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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英雄所见略同
侯海洋坐着车前往县政府,在车上再次阅读岭西省安全生产委员会下发的文件——《岭西省2001年小型金属非金属矿山顿关闭工作实施意见》,这份文件是在现场会同时发布的,是指导全省相关工作的重要文件。
拿到文件以后,侯海洋反复阅读不下十遍,重点段落基本上能够复述。按照省安全委员会文件精神,大鹏矿百分之一百符合关闭条件。而且,在茂东市政府即将出台的文件中,大鹏矿也在关闭范围之列。
在侯海洋前往县政府同时,从阳和矿副矿长陈民国发出手里发出的无线电波以更快速度到达县政府,一头钻进了向阳坝一社社长陈民志的手机里。
座谈的村民代表变得强硬起来。
侯海洋来到县政府以后,没有进入座谈会场,先来到宫方平副县长办公室。
侯海洋进门后,秘书就将办公室关上,一两分钟后,宫方平走了进来。
宫方平道:“侯海洋曾经在城管委当过领导,知道凡是与垃圾场有关的事情都难办,你在城管委的时候是臭味和苍蝇,这一次是污水。臭味无影无踪,苍蝇是要飞走的,出了事还有辩解机会。污水却是摆在眼前的,两个镇四十四家村民联合起来向政府提要求,这事极不好办。”
侯海洋道:“我们尽量做好向阳坝村民的思想工作,一定尽责,绝不推诿。”
宫县长摆了摆手,道:“你以前在城管委工作过,见识过村民得理不饶人的劲头,做思想工作就算了,在利益面前,思想工作不好使。我就不饶弯子了,有向阳坝村民代表提出来让渔业协会成立公司,将现在停业整修的大鹏矿买下来,以矿产收入来抵销一部分污水进入鱼塘带来的直接和间接损失。他们还提出大鹏矿是建在向阳坝一社的,尾矿库是租出的土地。如今租期到了,他们要收回来。大鹏矿性质特殊,是城关镇镇属企业,你们有发言权。我想先听你的意见。”
“省政府前天在成津县召开了全省矿业秩序整顿的现场会,同时下发了2001年小型金属非金属矿山顿关闭工作实施意见,有十四种情况的矿山必须关闭。”
侯海洋拿出了这份文件,并没有看,复述道:“第五条是设计年原矿生产能力十万吨以下磷矿、六万吨以下硫铁矿、五万吨以下采石场、三千立方米以下建筑装饰石材、五万吨以下石膏矿、三万吨以下铜(铁)矿、三万吨以下泥炭矿及其它金属非金属矿;第八条是资源枯竭或闭坑后主要依靠回采残矿、回收矿柱的;存在水害等重大安全隐患。经论证在现有技术条件下难以有效防治的;第十二条是非法和不具备安全生产条件、严重污染环境、违规排放的尾矿库。十四利必关情况,大鹏占了三条,还有两条我没有算进去,其实也算。”
宫方平道:“你的记忆力还真不错。”
“拿到文件后,我一直在对比城关镇的几个矿,所以记得熟些。”侯海洋道:“大鹏矿这种多种关闭条件并存的矿山,是今年整治工作的重中之中。茂东市政府发过一个关闭矿山的征求意见稿,大鹏矿就在关闭之列。”
宫县长接过侯海洋递过来的文件,看了一眼,道:“这份文件已经到了县政府。华县长已经有签字,要求县安全生产委员会也下发相应文件。”他看了一眼侯海洋:“你的意见就是不同意渔业协会的要求。”
侯海洋道:“我觉得应该就事论事,一码归一码,政府应该赔多少钱就赔多少钱,不应该答应其他条件,否则没完没了。而且,把这个矿卖给渔业协会,等市政府文件下来,我们又来关闭,到时矛盾更大。”
宫县长沉思了一会。问道:“宋书记是什么意见?”
侯海洋道:“我来县政府之前,与宋书记商量过,意见是一致的。”
宫县长揉着太阳穴,道:“这事麻烦了。你暂时不参会。我再去和村民们谈。”
由于有省安全委员会的文件,再加上城关镇两位主官态度非常明确,这让主持座谈会的宫方平县长难以拍板,暂时没有接受村民提出的意见,提出等县政府研究后再答复的缓冲说法。
县政府与村民代表的座谈会没有搭成实质性意见,村民仍然堵住了垃圾场。并且准备到市政府上访。
代县长华成耀听完宫方平报告后,道:“这事不能一拖再拖,久拖必出问题。现在是什么天气,垃圾场被堵了两天了,全县都变成了大垃圾场。如果发生大规模流行病,谁来负责。今天下午两点,召开专题会,城管委、城关镇、阳和镇、国土局、安监局、农业局和应急办参会,通知部门的主要负责人和分管领导现场,阳和镇和城关镇的书记和镇长一起来。今天下午必须拿出切实可行的工作方案。”
他拿起桌上的一张报纸,道:“岭西晚报已经有了巴山垃圾围城的消息。岭西环境报有专版报道了垃圾场水污染事件,还有法制日报也有水污染报告。平时我们巴山想请省内各媒体来宣传,他们不愿意来,来了要红包。这次我们不请他们,他们如苍蝇嗅到臭味一样,全部扑到了巴山。吉书记在省里开会,给我打了两次电话了。”
宫方平道:“事情起困是污水外泄,县里肯定要花钱。我建议请第三方机构作一个损失评估,我们按损失评估对受损村民进行赔偿,这样就是合情合理的。如果评估报告出来后,他们还要闹,该强硬就得强硬。”
华成耀翻看着今天的会议记录,道:“渔业协会要成立集资成立民营公司,购买大鹏矿,这个矿是什么情况?”
宫方平道:“去年出了一次安全事故,死了一个工人,目前处于停产整顿状态。”
华成耀道:“矿山企业都要死人,这个无法避免,更关键的是加强监管。国家正在提抓大放小,城关镇需要做的正事还多,就不要再去管这些企业。能够卖掉等于卸掉了一个包袱。如果同意了这个条件,渔业协会的总赔偿额能控制在多少?”
“一百万左右。”宫方平想起侯海洋所言,又道:“刚才我征求城关镇意见,城关镇两位主官表态很明确。想彻底关掉这个矿,不同意出卖。”
华成耀突然有些火气,道:“宋鸿礼和侯海洋是怎么想的,脑袋被糨糊糊住了。我还觉得渔业协会提出的要求不算过份,卖掉大鹏矿有四个好处。第一是符合抓大放小政策;第二是解决了当前激烈冲突,执政为民不是一句空话,就是要体现在具体的事情上;第三是让城关镇做好本职工作,现在是什么时代了,政府还办着企业,不务正业;第四是卖掉了矿山,财政总有一笔收入,城关镇经常叫穷,现在有人送钱,他们还不要。”
宫方平琢磨着华成耀话里话外的意思。道:“根据省安全委员会的文件精神,大鹏矿属于关闭之列。如果卖给了渔业协会,到时再关闭,矛盾更大。”
华成耀道:“大鹏矿是不是肯定要关闭?有没有正式文件?”
宫方平道:“没有。”
华成耀道:“既然没有,先把眼前问题解决了,以后的事情总会有解决之道。”
宫方平有些不能理解华成耀的思路,再次明确道:“华县长是同意了村民代表们提出的意见。”
华成耀道:“我没有说同意,下午要开专题会,请各个部门同志发表意见,形成纪要后。严格执行。”
宫方平离开华成耀办公室,一直皱着眉。他是县委常委、副县长,以前觉得副书记华成耀是比较容易相处的同志,可是华成耀刚坐上县长位置。就变得不太听得进意见。
说实话,宫方平与侯海洋谈话以后,渐渐倾向于支持侯海洋的意见。一码归一码,何必把其他事情扯进渔业赔偿中。
可是,这就与华县长意见相左。
宫方平决定下午开会的时候,自己尽量少说话。让宋鸿礼和侯海洋这一老一小提出自己的意见。
在城关镇书记办公室里,宋鸿礼和侯海洋关了房门,进行了一次深入讨论。
宋鸿礼道:“侯镇,你对大鹏矿十分关注,而且关闭的态度坚决,肯定有原因。事到临头,我们书记和镇长必须要畅亮地谈一次。如果我们不保持一致,到了县政府就会很被动。以前我和姚镇关系不是很和睦,有一个原因就是始终无法畅亮谈话。”
侯海洋没有明确回答,道:“宋书记,你对大鹏矿有几分了解?”
宋鸿礼道:“我在城关镇工作时间长,每个企业都走了不止十遍八遍,了解大鹏矿。”
侯海洋道:“如果单单一个大鹏矿,渔业协会他们成立公司,买去就买去,我不会激烈反对,我担心的是更大的老鸦想吃这块肉。”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望着宋鸿礼。
宋鸿礼两鬓染着霜,眼袋也和彭家振一样明显了,额头有深深的川字纹,唯独没有变化的眼神,依然如前些年那样犀利。他没有退缩,和侯海洋对视着,道:“我知道你在忌讳什么?这也是我最担心的,我们两人学学三国周瑜,把最担心的事写在纸上,用这种方式交交心,打消互相的猜疑。”
侯海洋拿起纸笔,写道:“大鹏尾矿库——阳和矿”,放在桌上。
宋鸿礼写了几个字,放在桌上。
侯海洋拿起了纸条,只见上面写道:“牛清德要用大鹏矿作为尾矿库”,看到这一点,侯海洋笑了,道:“宋书记,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宋鸿礼道:“那我问你,大鹏矿有没有可能不被关闭?”
侯海洋交了真底,道:“其实是有可能的,根据文件,可以搞矿产资源整合,将大鹏矿整合进牛清德的阳和矿,甚至还可以加上黑岭山矿,打包操作后,就是一个独立大矿,可以不封闭。”
宋鸿礼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同意一社村民代表的意见。”
侯海洋道:“我太了解牛清德,此人胆大包天,不讲规矩,什么事都敢做。他肯定是打算将大鹏矿的尾矿库稍加改造,进行扩容,然后就作为阳和矿的尾矿库,这将对下游产生极大危险。”
宋鸿礼道:“从县里的角度讲,如此整合也是好事,阳和矿总得找一个尾矿库。”
侯海洋道:“牛清德如果舍得花钱搞尾矿库,在阳和矿就搞了。他绝对不会投大量钞票搞大鹏矿的尾矿库改造,极有可能是在阳和矿猛做两年,把资源弄得差不多,钱放进口袋后,掉转屁股走人,换地方另做,留一个烂摊子给当地政府。”
宋鸿礼竖了大拇指,道:“这也是我最担心的。”
他想起从极亲密朋友处听到关于华成耀和牛家的传闻,一个县长,一个县委副书记,加上矿山,这不是城关镇两个主官能阻挡的。他神情慢慢严肃起来,道:“我们两人在玩火啊,我年纪这么大了,退下去无所谓,侯镇还是前途无量。”
侯海洋道:“虽然说当官不为民作主已经被说烂了,但是我确实是这样想的。如果大鹏矿脱离我们控制后成为尾矿库,则必然变成悬在山下十一户村民的巨型炸弹。想到这一点,我就寝食难安。”
宋鸿礼道:“难点在于我们不能把未发生的事情当成依据。”
宋和侯最担心的是“牛清德的烂摊子”形成潜在危害,但是“烂摊子”没有发生时,谁敢说一定会有“烂摊子”!这个理由虽然强大,却很难摆在桌上。
两点钟,侯海洋和宋鸿礼坐在县政府第一会议室,旁边是一脸苦相的乐彬。几天时间,他的头发又白了一些,人仿佛老了几岁。他见到侯海洋和宋鸿礼,道:“还请两位撑起,你们不撑起,我就撑不住了。”宋鸿礼道:“乐主任,我们都跑不掉,只能慢慢化解。”
中午一点,乐彬提前来到县政府,找到宫方平副县长。
宫方平每天都有午休习惯,那怕只睡十分钟,下午的身体状态都会不一样。他看到乐彬严肃的神情,道:“你等会,我去搓一把冷水脸。”
搓了冷水脸,宫方平这才有了些精神。
乐彬叹了一口气,道:“宫县长,早知道城管委这么难弄,我就不进城了。”
宫方平道:“现在说这些晚了,你屁股已经坐在城管委主任位置上,再难的骨头都要啃下来。”
乐彬道:“如果城关镇接受渔业协会的方案,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宫方平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扔了一枝好烟给乐彬,道:“你是当过多年党委书记的人,如果换位思考,你主政城关镇,会不会接受这个方案。”
乐彬与宫方平是老熟人,独自在办公室也就比较放松。他点燃了烟,抽了一口,道:“当时渔业协会提出这个提议,我还是楞了一会,没有搞懂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宫方平道:“还不是看到开矿的都发了财,眼红了。”
渔业协会的最终目的,宋鸿兵和侯海洋都看透了,知道最终目的是尾矿库。乐彬和宫方平是真的没有彻底看透。原因很简单,宋、侯是城关镇主官,对大鹏矿研究得最深,宫和乐两人虽然同样具有丰富的基层经验,但是缺乏对大鹏矿深入的调研。
对于多数人来说,做工作能否成功并不在于学识高低和智商,而在于能否沉下心来研究手里的工作。
乐彬又问:“华县长是什么态度”
宫方平没有直接回答,道:“那得看等会商量的结果。”他又反问道:“侯海洋是从城管委出去的,你可以问问他的态度。”
