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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部
第七章钉子户
一夜缠绵,这里暂且不表。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第二天,将吕一帆送至客车站,侯海洋就给司机老赵打了电话。
回到城关镇时,看了办公室的安排表,知道县里没有会,侯海洋就从镇政府直接来到了青桥村,找山坡上找到正在地里忙活的江老坎,道:“老江,情况怎么样?”
江老坎将锄头扛在肩上,道:“我们把镇里弄的议事规则贴了出来,每个大院子都贴了一份,大家都觉得还可以。但是也有几家钉子户,坚决不出钱修路。”
侯海洋道:“今天村里是什么安排?”
江老坎道:“走几个钉子户。侯镇就在家里坐一会,我把这一块地弄了就下来。”
青桥村以前是蔬菜社,家家户户都是种菜的习惯,江老坎是不脱产的村支书,家里还种了菜,这也是家里重要的收入来源。
“你弄吧,我坐在田坎上抽支烟。”
“侯镇,这怎么要得。”
“老江,有什么要不得,我是农民娃儿,没有这么多穷讲究,等会一起见识下钉子户。”
“侯镇,你要有思想准备,那些钉子户说话气人得很。”
一个多小时后,侯海洋和扛着锄头的江老坎一起回到江家,洗手洗脚,喝了杯老荫茶。等到驻村干部王健赶过来以后,他们三人就朝钉子户江红家里走去。
江红这个名字听起来象个婆娘客的名字,名字的主人实则是一个胡子接茬的中年汉子,长得很黑,脸上还有麻子,很有些雄性气息,唯独和“红”字毫不沾边。
江红见到江老坎进院,便道:“叔,你不要来找我。”
青桥村有很多江家人,大家沾亲带故,江红论辈份比江老坎要小一辈。虽然出了五服,按青桥规矩,见面还得叫叔。
江老坎也不急,抽了一张条凳。坐在江红家的坝子里,道:“路是三社的路,三社的人都要交钱,为什么你不交?”
侯海洋坐在江老坎身边,带了耳朵只是听。
王健主动介绍:“江红。这是我们侯镇长。”
如今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是实行家庭承包经营为基础、统分结合的双层经营体制,农民种地除了交农业税以及一些费用以后,主要是靠市场吃饭,与镇时关系不大。江红是种菜大户,每天都到场镇卖菜,辛苦是辛苦,赚钱还是不少的。因此,江红认为求不到镇里,对镇长失去了尊敬,更别提服从了。
江红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端了些猪食到猪圈,喂了猪以后,又坐在院子里剖竹子。
侯海洋寒暄道:“江红,你划竹子做什么?”
江红没有抬头,道:“补罗兜,卖菜的罗兜。”
江老坎道:“江红,你看贴在院子里的议事规则没有?”
江红道:“我不识字。”
江老坎道:“你娃儿乱说,读过初中的人怎么不识字。这次修路县里和镇里都有补助,如果不修,补助就给别人得了。”
江红道:“我不管啥子补助。今年我交了农业税,提留统筹一个不缺,其他钱我都不交。”
王健道:“这是三社的事情,大家都要集点钱。三社有一百五十七户。每家三百块钱,江红,你是三社的种殖大户,又不缺这几个钱。”
江红抬起头,大声道:“你这话我听起来刺耳,我的钱不是大风吹起来的。而是天天早上五点钟起床,用命换来的。王健,我来问你,城里头修路为什么不叫大家集资,都是由国家来投钱,为什么我们农村修路就要大家集资,凭啥子,我们农村人硬是要低人一等。”
“城里和农村不同。”王健一时没有想到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这是一个理直气壮的理由,侯海洋在脑子里思考着如何回答这句话。
说法一,在城市里搞基础设施建设比农村划算。由于城市城人员集中,修一公里路可以为更多人服务,在城里修一条路服务几万人、十几万人,在农村修一条路服务几百人。另外通信线路架设,实际上如果不是国家强制要求,通信公司根本不愿意安到偏僻角落,因为安装费用和使用人数不成比例,很难收回成本,永远是亏本的。
说法二,县里经济不强大,只能满足城里,才能依据财力逐步满足农村。
说法三,还与土地性质有关,在城里修地占用国有土地,在农村修地占用的是集体土地。
侯海洋在脑子里想起了好几种解释方法。他心里很明白,这些想法放在这个环境里,没有办法说服眼前这个黑脸汉子。
江老坎直截了当地道:“不要扯这些大道理,我就问你一个事,当初河东修路的时候,河西都是出了钱出了力的,为什么河西修路,你们就不出?”
江红道:“又不是我喊他们出钱出人。反正说破大天,我就是不出。”
王健到这里走了三次,每次都陷入到了斗嘴的境地,最后不快而散。听到江红的说法,用无奈的眼光看着侯海洋。
江老坎道:“这次修路,每家每户都要签字,每家每户都要出钱,到时都要张榜公布,如果大家都出了钱,少数几家不出,要被别人戳脊梁骨。”
江红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道:“要戳就戳,管我屁事。”
侯海洋想了半天,决定还是以退为进,道:“江红,我代表镇里来说两句。我想你应该看过村民议事规则,规则里说得很清楚,如今村民自治,修不修路最终决定权在大家手里,镇里只是出钱鼓励。如果这一次修路,有百分之二十不同意,这条路不修就不修。你生活在村里,周边全是父老乡亲,我不相信你就万事不求人,等到以后人嫌狗厌,你就晓得厉害。”
江红还以为年轻镇长会做自己的思想工作,没有料到这个当官的话说得这么尖刻,就和村干部一样。他蛮劲发作,顶起牛来。道:“人嫌狗厌又怎么样,只要我有钱,还不是一样吃得好喝得好。”
江老坎道:“有钱就万能吗,村里不信这一套。我们还是讲点实际的。”
三人在江红家里坐了一个半小时,没有丝毫进展。
侯海洋有些不耐烦了,几次示意江老坎离开。江老坎假装没有看见侯海洋的眼神,继续稳坐钓鱼台,与江红有一句无一句地说话。最终江红也不耐烦了。开始驱赶三人,道:“你们别在这里守着,我还要干活,你们有工资拿,天天白吃白喝,我是土农民,只能从土里刨食,不要耽误我做事。”
侯海洋知道今天面对的都是比较困难的钉子户,可是看到江红的态度,觉得对方真是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的铜豌豆。暗道:“估计这一户就是百分之二十之内的。”
到了十一点,江老坎终于站了起来,道:“江红,你不出钱就算了,河西还是要想办法修路。到时修路时弄倒那根电杆,以后立不起来就麻烦了。”
这句话如点了穴,让一直无动于衷的江红跳了起来,吼道:“江老坎,你不能出馊主意,大家都姓江。不能帮到外姓。”
江老坎变了脸,呸了声,道:“今天侯镇长亲自登了家门,你都不给面子。我们说话都当放屁,你一点都不要听,我帮你个锤子。”
他转过背,就不停地给侯海洋眨眼睛。
侯海洋虽然还不明白江红为什么激动起来,但是看到江老坎的表情,就大步朝外走。任凭江红在后面招呼。三人都不回头,一溜烟走了。
爬了两个小坡,走了十来分钟,将江红甩开。侯海洋道:“老江,你最后那一句话是啥意思?”
