汇报也是决策和组织重要前提。
到了接近下班时间,当郭达要进来时,侯海洋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道:“你就不要来凑热闹了,明天联系一个村,我们到村里走一走。”
郭达道:“侯镇想到那个村?”
侯海洋来到城关镇以后,几乎所有的村都去过一遍,只是有的村没有吃饭,有的村吃了饭,他想起青桥村江老坎的美味鸡汤,有点嘴馋,道:“我们上班后就到青桥村,不用到办公室,就到家里,然后带我到青桥村各社走一走,光是坐在村办公室没有用。”
郭达很快与江老坎联系好,确定了见面的大体时间。
侯海洋又来到宋鸿礼办公室,道:“明天书记有空没有,我想抓紧时间跑一跑村,明天暂定青桥村。”
宋鸿礼戴上眼镜,翻了翻办公桌前的记事本,道:“不行,明天我要到人大开会。我是人大代表,又是人大主席,县人大的会可不敢缺席。青桥村江老坎我们一起见过,你自己去就行了。”
早上,侯海洋起得很早,在球场打了一会球,就到菜市场转悠。
他在菜市场转了一圈,发现菜市场的鸡皆为鸡场养的鸡,并不满意。又沿着外围转了一圈,发现有几处卖土鸡的,提起来看一看,这些土鸡鸡爪粗、头大,更像是仿土鸡,不是真正土鸡。正要失望之时,看到了一个老太婆背篼里有一只鸡,头小、体型紧凑、胸腿健壮、鸡爪细,这就是真正的土鸡了。
侯海洋将这只土鸡抓在手里就不放,道:“你这是在哪里养的?”
老太婆道:“屋后面有一片竹林,放在竹林里面养。”
侯海洋也不还价,付钱就提了土鸡回到家里。他在家里写了一会字,等到上班时间,就给郭达打电话,让其带车在电力家属院门口来接自己。
郭达和赵师傅来到电力家属院时,远远地看到英俊高大的侯海洋镇长手里提着一只鸡,这个形象让人觉得挺别扭,很搞笑。
“侯镇,你怎么提一只鸡。”郭达不解地问道。
侯海洋道:“上次到江老坎家里去,他煮的鸡汤太好喝了。今天我们到他家,让他提前把鸡汤熬上,我们享享口福。”
郭达笑道:“侯镇,你想吃鸡,直接叫江老坎杀一只就行了,我还第一次看到镇长提着鸡下村,这事传出去,江老坎要被嘲笑的。”
侯海洋不以为意,提着土鸡炫耀,“这鸡是真正土鸡,绝对是在山坡上过惯了自由自在的生活,才能长得这么漂亮。”
到了江老坎家里,江老坎无论如何也不要这只土鸡,脸红筋涨地道:“侯镇,你这是瞧不起我,到我家里来,居然还要提鸡。”
侯海洋笑道:“上次喝了鸡汤,馋得我口水长流,经常都在想。你别啰嗦,我是专门选的土鸡,快点炖上,中午好喝酒。”
江老坎不停摇头,道:“没有这种搞法,都是我们提鸡到城头,哪里城里人提鸡到农村。”
侯海洋道:“我是走人户,走人户怎么能空手。如果不是走人户,就要在办公室谈事了。”
江老坎见推脱不过,就吼道:“堂客,把鸡杀了,小火熬起。”
侯海洋道:“我们到青桥地盘走一圈,别在家里谈。”
江老坎道:“那侯镇是想看草,还是看花?”
侯海洋理解江老坎的意思,道:“那就先看有问题的。”
江老坎道:“我们到一社去。一社在山边,前年镇政府鼓励多种经营,鼓励大家养羊,每养一只要给奖励,把大家养羊积极性弄起来了,很多人还到信用社贷出不少款,结果去年一场病,羊子死了大半。现在一社养羊户都在骂政府害人。”
郭达是了解这个情况的,道:“这事怎么能怪政府,明明是技术不过关。”
江老坎道:“农村人不讲这些,是政府叫我们养的,现在亏了,政府就要赔起。侯镇,一社走不走?”
侯海洋笑道:“这就是草?没有什么大问题嘛,有什么不敢,我们就先到一社去走走。”
江老坎又道:“一社有三分之二不通车,要靠走路。”
侯海洋道:“论走路,你们没有几个能走过我。走了路,回来喝鸡汤更香。”
当侯海洋、江老坎来到一社后,一社的人听说新镇长来了,一窝峰就聚在院子里,要求解决养羊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