乐彬苦笑道:“我给他打了电话,他平时办事都很耿直。今天一直没有正面回答,只说要和宋书记商量。其实他这个态度就说明了问题,不想接受渔业协会的建议。”
宫方平道:“那就开会再定吧。这么多部门参加,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总能想出正确的办法。”
一点四十分,宋鸿礼和侯海洋来到了县政府,刚到门口就被请到了华成耀办公室。
华成耀脸色很不好看,道:“老宋,侯海洋,你们两人都是主政一方的正科级领导干部,有什么事情可以找组织内部解决,用不着把矛盾挑起来。让外人来看热闹。现在弄得风风雨雨,媒体跟进,市领导都开始来询问此事。”
宋鸿礼一脸无辜,道:“华县长,您说的是哪一件事情。”
侯海洋心知肚明是环卫工人老赵之事,但是也如小白兔一样无辜的表情,望着华成耀。
华成耀将最新一期的岭西晨报推了过来,道:“你们看吧,巴山县环卫工人起诉县公安局。”
侯海洋只知道赵波和杨三火帮助环卫工人老赵已经起诉了公安局,但是没有想到岭西晨报已经跟进了此事。这事不用说就是赵波找到了胖墩。而且是没有跟自己商量的情况之下。
宋鸿礼仔细看了报纸,这才知道环卫工人老赵起诉公安局之事,道:“华县长。我是刚刚知道这件事情。”
他看了一眼侯海洋,侯海洋对着他轻轻摇头。
华成耀也望着侯海洋,道:“侯镇,这件事情到底怎么回事”
侯海洋神情非常镇定,指了指报纸,道:“我还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宋鸿礼就将报纸递给侯海洋。
侯海洋仔细读完报纸,道:“我和宋书记一样,都是才知道此事。”他原本可以解释这是环卫工人的老赵自诉案子,是公民的正当权利。不需要政府批准。只是在这种情况下说得越多越容易被抓到把柄,因此也就躲在宋书记后面装无辜。
他到目前为止也没有对自己行为后悔过。
公安局邱宁勇为了私人恩怨。把原来大家都遵守的潜规则打破,不顾环卫站工作人员是正常行政执法遭遇暴力对抗的事实。利用法律上模糊地带将环卫站执法人员和环卫工人一起拘留了。
如果环卫工人老赵确实参加了打架,被拘留了也就自承倒霉。
事实是派出所办案人员手法粗糙,居然将一直没有参加打架的环卫工人一起拘留了。
而现在在华成耀口中,公安局办了错事就是内部问题,环卫工人到法律起诉就是挑起矛盾,让外人看笑话。
侯海洋一直以来都认为多年领导熬成婆必然是有能力的,可是华成耀并没有表现出来一个县长的思辨能力。他回忆华成耀还是副书记的言行举止,还是很从善如流和明智的,绝对有当县长的能力。如今代字还没有去掉,转眼就变得陌生起来。
他就在心里寻找这个变化的根源。
华成耀又在两人提起媒体之事,道:“以前请媒体来宣传巴山,大媒体一幅爱来不爱的样子,如今不请自来,都盯着巴山这个官司,我们巴山不需要这种宣传。”
说到这里,他特别强调道:“这一次垃圾堵场事情,城管委有责任,城关镇同样有守土之责,不能置身事外。”
进屋之后,华成耀就没有给个好脸色,这让宋鸿礼觉得不对味,只是一时之间想不透“不对味”在什么地方。
来了下马威以后,华成耀脸色缓和下来,道:“老宋,你是老书记了,有什么想法”
宋鸿礼道:“污水已经流了下来,现在也不能把污水收回去。我觉得要尽量做村民的工作,同时由专业部门核准损失,然后政府按评数字赔偿。如果村民依然不服,那么就请他们走法律途径。”
听到法律途径,华成耀看了老宋一眼,又道:“今天上午村民代表提出几条,我让办公室传给你们看了,你们可否考虑他们的建议”
宋鸿礼道:“这种搞法。越搞越复杂,以后会成为一团乱麻,一堆理不清的乱账。”
华成耀道:“侯镇。你的意见”
侯海洋摸不清华成耀的心思,就有意躲在老书记身后。道:“我的观点和宋书记一样。”
华成耀一时没有说话,过了一会,道:“你们去会议室吧,把乐彬叫过来。”
走出了华成耀办公室,侯海洋不动声地舒了一口气,暗道:“这个赵波太冒失了,不经我同意,就乱来。”他随即又想道:“做都做了。何必前怕狼后怕虎,为环卫工人讨回公道,无论从哪方面说得过去,天经地义。”
乐彬脸色发青,一脸凝重地走向华成耀办公室。
侯海洋在走进会议室时,恰好与牛高马大的邱宁勇迎面相遇。邱宁勇横眉冷对,重重地哼了一声。在进门时,他不仅仅没有相让,还有意在门口停下脚步,半挡住进门的道。低声道:“侯海洋,有种就正大光明找我,搞什么阴谋诡计。”
侯海洋停下脚步。两眼如刀,不转眼地盯着邱宁勇。
邱宁勇以前见到的侯海洋都是温文尔雅的,因此在他心目中,侯海洋为人比较软,欺负一下也就不要紧。没有料到今天侯海洋撕破脸后,眼光锐利得不象话,仿佛有寒光闪烁。他对这个尖锐的眼光稍有回避,又挺了胸,与之对视。冷笑道:“想打官司,在巴山是行不通。真是读书读傻了。”
侯海洋轻轻说了一句:“去年的事情你应该很清楚,何必三番五次找我麻烦。你做出这种事。我觉得你脑袋真是豆腐做的,难怪邱主任说你没前途。”
邱宁勇排行老二,上有大哥邱宁刚,下有小妹李宁咏,是家中最不得宠的一个。这一点在少年时代曾经在他心灵中留下了阴影,此时被侯海洋这样刺激一下,顿时恼怒道:“你少他马的把家里事情扯出来。你他马的脑袋才是豆腐做的。”
侯海洋不与他多说,径直离开,从会议室另一道门走进会场。
邱宁勇在开会前接到了大哥邱宁刚的电话,被骂得狗血喷头,怒火中烧,遇到侯海洋便忍不住想发泄。此时侯海洋变得强硬起来,不象以前那样笑脸相迎,温言相对,让他颇不适应。
他想起大哥的话,把一口恶气强压了下去。
半小时前,邱宁刚打了电话过来,道:“你看今天报纸没有岭西晨报,有巴山公安局拘留环卫工人的报道。”
邱宁勇还不以为然,笑道:“那个人想要起诉,是他的权利,我可没有办法阻拦。”
邱宁刚不冷不淡地道:“你觉得这个治安案件办得怎么样”
邱宁勇道:“老大,我是从派出所干起的,办过的治安案年数都数不过来。随便他们告,没有问题。”
邱宁刚道:“这不是你办的案子吧。新闻报道有猛料,附近有监控录相,律师拿到了视频,据记者报道,被拘留的环卫工人一直在被殴打,根本没有还手。你知道这个细节吗”
邱宁勇有些发懵,道:“案子是城关派出所办的,我倒是没有注意到细节。”
邱宁刚打断道:“对这个案子,你发话没有”
邱宁勇道:“发了。”
邱宁刚道:“报纸没有指向派出所,通篇都在说公安局。如果三妹估计得没有错,很快就有记者会来采访你。”
邱宁勇道:“我不会接受采访。”
邱宁刚终于骂人了,道:“我给你打过多少次招呼,让你不要去惹侯海洋,侯海洋不是好惹的人。而且,你想办案就把手脚做干净,还被侯海洋抓住了破绽,你脑袋是不是豆腐做的。现在事情上了新闻,见了光,你接不接受采访都会很被动。现在记住一条,一切让法津说话,官司输了就输了,你还可以做些姿态,讲讲如何加强基层民警的业务素质,提高为人民服务的本领。”
他又加重了语气,道:“你这次肯定会被搞得很狼狈,但是我警告你,别再去给邱家惹一个强敌,也许会惹及后代的。若再乱来,你脑袋就真是豆腐做的。”
邱宁勇被骂了一顿,大哥那句“你脑袋是不是豆腐做的”很伤自尊。他万万没有料到,侯海洋也来了一句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话你脑袋是不是豆腐做的。
所以,侯海洋说完这句话,邱宁勇就有些急眼。可是侯海洋如今是镇长,又在县政府,他只能干瞪眼,生闷气。
随后的会议开了三个小时,经过参会人员讨论,特别是城关镇提出明确反对意见后,最终县政府还是没有接受村民代表的提议,而是决定由农业局牵头,对村民的损失进行评估。
对这个结果,乐彬最失望,他知道这一次没有达到村民要求,必然又要面临一次又一次的堵场。
对这个结果,华成耀也有预料,他没有急于实现自己的意图,等到事情不可收拾之时,才是水到渠成之日。
“啪”,邱大海将报纸拍在桌上,双眼睁得圆圆的,瞪着二儿子。
这一段时间家庭会议有些频繁,主要议题都与侯海洋有关。今天这次会议参加人是纯粹邱家人,至于李珍英则由于经常发表不符合邱家主流思想的意见,被排除在邱家最核心的会议外。
这次会议不是在家里所开,为了让会议有一个良好安静的环境,来到了市检察院会议中心的宾馆。以前邱宁刚在县检察院时就管过后勤,这一次调到市检察院仍然分管后勤,今天四人为图清静,开了检察官会议中心的一间套房。
李宁咏是故事的另一个主角,此时她对二哥无休止地“扒自己伤口”既痛恨又无奈。这份报纸她看过很多遍了,从薄薄的报纸里面,她嗅到了胖墩厚实身材散发的新闻味道。
邱宁勇看着父亲的嘴巴,仔细听着父亲有没有说出与“豆腐”有关的话题,今天听到两回“豆腐”说法,如果再听到父亲这样说,他就真想买一块豆腐来撞死。
所幸,“豆腐”没有从父亲嘴里迸出来,换来一句“猪脑子”。
“宁刚,你这个当大哥的也不称职,我给你说了多少遍,你这个当大哥的就要管住老二和老三,老二愚蠢,你还不至于吧。”邱大海最近迷上了打太极拳和钓鱼,没有花精力管理家务,没有料到,稍一疏忽,儿子就闹出一场大戏。
他望着乌眉梢眼的二儿子,道:“我估计你不止一次去招惹侯海洋,还做了哪些事,说出来听一听,让我们见识见识。”
邱宁勇一脸不服气,道:“没做其他事。”
邱宁刚马上揭破,道:“今天是一家人开会。畅开来谈,就别藏着掖着了。上一回,你让人去电力家属院,闯进侯海洋租的房子里抓了嫖。”
“还有这事。荒唐。宁刚,为什么不提前给我说。”邱大海将西服西裤脱掉,穿了一件老头最喜欢的圆领衫,坐在皮沙发上,由于宾馆没有大蒲扇。就拿了一把折扇,不停地摇晃。
邱宁刚简略讲了事实经过。
邱大海转头问李宁咏道:“侯海洋这人作风上有没有问题?”
这是一个让李宁咏比较尴尬的问题,一朵红云爬上了脸颊,道:“应该没有问题,至少我没有发现问题。”
邱宁刚补充道:“他外在条件还勉强,难道读大学时没有交女朋友吗?”
李宁咏道:“读大学时应该没有谈过恋爱,但是读复读班时和一个女孩子谈过,那个女孩子如今在省委办公厅常委办公室工作,女孩的父亲现在是红星厂厂长,以前是副厂长。”
邱大海脱口而出。道:“晏定康?”
李宁咏道:“那个女孩是姓晏。”
邱宁勇如找到证据一般,哼了一声,道:“我就说侯海洋很多事瞒着我们家,这人素质不行,貌忠实奸。”
“今天你是来受教育的,少插嘴。”邱大海斥了一句,又道:“侯海洋在城关镇说话管用,但是他没有能力调动省级新闻资源吧?”
李宁咏道:“他还真有。以前读大学时,有三个同学玩得特别好,有一个胖墩同学在岭西日报工作。这不是关键。这个胖墩同学叫杜建国,是岭西大学新闻社的第一任社长,新闻社出来的同学散布在省内各大媒体,虽然职务不高。可都是一线记者,天天四处抓新闻。还有一个师兄雷成分在省委宣传部,邓建国现在秘书邱洪以前在阳和镇工作,我听说邱洪能调到市委宣传部是有省委宣传部的人打招呼,打招呼的人肯定就是雷成。”
李宁咏这时猛然间想起另一个同学是青皮赵波,青皮是岭西大学法学系的。打官司的烂主意十有八九出自青皮。这事太敏感,若是说出此事二哥肯定更会暴跳如雷,她就暂时没有提这事。
邱宁勇撇着嘴,道:“侯海洋这人不老实吧,对我们邱家严重欺骗。”
邱宁刚客观评价道:“这些都是三妹知道的事,谈不上欺骗。”
邱大海靠在沙发上想了一会,道:“我们当初小瞧了侯海洋的潜力,也误判了形势。”
这一句话很轻巧,却让李宁咏满腹心酸,眼泪差点又夺眶而出。她到卫生间抹了眼泪,然后小心补妆。被叫回来开家庭会之前,她正准备和宣传部几位领导出去吃饭,不是应酬,而是单位内部吃饭。吃饭前,她精力化了妆,此时眼泪水将妆容破坏了。
自从与侯海洋分手后,她暗自掉了很多回眼泪,因此,补眼泪妆已经非常熟练了。
回到客厅里,邱大海推心置腹地道:“当初为什么断定侯海洋遇到大麻烦了,其实当初的判断也没有错,县委书记梁强——县长彭克——县政府办公室主持工作副主任——县长秘书,这些人都是栓在一条线上的蚱蜢,大厦将倾,要倒必然会一起倒。更何况杜和梁,吉与彭,都有前隙,谭星海还与侯海洋有私仇,牛清扬与侯海洋关系也很恶劣。我算是逍遥派,平时与梁、彭走得更近,所以在当时那个情况下唯有自保,根本无力将侯海洋拉出泥潭,甚至会被对立派当成靶子来对付我们家。当时我的想法是与其让三妹随着他一起委委屈屈,还不如早日放手。”
他指着邱宁勇道:“前两年你还想找彭克弄个矿山来让舅子来操作,被我挡住了,否则你这次也逃不脱。”
邱宁勇道:“我还是有点糊涂,那为什么侯海洋这么快就翻了身?”