江老坎道:“侯镇,今天这户难是难点,但是最后肯定要交钱,一是他交得起,二是他有地方被河西那边捏到。”
侯海洋道:“说具体点。”
江老坎道:“江红是村里有名的种菜大户,家里有钱。他不愿意修路的原因是有私心,河西自然条件好,有大块菜地,但是没有通公路,种菜人全靠肩挑背磨,走一个大圈子才能到场镇,如果真要赶早场去卖菜,必须得早上三四点就起床。这事太累,河西多数人就不做菜。如果通了公路,做菜的人肯定会多了起来,要影响江红的菜生意。”
侯海洋道:“我明白了,原来如此。你后面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江老坎道:“昨天河西就有浑人在河边骂,说是河东修路,河西人出了钱出了力,如果这次修路河东不出钱,他们就把电线杆子挖了。电是从河西到了河东,若真把江红家那边的线路弄断,江红的大棚就麻烦了。”
侯海洋道:“这是一物降一物。”
江老坎道:“等会我们再去走另一户,那还真没有办法,估计最后他们还是不会签字。那家人的娃儿到煤矿上班,后来煤矿瓦斯爆炸,硬是没有找到一块骨头,造孽啊。老两口这几年啥子都不交,一句话娃儿回来,让娃儿交钱。”
这种事确实无解,侯海洋道:“据你估计,最终有几户不会交钱。”
江老坎道:“议事规则出来以后,村里干部都包了户,每家做工作,支持修路的还是占了大多数。最后估计有六七户不会交钱,都是老钉子户和老困难户了。”
侯海洋对江老坎的工作还是很满意的,道:“只要超过百分之八十,就算成功。你觉得什么时间开社员大会合适?”
江老坎道:“我们几个村干部再跑两天,后天可以开会。会上要推举出纳、会计、保管和质监,开完后就可以收钱。”
侯海洋想了想,道:“暂时不要定时间,开会时间由我来通知,不会太晚,就是这几天吧。”
四天后,青桥村三社社员大会召开。
一大早,宋鸿礼、侯海洋和黎陵秋三人开车到了县境,等候着邓建国副书记。春天景色是令人心旷神怡的,满眼都是碧绿,嫩嫩的颜色,显示出一股新鲜的朝气。
黎陵秋穿了粉红的衣衫,类似桃花色彩,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至少年轻了几岁,她去摘了一朵小花,道:“侯镇,昨天选举非常成功,满票当选,这在巴山各镇都很少见。”
侯海洋道:“这说明宋书记把握全局的能力强,我是初到城关镇,没有做出什么成绩,能得到认可,其实是认可了以宋书记为代表的城关镇党委政府班子。”
宋鸿礼道:“侯镇就少给我戴高帽子了,你到城关镇工作时间不长,能力还是有目共睹的。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做不做事,能不能做事,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他抬手看了看时间,道:“当真不给县里打电话,到时吉书记知道了,说不定会有想法。”
侯海洋道:“邓书记专门交待了,这一次他就是旁观,绝对一句话都不说,让我们不要介绍他的真实身份。”
市、县、镇有三个层级,一般情况下,不管从上到下越级,或是从下到上越级,都是不赞成的,或者说是违背惯例的。如青桥村这种事情,应该是由镇里给县里写汇报,县里如何觉得有价值,在通过合适的渠道向上报。市委觉得青桥村的事情有价值,则会联系县委,或听汇报,或看现场,或做交流。
现在的做法就是由市委和城关镇直接联系,有违传统的做法。更准确地说,有些置县委于尴尬境地。
宋鸿礼再次强调道:“如果邓书记觉得我们事情办得好,拿到市委去推广,而县里还不知道此事,我们就是老鼠钻风箱。两头都得受气。邓书记以前一直在大学工作?”
侯海洋道:“邓书记是岭西工业大学老资格的党委书记,对党务工作很熟悉,他这样安排,应该有他的考虑。不会让我们作难。”
宋鸿礼最怕邓建国副书记不熟悉基层工作,自作主张绕过了县委,这种做法以后会令城关镇很被动。只是此时已经骑在了马背上,要下来已经不容易了。
到了八点钟,一辆普普通通的越野车从茂东方向开了过来。过了收费站,停在了宋鸿礼三人身边。
小车停稳,邱洪利索地从副驾驶位跳下车,打开后座车门。邓建国穿了一件轻薄的茄克衫,脚蹬一双运动鞋,比平时在会场上见到要平易近人得多。
侯海洋将宋鸿礼和黎陵秋向邓建国作了介绍。
邓建国道:“我看了你们传过来的资料,觉得这个想法很不错,核心一点就是变管理为服务,变‘我要社员怎么做’为‘社员自己要怎么做’,不要小看这个细微差别。这个细微差别是转变我们执政方式的体现,是民主的具体体现。民主不是抽象的,也不仅仅只是选票。”
宋鸿礼诚恳地道:“青桥村民六步议事规则是一次试验,本身并不成熟,是侯镇从解决实际问题为出发点,结合村民自治以及村民组织法提出来的议事办法。今天是第一次按照议事规则来办理三社修路这个老大难问题,会场纪律不一定好,也不一定成功。”
邓建国道:“没有提前预演吧?”
宋鸿礼道:“现在的村民哪里能够预演,他们都着重于自身的利益,村里想让他们预演都不可能。今天的现场是完全真实的。”
邓建国道:“很多地方村民开会。包括村两委会选举,村里都要发误工,今天你们这次开全社大会,有没有误工。”
宋鸿礼道:“青桥村虽然不算是空壳村。可是集体经济薄弱,再加上又是三社的事,所以这次开会能来多少人也说不清楚。”
邱洪与侯海洋打过招呼,就站在一边听着老板与宋鸿礼聊天。邱洪曾经在巴山县工作时,宋鸿礼这类城关镇党委书记是高不可攀的人物,如今位置变了。再从另外的角度来看宋鸿视,光环似乎就褪去,原来高大威猛的党委书记变成了一个还算稳重的胖老头。
宋鸿礼最后问道:“邓书记,我如何向村民介绍你?”
邓建国道:“不用介绍,我就跟在你们身边,看一看基层最真实的情况。我以前一直在大学工作,对村社这种毛细血管其实是不了解的,今天是看一个真实的现场,越真实越好。这事过了,你们应该把青桥议事规则形成一个总结报告,报告县委。”
宋鸿礼最担心城关镇会夹在市里和县里之间成了二面黄,市里官大,县里直管,城关镇两边都得罪不起,听到邓建国主要提出应该上报县委,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宋鸿礼是久经宦海的基层领导,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上级,有的上级确实真有水平,有的上级水平真不行,还有上级是真有水平但是不太考虑下级的利益,有的上级既没有水平也不考虑下级的利益。
他没有与邓建国实际接触前,就不免有些打鼓。
两辆小车开到了青桥村,停在主公路上。然后邓建国、宋鸿礼、侯海洋等一行人下了车,沿着小道步行前往青桥村。
侯海洋是“青桥村议事”的主要操盘手,但是他的分寸感还是很强,一直比邓建国和宋鸿礼慢上半步,这样,即能与邓建国说话,又显得年轻人谦虚。
侯海洋之所以在宋鸿礼面前全面退让,一来是职务需要,二来是资历所限,三来是基层经验,四来是年龄差异,五来是合作愉快,有了这五点,侯海洋是发自内心尊敬宋鸿礼。
昨夜下了雨,尽管早上天已放睛,路面仍然颇为泥泞,鞋上很快就被糊上了黄泥。宋鸿礼道:“邓书记,车上有雨鞋,你换不换。”
邓建国摆了摆手,道:“不必,我估计到地面是这种情况。所以穿了运动鞋,回来时找点水擦一擦就干净了。农村这个状况不行啊,各地陆续都在搞新农村建设,村里主要通道都要硬化。我说的不是车道,类似这种人行小道,国家有许多补助。”
侯海洋最喜欢听到上级有补助的事,道:“那我们城关镇能不能争取到试点,城关镇比起其他镇算是富裕的。但是要把村里主要通道硬化,还真没有这个实力。”
邓建国道:“目前岭西还没有统一部署,但是其他省市开展搞试点了,有几个大内容,包括生产发展、生活宽裕、乡风文明、村容整洁、管理民主,今天青桥村的试点工作就可以纳入到管理民主的探索之中。新农村的钱有几个渠道,有中央专项资金,有金融机构支持,有经营土地的融资,还有以特许经营为主要方式的市场化融资。市里参加几次省里组织的研讨会。这项工作将是十一五规划的重要内容。”
侯海洋作为镇长,注重对实际工作的操作,而邓建国是市委副书记,进入高级领导干部行列,层面高得多,对理论研究得很透彻。
听到邓建国谈政策,侯海洋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他抽了个空对邱洪道:“听邓书记一席话,确实有胜读十年书之感,跟在领导身边有优势啊。”邱洪低声道:“邓书记水平高,又肯钻研。跟在他身边,压力不是一般大。”侯海洋道:“压力大,进步才快。”邱洪道:“我这一段时间读书比两年时间读得都多,邓书记读什么书。我就买来跟着读。”侯海洋道:“这是一条向高手学习的捷径,你以后也给我个书单,让我不至于落伍太多。”
邱洪望着邓建国挺直的背影,低声道:“邓书记对你很有好感,对青桥村这事也重视,你要抓住这次机会。”侯海洋点头道:“你也要关注此事。若有走偏的地方,及时点醒我。”
走了十来分钟,就到了蜿蜒小河边,沿着小河行走一会,来到了三社的一个大坝子,这是以前青桥村的集体保管室。改革开放以后,此处就逐渐废弃了。由于坝子够宽,又靠近最近的江家大院子,所以三社开会都在这里。
江老坎早就等在这里,看见镇里一行人来到,便迎了上来。
宋鸿礼道:“来了多少人?”
江老坎道:“大部分都来了。今天是宋书记还是侯镇来主持会?”他瞧见一起来的有陌生人,便看了两眼。
因为宋鸿礼没有介绍来者,江老坎也就没有在意。
在保管室墙壁上贴了些纸,三张是同意修公路的签字,一张是不同意修公路的名单,邓建国数了数,不同意修公路的共有九家人。而同意修公路的人密密麻麻。他看了贴纸,就有意走到人群中。
村民里各种话都有,更有些人在毫不掩饰地骂那些不同意修公路的人,这些人想必就是河西的村民。
一个四十来岁的村民道:“江老坎奶奶的不耿直,让我来开会,你们晓得我肚子里面的道道,哪里开得下这个会,还是让江老坎来开会。”
一个胡子翘着的老汉道:“江老四,这是三社的大事,你这个当村支书的就别想着梭边边。你不是三社的人,但是是青桥村的书记,大家相信你。”
一个力壮的中年妇女就将江老坎朝会场中间推,差点把江老坎弄了一个跟头,惹来一阵大笑。
江老坎站在会场中间,笑骂道:“江大炮,你这几句话说得这么圆,还说开不下这个会。让我来开会,我就开嘛,又不会被割了耳朵。”
他朝宋、侯两人看了一眼,大声道:“三社这条路搞了二十来年,硬是修不起,你们说恼不恼火。现在镇里支持我们修,每修一公里还有补助。我们三社还修不起路,硬是被其他社门缝里瞧人,把人都瞧扁了。”
“宋书记和侯镇搞出来的青桥村民六步议事规则,都发给大家了,大家有没得意见?”江老坎按照侯海洋的指点,道:“有意见的举手,站出来当面提意见?”
在河西村民的虎视下,河东村民就算有意见,也不好当面提出来。
江老坎又道:“没人提意见,那我们就说第二个事,有谁反对修路,也当面站出来讲?”
几秒钟后,一个老太婆就站了出来,道:“我又不走河西,一点益处都享不了,凭啥子让我们出钱。”
如果完全没有反对意见,也会显得不正常,邓建国见到有人反对,顿时来了精神。侯海洋站在邓建国身边,低声道:“邓书记,这个会我们镇里一点都不插手,开成什么样子也不晓得,有可能不按我们的意愿走。”邓建国聚精会神地听着老太婆讲话,随口道:“你们能控制的会就不民主了,我就想听真实的想法,看这套规则是否能用。”
按照青桥村民六步议事规则的基本精神,村民自我管理水平将被提升到比较高的高度。
实践情况与规则设想还是有一定吻合度,当老太婆发表了不想出钱修路的言论以后,用不着镇村干部出面,立刻就遭受到来自河东村民的反对。
村民与村民之间争吵,大家地位平等,水平接近,用词不讲究,吵得相当激烈,各种土语生动又形象。
由于前期工作细致,就算河东有些村民不情愿出钱,大家面对面坐在一起时,多数人还是选择了保持沉默。
邓建国津津有味地看着村民吵架,不时和左右两边的宋鸿礼和侯海洋说上两句。
宋鸿礼道:“邓书记,现场有些乱。”
邓建国道:“很好,这是原滋原味的东西。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愿意修路的村民占了大多数。”
侯海洋道:“前期工作准备得很详细,召开了干部会、党员代表大会、村民代表大会、镇人大代表会,村社干部各自承包了一些河东的反对者,如果没有前期准备工作,现在肯定会更乱。”
邓建国道:“这个做法成本不低啊!青桥村民六步议事规则有应用的局限性,最适合的是这种涉及所有人利益的公益事业。”
侯海洋老老实实回答道:“当初设计这个方案的时候,主要是为了解决三社久拖不决的修路问题。”
“那就把规则限定一下,改成青桥村民重大事项六步议事规则,然后把重大事项再确定一下,这个制定就比较完善了。我仔细研究了你们提出来的这套方案,民主和村民自治,民主和党的领导,这些都得考虑进去。”邓建国笑了笑,道:“尽管有小毛病,总体上的设计思路是对的,我是赞成的。”
村民们争吵、辩论了一会。大家最终还是无法说服提反对意见的老太婆。
侯海洋道:“这个老太婆很顽固,看来没有办法说服。”
邓建国道:“这种辩论的目的是争取中间派,意见尖锐的双方是不能通过辩论来说服的。”
江老坎悄悄来到了侯海洋身边,道:“侯镇。那就弄下一步。”侯海洋道:“好,不商量了。那就开始征求方案意见,选举出村民来担任出纳、会计、保管和质监。”
江老坎得到明确答复后,回到自己位置,开始宣布已经张贴出去的修路方案。修路方案涉及到集资数量、人工数量、田土调换等具体问题。这些问题涉及到三社每一户,大家都听得很仔细。
因为早就把方案张贴出去,村民们提出的问题都很有针对性。
有村民道:“村社集资这么多次,从来没有退过钱,你们写多退少补是哄人的,肯定只能补,没得退。”
有村民对调换的田土有意见,希望换到好一点、方便一点的田土。
还有的村民要出资顶人工,但是对于一个人工要换算出好多钱有意见。
还有的村民对公路的线路有意见,觉得隔自己院子远了。要求换线路。
林林总总的问题汇集到了一起,就由村里现场解答。由于问题多,一时半会解答不了,甚至有可能起争议。侯海洋悄悄将江老坎叫到身边,道:“老江,这些问题等会来商量,先进入下一个环节,在村民中把出纳、会计、保管和质监这四个人选出来,选了四人出来,有些问题就交给他们来解答。”
邓建国最初以为青桥村民六步议事规则是由宋鸿礼主导。侯海洋或者分管副书记黎陵秋具体实施,结果到了现场来看,江老坎有事情只找侯海洋,得到侯海洋首肯后就直接操作。并未请示宋鸿礼。从这点可以看出,青桥村议事规则还真是侯海洋这个年轻人搞出来的东西。
出纳、会计、保管和质监都由不是村干部的村民担任,大家选来选去,结果选出来的四人都是村里的老党员。
四人选出来以后,针对钱财的问题大部分就由他们来回应,阻力便小了许多。
到了中午一点钟。大部分问题解决,下一部就是组织实施的问题。
村民们散去,忙出一身汗水的江老坎来到宋鸿礼面前,道:“宋书记,村里就是这种婆妈事,把你们耽误久了,肯定遭饿倒起了。”
宋鸿礼笑道:“我们没啥,关键是让客人饿了。你炖的鸡汤好没有?”