邱大海沉吟道:“这也是我最纳闷的地方,现在都没有完全想通。他调到城关镇的时候,邓建国还没有到位,而其他市领导都和侯海洋没有关系,吉之州应该不会重用彭克的人。”
邱宁勇拍了一下桌子,道:“所以,这人不老实。我们邱家对他不薄,他到现在都将重要事情隐瞒了三妹。”
李宁咏道:“二哥,我们不要再讲侯海洋了,反正我和他已经不可能了。”
邱宁刚点头同意。道:“我和他最后一次谈话后,他离开时叫了我一声邱检,我就知道没有可能了。”
邱大海站了起来,在屋子来回走了两步。道:“我们这一辈人都老了,以后的路还得靠你们自己走。三妹,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你的婚姻,和杨家小子和得来就和,和不来就算了。以前我总是想让你找个好丈夫。大树底下好乘凉,一辈子过得舒舒服服。这一次事件让我深刻地认识到,女人还是要自强,不能依靠男人。”
他走到李宁咏面前,道:“虽然把你调到了宣传部,但是以前我一直没有彻底下定决心。这一次我建议三妹抛掉依靠男人的想法,利用自己的优势,积极向上,争取进步,让我们家也出一个县级女干部。”
邱宁刚对这个说法深以为然。道:“无、知、少、女,除了‘少’以外,三妹几样都具备。”
所谓的无知少女,是一种特定称谓,指的是无党派人士、知识分子、少数民族、女同志,这几类人都要求在各级班子中占一定比例,如果几样俱全,进入各级班子的可能性更高。
邱大海道:“还是老大反应最快,三妹可以选择加入一个民主党派。现在你在市委宣传部,位置还是不错的。几个民主党派的主委我都认识。选择一个最适合你的,曲线前进,进步速度不一定慢。”
邱宁刚道:“还要去读个在职研究生,把学历弄上去。”
李宁咏脑中浮现出晏琳随着省委办公厅领导下来检查工作时的形象。暗道:“凭什么晏琳能从政,我就不能从政,同样都是人,她能做到,我也能做到。”
谈完了女儿的事情,邱大海又道:“宁勇。公安办错案,这是业务问题,你老实承认就行了。你当前要做的就是变坏事为好事,加强对公安队伍的素质教育,狠狠地下功夫抓点特色出来。这是当前大势所趋,也是你作为县局领导应该做的事情。你如果不认输,恐怕会有更多的新闻出来。”
邱宁刚道:“你不要再和侯海洋去斗气了,没有任何意义。你进攻了两次,他这算是防守反击,大家扯平了。”
邱宁勇老老实实地承认了这一点。
邱大海大手一挥,道:“事情谈完,宁刚去搞个小火锅,我们四爷子涮羊肉。”
这是一次对邱家具有决定意义的谈话,分析了当前形势,总结了经验教训,鼓舞了邱家子女的士气,调整了今后的发展方向。
早上,邱宁勇开车回巴山上班,顺道将妹妹李宁咏送到市委大楼。
“三妹,你真的要去当官,这碗饭也不是想象中那么好吃。”邱宁勇昨天被臭批了一顿,也商量了一个对应之道。不管官司输赢,不管新闻媒体如何报道,只管就事论事就行了,说破天,这事就是基层民警业务不熟悉,错拘了一个人,纠正就行了,能有多大的事情。他心情轻松了,便有闲心关心妹妹的事情。
李宁咏有些心不在焉,道:“你这句话说错了,是不管什么饭都不好吃,就说当老板,风光背后,困难大不大,有时大得无法想象。”
邱宁勇又道:“你如果要和侯海洋好,二哥随时可以去负荆请罪,这个面子还是抹得下去的。”
李宁咏道:“你确实不了解侯海洋的性格,破镜不能重圆的。”
开至市委,远远就见到一群人,拉着几条白色横幅,横幅上写着“谁来赔我们的血汗钱”、“我们要生存,我们要吃饭”、“污染环境,祸及子孙”等内容,有好几个人提着长长的死鱼。
市委市政府门前三天两头有请愿的人,李宁咏也不在意,但是一个熟悉的人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邱宁勇也看见了站在公路边的侯海洋,还看见阳和镇的书记程岭跃,以及县信访办的同志。他笑道:“这次和我没有关系啊,侯海洋也是倒霉蛋,到了城关镇,又被垃圾场的污水圈了进来。我不能开过去,免得碰上就走不掉。”
李宁咏道:“我就在这里下了。”
等到李宁咏下车,邱宁勇打了方向盘,小车钻进另一条支路,走了。李宁咏在路边犹豫了几分钟,还是朝着人群走了过去。从昨天开始,李宁咏解放了思想,“从政”成为一个暂时新的目标,为了这个目标,她必须变得心胸开阔。
“侯海洋。”李宁咏站在路边,招呼了一声。
人群里有六条三四十厘米的白鲢,在阳光下散发着腥味和腐烂的气息,熏得侯海洋一阵阵烦闷。他听到招呼声,看见李宁咏站在不运处,就走了过去。
“怎么堵到市委来了?”李宁咏神色平静,和颜悦色。
侯海洋来到了市委大院门口时,就推测有可能会遇到李宁咏,在他的设想中,李宁咏多半是点头打个招呼,然后挺着骄傲的头就走进大院。他没有想到,李宁咏会停下脚步,主动与自己交谈。
侯海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道:“在县里开了座谈会,没有满足他们的愿望,就到市里来了。”
李宁咏道:“听我二哥说,是垃圾场的事情,你怎么亲自来了,让一位副镇长来顶着就行了。”
侯海洋道:“围堵市委,不是小事,我哪里能缩在后面,这是态度问题。”
李宁咏道:“如果是时间久了,就到宣传部来坐一坐。”她看见侯海洋,不由得生出些柔情,很想给他买一瓶矿泉水,随即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李宁咏穿了一身套裙,样式简洁,将娇好的身材衬托得恰到好处。她自有一种大家闺秀的气质,与市委大院的气氛很是融合。侯海洋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办公楼,又将目光收回到这一群村民。
村支书陈民亮作了一些劝解工作,来到了侯海洋身边,道:“这些人平时我还都招呼得住,今天是吃了砰砣铁了心,我硬是劝不回。肯定有人装鬼,否则不会这样。”
侯海洋道:“一社社长是你兄弟?”
陈民亮道:“隔房的,就是坐在树下面那个。”
侯海洋道:“他是什么态度?”
陈民亮道:“他家有两个渔塘进了污水,有损失。”
侯海洋道:“他有个哥是阳和矿的副矿长。”
陈民亮道:“陈民国,以前当过主任的,后来选掉了。”
这时,县信访办的同志从市委大院出来,来到侯海洋身边,道:“宫县长和市信访办的同志商量了,在市信访办找一间办公室,还是选派村民代表座谈,会议由市信访办主持。”
侯海洋第一个工作岗位就是城管委副主任,在这个岗位上他应对了好几次大规模群体性事情,被强力培育成了具有丰富基层群众经验的领导干部。凭着对群体性事件的了解,他对这次座谈没有多大希望,只不过是拖延时间而已。
“如果第一次与群众座谈时,就态度强硬地宣布按第三方评估赔偿损失,或许事态不会发展至此。”这是侯海洋第一个判断。
“如果第三方评估结束,村民仍然不接受,则背后一定有人兴风作浪。”这是侯海洋的第二个判断。
侯海洋随着村民代表进了市信访办,遇到宫方平,宫方平神情中有一丝疲倦,道:“华县长也来了,正在给邓市长作检讨。他们两人头上都有个代字,这让华县长面临的压力成倍增加。”
听到宫方平副县长这句话,侯海洋意识到这次事情恐怕得以县政府妥协结束。
很多行人在市委大楼前走来走去,他们都只是朝人群观望一下,继续走路。这年头,连小区绿化搞不好都可以堵公路围政府,所以大家对闹事群体渐渐缺乏兴趣,很冷漠地看一眼就继续走路。只有当闹事群体开始发生激烈冲突,才会引发些许闲人围观。
在市委大院里陆续出现了一些警察,防备着村民作出不理智行为。在村民没有过激行为时,他们并没有行动。
市信访办出来了一位副主任,站在群众中间,表明了身份,提出按照信访条例,找五位代表去座谈。
挑选进入信访办座谈的村民代表时颇费了些劲,村民提出要全部参加座谈,信访办坚持按照条例就是五个代表。最后经过几番拉锯,还是只有五名村民代表进入了市信访办,包括一社的社长。
正在进入信访办的路上,邱洪电话打了过来,道:“蛮哥,刚才华县长见了邓市长,作了检讨。华县长离开时,我还给邓市长画了一个垃圾场的地形图。”
侯海洋道:“邓市长是什么意见?”
邱洪道:“邓市长看了草图,说了一句还是当初选择垃圾场位置有问题,垃圾场在山顶,污水稍不注意就会顺流而下。”
侯海洋道:“这么多人围了市委市府,邓市长发火没有?”
邱洪道:“邓市长态度倒是平和的,只是提出让反思这次事件,加强基层基础工作,基础不牢,地动山摇。”
打完这个电话,侯海洋加紧走了几步。追上了前往市信访办的人群。
从市信访办谈完接近中午一点,此次座谈仍然没有结果。座谈结束时,一位村民代表激动地道:“你们这是官官相护,都是帮着县里的。你们解决不了。我们就到省里去。省里解决不了,我们就到京城去。”
最后的威胁可以说是致命的,特别是这种政府有过错在先的群体性事件,稍微处理不好就会引起大麻烦。市、县两级信访部门都不敢掉以轻心,赶紧又分别向领导们汇报。
宫方平、侯海洋等人回到县里。立刻接到县政府会议通知。这次会议由代县长华成耀出面主持。
华成耀一脸沉重地讲了开场白,道:“两个镇,两个社,集体到市委市政府堵门,巴山县委县政府的脸都被丢尽了。今天走到市里,我脸上都火辣辣的。市领导态度越好,越是理解基层,相信我们,我感到压力越大。”
“村民无论做出什么过激行为,起因是污水流出来。给村民带来了损失。乐彬主任,城管委是如何管理垃圾场的,这一次事件的主要责任就是城管委,管理失职是无论如何跳不掉的。”
“城关镇,阳和镇,你们两个都是县里的大镇,我们要反思一个问题,为什么镇村干部在群众中没有任何威信,你们说的话他们根本不听,这是最值得深思的问题。说明你们组织建设不过关。基础不牢,地动山摇。”
“村民提出条件有两条,政府有错在先,第一条得认帐。现在难点是到底赔多少,同志们的意见很好,就是由第三方进行评估,该赔多少赔多少,不含糊。”
“村民提出的第二条,这个要研究。我的意见不能交给渔业协会。他们没有经营能力,主体也不适合,等会由国土部门提出专业意见。国土部门讲方案的时候,我要先把话说在明处,到了这个时候,不管哪一个部门都以大局为重,放弃部门利益。”
讲了这里,他用眼光扫视所有参会部门负责人。
侯海洋感到县长的目光在自己脸上停留了三秒。
华成耀又道:“这次垃圾场污水引发的故事,有三个部门要引以为戒,吸取深刻教训。”
随后,由国土部提出了综合整治阳和矿、大鹏矿和黑岭山矿的工作方案,具体来说是以阳和矿为主体,将大鹏矿和黑岭山矿整体纳入阳和矿区,这符合省政府相关文件要求的。在省政府文件相关条款中,有一条特别规定,小矿山拒不执行整治方案的,关闭。现在将原本就应该是一个矿的大鹏矿、黑岭山矿整合进阳和矿,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侯海洋听到这个方案,也没有话说,不禁对牛清德这个老对手的狡猾有了新的认识。这些年,他从一个新乡小学教师成长为城关镇镇长,对手也在不停成长,由新乡学校副校长变成了静昌矿业有限责任公司的董事长。
国土局讲完方案,随后就征求各部门意见。
对于这个方案,乐彬自然是不会反对。他作为城管委主任,最关注垃圾能否进场,凡是有利于解决堵场的方案,都能接受。
阳和镇政府支持这个国土房产局提出的工作方案。
轮到城关镇发言时,侯海洋很明确地提出道:“综合整治也是省政府成津现场会时的一项重要内容,我没有意见。只有一条建议,应在整治方案中明确不能将大鹏矿用于尾矿库。”侯海洋说完,宋鸿礼补充了一句:“要用作尾矿库,必须要建设正规的、经过上级部门验收的尾矿库。”
华成耀正在低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听到这一句话时,钢笔有几秒钟的停顿。
在结束会议时,华成耀最后强调道:“村民们提出的整治鱼塘等后续扫尾工作,就交由静昌矿业有限责任公司负责。静昌公司原本不想接受这个烂摊子,经过县政府找静昌矿业老总进行座谈,他们才勉强接受。在这件事,静昌矿业是做出贡献的。在以后整治过程中,大家也要支持。”
会议结束后,巴山县政府通知了静昌矿业有限责任公司座谈,提出由静昌矿业有限责任公司整合大鹏矿和黑岭山矿,同时负责处理由污水下泄引发的维修和清理工作。
当天下午六点,县政府与村民们再次座谈。一个小时后,达到协议:一是由第三方中介机构介入,调查养鱼村民的损失;二是由静昌矿业有限责任公司负责清理受污染的鱼塘污泥,并建立小型拦水坝。防止污水再次下泄。
达成协议以后,堵住阳和垃圾场的人群就散开了。被堵了四天,散发着恶臭的垃圾车终于开进了阳和垃圾场。
城管委主任乐彬仍然不能松气,堆积在城区内有上千吨垃圾,必须要用最快的速度运走。乐彬就沿用了以前侯海洋采用过的老办法。租用社会车辆装运垃圾。在装运垃圾过程中,又发生了一件意外之事,租用的社会车辆在路上出了车祸,将一辆小车撞毁,伤一人死一人。
听到这个消息,乐彬如从高楼坠下,半天回不过神来。乐彬进了办公楼厕所久久没有出来,当乔勇急着打了两次手机,乐彬才出现在走道里,头上白发似乎又增加了一些。
对于城关镇来说。向阳坝一社村民撤离现场,他们的此项工作就暂时告一段,镇里又将工作重心转移到其他事情上。
从得知牛清德觊觎大鹏矿以来,侯海洋便开始深挖牛清德的目的。牛清德不是善男信女,绝对不会为了做好事而整合大鹏矿。最终,他和宋鸿礼两人都通过大量事实来推断牛清德就是想用大鹏矿来做尾矿库。当然,这只是推断,并非事实。
就算猜到了真想,侯海洋还是没有挡住牛清德用事件、资本和人脉构成的立体攻势,不仅仅大鹏矿落入了牛清德手里。黑岭山矿也被其一并被收购。收购以后,大鹏矿便不再是城关镇镇属企业,从责、权、利三方面都主要方面都与城关镇无关。
虽然这将减少出事以后的责任,还是让侯海洋有些沮丧。
晚上回家。又到电力家属院打了一场篮球。侯海洋曾经想加入巴山电力篮球队,后来成为城关镇镇长以后,大部分时间交给了工作,根本无暇在工作时间打篮球,更别说参加电力系统的篮球比赛。小李局长也意识到这个问题,由教练黑唐在省二队找了一个球员作为外援。顶替了侯海洋的位置。
在家属院篮球场上打了一场球,跳出满头大汗,将沮丧情绪抛到了脑后。
晚上又在家里做了一条鱼,这次改作了在成津县委吃到的黄焖小鲫鱼。他在做菜上颇有天赋,觉得好吃的菜就现场留心其佐料构成,回家试做,味道往往八九不离十。
吃着黄焖小鲫鱼,他又想起今天遇到李宁咏时的情景,这个平和态度倒是出乎意料。他暂时没有给杨焱打电话,既然诉讼已经开始,那就必然要进行下去。只是新闻方面没有必要继续搞下去,否则倒真会被某些人在心里扣上“不顾大局”的帽子。
“胖墩,环卫工人那事,青皮找了你。”
“嗯,他和杨三火一起来的。没有料到,他们两人终于走到了起。”杜建国又道:“你知道这事吗,既然知道,怎么不跟我说。”
侯海洋倒还真的忘记了此事,道:“这一段时间事太多,忙得忘记这事。他们两个倒是般配的,如果能成,对于青皮来说是一件好事,能让他走出现在的困境。”他又笑道:“青破重色轻友,本来一直在我这里复习,准备参加司法考试。结果与杨三火牵手以后,立刻就提起包包跟着杨三火到了南州,把我一个人丢在巴山。”
杜建国笑了一阵,道:“如果不开动全火力,跟踪追击,穷追猛打,环卫工人没有太大新闻价值,最多就是案件宣判以后,再报道一次。怎么,你对邱家又心软了?”