江老坎道:“我早上就杀了鸡,让婆娘在家里弄,小火慢慢熬,味道绝对巴适。”
社员大会开完以后,江老坎又开始以宋鸿礼为中心。
一行人就步行回江老坎的家,刚刚走到后山坡的竹林处,就闻到了阵阵鸡汤香味。
邓建国确实是饿了,闻到鸡汤味,不禁咽了咽口水。进入中年以后,由于担任了级别比较高的领导干部,做体力活甚至锻炼的时间越来越少,感到饿的时候几乎没有。今天观摩了半天会议,居然有了饿的感觉。饿的感觉,真不错。
饭桌上摆起了从场镇买回来的卤菜,还有农村老腊肉,河里捉的鱼,主菜则是那一盆略带淡黄色的鸡汤。
饭桌是八仙桌,分得有主座和次座。在江老坎心目中,宋鸿礼是在家里吃过饭的最高级别领导,因此,他就按惯例邀请宋鸿礼坐到主座。
宋鸿礼自然不会坐那个位置,道:“邓书记,您请坐。”
邓建国知道自己不定位,大家都无法落座,没有推脱,直接坐到了主位。
江老坎反复捉摸看上去来头不小的邓书记倒底是什么书记,他经常看巴山电视台的新闻,对县里各位领导还是熟悉的。但是,县里没有一个姓邓的书记。
邓建国瞧见了江老坎的神情,笑道:“江书记不要猜了,我叫邓建国,在市委工作。”
听到邓建国自报家门,宋鸿礼道:“江老坎硬是不看报,每年订的江州日报完全是摆设,这是市委邓书记。”
江老坎拍了脑袋,道:“原来是市委邓书记,我是有眼不识泰山。青桥村第一次来这么大的领导。所以我不敢往那方面去想。”
邓建国开玩笑道:“你是书记,宋书记是书记,你们都是正书记,我还是副书记。”
江老坎道:“我这个书记不值钱。到处都是,邓书记那个书记在整个茂东都没有几个。”
邓建国以前一直在大学工作,其心目中的村干部是粗鄙的、朴素的、没有文化的、作风粗暴的,这些印象有些是听说的,更多来自于媒体。此时到第一线与村干部面对面接触。才发现村干部并不是想象中的那种形象。他们尽管文化不高,土味十足,素质还是不错的。
他尝了一碗鸡汤,夸道:“好香,比我以前喝过的所有鸡汤都好喝。”
侯海洋道:“江书记的鸡汤在全城关镇都是有名的,我还专门买了一只土鸡,跑到江书记这里来炖。”
喝了两口鸡汤,邓建国问道:“宋书记,今天这个会,你怎么看?”
宋鸿礼放下碗。道:“今天在邓书记面前,我就说几句真话。青桥六步议事规则是被逼出来的,是为了解决干群矛盾激烈的措施。从今天的情况来看,通过发动群众,组织群众,让群众自我管理,确实有效的解决了三社修路问题,但是并没有解决从根本上矛盾,矛盾的根源并不在于干部作风问题,而是经济问题。”说到这里。他停顿下来。
邓建国道:“有道理,请继续。”
宋鸿礼道:“现在农民负担重,去年城关镇农民人均负担在二百七十块钱,前些年按照上级要求。县政府组织的计生、林业、国土执法清理,追溯时间较长、处罚面较广、处罚金额较重,群众意见很大,认为政府只会乱收钱,不会办实事。当前镇乡经济困难,为了运转。就给每个干部制定收粮收款的任务,完成率与工资奖金挂钩,干部在这种压力下,为了完成作务,作风难免会粗暴一些。”
邓建国道:“你的意思就是农民负担不减轻,矛盾就不会少,那你们制定这个青桥村民六步议事规则有没有实际用处?”
宋鸿礼道:“侯海洋镇长工作十分踏实,到青桥村调研的时候,发现了三社社员都想修路,愿望十分强烈。从当前实际出发,提出了这个议事规则,镇党委研究过后,觉得有很强的针对性,且与国家大政策是符合的,就完全支持在青桥试点。”
宋鸿礼的一番话更让邓建国对基层干部的水平刮目相看,邓建国问道:“老宋在城关镇任职多少年了?”
宋鸿礼道:“在城关镇任职有十年了,加上其他镇任职时间,有二十年党委书记的经历。”
邓建国端起酒杯,道:“我要向基层老资格的书记敬一杯酒。”
宋鸿礼站了起来,道:“不敢当啊,还是我来敬邓书记。”
喝罢酒,邓建国又问:“你觉得如何解决当前的矛盾?”
宋鸿礼道:“当前,只能加强对干部的教育,工作更细致一些,态度更好一些,将矛盾化解在萌芽状态中。”
侯海洋一直没有插话,这时道:“青桥村民六步议事规则是在现有条件下发动群众自我管理的办法,确实不能解决经济矛盾导致的干部关系,我认为要解决矛盾很简单,一步到位,鼓励老百姓抓经济,取消农业税,取消其他税费。”
农业税就是以前的皇粮国税,存在的时间贯穿于整齐封建历史,在所有人心目,皇粮国税是应该交的,包括社员们反感的是额外增加的税费,他们也认为皇粮国税是天然应该交的。
宋鸿礼认为侯海洋开了黄腔,道:“农业税怎么能够取消,不现实。”
邓建国若有所思,却没有表态,对江老坎:“老江,你家宽不宽,今天晚上我在你家里住,可不可以。”
江老坎没有料到堂堂的市委副书记会要求住在自己家里,呐呐地道:“睡倒是睡得下,就是条件有点简陋,实在招待不了贵客。”
邓建国毫不在意地道:“你的家是楼房,有电灯,还有土豆。以前有一句老话,叫做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再加上牛肉炖土豆,这就是共产主义社会。你已经提前达到了这个水平。”
邓建国亲切笑容和恢谐语言,消除了江老坎内心拘束,江老坎表态道:“如果邓书记不嫌弃,就住在这里。家俱简陋了些,但是卫生没得问题。”
邓建国道:“你不要把我想象成什么大官,大官也是人,也是从娘肚皮里生出来的。不坐到那个位置上,和你一样一个鼻子两只眼。”
当邓建国提出留宿要求后,宋鸿礼感到有点为难。按照常理,自己是城关镇党委书记,应该由自己陪住在江老坎家里。可是江老坎家里只有四张床,邓建国睡一张,邱洪睡一张,只剩下最后一张床,若是自己陪睡了,侯海洋就没有地方睡了。或者,只能跟邱洪挤在一起。这样都不太妥当。
邓建国似乎知道宋鸿礼在想什么,道:“晚上宋书记就不用陪我,我、小邱和小侯,再加上江老坎,我们四人正好打双扣。”
领导点了名,宋鸿礼便不再纠结。
宋鸿礼从邓建国提议的细节中,瞧见了侯海洋在其心中的地位,也预感到侯海洋在这几年内绝对还会有一个进步,想到这一点,不禁感到侯海洋运气之佳。
午饭结束后,邓建国习惯性要睡午觉,就到二楼客房休息。宋鸿礼和侯海洋将邓建国送上了楼。
宋鸿礼见到江老坎洗得发白的铺盖,就悄悄看邓建国的脸色。
邓建国对旧铺盖毫不在意,道:“我中午必须要睡觉,特别是喝了点酒,不睡觉。下午血压就要高,工作效率大大降低。你们也休息一下吧。”
下楼后,宋鸿礼把黎陵秋叫到身边,道:“晚上你去买几床新铺盖来。江老坎家里的铺盖还是不行,太旧了。还要买毛巾、牙刷、洗发香波。”
接受任务后,黎陵秋匆匆回城。宋鸿礼在底楼找了个房间,睡起午觉。他身体偏胖,血压也有点高。睡个午觉是极好的。
侯海洋、邱洪是年轻人,精力旺盛,没有睡午觉,坐在楼下堂屋聊天。
侯海洋道:“邓书记午睡一般要多长时间?”