侯海洋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不想把他们家搞得太难堪。”
杜建国道:“我听青皮说你们还被堵在家里抓过嫖,依着你的性子,肯定要反击,是不是最近李宁咏又和你见了面。”
侯海洋道:“都说瘦子心眼多,没有想到你这个胖子也有这么多心眼,确实是如此,今天城关镇有一群村民围了市委市政府,我偶遇了李宁咏,还和她说了几句话,火气便消了。”
杜建国道:“你才说青皮重色轻友,其实蛮哥也是个情种。”
侯海洋道:“哪里有我这种情种,算得上世界上最倒霉的情种。谈起感情事,还数胖墩最幸福,我都开始羡慕你了。”
杜建国道:“主要还是你的目光太挑剔,以前楚小昭就苦苦追求你,那个女生很不错的。”
提起楚小昭,侯海洋就想起了张晓娅,心道:“我好久没有和张爷爷联系了,这一段时间忙完了,去他家里看看。”
经过一个晚上自然消解,侯海洋来到办公室时,变得心平气顺。他不再有负面情绪,又可以都志昂扬地面对新的一天。
“侯镇,走,我们去看一看三社的公路。”宋鸿礼来到门口,敲了敲门。
侯海洋正在批文件,听到书记招呼,也就出了门。
宋鸿礼望了望侯海洋的脸色,道:“情绪不错啊。”
侯海洋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不能正确对待,迟早会出精神问题,抑郁症成为领导一个常见病,就是因为不能及时调解。”
两人坐车先来到村办公室,将小车停在小学校坝子里。宋鸿礼和侯海洋沿着田坎小道,朝江老坎家里走去。夏季农村欣欣向荣,水稻在田里长得绿油油的,随风摇动。土里随处可见冬瓜、黄瓜、南瓜、莴笋、白菜、海椒等各式蔬菜。水塘里的加氧气全部开动,水面上能见到家养鱼的暗黑色背脊。
“真是一片和平景象,有时在办公室坐得闷了,到农村来走一走,心情就舒服许多。”宋鸿礼发出一句感慨,又道:“我还以为你会有情绪,没有想到你的调节能力也不错。”
侯海洋承认道:“我最初是有点郁闷,明明知道事情发展有可能出现坏结局,做了一些预防工作,结果还是出现了坏结局。”
宋鸿礼摘了一片青叶子,在鼻尖嗅了嗅,道:“我们尽力了,在大会小会上都阐明了我们的观点,现在这个结局我们无法掌控,就不要去想它了。再说,也许我们的推断是错误的,毕竟事情还没有发生。当领导久了以后,我时常告诫自己,自己就是一个普通人,也会判断失误,不要以为当了党委书记就是全能的。”
侯海洋道:“但愿我们的推断是错误的。这事到此为止。我得把精力集中到发展上,这是近十万群众对政府的期许。”
宋鸿礼摇头道:“大鹏矿在城关镇地盘上,安全生产对我们是一票否决,我们只要还是城关镇领导。此事永远不能到此为止。”
侯海洋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道:“以后大鹏矿变成静昌矿业的下属企业,我们没有决定权了。只能让企业办搞安全的人员经常去监控,发现问题就及时给上级报告,这样我们就算尽到职责了。”
宋鸿礼笑了笑。道:“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舒服,一点就透,都不用多说话。你有这种想法,我是真觉得高兴。”
侯海洋道:“以前年轻时身体好,打架厉害,就以后自己在社会上无所不能,后来才发现,在社会上最重要的不是个人能力,而是在体系时原位置。我们所做的一切其实就是争取那个位置,然后利用那个位置实现自己的理想。”
宋鸿礼道:“争取那个位置之前。觉得是为了实现理想,等真的到达那个位置,一切都变了,恐怕难逃钱、权、色。我们两人要引以为戒,特别是你,人年轻,路还长。”
“谢谢宋书记。”侯海洋对这个提醒很重视,答应得很郑重。
社会就是一个体系,进入体系以后,个人勇武变得很是次要。体系里的位置决定着一个人的能力大小。若论个人战斗力,侯海洋的个人战斗力是非常爆棚的,可是个人战斗力不能决定体系的位置,因此。身体虚弱的上位者做出的决定,强悍如侯海洋者也必须遵守。这就是社会的生存规则和游戏规则。
侯海洋突然想了一个很无解的问题,心道:“大鹏矿下面的九家人全部是向阳坝一社的村民,家里都沿着河沟有鱼塘。自己和宋书记反对牛清德染指大鹏矿,就是怕尾库矿悬在半山上影响九家村民的安全。而吊诡的现实是这九家人是闹事绝对主力军。”想到了这一点,他暗道:“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当然,后面一句话只能是气话,作为一镇之长,维护一方平安是基本职责,如果大鹏矿被当成了一个大的尾库矿,他还是得为了村民的安全而发出声音。就算村民反对自己,也要坚决反声,这是职责所在。
江老坎接到了宋鸿礼的电话,早就在家门等着。屋里传来了用稻草烧鸡毛的蛋白糊味,这自然是江老坎家里最出名的鸡汤前奏。
宋鸿礼道:“走,去看公路。”
江老坎脸上笑出一朵花,道:“公路主体全部拉出来了,现在正在修桥。侯镇找的技术人员硬是要得,有他把关,我们修的路上了档次,有水沟,有路肩,有涵洞,如果再把路面硬化了,简直就和县道一样。”
来到三社线条漂亮、路面整洁的新公路,侯海洋积在心头阴云更是完全消散,道:“谁说村道不能硬化,我们一起努点力,争取在城关镇里树一条标杆,以后所有机耕道以三社道路为标准。”
宋鸿礼和侯海洋相视一笑。
江老坎是聪明人,见到两位领导的笑容,顿时觉得有戏,道:“两位领导,莫非又有什么搞头。”
侯海洋故意卖关子,道:“老江,你知道什么叫马太效应吗?”
江老坎道:“侯镇,你就别考我了,我只晓得马路,晓不得什么叫马太。”
“换句话说,就叫做天道酬勤,多一分耕耘,多一分收获。”
侯海洋详细解释道:“按照省里要求,最近巴山县成立了农村公路建设领导小组,办公室设在交通局。三社公路硬化属于政策支持范围内。”
江老坎眉开眼笑道:“侯镇,快指条明路,若是真打了水泥路,三社老少爷们睡着都要笑醒。”虽然说通过青桥村六步议事规则解决了三社修路问题,但是江老坎知道再让村民集资硬化是不可能的,听说如今可以由上级解决这部分资金,顿时笑得合不拢嘴巴。
侯海洋:“可以这样办,由青桥村提出申请,经城关镇签字盖章,送县交通运输局新成立的农村公路建设办公室,由县交通运输局汇总后,按要求向茂东市交通运输局提出立项申请,茂东市交通运输局审核并报省交通运输厅审查同意后。由省交通运输局统一下达建设计划,各县交通运输局根据省交通运输厅下达计划按标准予以实施。”
江老坎道:“侯镇,你说慢点,我脑袋已经被弄昏了。”
侯海洋道:“我懒得给你说了。到时让驻村的王健具体来办。”
宋鸿礼开玩笑道:“老坎,今天吃你一个鸡,应不应该。”
江老坎笑道:“宋书记,侯镇长,我让三社每天杀一只鸡。天天请你们喝鸡汤,就怕你们没有胃口。”
三社修路为村民解决了实实在在的问题,因为宋鸿礼和侯海洋来到此地就会受到礼遇。
但是,矛盾和纠纷总会在不经意间产生。沿着公路走了一段,三人正要往回走时,一个中年妇女拦住了道路,道:“江书记,你修这条路要不得。”
江老坎惊讶地道:“为啥子要不得?”
中年妇女道:“修起路倒是方便大家,把我们整了。前天下雨,水沟的水全部冲到我的田头。今年绝对要减产。”
侯海洋以前在档案馆工作时,曾经在辉煌集团的工地上混过日子,当时最大的一例阻工事件就是由排水涵洞所引起,此时听到中年女子说起此事,便走到工地边上看一看,果然有一个涵洞正好对着水田,虽然有引水沟,但是引水沟很浅,遇到发大水时肯定会让水流进水田。
江老坎站在侯海洋旁边朝涵洞看了看,道:“我晓得了。等天我来解决。”
中年妇女坚持道:“今天来了,就要给我解决。”
江老坎道:“我又不会变成一袋水泥,哪里解决得了。这事不复杂,到时我让人把引水沟挖深点就行了。”
中年妇女道:“已经冲了一次水到田里。绝对要减产两三百斤,今年农业税是不是少点。”
江老坎不耐烦了,道:“减产得到好多嘛,你再啰嗦,我提半斤老白干到你屋头来喝酒,你割不割肉给我吃。这点肉钱都比得上减产的钱了。”
“那是另一码事,喝酒吃肉有人情。交农业税是给国家,又没有私人人情。”中年妇女又笑道:“反正给老坎说了,不解决,我就到你家头去吃饭,让三姨妈给我我煮鸡汤喝。”
看着中年妇女扛着锄头走下小道,侯海洋问道:“亲戚?”
江老坎道:“算是远房亲戚,真要论起来,农村人很多都扯得到亲戚关系,就是远与近的关系。农村工作就是这样的,全部都是扯皮婆妈事。”
侯海洋前几天为向阳坝的村民伤透脑筋,当时的村民面对自己这个镇长就如面对着敌人,目光不善,恨不得咬上两口。
今天来到了青桥村,虽然也遇到些事情,但是多数村民都是友好的,笑脸相迎,有鸡汤喝。
青桥村三社和向阳坝村一社都是城关镇村民,素质差不多,表现出迥然不同的态度在于利益,镇村一起帮助青桥三社村民得到了利益,因此走在三社地盘上就会收到友好。
向阳坝村民则是出于经济目的而选择站在“仇人”一面,不是与政府有仇,也不是与侯海洋有仇,纯粹是因为利益。
不患穷而患不均,这种心理深深根植于每个人的内心,影响着人们的行为。
正要回到江老坎家里,侯海洋接到了父亲电话。父亲侯厚德是一个保守节约的人,平时没有事情绝对不会给儿子打电话。因此,侯海洋接到电话后,直接就问道:“爸,有什么事情?”侯厚德道:“我刚才接到了国栋弟的电话,你张爷爷生病了。我马上就坐车到城里,然后我们一起跑一趟省城。国栋老弟也随后要坐飞机过来,航班是下午二点的,他怕来不及,让我们两人先去。”
侯海洋道:“很严重吗?”
侯厚德道:“脑溢血,在抢救。”
侯海洋道:“你在家里别去乘坐客车,慢得很,我坐车过来接你,速度还要快一些。”
放下电话,侯海洋对宋鸿礼和江老坎道:“中午饭吃不成了,我的一个长辈得了脑溢血,在南州抢救,我要去看一看。”
宋鸿礼道:“那就赶紧去,脑溢血危险得很。”
侯海洋急急忙忙离开了青桥村,走到公路口之时,他原本想让司机老赵送自己到省城,后来想到老赵跟着自己到省人民医院,则会自然见到张家甚至来自岭西的侯家。老赵是一个话比较多的人,此话被老赵所知,必然会传得整个城关镇都知道自己这层关系。而国栋叔曾经交待过不要对外人提这层关系。
他想了想,直接给陈强打了电话。
“陈总,我是蛮子。你在工地吗?在外地那就好,有一件急事要用你的车。你让司机先顺道到柳溪二道拐去接我爸,我爸的电话是这个,然后再到电力局家属院来接我,送我们到省城。”
陈强道:“遇到什么急事了?”
侯海洋道:“一个长辈脑溢血。”
陈强道:“那我安排驾驶员立刻去三道弯。”
辉煌集团完成成昌公路这一标段后,人员队伍得到了很大的锻炼,可以用脱胎换骨来形容。为了联系业务方便,也是为了装点门面,公司配了一辆大马力的进口越野车,这一次正好可以用来急用。
到下午一点多钟,侯厚德和侯海洋来到了省人民医院。
张大山、吴立勤、张晓娅和姐姐侯正丽都等在外面。
农村教师典型相貌和打扮的侯厚德走得很急,脸上全是汗水,道:“大山老弟,张叔的病怎么样了?”
自从与侯振华堂叔认了亲以后,侯厚德称呼侯国栋和张大山便是“国栋老弟”、“大山老弟”,从来没有称呼过官职。这种称呼一下就拉近了关系,也从另一面反映了侯厚德强烈的自尊心和思维逻辑:你的官职肯定比我的大,但是在家族里,你是弟弟就是弟弟。
张大山当领导很久了。一举一动都透着领导味,他下意识地与侯厚德握了手,一脸沉痛地道:“老爷子突发脑溢血,情况十分危险。目前握医生说,出血点不是太大。也不小,医院尽全力抢救。”
侯厚德紧握着张大山的手道:“张叔枪林弹雨都闯了过来,这一关一定也能闯过来。”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美好的祝福,张大炮年龄大身体弱,这次突发脑溢血是致命一击。
在场人中,侯海洋和张晓娅是小辈,两人就站在一起。侯海洋见张晓娅在抹眼泪,也安慰道:“只要脑溢血发现及时,肯定能抢救回来。”
张晓娅神情忧郁地道:“爷爷身体里弹片,下雨天就疼。我是由爷爷带大的。从小就跟着爷爷奶奶,奶奶在家里做饭,就是由爷爷带着我去玩。爷爷喜欢打篮球,就经常带我去看篮球比赛,我就是在球场边长大的。你有一次在中师打球,好象是一场比赛,我和爷爷就曾经现场看过。”
侯海洋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这个平时挺阳光的小妹妹,干脆就不劝,实话实说道:“我觉得老爷子生命力顽强,抢救又及时。救回来的可能性很大。只是,生老病死是没有办法避免的事情,老爷子英雄了一辈子,功德圆满。这辈子,值了。我这一辈子能活到老爷子的份上,也就知足了。”
张晓娅原本以为侯海洋也会说些谎话来安慰自己,这个时间点上听到些谎话会让心里好受点。她没有料到侯海洋会如此直言不讳,仰着头,略显激动地道:“我爷爷肯定能抢救得回来。他受过了这么多伤,都活得好好的,这一次摔倒,也不会有事。”
侯海洋道:“现在事情都做不了,你就深吸三口气,为你爷爷祈祷。”
张晓娅道:“怎么祈祷。”
侯海洋想起以前在民间听到土语,略为转变,道:“你这样祈祷,天灵、地灵、我爷爷、要回来。”
张晓娅道:“这个祈祷,灵吗?”
侯海洋道:“不知道,我小时经常听到大人念,反复念。”
张晓娅深深地吸了三口气,念道:“天灵、地灵、我爷爷、要回来。”
念到第十遍的时候,在急救室的张建国眼珠不经意间转了转。他脑中原本是混沌一片,突然如被凿子凿了一下,一丝光亮透了出来。往事如一颗颗子弹,呼啸着朝他的脑中袭来。无数往日模糊的、远去的事情,变得异常清晰。
脑中记起了解放茂东时的画面:侯振华团长所部奉命穿插,急行千里,将敌一一八军切割在茂东以北的巴山县城郊外。三营长张大炮冲进团指挥所,兴奋地吼道:“团长,摸到大鱼了。”刚才冲锋时,擦肩而过的子弹将他的衣服撕了个大洞,头发被烧掉一半,散发着焦臭,整个人看起来活像年画里的钟馗。
侯振华站在地图上,全身绷得很紧,说出的话却是异常冷静:“急啥,慢点说,什么大鱼?”
张大炮道:“俘虏交代,一一八军军部就在山头上。”
话音未落,四周高山上枪声大作,子弹在黑夜中划出一道道弹幕……一颗炮弹在身边炸强,他只觉一股强大的力量穿透了身体。
脑中记起了捉拿巴山匪首杜天的画面:那是1950年的往事,罪大恶极的匪首杜天在公审前一天从茂东公安局逃脱,窜至人迹罕至的巴岳山中。从1950年到1952年,解放军数次进山剿匪,都没有找到杜天的踪迹。1952年七月六日,时任巴山县长的张大炮带着一个勤务员来到巴岳山检查生产,步行走到现在红星厂厂区附近,无意中听说挖药人在山顶发现一具尸体,尸体还没有腐烂。
张大炮胆大包天,让勤务员回区公所调集民兵,准备一个人进入山险林深、屡见匪踪的巴岳山。勤务员不肯走,道:“县长,你不能一个人上山。”张大炮拍着腰间的盒子炮,道:“凭着一杆枪,就算龙潭虎穴都去得。杀人的十有八九就是杜天,这个土匪狡猾得很,等调来民兵,土匪早就跑了。听命令,赶紧去叫人。耽误了事,军法从事。”
张大炮他沿着挖药人讲的路线到了山顶,果然在一片竹林里发现一具尸体,尸体虽然还没有腐烂,可是也发出阵阵臭味。他顾不得臭味,开始检查尸体,在尸体上发现了刀伤,从前胸捅入,一刀毙命,十分精准。
这一刀,显出了匪首杜天的蛛丝马迹。
张大炮如猎人一般在山中寻找着杜天踪迹,很快在深山发现了一处茅草房子。正在观察茅草房子时,枪声响起。这一枪,击中了张大炮头顶略三十公分的大树。
张大炮完全没有思考,盒子炮自然而然甩出,朝着枪响方向打了一枪。这一枪后,他没有再开枪,而是寻了旁边一株木树,不动形迹地观察匪踪。五分钟后,枪声依然没有再响起,也没有树叶被扰动。
张大炮利用树林掩护,提着枪,从侧翼摸了过去。在直线距离不足百米的另一个山坡上,一个精瘦的中年人倒在地上,胸口冒血,已经毙命。
被击毙之人正是藏身巴岳山近三年的匪首杜天,这三年里,在他枪口下牺牲了一位公安一位民兵,伤了六人。
最后,匪首杜天被巴山县长张大炮击毙。
后来,巴山公安在山上抓住了一位姓陈的可疑女子,这才还原了杜天这几年的踪迹。杜天在公审前一天逃脱后来到了巴岳山,找到了以前在一起当过土匪的杨大熊。最初是白天躲在山洞里,晚上出来活动,后来时间久了,就以杨大熊表哥的身份在山上活动。
陈姓女子是杨大熊老婆。在杜天躲藏期间,陈姓女子喜欢上了这位见过世面的匪首。一来二去,两人勾搭在一起。终于,他们两人的奸情被杨大熊无意中撞见。杜天二话不说就动了刀子,杨大熊前胸中刀,当场身亡。
如果张大炮晚来一天,杜天就带着陈姓女子远走高飞。
脑中还记起了与妻子相识、成家的画面:张大炮作为战斗英雄,又是县长,多次到巴山中学作报告。巴山中学有一个年轻女教师很崇拜从战争中走过来的铁血男人,看见张大炮时两眼总是亮晶晶的。男人自古都是喜欢美女的,战斗英雄也不例外,张大炮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位温婉贤淑的年轻教师。当两人谈起恋爱之后,县委书记专门找张大炮谈了话,指出年轻女教师出身不好,是资本家的女儿,不适宜嫁给县长。张大炮没有听从县委书记的意见,坚持与年轻女教师结了婚。为了这事,在屡次政治运动都受到冲击,职务上也受到影响。可是,他一辈子都忘不了初进洞房时看见妻子身体时的激情,从来都没有后悔过娶了一个资本家的女儿。
脑中还记起家乡被日本人烧毁的画……脑中还记起第一次走进部队的画面……脑中还记起被连长侯振华训斥的画面……终于,身穿白衣的医生从手术室走了出来。所有人都看着医生的嘴巴,表情异常严肃。医生缓缓地道:“病人抢救过来了。”
张晓娅一下就蹦了起来,双手环着侯海洋的脖子,不停地跳,嚷道:“你的祈祷灵了。”
大家都沉浸在手术成功的喜悦之中,只有侯正丽注意到张晓娅是搂着侯海洋脖子在跳。
张晓娅随即也发现与侯海洋的动作有些亲密,赶紧松了手,调皮地道:“这个咒语立了功,以后就归我使用了。”
侯海洋道:“这是通用咒语,都可以用,但是最好少用,一次不用最好。”
张晓娅这才醒悟过来,吐了吐舌头,道:“是,以后一次也不准用。”
医生等到众位家属高兴了一会,道:“脑出血后,不管如何医治,都会留下一些后遗症。以后要注意恢复性锻炼。我们后面处理完,还有一些时间。”他出来通报了基本情况,张晓娅的奶奶金贤惠激动地道:“人活着就好,人活着就好,哪怕坐轮椅,只要活着就好。”
张晓娅扶着奶奶,道:“你别太激动,等会血压就要高了。”
金贤惠道:“高了就高了,等会吃药就行了。”
侯海洋肚子忽然发出咕咕响声,由于大家都顾着高兴,各说各的话,倒没有人听到肚子里面的响声。侯海洋道:“各位长辈,时间不早了,大家肯定肚子饿了,就先去吃点东西。”
吴立勤看了看表,道:“确实有点晚了,我和小娅留下来守着,你们都出去吃饭。”
张大山这时接到了一个电话,道:“国栋和冉苹都到了,我给他们说了,让他们暂时都不用进来,我们到外面和他们汇合,先吃饭。”
侯海洋主动道:“那我也留在医院,多一个人跑腿,办事方便一些。你们几个长辈回来,我和张晓娅再去吃饭。”
侯正丽原本准备留下来陪同张晓娅,见弟弟主动提出,便退到父亲身边。
张大山点了点头,同意了这个意见。他客气地道:“你就辛苦了,有事打电话过来。”
侯海洋道:“应该不会打电话。”
张大山道:“嗯,最好不打电话。”
张大山安排两个小辈守在这里,让老婆陪着妈妈和侯厚德。便快步走出大门,去接侯国栋。近期各省组织部长都有轮换,传闻岭西是和岭西轮换,这个传闻的可靠性比较高,也就是说。侯国栋极有可能到岭西省出任省委常委、组织部长。他如今是岭西电力系统的第一副手,要进一步却是难度不小,但是有国栋这个组织部长在岭西,回旋余地就大得多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几个长辈离开后,张晓娅回想起自己刚才搂着侯海洋脖子不停地跳,心中就涌现出一阵异样。有了点异样以后,她反而矜持起来。
两人坐在手术室门口,不交谈,反而显得很尴尬。
侯海洋主动道:“你们辅导员是谁?”
张晓娅道:“这学期换成了陈刚。他也是你们的辅导员吧。”
侯海洋道:“陈刚算是师兄,也算是老师,他是留校后当我们的辅导员。”说起陈刚,他就想起陈刚骑着自行车,从东城之东跳了那种舞回来时的情景,以及他写告状信夺了留校名额之事。
张晓娅道:“我们女生都有点烦他,他这人经常动不动就到女生寝室来,还喜欢和女生单独谈话,所以我们女生就给他起了一个妇女之友的绰号。”
“妇女之友,这个绰号倒是传神。”侯海洋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道:“陈刚的人品不怎么样,你别和他来往过多,敬而远之。”
聊了一会。张晓娅自在了许多,不再去想自己搂着侯海洋脖子使劲跳这件事情,笑道:“我又不当学生干部,也不入党,基本不和陈刚接触。他有一次找我谈话,我就装病。没有理他。”
侯海洋道:“我读书的时候,和黄老师关系挺好,经常到他家里去。”
张晓娅观察老师的角度与侯海洋完全不一样,道:“黄老师是系领导,架子很大,平时板着脸,不太跟学生说话。”
侯海洋笑道:“我们说的是一个人吗,在我印象中,黄老师和学生接触很多啊。”
张晓娅道:“你是学生干部,黄老师肯定就喜欢你们,和你们说话多很正常。我是普通学生,他才懒得和我们说话。”
正在这时,侯海洋手机响起,是吴立勤的声音:“小侯,我给你们在馆子炒了菜,就在医院门口最大那家餐馆,很别致的名字,叫‘能吃就好’,你让晓娅过来提。”
侯海洋挂断电话,道:“我到门口去提炒饭。”
爷爷被救了回来,张晓娅心情不错,道:“你给我炒个鱼香肉丝,最下饭。”
她望着侯海洋挺直的背影,心道:“侯海洋这人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无趣,比起陈刚那种学生干部要强得太多,难怪小昭喜欢他。”
侯海洋来到‘能吃就好’餐馆,在雅间找到了张大山等人,意外地看到侯国栋坐在父亲身边,冉苹和吴立勤坐在一起,连忙招呼:“国栋叔,叔娘,你们是什么时候到的?”
侯国栋道:“刚到不久。”
冉苹道:“我们说先去看老爷子,大山非要拉着先吃饭。”
张大山道:“侯海洋和晓娅在门口守着,我们现在去也见不到人。我爸是救回来了,以后可能就是要坐轮椅了。”
侯国栋安慰道:“我们都要想开一些,老一辈终究要走的。”
他突然说了一句英语:“OLDSOLDIERSNEVERDIE,THEYJUSTFADEAWAY。”又解释道:“这是国外的一句歌词,意思是‘一个老兵永不死亡,他只是淡出舞台’,或者翻译为老兵永远不死,只会慢慢凋零,用这种话来宣告军旅生涯的结束。我们两家的长辈都是光荣的老兵,他们凋零实际上是与牺牲的战友们会师。这其实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离开家时,我爸托我带给你们的话。”
张大山跟着复述道:“老兵永远不死,只会慢慢凋零,用在他们身上倒真是贴切。”
在以往的经验以及一些文学作品中,总会反复出现纨绔子弟这几个字,说得久了。侯海洋也受了些影响。但是在与张大山、侯国栋等典型官二代接触过程中,他发现文学作品里刻画的人物颇有些千人一面,是对生活没有更深入了解、缺乏洞察力的作者们的“陈词滥调”,是一种最简单脸谱式创作。
不管是哪一个群体。都有好、中、差三类人,区别在于一个区别“好、中、差”的比例。
侯海洋在实际生活中很少听到这类正能量的交流,很多人甚至以‘否定’、以负能量、以偏激来表示深刻。
桌上已经有准备好的四个纸饭盒,放在托盘上。侯海洋寒暄几句,就端着托盘出门。出门时。他听到里屋传来几句对话,便有意放慢了脚步,随即又加快脚步,不去听长辈们议论。
张大山道:“侯海洋还真优秀,去年茂东出一个窝案,县委书记、巴山县长都陷了进去,侯海洋当时在巴山县政府办公室主持工作,其实也被双规了。经过省市两级纪律部门审查,侯海洋还真是干干净净,所以出来不久。就由档案局非领导职务出任了巴山城关镇镇长。这个职务是县里是很重要的职务,对于他的年龄很难得了。”
侯厚德立刻谦虚道:“他这人还缺乏锻炼,有时还是毛毛燥燥的。”
吴立勤道:“小侯哪里毛燥了,是很稳重一个人。”
侯国栋道:“他任镇长之事,大山帮助没有。”
张大山摇头道:“虽然在茂东还有些关系,但是没有人知道小侯和我的关系。”
侯国栋这才点了点头,道:“难得,不错。”
侯厚德继续谦虚,道:“城关镇党委书记是老书记,组织上就是让侯海洋跟着老书记学习。”
张大山道:“城关镇党委书记宋鸿礼是我的老朋友了。我在当县委书记的时候。他就在部门当领导了,这人能力强个性也强,曾经还和县领导拍过桌子。让他与小侯搭班子,对小侯倒是一个考验。”
侯正丽假装吃菜。将每一句对话都记在心里。
后面的话,侯海洋没有听见,他相信如果确实有重要的话,姐姐会转告的。
医院,张晓娅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神情安宁。如一株雨后小树那样清纯。她听到脚步声,道:“终于来了,我确实饿了。有鱼香肉丝吗?”
侯海洋道:“我去的时候,饭盒都准备好了,所以也不好意思再增加。”
椅子是医院的椅子,侯海洋觉得把饭菜放在椅子上不太卫生,就坐在椅子上,将托盘置于腿上。
菜品还不错,有黄焖鲫鱼、麻婆豆腐和青椒肉丝,都是张晓娅喜欢的家常菜。两人都有点饿了,下筷如飞,吃得格外带劲。
突然,张晓娅啊了一声,道:“我被刺卡住了。”
鲫鱼小刺多,张晓娅吃得又快,结果一根刺卡在喉咙里,极为难受。她咳嗽一阵,又吃了几口饭,仍然不能解决问题,反而越来越痛。
侯海洋道:“干脆到门诊,用夹子很容易就夹了出来。”
张晓娅指了指手术室,道:“我不能走。”她又猛喝了几口水,还是没有把刺弄下去。
侯海洋看她如此难受,道:“门口有药房,我去买夹子。”
张晓娅点了点头。
几分钟后,侯海洋买了夹子和酒精回来。他先用酒精洗了夹子,又用清水洗了夹子,就准备帮着张晓娅夹鱼刺。
“你会夹吗?”