邱洪道:“如果不喝酒,一个小时就够了。喝了酒,估计得一个半小时。今天这种情况,他心情放松,得睡两个小时。邓书记是理论水平、领导水平都很高的领导,也是一个性情中人,为人很本色。”
侯海洋理解“本色”的意思。本色的前提是邓建国职务够高,否则处处看别人脸色,哪里能够本色得起来。
江老坎抓了些花生,倒在桌上,让两人剥。又拿着茶缸去换新茶。
侯海洋叫住往外走的江老坎,道:“从三社往下走,有一个回水沱,钓鱼的不少,能钓到鱼吗?”
江老坎道:“这个小河没有什么污染,能够钓鱼。只是鱼不多,得有耐心和技术。”
侯海洋道:“那就找几根竿,我们去甩两杆,钓鱼晚上吃。”
江老坎道:“桶里还有两条鱼。晚上够吃。”
侯海洋是河边长大的孩子,素来不喜欢吃池塘鱼,道:“你那些肥鱼,不管加多少佐料都有饲料味和土腥味。我去钩两条河鱼,亲自操刀,味道绝对霸道。”
在江老坎去找鱼竿时。侯海洋与邱洪坐在一起聊些知心话题。
邱洪用手解开领带,道:“以前读大学的时候,我就习惯了打领带。到了阳和工作后,经常朝村里跑,反而把以前在大学的习惯完全搞掉了,整天穿得很随便。现在到了邓书记身边,出入正式场合比较多,必须要穿西服打领带,太憋气了。”
侯海洋看着自己满是泥土的运动鞋,道:“我们很难改变环境,必须要适应环境。放心,很快你就重新打领带,到时没有领带反而若有所失。”
邱洪取下领带,放在随身带的包里,感慨道:“人真是现实动物,以前在阳和镇工作的时候,找朋友被人嫌弃,屡次谈不成。现在调到市委办就成了抢手货,给我介绍朋友的人不少,介绍的都是条件不错的人家,我看过几张照片,说实话,漂亮得我直流口水。蛮哥,你说我要找那一种女孩?”
侯海洋想起自己的遭遇,不停地摇头,道:“我这人没有女人缘,这个参谋当不了。”
邱洪脑子里浮现起李宁咏的形象,道:“我和李宁咏当过一段时间同事,说实话,李宁咏工作能力很强,为人处事也不错,你们两人没有成功,真可惜。我有一次在吃饭时无意中提到你,她还很愤愤。我觉得她很愤愤就说明还没有忘记你。”
侯海洋想起邱宁勇不怀好意的行为,道:“我们两人没有任何可能性了既不成为朋友,也不成为敌人,就成一个陌生人吧。”他不想多谈男女之事,道:“邓书记对今天现场满意吗?”
“肯定很满意,否则不会主动要求留下来住一晚上。我陪他有一次去调研,有一个单位居然对单位有多少党员答不准确。邓书记也不客气,批评一顿后,坚决不吃饭就走。”邱洪见院子里没有外人,将板凳拉到侯海洋身边,低声道:“茂东和巴山都缺政府主官,估计这两个地方的政府主官都要由分管党群的副书记来出任。”
这是一个极为敏感的消息,茂东分管党群的副书记是邓建国,巴山则是华成耀,这两人如果成为正职,对侯海洋是有利的。
侯海洋压低声音:“真的?”
邱洪道:“市里的消息是偶尔知道,县里的消息比较确定。”
侯海洋道:“对于我来说,这事就太凑巧了,市、县、镇三级政府主官都曾经担任过副书记。”
邱洪点头道:“果然如此,还真是巧。你这个位置相当好,平时要多给邓书记汇报。”
侯海洋伸手与邱洪握了握手,道:“我们都要努力。一起进步。”
两人正要深入地谈,江老坎提着鱼竿来到院子里。鱼杆是那种竹子做的简易杆,恰好是侯海洋喜欢的类型。
侯海洋提着鱼竿,又将竹编的鱼篓挂在腰间。顿时化身为一个渔家子。
行走在河边,晒着还算温和的太阳,看着田园风光,想着邓建国要由副书记提升为市长,侯海洋觉得生活还是不错的。
河边有几个村民在钓鱼。见到侯海洋来了,都过来打招呼。这几人都是三社河西的村民,早就盼着修这条路,如今修路终于有了希望,他们自然高兴。
聊了几句,江老坎带着侯海洋和邱洪到老窝子,洒了些加有酒糟的饵料,三人便开始正式当起渔夫。
坐在河边,嗅着青草香味,盯着浮瞟。时间就一点点过去。一个小时后,侯海洋钓了三条鱼,收获不错。邱洪平时很少钓鱼,偶尔钓一次都是在池塘,与侯海洋相比就显出了技术差距。由于邓建国还在江老坎家里睡觉,侯海洋和邱洪不敢在河边呆得太久,当侯海洋钓起三条鱼后就收了杆。
江老坎对河边钓鱼的村民道:“侯镇钓的都是小鱼,晚上不够吃,你们整两条过来。”
几个钓鱼的村民就提着桶、拿着鱼篓过来,让江老坎自己选。
侯海洋在河边给黎陵秋打电话:“黎书记。你过来没有,没过来更好,你记得带几袋巴山酸菜,晚上我给酸菜鱼给大家吃。还有。割点猪肉。”黎陵秋笑道:“侯镇,你这个单身汉会做饭?”侯海洋道:“不仅会做,水平还可以。”黎陵秋笑道:“是不是哟?”侯海洋道:“晚上尝一尝就知道了。”
回到江老坎家里后,侯海洋兴致勃勃地主动要求去剖鱼,他亲自剖出的鱼片做酸菜鱼,片形更好看。
江老坎道:“侯镇。你就别剖鱼了。这次村民大会选了修公路的出纳、会计、保管和质监,我想了想,这个还得张榜出去。村里写字的都不行,你能不能帮我们写两张。上次在你办公室,看见你的毛笔字太好看了。”
侯海洋也不推辞职,道:“没问题,你弄点纸和笔来。”
江老坎道:“早就准备好了。”
宋鸿礼睡了一会,听到外面说话声,也就起了床。小睡一觉,他的精神好了许多,端起大茶杯,走到屋外。
侯海洋正在写关于三社社员大会推荐修路保管、会计、出纳和质监的通报。书法是侯海洋的长项,他站在桌边,略为凝神,然后笔走龙蛇,一幅书法作品便跃然纸上。
邓建国此时也醒了,他没有立刻下床,而是站在窗口朝下观察。如今乡镇干部与村民的矛盾十分突出,最恶性的是茂东城郊的一个镇,数百个老百姓与村干部发生冲突后,围攻了镇政府,将党委书记和镇长关在屋里,限制自由长达十个小时。
与农村此起彼伏的冲突相对比,城关镇党委书记和镇长却与村民关系十分融洽。通过观察,邓建国判定这不是演戏,而是实实在在的关系不错。在了这个印象,他对老成持重的宋鸿民和冲劲十足的侯海洋都深有好感。
下楼后,邓建国道:“老江,你能不能找几个村社干部到院子里,我们开个院坝会,我想听一听大家的想法。”
江老坎道:“邓书记,要喊那些人?”
邓建国道:“今天选出来的为大家服务的保管员、会计、出纳和质监,还有今天发言的老村长,以及两个党员、两个社长、村委会主任、文书、妇女主任、团支部书记,这些人差不多了。晚上就在你这里吃个便饭,饭钱由市委办来付。”
宋鸿礼赶紧道:“邓书记,你能来开这个座谈会,就是对城关镇工作最大的支持。这顿饭肯定由城关镇来请。”
江老坎争着道:“今天来到青桥村,我就是主人家,如果由邓书记和宋书记请客,就是瞧不起我们青桥村,以后我出去抬不起头。这顿饭花不了多少钱,鱼是在河里钓的,腊肉是杀的年猪,鸡是自家喂的,菜是自家种的。”
邓建国笑道:“那我们今天就吃江老坎。”
到了四点钟,陆续有村民来到江家坝子,大家围坐在坝子里,聊起农村现状、基层组织工作情况。村民们谈话都挺积极,除了讲了村里的现状,还谈了些具体事情。
到了五点五十分,侯海洋进厨房煮鱼。
当酸菜鱼端起来时,一股浓烈香味就在院子里飘散。
侯海洋煮的酸菜鱼、江家的鸡汤、吊了半年的老腊肉、新鲜的蔬菜、加上黎陵秋做的青椒肉丝,道道菜都不错,让大家食欲大开。
江老坎拿出珍藏的高梁酒,揭开酒盖,倒进每人面前的土碗里,酒香四溢。
邓建国平时很少喝高度酒,今天心情比较好,破了戒,就没有推杯。
正在喝酒时,从外面走过来一个村民,道:“老坎,你贴的那个榜被人揭了。”江老坎脸喝得红红的,道:“那个揭的,有意见当面提嘛,揭榜作啥子。”村民站在门外陪笑:“不是有意见,我家媳妇看见那个字写得好,撕下来给娃儿当字贴。我觉得不太好,给你说一声。”
侯海洋豪爽地道:“没事,揭了就揭了,我再写一张。”
天渐渐黑了,江老坎拉了一条电线到院子里,大家继续在院子里吃饭。喝酒持续到了九点,酒席才渐渐散了。
晚十点,宋鸿礼离开了江老坎家。
邓建国、邱洪、侯海洋等人就在堂屋里聊天。
邓建国道:“今天收获很大,一是亲眼看到青桥村民议事规则得到了村民支持,等试点成功以后,就可以推广;二是我对农业税有所思考,现在没有想成熟,暂时不跟大家说了。”
晚上,邓建国在楼上奋笔迹书。在凌晨一点,《关于取消农业税的建议》初稿完稿。他放下笔,心情十分愉悦。
邓建国工作忙,搞调研却用了整整一天时间,收获颇大。
第二天一大早,他与宋鸿礼、侯海洋等人在县境分手以后,径直回茂东。
宋鸿礼望着消失的车影,道:“黎书记,你是分管党群的副书记,要追踪这次党建探索,等道路修好以后,形成完整的书面材料,报告县委。”
黎陵秋为难地道:“我的水平不够,肯定达不到邓书记的要求。本来事情做了十分,我写出来就变成了七分。”
宋鸿礼道:“侯镇把框架都做出来了,你就认真记录这一次修路,从头到尾全程观察,作一个忠实的记录者。侯镇是一镇之长,手里的事情还多,不可能全程跟踪。他把大原则定下来,就由你来跟入。报告出来以后,我和侯镇都还要修改,你怕什么,就大胆地写,当成一次锻炼机会。多写几次,就能写了。”
黎陵秋吐了吐舌头,道:“那我就撑着胆子去写这个报告。”
侯海洋笑道:“这是你的本职工作,算是在副书记岗位上的第一板斧。”
“侯镇,你和岭西日报那个胖记者关系很好,能不能请他来宣传一次。”黎陵秋是搞宣传出身,接受这个任务,立刻就想起了宣传。
侯海洋道:“暂时不必要。县委还没有肯定之前,我们都不能宣传。如果宣传出去以后,县委觉得不对,我们就无法收场。”
黎陵秋道:“邓书记都认可的事,县委怎么能不认可。”
侯海洋道:“这一次邓书记到城关镇来调研,县委是不知道的。当然,作为市委副书记有权力到自己直管的党组织调研。但是我们得考虑周全,邓书记也是明白这一点的,所以才要求我们的正式报告出来以后,先要报告县委。这个时候我们只能做,不能宣传。”
宋鸿礼道:“黎书记,你工作时间比侯镇长得多,但是政治头脑还得向侯镇学习。”
“那是当然。要不怎么侯镇是镇长,我只能当副书记。”黎陵秋笑着又道:“宋书记,你以后还是叫我小黎吧,叫黎书记听起来别扭。”
宋鸿礼正色道:“副书记是很重要的岗位。我作为书记,要给副书记必要的尊重。我叫你小黎,实则影响了你的威信。从你任职那一刻起,我们都要称呼你为黎书记,这是大事大非。不可瞧轻了。”
三人上了车,在回城关镇途中,黎陵秋道:“我昨天看到一份市里转发的省委文件,再次强调了县委书记、县长、组织部长和公安局长要异地任职。”
牛清扬担任县委常委、组织部长,这是让侯海洋很有压力的事情,他对此事最为敏感,道:“是正式文件,还是理论研究?”
黎陵秋肯定地道:“是正式文件。”
宋鸿礼知道侯海洋心结所在,道:“我得到还算可靠的消息,牛部长这次学习归来后。将要出任县委副书记,接替华书记的位置。”
黎陵秋道:“这么说来,华书记当县长成了定局。”
侯海洋是从邓建国那里得知华成耀将出任县长,还以为是比较秘密的息。岂知宋鸿礼、黎陵秋两人都知道此事,一点都算不上秘密,相比之下,他自己的信息来源还算单一的。此时,侯海洋猛然间醒悟过来,宋鸿礼让黎陵秋跟踪青桥村六步议事规则是有深意的,是有意让自己回避牛清扬。
姜是老的辣。想得深看得远,这就是侯海洋对宋鸿礼的评价。
回到办公室后,按照既定安排,城关镇召开了一个党政联席班子会。将近期的各项工作作了研究。
城关镇人多事杂,每个领导都管了一摊子事情,结果这个会开到中午一点钟都没有结束。
到了一点钟,宋鸿礼看了表,道:“算了,没有研究的议题改天再研究。下午两点钟县委有个扩大会,我要去参加。”他站起来打个哈欠,道:“中午必须要眯一会,否则下午绝对要打瞌睡。”
所有镇领导都没有吃饭,郭达早就在外面小餐馆订了一座菜。下午皆有事,没有上酒,所有领导直接吃饭。由于没有酒精破坏味觉,加上开会时间长,肚子确实饿了,每个人觉得味道好极了。
分管政法副书记李绍杰道:“检察院、公安局都有自己的食堂,城关镇人数不少,每天中午大家都到外面找吃的,不卫生,又贵。有的同志回家吃饭,来回匆匆忙忙,我建议弄一个食堂。”
侯海洋是单身汉,来到城关镇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再加上他特别喜欢美食,对厨房这一套也熟悉,道:“这是一个好建议,可以考虑。就不知道哪里有这么大的地方。”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就开始找地方,推荐了好几个地方。
聊了一会,侯海洋就问宋鸿礼,道:“宋书记,你觉得怎么样?”