“我家门口有一条小河,我们从小就吃鱼,姐姐也经常被鱼刺卡住,当时没有夹子,我都是用筷子帮她取刺,每回都成功。”
张晓娅又觉得张开嘴让侯海洋来取刺有点不雅,道:“算了,我坚持一会,等会到门诊那里去。”
侯海洋道:“你就把我当成你哥,就行了。”
张晓娅又道:“那我去漱口。”
漱了口,张晓娅闭着眼,张开嘴。侯海洋借着头顶的灯光很清楚地见到喉间的鱼刺,是比较硬的那种刺。他常写毛笔,手很稳,轻轻就将鱼刺取了出来。
“疼吗?”
“不疼,你的手法还可以。看你五大三粗的,手还挺巧。”张晓娅咳嗽几声,感觉嗓子舒服许多。
手术室房门打开,走出了疲惫的医生和护士。
张晓娅紧张道:“医生,我爷爷怎么样?”
医生道:“原本早就做好,后来发现颅骨里有异物。我们费了好大的劲才将异物取出来,老爷子是军人,取出来应该是一块弹片。”
“弹片?”张晓娅道。
医生道:“最初我们都不敢确认,反复看了,还真应该是弹片,老爷子是军人吗?”
张晓娅道:“是军人,解放茂东时还受过重伤。”
听到对话,英勇、正义和献身带给侯海洋一种震撼。在这个纸醉金迷的社会里,崇高精神被丢弃了,甚至不能登上大雅之堂,他很幸运,在老一辈人身上遗留的弹片上看到了往日的光荣。
手术成功后,张大炮还是有后遗症,左边肢体无知觉,语言功能受了些影响,其在医院的后续治疗估计还有一个月时间。
虽然有后遗症,但是张大炮头脑清醒,精神状态和食欲都正常。考虑到老人家的年龄,能够恢复成这样也算幸运。为了感谢远道而来的岭西侯家以及巴山侯家,张大山专门在电力宾馆很正式地安排了一次宴席。
昨天在一起吃饭时,虽然张大炮已经抢救回来,可是毕竟老人家从生死边缘走了一遭,气氛还稍显沉重。
今天中午的气氛明显轻松起来。
侯正丽带着小儿子以及未婚夫赵海参加了饭局。侯正丽曾经在岭西停留时间不短,与冉萍很熟悉,坐在桌上一直与冉萍有说有笑。冉萍抱着虎头虎脑、活泼好动李安健坐在桌子上,挑选些不辣的菜,直接喂到孩子的嘴巴里,道:“让冉奶奶喂你,乖,张开嘴巴。”
冉萍身材苗条,皮肤在岭西白得很是罕见,衣着亦得体,虽然满过五十,看上去也就四十岁左右。张大山开玩笑道:“冉萍自称冉奶奶,我听着怎么有点怪异啊,我左看右看冉萍也就三十五六岁吧。”
“都成半老太婆了,叫冉奶奶很正常。侯小冉若是早点结婚,我抱孙也隔不了几年了。”冉萍看着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的张晓娅道:“晓娅,你读大三了吧,有没有男朋友?”
张晓娅道:“还没有。”
冉萍道:“在大学如果遇到合适的,也可以谈恋爱。不要怕分居两地,只要愿意,可以让男方到岭西工作,你也可以到男方所在地去工作。如今社会很开放,包容性强,不存在距离问题,可以考虑在大学交男朋友。”
吴立勤道:“晓娅考上大学的时候,我和大山就和她谈过话,建议大一不要谈恋爱。毕竟刚从高中走过来,心理不成熟,但是大二就可以考虑这个问题了。”
对于普通家庭来说,大学毕业后的选择往往会拆散很多情侣。但是对于张大山这个家庭,距离不是问题,关键还是女婿是否合适。
与亲朋在一起,侯国栋就喝了点红酒。心情轻松,他脸上就有了些笑意。道:“我是看着晓娅从小长大的,出生几天我就见过。有一次在岭西,她和小冉在院子里跳绳,我看着两个小丫头就想,不知是哪两家的臭小子能娶走我们两家如花似玉的女儿。”
张晓娅没有想到谈话的主题会集中在自己头上,而且是婚姻问题。在众人注视下,她羞红了脸,道:“拜托,能不能换个话题。”
冉萍道:“这个话题是最适合你现在这个年龄。”
张晓娅于是承认道:“我从大二就开始寻找合适的人,结果没有发现。”
李安健双手捧着一根鸡翅膀。啃得津津有味,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滴溜溜乱转。侯正丽将儿子抱了过来,道:“你这小子,把冉奶奶的衣服弄脏了。”说话之时,她就用眼睛朝着弟弟看,看了弟弟,又看张晓娅。
冉萍道:“你别条件太高,离开了学校,社会就复杂了,再想找到合适的对象更难。”
张晓娅道:“我的条件真不高。只是没有遇到合适的,最起码得性格合得来。”
侯海洋在长辈面前就没有太多话,主要任务就是与长辈碰碰酒。在他以前的想象中,高级干部是很神秘的一群人。生活在大院里,和普通老百姓不一样。如今真正走进他们的生活,发现高级干部也是普通人,也有家长里短,也有与普通人类似的闲话。
他们与普通人不同之处在于所处位置不同导致思维方式和行为模式不同。普通人家小孩子大学毕业后考虑得最多的就是生存,侯小冉和张晓娅基本不会为生存发愁。很多寻常人家的障碍都被已经被打通,她们考虑得最多则是发展,或者说是如何生活。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人生难题不存在,侯小冉和张晓娅依然面临着婚姻恋爱问题和前途命运问题,这是人生绕不过去的大坎。
在酒宴上,大家都谈家事,没有涉及到任何公务。
侯海洋一直在脑中想着侯卫东的事,有点拿不准是否应该提前在这个场合说出来,犹豫了一会,心道:“亲戚就是亲戚,我若是在意身份,反而落了下乘。”
当大家话题从张晓娅身上转移开后,侯海洋又给两位长辈敬了酒,这才讲起侯卫东的事:“前几天,我参加了岭西省在成津县召开的矿业整治现场会,成津县县委书记叫侯卫东。”
侯卫东是岭西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张大山前一次到成津县,还与成津县委有过一次座谈,当时侯卫东参加并主持了会议。张大山有点惊讶侯海洋在这个场合突然提起侯卫东,道:“侯卫东,全省最年轻县委书记,我见过面,非常有能力的一个年轻人。”
侯国栋是管组织的,对人事最为敏感,加上他极有可能到岭西任职,对张大山口中的最年轻县委书记颇为留意,就将筷子放下,听侯海洋说下文。
侯海洋道:“侯家的辈份是‘诗书传万代、希贤智勇仁、俭勤忠信让、国卫风雨顺、家和百业兴’,我是卫字辈,我爸应该是国家辈。”
话很少的侯厚德道:“侯海洋,你想表达什么?”
侯海洋继续道:“我中师毕业时参加过省政府举办的表彰会,当时侯卫东大学刚毕业,作为学生代表在表彰会上发言。我就是在九三年认识了侯卫东。我后来走了些弯路,前年才从岭西大学毕业。侯卫东在九三年分配到很偏僻的一个乡,然后一步一步从基层干起来,目前是成津县委书记。开完现场会后,我和他见了面,还特意聊了聊族谱。侯卫东的祖父叫侯信宇,爷爷叫做侯让民,他们是从柳溪三道弯迁出的。”
侯国栋听到辈份和迁出地,便知道侯卫东肯定是一个家族的。
侯厚德曾经整理过家谱,对家族事情了解得最细最深,道:“家谱里记载得很清楚。侯信宇和侯信良是亲兄弟,侯信宇是哥哥,侯信良是弟弟,他们还有两个妹妹。侯信良有三个儿子。侯振华排行第二,我父亲排行第一。我听老辈人说,侯信宇迁走时有一个儿子,具体叫什么名字记不清楚了。也就是说,成津的那个侯卫东的爷爷和我二叔是堂兄弟。”
侯国栋很认真地道:“这样说起来很绕,永德哥,找张纸写下来就一清二楚了。”
张大山道:“晓娅,你去让服务员拿纸笔。”
张晓娅赶紧出门,但是她没有让服务员送纸笔进屋,而是自己去拿了纸笔回房间。
侯厚德在纸下写下了一个五服关系图。
五服第一辈:侯忠诚
五服第二辈:长子侯信宇、次子侯信良五服第三辈:侯信宇系有侯让民(其余不详)、侯信良系有侯让为、侯让邦(侯振华)、侯让本五服第四辈:侯让民系有侯永贵、侯让为系有侯厚德、侯振华系有侯国栋、侯让本系没有后代。
五服第五辈:侯永贵系有侯卫东、侯厚德系有侯海洋、侯国栋系有侯小冉侯国栋仔细研究了关系图,感慨地道:“我爸多次说,侯家宗族不至于散失淹灭,永德哥有大功。我们这一辈除了永德哥。谁能把族谱理得这样清清楚楚。”他随即拨通了父亲家里的电话。
侯振华坐着轮椅在阳台上侍弄花花草草,女儿拿着无绳电话走到阳台。
女儿侯国莉在递电话时,道:“爸,这是国栋打来的,电话可以接,但是你不能激动。”
“大风大浪都经过了,这点心理素质怎么会没有。”侯振华脸色沉重地道:“大炮怎么样了?是不是走了?”
侯国莉道:“张叔没事,是另外的事。”
侯振华舒了口气,道:“你这人把话说清楚,不要掐头去尾。”
侯国莉道:“让国栋给爸说。我说不清楚。”
侯振华接过电话,第一句话就是:“大炮能不能给我说话。”
“爸,现在还不行,说话还是有点困难。但是神智清清楚楚,见到我就用右手来握我的手。”
“你给大山说,什么时候大炮能说话了,马上就给我打过来。”
“爸,我问一个老家的人,不知你有印象没有?”
“谁啊?”
“侯信宇和侯让民。”
这是几十年前的名字。侯振华停顿一会,往事便如黑白相片在头脑中呈现:“侯信宇是我大伯,侯让民是我堂哥,我这一辈是让字辈,让是字辈,名字是按照‘民为邦本、本固邦宁’来取的。小时我们住在一起,侯让民是我们这一辈的大哥。你有他们的消息,让民哥还在?”
侯国栋道:“侯让民已经走了,侯让民的儿子和孙子还在,我没有见到,只是得到了准确消息,他们都在岭西沙州。”
侯振华长叹一声,道:“大哥也走了。能找到了大哥的儿子孙子也很好,让他们飞过来见我。”
对于侯国栋来说,侯信宇是几乎没有听说过的陌生人,而对于侯振华来说,大伯侯信宇和堂兄侯让民就是很亲很亲的亲人。所以,侯振华和侯国栋听到侯信宇、侯让民消息感受是完全不同的。
打完电话,侯国栋点了点头,道:“我爸认识他们。他们曾经住在一个屋檐下,是一家人。”
追溯往事,让大家都有些唏嘘。
午宴结束,侯国栋坐飞机回岭西。在机场,他特意叮嘱侯海洋对侯卫东的事情要保密,不要给外人说起。
赵海开车送侯海洋回巴山,然后赵海准备到辉煌集团工地。
冉萍继续留在张家,作为岭西侯家代表要多住几天。
侯厚德没有回巴山,住在了侯正丽家里。他除了等待张大炮康复以外,还要去拜访李家健的爷爷奶奶。来到南州,必然去李家,这是侯厚德的原则。
下午,冉萍和吴立勤一起来到医院,守在张大炮病床前。在张大炮熟睡时,冉萍和吴立勤在门口聊天。
冉萍笑道:“吴姐,你觉得侯海洋这个小伙子怎么样?”
吴立勤道:“侯海洋还不错,家教好,人也能干。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事?”
冉萍道:“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我看到侯海洋和晓娅坐在一起,两人无论从年龄、学历还是相貌都很般配。与其找个不知底细的人,还不如找个知根知底的,至少放心。”
“这个,还得看晓娅和侯海洋的意见,大人是作不了主的。”吴立勤又道:“你说得也有道理,我抽时间探一探晓娅的口气。”
到了晚上,吴立勤趁着与丈夫单独相处之机,转述了冉萍的提议。
张大山对这事还挺重视,想了一会,道:“这是冉萍的意思,还是国栋的意思。”
吴立勤道:“就是我们两人在一起聊天时,冉萍突然提出这事,应该不是国栋的意思。”
张大山习惯性地摸着下巴,道:“国栋和冉萍都是稳重的人,不应该临时起意。国栋没有儿子,侯海洋算是侯家最嫡系的男子,从现在态度看,肯定是侯家重点培养对象。晓娅与侯海洋结婚倒也算是门当户对。”
吴立勤笑道:“你平时经常在单位经常讲改革讲开放讲民主自由,结果自己还讲门当户对,思想这么老旧。”
张大山道:“以前的老传统不一定都是糟粕,也有很多可取之处。侯家在岭西,算是处于改革开放的前沿,还不是一样讲究家族。处于侯家的这个位置,往往很讲究接班人的培养,接班人选好了,家族才能长久昌盛。接班人多是直系亲属,也有工作中形成的嫡系,比如秘书等,这些都是很隐秘的,一般都是只做不说。”
吴立勤道:“你们这些男人考虑得太多了。”
张大山道:“我爸是为了美女不要江山,否则以他的能力弄个省厅级没有问题。他级别不够,所以没有想到接班人的问题。我以前经常到侯家,接触了很多高级干部,他们形成了错踪复杂的人际关系,甚至可以说是利益关系,所以必然得有事业的接班人,这个接班人对整个家族的传承和安全能起到关键作用。”
吴立勤道:“我是女人家,管不了这些事情。我只在意我的女儿,她喜欢谁,愿意和谁谈恋爱,完全随她的心意。”
张大山道:“你其实可以去跟晓娅提一提,侯海洋很优秀。万一她有这个意思,这是好事啊。”
吴立勤道:“侯海洋这孩子吃过苦,懂事,我还是喜欢的。如果真成为我家女婿。我能接受。”
晚上,张晓娅从学校回来看爷爷,在九点钟时,与妈妈一起回家。回到家里,母女俩便在院中散步。
电力家属院绿化得相当好。此时正是花季,院中繁花似锦,随处都能嗅到花香。吴立勤见女儿情绪还不错,聊了一会家长里短,道:“侯海洋在学校是学生干部?”
张晓娅不疑母亲别有目的,道:“侯海洋是我们系当年的学生会主席,在学校是风云人物,我们寝室楚小昭就曾经暗恋过他。”
吴立勤道:“他有女朋友吗?”
张晓娅压根没有想到妈妈的目标是自己,道:“据说他在大家没有女朋友,有一个体育系女生和他关系不错。上次楚小昭到巴山去,早上就遇到他们在一起吃面条,害得楚小昭回来大哭了一场。”
吴立勤道:“后来听说他在巴山谈过恋爱?”