宋鸿礼道:“以前确实考虑过这事,后来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就不了了之。”
他有一句话没有说完,当初在班子会上是当着班子全体的面将建伙食团的任务交给前任镇长姚向辉,姚向辉一直没有落实,事情就不了了之。侯海洋知道这个细节,所以才没有商量的前提下,就将此事提了出来。
见宋鸿礼没有反对,侯海洋道:“郭主任,明天抽一个小时,我们把几个地方都跑一跑,挑选合适的地方。你以后就要当伙食团长。”
郭达立即道:“侯镇,你还是饶了我吧。办公室事情多得咬手,一件事情未完一件事情又来。按照职责,还是由财政所来抓这事。”
侯海洋想了想,道:“这样办,工会秦大姐平时经常谈美食,就让她来牵头,财政所和办公室配合。”
大家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一致同意。
聚在一起吃饭,随意聊着天,谈着事,气氛轻松。
这时,环卫站长陈武阳冲了进来。满脸怒气地道:“宋书记,侯镇长,公安太过份了。”
侯海洋从大学毕业后第一份工作是城管委副主任,第一天上任就遇到师范后街的化粪池堵塞漫溢。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侯海洋来到了居委会,与城关镇陈武阳就打过交道。可以这样说,他认识的第一个城关镇干部就是陈武阳。如今陈武阳还是当环卫站长,侯海洋已经由城管委副主任变成了城关镇镇长。
宋鸿礼在场,侯海洋没有第一个答话。
宋鸿礼喝了一口汤。慢慢地道:“不要着急,什么事情?”
陈武阳心里窝着火,嘴巴就慢不下来,道:“上午,我们环卫站的执法人员在街上巡查时,看到有一个妇女在街上洗红苕。没有用盆子,就是把红苕堆放在街道上,然后从店里拉了一根水管,直接冲红苕,脏水和稀泥全部都流到街道上。我们的执法人员就上前劝阻。结果那个妇女不听。执法人员制止其继续冲水,双方就拉扯起来。从店里冲出来一个胖子,二话不说,动手打我们的执法队员。我们执法队员被迫还手。后来派出所的人就来了,把我们执法队员和胖子都弄到派出所,要治安拘留。”
宋鸿礼道:“我们的队员受伤没有?”
陈武职道:“脸被抓破了,被打了几棍子,没有大事。”
宋鸿礼道:“对方受伤没有?”
陈武阳道:“我们的人没有用武器,就是踢了几下,打了几拳。”
“那就不算大事。为什么拘留我们的人,简直是乱弹琴。”宋鸿礼有点冒火地道:“绍杰书记,这事你来处理,务必将我们的人放出来。”
“那我下午就去找赵劲。我以前与他就熟悉,应该关系不大。”李绍杰原本是检察院干部,下派到城关镇当政法副书记。在今天上午的班子会上,在侯海洋建议之下,市政这一块交由李绍杰分管。侯海洋在城管委工作过,知道市政管理长期与群众接触。处理的往往都是有些有矛盾的事情。李绍杰有政法背景,分管市政工作有优势。
李绍杰知道行政执法这一块纠纷多,原本不想接,可是宋鸿礼和侯海洋统一了思想,他也就接受了。这次下派是三年,若与党政一把手都有矛盾,日子绝对不好过,以后离开时的评价也不会高。
大家都没有把这事当成一回大事,李绍杰赶紧把饭吃完,跟着陈武阳回到办公室。
侯海洋吃饭时总觉得不对劲,一般情况下,执法人员与群众发生冲突后,派出所尽管会问让执法人员到派出所问材料,可是治安拘留还是很少见。单位与单位之间,平时都有业务往来,总得互相给个面子。
听到治安拘留四个字,侯海洋一下就联想到了总是对自己吹胡子瞪眼睛的邱宁勇。由于情况并不是太清楚,书记又有明确要求,他就静观其变。
下午上班时间,李绍杰和陈武阳就一起前往派出所,来到所长赵劲办公室。
赵劲见到李绍杰,赶紧起身,道:“李书记,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李绍杰以前在监所科当过科长,与赵劲非常熟悉,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还请赵所长高招贵手。这是城关镇环卫站的陈站长,今天执法的就是陈站长的人。”
陈武阳与赵劲也认识,上前打了招呼。
大家坐下后,李绍杰道:“赵所,情况我听陈站长谈了,大家都是跟县委县政府做事,用不着拘留吧。”
赵劲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想了半天,道:“这事我做不到主。”
李绍杰道:“这种小事,你这个城关镇派出所怎么做不了主?我们两人不是一天的交情,得给我说实话。”
赵劲眼光不停地看陈武阳,就是不说。
陈武阳看懂了这个眼神,借口出去买烟,离开赵劲办公室。
“这事,可拘留,也可不拘留。”赵劲关了门,又道:“这是邱局的意见,我只能执行。”
邱家长子在市检察院当领导,次子在公安局当常务副局长,都是政法系统的领导,李绍杰一阵牙痛,只得铩羽而回。
李绍杰离开了派出所,在走回城关镇的路上,觉得有点不对劲。他是作为城关镇党委副书记与公安局协调工作,不能只见了派出所长就灰溜溜地回来了。于是掉转车头,直奔巴山县公安局。
作为检察院的老同志,李绍杰对公安局是不陌生的,只不过以前是以检察院干部身份到局里,今天换成了城关镇的党委副书记。
找到了五楼,邱宁勇正在开会。坐在办公室等了一会,一位在局办工作的民警见到了李绍杰,主动打了招呼,问了情况,便进会议室给邱宁勇说了。
邱宁勇穿着整齐的警服,出来后,道:“绍杰,你找我,什么事?”
李绍杰笑道:“邱局,在开会,耽误你几分钟。”
邱宁勇道:“在研究案子,走吧,到我办公室。”
到了办公室坐下,李绍杰开门见山地道:“邱局,城关镇环卫站职工被拘留了,我是代表城关镇过来和公安局协商。”
邱宁勇似笑非笑道:“绍杰,你是搞法律出身,当街斗殴,不管是什么人,被拘留两天没有问题吧,不能因为是城关镇的员工就法外开恩,否则当事人不服。”
李绍杰道:“这事是有缘由的,当时环卫站执法人员制止违法行为,对方是抗法。”
邱宁勇道:“执法人员更应该知法守法,不管对方违反了城市卫生管理条例的哪一款,都可以依法进行处罚,但是,执法人员不能动手打人,执法打人就算捅到天边,也说不过去。”
李绍杰道:“城关镇和公安局是友好单位,双方每年合作挺不错的。当事人有错误,交回单位批评教育就行了,何必真要拘留。”
邱宁勇发了一枝烟给李绍杰:“打架双方都拘留了,不能私自放了另一边的人。那样就是看人执法。我大哥经常在家里给我讲法制课,如果我们执法单位都不能一碗水端平,让老百姓怎么相信我们。”
当李绍杰想讲情面和潜规则之时,邱宁勇一席大义凛然的话将他堵得严严实实。邱宁勇道:“我还在开会。绍杰,改天找你喝酒。这是公事,我们就公对公,私下我们还是朋友。”
李绍杰一直在政法系统工作,对邱宁勇知之甚深。见说到这个程度,只能回去。
在路上,陈武阳叹道:“李书记,这事没有办法,看来我们的人绝对要被关几天。这事其实是有针对性的?”
李绍杰道:“针对什么?”