张晓娅道:“我听侯正丽姐说过这事,也不是太清楚,好象是和一个电视台主持人谈过恋爱。后来巴山出了腐败案子后,侯海洋被调到了档案局,后来就分手了。”
吴立勤总结道:“那这家人是没有眼光,把一个好小伙子白白放走了。”
说到这里,张晓娅警惕起来,道:“妈。你怎么老是谈侯海洋。”
吴立勤笑道:“冉阿姨觉得你和侯海洋比较般配,想撮合你们两个。”
张晓娅惊讶地道:“我怎么可能和侯海洋,他比我大好多。”一直以来,张晓娅始终认为侯海洋和自己不是一个时代的人。最初产生这个原因是她第一次见到侯海洋时。侯海洋在中师读书,她还是纯粹的少女,这就留下了非常深的印象,总觉得侯海洋是大人,她是小孩。后来都在岭西大学读书,仍然没有完全消除这个印象。
吴立勤见女儿是这个反应。也惊讶了,道:“难道冉阿姨这个提议很怪吗,你们还在一起读过大学,应该没有代沟和年龄差异。”
张晓娅又红了脸,道:“妈,你是不是想把我嫁出去,我偏不,就要赖在家里,当老姑娘。以前你们天天在我耳朵边念,要以学习为重,不要早恋。现在怎么主动给我张罗起婚事了,这个反差未免太大了。”
“人生每个阶段做的事情不一样,小时候最重要是长身体学知识,现在最重要是做事业和成立家庭。”吴立勤又道:“你到底对侯海洋是什么看法,如果没有可能性,我就给冉阿姨回绝了此事。”
张晓娅跺了跺脚,道:“妈,我的事你别管,你在这里等着我,我要去跑步了。”小区角落有一个篮球场,场边有一圈塑胶跑道,小区里很多人都喜欢在这条跑道锻炼身体。夜风袭来,带走热气,送来花香,总会让跑步的人神情气爽。
母亲的建议,让张晓娅心里颇不宁静。在她心中原本有一张薄薄的窗帘,这个窗帘原本就很脆弱,今天窗帘被母亲戳了一个洞,侯海洋的形象就从这个洞里钻了出来。
“这是侯海洋的意思还是冉阿姨的想法,多半是冉阿姨的想法。”
“如果是侯海洋的意思,我该怎么办?”
张晓娅跑了两圈,突然意识到“我该怎么办”这句话是有问题的。她心跳加速,汗水在额头形成细细的小珠。
“肯定不是侯海洋的想法,否则依着他的性格,肯定要说出来。”这是张晓娅的推断,有了这个推断,她心里又轻松,又失落,复杂得很。
吴立勤就站在篮球边上,看着如花一般美丽的女儿在篮球场边上跑步,心情也矛盾得很,既想女儿有一个好归宿,又担心遇人不淑,嫁到另外的家庭受苦。
吴立勤想着女儿和侯海洋的事情柔肠百转,另一个主人公侯海洋却完全蒙在鼓里,他整个心思还是放在工作上。主观上,他想做出些成绩,做出成绩是责任使然,同时也是走得更高更远的基础条件;客观上,作为城关镇镇长,就算你想偷懒,不去找事情做。事情都会如影随形找上你,让你无法躲避。
星期一,早上八点,侯海洋步行上班。刚到办公室门口。接到郭达电话:“刚才接到县委办通知,请侯镇和宋书记于九点半钟到吉书记办公室。”侯海洋问:“具体是什么事情?”郭达道:“我问了,老唐不说,说你们到了就知道了。”
侯海洋赶紧上了楼,先去看宋鸿礼的办公室是否开门。
“你找我?”宋鸿礼提着包。出现在楼梯口。
侯海洋道:“吉书记让我们两人去谈话,是什么事啊?”
宋鸿礼道:“我也在琢磨此事,我们两个到吉书记办公室谈话,有两种情况,一是有突发事件,二是有重要安排。突发事件暂时可以排除,看来有重要安排。”
侯海洋道:“莫非谈青桥村六步议事规则?”
宋鸿礼道:“应该不是。”
三社公路顺利地结束了,目前就等着办理硬化手续,前期修路有集资款,算是第一阶段工程;后期硬化则是国家投入。算是第二阶段工程。
这一次青桥村六步议事规则在三社的实践算得上十分成功。公路修好以后,按照当初制定的规则,由选出的四位代表最后进行了工程验收和结算。整个资金使用情况是先用县里补助,再用村民资集,结果工程验收后结算后,集资款还剩余了四万四千七百八十八元。乡政府按人平十元如数退还给了村民。三社公路建设的事例在青桥村甚至在整个城关镇的村民中引起了强烈反响,因为集资向来有去无回,只能追加,从来没有退回。虽然每人只拿到十元退款,却赢得了所有参加集资村民的信任。这一次修路是扯皮纠纷最少。工程质量完成最好的一次,也是干部受到大家齐口赞扬的一次。
工程第一阶段完工以后,城关镇根据县委县政府各个口,分别报送了详细的汇报材料。在《巴山组织简报》中刊登了这份汇报材料。但是,《巴山组织简报》只是用了几十个字来登了一条消息,将三千字的汇报材料放弃了。
《巴山组织简报》是在基层组织建设中有份量的内刊,也要报送给市委组织部,没有在这上面登出全文,让宋、侯两人都觉遗憾。
宋、侯以城关镇名义又与县委办喝了一次酒。把汇报材料换了一个形式交给了县委办。县委办基本同意在《巴山信息》上登载主要内容,但是,还没有出来。
因此,宋鸿礼不认为吉书记所谈之事与青桥六步议事规则有关联。
两人急急忙忙来到了县委,刚走到吉书记办公室门口,秘书小张走了过来,满脸严肃地道:“你们到我办公室坐一会,华县长在吉书记办公室。”
他给宋、侯倒了水之后,就坐在电脑前专心致志地看材料。
有其他部门领导到办公室,都不由自主地放低了音量,也不抽烟,就提着包在小张办公室等待。
侯海洋刚刚与岭西省委常委侯国栋、岭西电力系统二把手张大力在一起吃饭、聊天,见惯了大领导,在面见县委书记吉之洲时就心情平静,态度是端正的,但是没有了诚惶诚恐的心情。
等到十点,华成耀才离开。
宋鸿礼和侯海洋以第一顺序来到了吉之洲办公室。
吉之洲端着茶杯喝茶,然后对站在桌前的宋、侯二人道,“你们坐嘛。”
宋鸿礼和侯海洋就坐在会客的沙发上。
吉之洲低头看了一会文件,这才起身,将两人叫到挂着的巴山地图前,道:“从去年到今年,招商力度很大,现在麻烦就是落地。”他用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又道:“小竹河管委会是县政府的派出机构,主要任务是抓工业,他们不管村社。小竹河有相当多的厂区在城关镇地盘上,要落地,城关镇任务艰巨。”
无农不稳,无工不富,这是吉之洲提得很响亮的口号。
这两年集全县之力招商,有了好几个大成果,却无法让企业落地,这让吉之洲感到十分不满和恼火,经过反复考虑,下定决心在人事上进行调整。
吉之洲目光注视着地图,道:“县委有个想法,让宋书记到小竹河管委会担任常务副主任,城关镇党委书记的担子不丢,但是重心在小竹河。”
这是一个极新的消息,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泄露,让宋鸿礼和侯海洋都感到十分突然。
吉之洲转过身,紧紧盯着侯海洋,道:“侯海洋,把城关镇党政担子都挑起来,有没有信心?”
侯海洋没有思考,挺了挺胸,自信地道:“在县委县政府领导下,在宋书记和城关镇同志们支持下,我有信心把工作搞好。”
谈话有近半个小时,宋鸿礼和侯海洋离开了书记办公室。
吉之洲所谈内容颇为突然,两人事先都没有得到一点风声。他们两人站在走道上面面相觑,还是宋鸿礼最先说话,道:“没有想到,县委把我调到了小竹河管委会。”
侯海洋道:“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我特意纠正一下宋书记的说法,县委不是把你调到了小竹河管委会,你现在仍然是城关镇党委书记,只是兼任小竹河管委会副主任。”
宋鸿礼苦笑道:“加了个常务,就是让我做事。城关镇这一块的事情,就得交给老弟了。城关镇这个担子不好挑,你得费点心才挑得起来。”
侯海洋道:“为什么要加常务,其实与城关镇党委书记有直接关系。吉书记交待任务很清楚,就是要确保引进县里的企业能够落地。这个事将我们两人都捆在了一起,所以,宋书记不是调离,而是兼任了小竹河那边的职务,重要事情还要得由你来把关。”
宋鸿礼道:“侯镇别谦虚,刚才吉书记讲得很清楚了,我平时是到小竹河去办公,遇到党代会、人代会、重大人事调整以及牵涉到企业用地的事情方面,我才到城关镇。我的主要办公地点就在小竹河那边,这是很明确的。”
侯海洋真诚地道:“不管怎么样,宋书记都是城关镇党委书记,每月一次的党政联席会你还是要参加的,大事要事你要决策。”
县委书记吉之洲只是谈的大方向,具体细节就管不了这么多了。宋鸿礼作为党委书记,回来参加党政联席会,也是说得过去的。
宋鸿礼能感受到侯海洋的诚意,道:“现在不谈这么深,等到正式宣布以后。我们再来说这些细节,县里肯定要有所布置的。”
坐车回到城关镇办公室,原来的办公室还是原来的办公室,一切皆未变化。但是在侯海洋眼里却发生了新的变化。至少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这个地方将由自己来主要负责,既兴奋也有几分忐忑。以前有宋鸿礼书记坐镇时,他做事还有人托底,心里就有底气。如今得由自己来处理十来万居民的大事小事。这份压力沉甸甸地压在肩上,份量十足。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无论再困难,我都要做好参加工作以来最重要的一个岗位。”侯海洋在心里暗暗为自己打气鼓劲。
正在自我鼓劲时,手机响了起来,是姐姐侯正丽的电话,接通电话,侯海洋听到姐姐声调上扬的说话声:“祝贺啊。”
姐姐说话声调上扬时,必然是有喜事发生之时。侯海洋本人刚刚从吉之洲口中得到了将要主政城关镇的消息。因此对姐姐突如其来的祝贺感到十分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姐姐侯正丽同样很惊讶,道:“你已经知道了?”
侯海洋立刻醒悟过来,姐姐说的估计和自己想的不是一件事情,道:“你要祝贺我什么事?”
侯正丽没有回答原因,道:“我已经在你们办公室楼下,你在几楼,我上来。”
挂断电话,侯海洋站在三楼楼梯口等。不一会,就见到姐姐穿着高跟鞋走了上来。
穿着高跟鞋的姐姐身材高挑。又比少女丰满,漂亮养眼。侯海洋所认识并喜爱的几个女子,多多少少都在某个方面与姐姐侯正丽相近,只是侯海洋自己并未意识到而已。这是恋母情节的转换。本质上仍然是恋母情节在婚恋中的反映。不管男人女人,小时候双亲对其影响将永远不可磨灭,不管本人能不能意识到。
侯海洋道:“姐,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情电话里就说了。”
侯正丽走进侯海洋办公室,左看右看,骄傲地道:“以前在三道弯一起玩泥巴时。我没有想到你这么年轻就当上往日高不可攀的城关镇一把手。”
侯海洋道:“权力多大,责任就有多大,这不是一句空话。现在是矛盾多发期,一把手屁股上都生了一堆火,稍不注意,就会被烤得皮开肉绽。”
郭达来到办公室门口,见到镇长房间有客人,便赶紧进屋,主动拿起杯子来泡茶。
侯海洋拉开抽屉,弯腰拿出一个咖啡罐和一个白瓷小杯,道:“郭主任,你别管,这是我姐姐,我给她冲咖啡。”
郭达这才注意到来客确实与侯海洋有几分相似,连忙打了招呼。他又道:“侯镇,十一点有个会,是宋书记刚才通知的。估计又开得挺晚,等会我让办公室小林请侯姐吃饭。”
侯正丽摆了摆手,道:“不用麻烦郭主任,中午别管我了。”
侯海洋道:“郭主任,你不用管我姐,她是巴山人,熟悉得很,又不是外人。”
郭达热情地坚持道:“等会我给老赵说,让他在下面等着,侯姐到哪里去,喊他就行了。”
侯正丽晃了晃车钥匙,道:“我开车回来的,等会还要回柳溪。真不用麻烦了,谢谢。”
郭达表达了自己的心意,这才离开办公室。
侯海洋冲了咖啡,放在姐姐面前,道:“没有现磨的,只能喝速溶的。你刚才在电话里,祝贺我什么?”
侯正丽端起杯子放在鼻尖嗅了嗅,道:“每天喝一杯,都成习惯了。记得第一次喝咖啡时,真觉得难喝。”说到这里,她不由得想起了请自己喝咖啡的前夫,鼻子一酸,赶紧低头又喝了一口。抬起头时,神情已然恢复正常,道:“你先说,听你口气,似乎也有喜事。”
“你给我打电话前一个小时,我和宋书记一起到县委吉书记办公室去了,吉书记找我们一起谈了话,宋书记将要兼任小竹河管委会常务副主任,我的任务就要加重了。这既算喜事,因为得到了组织信任,又不算喜事,以前还有宋书记把关。现在必须得独立判断和作出决定了。”
侯正丽噗嗤笑了起来,道:“在你姐面前,别说得这么四平八稳。这事值得祝贺,理由很简单。你要实现理想,独立主政十方的经验太重要。你在这个位置干一年,顶得上在机关干十年。”
她见到不时有工作人员在门口探头探脑,便道:“你这里事情多,我不绕弯子了。长话短说,这次我回来是有任务的,是来征求你的意见,然后才好决定下一步的事。”
“刚才说我不要四平八稳,你现在也开始四平八稳。”
“那我用一句话把事情说完,你要听清楚啊。冉阿姨向吴阿姨撮合你和晓娅,吴阿姨昨天晚上征求我的意见,我今天就来征求你的意见。”
侯海洋正在喝水,听完这句话,差点呛了出来。道:“这句话信息量太大,我有点昏。我和张晓娅都不是一个时代的人,扯在一起,没必要啊。”
侯正丽似笑非笑地看着弟弟,道:“吴阿姨征求我的意见之前,征求了晓娅的意见,晓娅是什么意见,你不想听听。”
“想听,说吧,不要卖关子。”
“吴阿姨给晓娅提了此事以后。晓娅没有回答,就去跑步了,就在他们家小区里的篮球场。”侯正丽又强调道:“你和晓娅是大学同学,百分之百是一辈人。别把自己想得这么老。”
侯海洋脸上笑容渐渐就收敛了,沉默起来,过了好一会,道:“晓娅是茂东一中的?”
“是的。”
侯海洋有点意兴萧瑟,感叹道:“怎么又是茂东一中的!!”
与他有关密切接触的女子,除了吕一帆以外。秋云、晏紫和李宁咏皆为茂东一中毕业,如今又扯上一个亦是茂东一中毕业的张晓娅。如今想起来,这几个女子的家长从逻辑上都有可能认识,而且可能性很高。
侯正丽道:“这事对你很重要,你不要立刻回绝。”
侯海洋用手摸了摸挂在脖子上那根铁项链,这是那根曾经要吞进肚子的铁项链,由于长期挂在胸前,铁锈早就被磨掉了,整个铁丝项链变得光滑有光泽。他仔细消化姐姐那一个长句,道:“是冉阿姨的意思?还是国栋叔的意思?”
“没有区别,或者说区别不大。”侯正丽道:“现在关键就是你对张晓娅的感觉,从相貌、年龄、家世来说,她都与你很合适,而且她本人并没有明确拒绝。”
侯海洋想了一会,自嘲地笑道:“姐,那我也去跑步吧。”
侯正丽道:“我怎么回答吴阿姨?”
侯海洋道:“对了,我爸知道这件事情吗?”
侯正丽摇头道:“爸总是一本正经的,吴阿姨根本不知道怎么和他交流,所以才和我说。我这个年龄是两头取巧,可以和晓娅称姐妹,也可以成为吴阿姨的闺蜜。你要明确一个态度,不要让我猜测。”
侯海洋没有再逃避,实话实说道:“我其实没有完全想好,还在犹豫。我对张晓娅肯定不反感,可是要到恋人那个程度,还差了点。但是,我知道这是一个巨大机会,冉阿姨是什么身份的人,不会乱提这些事的。这个选择很难。”
侯正丽道:“就是因为此事很重要,所以我才专程过来,你必须做出决断,不能拖。”
侯海洋站起身,在屋里转了几圈,想着即将挑起的城关镇党政重担,想着以后还将必然遇到的艰难险阻,最终,他停下脚步,道:“我这边没有问题。”
侯正丽道:“你不要勉强自己,否则对晓娅不公平。”
侯海洋道:“现在我是单身,能对自己负责。既然决定了,就不会勉强。张晓娅毕竟是一个家教良好的聪慧女子,长得也不差。”
侯正丽道:“其实她很耐看,皮肤特别好,细腻如玉。”
侯海洋看了看时间,道:“我要去开会了。你如果想回家,就给妈打电话,让她做点好吃的。如果不回家,就要电力家属院等我,我请你吃点特色。”
侯正丽道:“那我还是回三道弯。你要抽时间去看看张爷爷,就在最近这几天。”
姐姐侯正丽走了,带来了一个奇怪的消息,让侯海洋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如果时间前推几年,侯海洋肯定不会接受这处方式。
他如今有了主政一方的地位,又经历过无数挫折和风霜,于是不再矫情,接受了现实社会的现实安排。可是,当姐姐离开时,他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熟悉的往日情绪又如影随形地冒了出来,让其心情阴沉下去。
一支曲调慢慢在脑海中升起:当所有的人离开我的时候,你劝我要耐心等候,并且陪我渡过生命中最长的寒冬……我却忘了告诉你,你一直在我心中,啊,我终于失去了你,在拥挤的人群中,我终于失去了你,当我的人生第一次感到光荣……在拥挤的人群中……曲调在脑海中响了一会,侯海洋猛然将曲调屏蔽在脑海中,拿起笔记本,走出办公室,前往会议室。他昂着头,挺着胸,如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战士。
开会时,宋鸿礼和侯海洋都与寻常没有任何差异,正常地布置工作,商量事情。唯独两人都知道从今天这次会议之后,宋鸿礼将走上另一个工作岗位,承担着全县工业发展的重任,侯海洋将主导城关镇的工作,在巴山大镇实际上党政一肩挑。
平时开会时,宋鸿礼也要征求侯海洋意见,但是应该决断时就迅速决断。今天开会之时,宋鸿礼不仅征求意见,更是主动让侯海洋最后拍板。
经过这个会以后,城关镇的侯海洋时代就要拉开序幕。
晚上,侯海洋还没有离开办公室,姐姐侯正丽带着母亲杜光芬走到了门口。侯海洋明白母亲到来的原因,道:“妈,这事何必让你跑一趟。”
杜光芬打量着办公楼,极为疑虑地道:“你们城关镇有好大一幢楼,你在这里当领导,这么年轻,别人听你的吗?”
侯海洋知道母亲很少出门,自小就心善,胆小怕事,开玩笑道:“你就算不相信你的儿子,也要相信组织选人用人的眼光。”
杜光芬还是觉得儿子执掌这么大一幢楼有点忐忑,提醒道:“如果遇到年龄大一点的同事,你要客气点。特别是那些中年人,你不能训别人。”
侯正丽挽着母亲的胳膊,道:“不批评人,当领导还怎么开展工作。妈,你也别担心了,你的儿子早就长大了,不是在河里光屁股游泳、用鞭炮炸牛粪的臭小子了。”
楼下,老赵早就将汽车发动,见到侯海洋过来,就将车子开到办公楼坝子正中间。侯海洋道:“老赵。今天我不用车,你先回去吧。”老赵已经下了车,热情地道:“这是伯母吧,还是第一次到城关镇。我让门口馆子弄点菜。”
杜光芬见老赵头发都白了,还叫自己伯母,顿时手足无措,道:“不用,不用。我就在娃儿家里下面条。”
侯海洋道:“老赵,算了,我妈吃不惯外面的馆子。”
老赵道:“那我送你们回家。”
侯海洋道:“我姐开得有车,你就先回去吧。”
老赵道:“我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随时叫我。”
等到上了车,杜光芬还在回头看站在坝子中间的老赵,道:“二娃,赵师傅是给你开车啊,这么大年龄的人为你开车,好不好哟?我总觉得心里慌慌的。”
侯正丽故意开玩笑道:“妈。如果让赵师傅听到你说这句话,他会怄气的。城关镇机关的驾驶员都愿意给二娃开车,因为二娃是镇长。”
杜光芬想起曾经听到的传言,道:“二娃,你当了官,有啥子好东西,要分点给老赵啊,别人这么大一把年龄,还给你开车。”
侯海洋道:“妈,现在社会上的事你就不懂了。我晓得怎样处事。”
小车离开了城关镇,杜光芬心里才好受起来,道:“二娃,听大妹说。你要和张晓娅耍朋友。”
侯海洋道:“都是几个长辈没事闲的,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情。”
杜光芬忧心忡忡地道:“你就找个普通人家的娃儿就算了,别人家是当大官的。”她想起了以前的李宁咏,道:“那个小李模样也是周周正正的,对我们也还是可以,就是不能吃苦。遇到点事情就只顾自己。想起这事就觉得心慌,你找个普通人家的娃儿还踏实些。”
侯海洋道:“妈,你说哪些算是普通人家。”
杜光芬道:“家里是当老师、医生的最好,就算工人也可以。”
侯海洋道:“你这种想法是错的,不管是工人、农民、当官的、老师、医生,也就是任何行业都有好人和坏人,我们当前要做的就是找个好人家,而不是先来挑选职业。妈,你这是另一种歧视,完全没有道理。”
杜光芬赌气道:“你和你爸都是犟拐拐,九条牛都拉不回来。我就在这里等着你爸,他还有两三天就回来。”
侯海洋原本准备带着母亲和姐姐去吃点乡下吃不到的美食,杜光芬坚决不同意,结果三人就去菜市场买了肉菜,回家做菜。
调到城关镇以后,经常在外面吃饭。回到家属院里吃着妈妈做的饭菜,又是另一种感受,这种感受很不错。
杜光芬是第一次到儿子的出租房,这一次就准备住上几天,在这里等着丈夫回来,再一起给儿子做工作。等了一天,又担心自家的菜,在与儿子长谈以后,便回到了三道弯。
到吉之洲办公室谈话三天后,正式文件便出台了,正式任命宋鸿礼为小竹河管委会常务副主任。
随后,新任县委常委、组织部侯又华部长特意来到城关镇调研,所有二级班子及镇领导参会。在调研会结束时,侯又华特意讲了县里关于宋鸿礼任职的真实考虑:小竹河管委会是政府派出机构,并不管理和指导村居两委会,在征用土地、企业落户用地方面受到不少限制,在企业落地方面还得由城关镇以及周边镇街来承担,不能满足目前形式的发展。由宋鸿礼兼任小竹河管委会常务副主任以后,能有效协同小竹河管委会和城关镇的行动。
同时他又特别强调:城关镇党政日常工作由侯海洋同志主持,只是涉及到城关镇重要人事和重要工作时,宋鸿礼才来参加党委会。希望大家团结起来,共同把城关镇工作搞好,不负县委县政府以及十四万城关镇居民的重托。
侯又华来调研座谈之后,宋鸿礼平时便不再到城关镇来办公。
侯海洋接手城关镇工作,党政一肩挑,城关镇属于侯海洋的时代来临了。
宋鸿礼在城关镇工作时间很久,大家都习惯了他一言而决。最初听到宋鸿礼要离开的消息,干部职工们都还不习惯,觉得城关镇怎么能离得开宋书记。
而实际,侯海洋主政后,他们适应得也很快。各项工作按部就班推进,过了十来天。并没有什么问题。
在这一段时间里,青桥六步议事规则逐渐引起了人们重视。这条信息被县委《巴山信息》采用后,报送到市委,茂东市长邓建国在上面批示道:“在当前镇村干群矛盾十分突出的情况下。青桥村在破解矛盾方面找到了一条办法,值得推广。邓建国。”市委书记在上面签字:“市委组织部到青桥村去调研,拿一个报告出来。杜高立。”
有了市委书记和市长的批示,市委组织部和市委宣传部门都陆续派人来到了青桥村实地查看,“青桥村六步议事规则”便出现在了报纸上。
最初。侯海洋还准备让胖墩发挥其作用,不料,宣传报道突然就如燎原之火,迅猛地燃烧起来。
省委组织部也注意到“青桥六步议事规则”,但是他们发现所有报道都只是一个孤例,便暂时没有介入,而只是让相关部门进行关注。
在这一段时间,与侯海洋有关的另一件事情也在如期开展。环卫工人老赵起诉巴山公安局的案子进行了一审判决,巴山县公安局败诉。原本按照青皮赵波的思路,这次诉讼是要在媒体上好好地宣传一番。要让巴山公安局当权者被弄得声名狼藉,要让杨三火提前预热。
但是,赵波的思路被侯海洋无情的折断了,侯海洋提前就给胖墩打了招呼,让法律的归法律,让宣传的归宣传,不宜过分解读此事。胖墩、青皮和蛮子是从校园里走出来的三兄弟,三兄弟之内也有威信区别,侯海洋就如刘备,是大哥。对于胖墩来说,在蛮子和青皮出现不一观点时,他十有八九是选择蛮子的意见。因此,青皮预想中的宣传攻势就夭折了。
为此。赵波特意给侯海洋打了电话,“蛮子,你这人都当了镇长,难道不知道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的道理。”
侯海洋此时重任在肩,党委书记想的是抓好工作,既然胜诉。就完全没有心思搞些节外生枝的事情,道:“我本身就没有想着打蛇,当初最主要是窝了口气,如今气也出了,老赵的利益也得到保护,算求了,不搞这事了。”
赵波苦口婆心且痛心疾首地道:“你不把邱家整痛,以后他再找你麻烦,怎么办?你这人就是心软,遇到李宁咏,说几句漂亮话,就将前仇旧恨忘记了。”
侯海洋道:“说实话,我目前在城关镇党政一肩挑,要集中精力做事,最希望是稳定,而不是多方掣肘,这事就放在一边吧。而且,那天李宁咏见面说一番话,确实让我狠不起来,算了,此事不提了。”
赵波原本想通过此事为杨三火弄点名气,听到侯海洋如此说,也只得作罢。
侯海洋道:“司法考试什么时间进行?”
赵波道:“我这次遇到些新问题,《国家司法考试实施办法(试行)》就要发布了,听说从明年一月一日起开始试行,也就是说我参加考试要在明年二、三月份。”
侯海洋道:“新法出来了,这是一个机会,这段时间就好好复习,争取一次成功。”
赵波自信地道:“你放心吧,岭西大学法学系的毕业生,只要肯学习,拿这个证还是没有问题的。我和杨三火商量了,到时我们找几个合伙人,一起搞一个律师事务所,名字就叫雀湖律师事务所,雀湖是岭西大学的标志,用这个名字能确保我们的品质。”
好友能积极向上,这自然是侯海洋喜欢的。他就道:“等你们成立了律师事务所以后,城关镇就委托你们来当法律顾问,近期与征地拆迁和土地有关的纠纷比较多,你们可以对相关问题进行研究。”
这时,一把手的价值就得到了体现,如果宋鸿礼还在城关镇管事,侯海洋必然不会如此肯定提出此事,因为总得要商量才行。能实现自己的意志,还是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赵波哈哈笑道:“要得,要得,巴山城关镇就是我们未来律师事务所第一个客户。”
与赵波通话以后,侯海洋又给国土部门负责人刘军打电话,让其到办公室来。
刘军接到电话后,一阵小跑到了侯海洋办公室,道:“侯镇,你找我。”
侯海洋道:“县里的创彩集团要落户,前期你一直在参加,讲一讲情况。”
刘军道:“与创彩集团相关的会议都是在一年前开的,那时候侯镇还没有来。”
侯海洋道:“虽然没有来,但是我那时在政府办,还是知道一些情况的,我主要是想问土地问题。”
刘军拿出笔记本,道:“去年谈这个项目时,涉及到城关镇的土地有三百多亩,我们都去做了一些工作。后来项目停了下来,我们的征地工作也就停止了。现在要吃夹生饭,难度不是一般大。”他又从笔记本里拿出一份文件,道:“这是岭西省征地补偿安置办法,我们所有的征地标准都是以这个为依据,按照茂东土地部门批复来执行。实话实说,征地主要矛盾还是地价问题。”
正说到这,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音。
郭达冲进了侯海洋办公室,道:“向阳坝村冷库垮了,把里面正在操作的工人埋了进去。”
向阳坝村有大规模饲养鸭子的传统,后来村里有人就建了一个冷库,专门收鸭子以及其他农产品,也是安全检查重点关注的地方。
侯海洋压抑着内心的紧张,道:“埋了几个人?”
郭达道:“有二十多人在里面操作,全部被埋了,肯定有人遇难。”
侯海洋当机立断道:“你留在办公室,及时与县委县政府联络,通知相关负责人,全部到现场去。”出门时,他补充了一句,道:“这是大事,给宋书记报告。”
——本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