陈武阳道:“针对我们侯镇长,以前侯镇的女朋友就是邱局的妹妹,现在分手了。虽然我们不知道内情,可是从这事来持,绝对邱家是有意见的。”
他与侯海洋接触的时间长,了解的事情多。因此能做出如此判断。
李绍杰是来到城关镇才第一次认识侯海洋,并不是太了解,听到这话,结合事情经过以及邱宁勇前后的态度,同意了陈武阳的说法,一脸无奈地道:“估计是吧。”
陈武阳道:“这就是典型的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回到城关镇,侯海洋认真听了李绍杰的汇报,道:“那我就要找袁局长。”
李绍杰道:“袁局长不在县里,到省厅参加轮训。公安局就是邱宁勇在主持工作。”
侯海洋自然知道症结在什么地方,又不便与李绍杰明说。因为李绍杰是才从检察院下派,最终是要回去的,到底站在哪一边还说不清楚。道:“暂时只能这样,你做好环卫职工的思想工作,等宋书记回来以后,我们商量一下就做决定。”
李绍杰离开,侯海洋原本想认真工作一会,可是脑子里总是浮现起陈武阳焦急的神情。他关了办公室门。在办公室转起了圈子,反复思考这事。
在邱家,邱宁勇是被邱大海最不看好的二子,老大精明能干,老三聪明伶俐,老二则属于小聪明有余大智慧不足的类型。邱宁勇为了妹妹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烂招,直接让原本对邱家没有恶意的侯海洋变得有了敌对情绪。因此,在拘留环卫工人这件事情上做得越精明,越给邱家制造了一个敌人。
侯海洋对这一点看得极为清楚,可是看得再清楚,邱宁勇递了招过来,他必须还得要接。
当前有几个办法,一是找到县领导,由县领导出面说话,强迫公安局放人。用这一招,会显得城关镇无能,连这些小事都搞不定。
二是找到公安局一把手老袁,由他出面。这一招的问题在于老袁在外出学习,并在县内,更关键的是老袁与邱大海是老关系,又有些本位主义,偏向哪一边还不好说。
三就是忍下这口气,另寻机会来报。
侯海洋对这个方案都不满意,转了无数个圈子,突然灵光闪现,邱宁勇不是一口一个知法守法吗,如果能找到法律上的漏洞,则够邱宁勇喝一壶。随即他又放弃了这个想法,邱宁勇无大智慧,可是小事也颇为精明,抓法律漏洞也有点难。
这个想法冒出来以后,却如生了根,始终放不下。
最终,他决定死马当成活马医,找一找法律漏洞。之所有最后会有这个想法,还是出于对邱宁勇的了解,他太想刷自己面子了,说不定就会留下些漏洞。
侯海洋打电话给老赵,道:“你到我家里去一趟,把光头找过来,有急事,我在办公室等他。”
青皮赵波来到巴山以后,一直住在电力家属院苦读,侯海洋也没有刻意照顾他,自己该做啥就做啥。赵波是岭西大学法学系毕业的,虽然还在准备司法考试,法律知识还是没有问题,他就想委托赵波以法津科班的角度,找一找邱宁勇的漏洞。如果找到了漏洞,就交给岭西大学新闻社的毕业生去显身手。
这样的反击绝对十分犀利。
前提是确有明显的漏洞可以抓。
等了半个小时,青皮赵波出现在办公室。侯海洋道:“你太啰嗦了,从家属院过来,最多十分钟。”
赵波头发长了一些起来,短发根根直立,精神状态比最初来到巴山要好得多,他翘着二郎腿坐在侯海洋办公室对面,道:“镇长大人,急急忙忙找我来做什么?”
侯海洋也没有来虚的,道:“我遇到难题了,需要你出手相助。”
赵波惊讶地道:“你在巴山城关镇是跺一脚地皮都要抖的人,谁敢找你的麻烦?”
侯海洋道:“李宁咏的哥哥,邱宁勇,他是巴山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一把手局长到省厅轮训,他在主持工作。”
听完具体经过,赵波道:“公安局这事也不过份,他们有这个权力。你们那个环卫站的执法人员不是正确的执法态度,应该先劝告,劝告不听,就可以取证,然后开罚单,申请强制执法。直接动手打人,拘留不冤。”
侯海洋一阵苦笑,道:“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当事人在街道上洗红苕,这种事情是违反了城市环境卫生管理处罚条例,可是真要按程序走,不可能的,啥事都办不了。除非是有意要针对某个人,在这种突发情况下,还真没有什么好办法。而且,不可能人人都是你这种法律专家,基层执法人员素质确实也不足。”
赵波道:“不好弄。”
侯海洋道:“真没有办法?”
赵波想了想,道:“公安局执法也是粗糙得很,有可能手续没有走全,也有可能法律认定不清楚,我这就去了解,然后再来回话能不能办成。”
侯海洋马上给陈武阳打去电话,道:“陈武阳,我是侯海洋,你立刻到我办公室来。”
放下电话时,赵波就笑:“蛮哥,当官果然不一样,官威十足啊。”此事甚急,侯海洋根本没有耍官威的意思,只是用陈述句讲了一个事实。可是听到赵波耳朵里就不一样了,这是上位者不知不觉带出来的习惯。
侯海洋道:“哪里官威,每天遇到这么多事情,温文尔雅是行不通的,等你以后进入社会就会明白。”
几分钟后,陈武阳就一阵快走来到了侯海洋办公室,略为喘气。
侯海洋道:“这是赵波,我请来的法律专家。他要来帮我们诊一诊事非曲直,这两天除了正常工作外,你就听赵波的,给他提供一切有利条件。”他又强调了一点,“在赵波面前要说事实,原原本本的,越真实越好。”
陈武阳于是客客气气地道:“赵律师,我们下一步怎么安排?”
赵波将在侯海洋面前的嬉皮笑脸收了起来,道:“先找个地方,把当事人叫过来,我一点一点问细节。”
陈武阳道:“两个当事人都被拘留了?”
赵波道:“那就带我到现场去,对了,准备一个相机,清晰度好一些的。”
在两人临出门前,侯海洋道:“这事很重要,你要仔细一点,发挥你的聪明才智,给我找漏洞出来。”
两人走后,侯海洋心情平静下来,把房门打开,开始正常处理公务。
一份文件没有看完,侯海洋给李绍杰打电话:“李书记,你完整地写一个今天情况的报告,我估计宋书记回来以后,会要这份报告。”
李绍杰道:“我马上安排人写,写完以后,侯镇再看。”
四点钟时,李绍杰拿着写好的报告来到了侯海洋办公室。侯海洋请李绍杰坐下以后,就认真地看起稿子。这份稿子不是由办公室郭达所写,而是由环卫站陈武阳所写,遣词用句和公文格式都有问题。侯海洋原本想让郭达拿去修改,又见李绍杰坐在对面,就道:“有点小问题,我就在上面改了。”
李绍杰道:“侯镇是岭西大学的高材生,改这种小文章是手到擒拿。”
侯海洋也就不再客气,将文章调整了四五处,又将“请示报告”这种不合规范的地方改掉。李绍杰看到报告上的修改部分,道:“我以前在检察院就很少写文章,在这方面不擅长啊,让我当副书记真是有些为难。”
侯海洋道:“写文章是小道,当领导关键是把稳方向,以后这种文章还是交给办公室来完成,陈武阳也是抓具体业务的人,这不是他的长项。”
李绍杰道:“我到底是下派挂职的,有时让办公室弄材料,见他们太忙,都觉得不好开口。”
侯海洋听懂了李绍杰的意思,在城关镇,宋鸿礼是历史形成的老大,办公室所有工作都围绕着老大在转动,当然,侯海洋是镇长,他们不敢怠慢。而李绍杰这种挂职的领导干部,又没有分管办公室,就不会太主动服务。侯海洋就直率地道:“办公室有一个重要职责就是为领导服务。再忙也得抽出时间。”
两人聊了一会,李绍杰就拿着修改稿子到自己的办公室。
接近五点,宋鸿礼回到了办公楼。
侯海洋和李绍杰随即来到了宋鸿礼办公室。听完李绍杰的讲述。又看了报告,宋鸿礼立刻拨通了公安局长老袁的电话:“老袁。城关镇的人怎么能随便乱抓。”老袁道:“什么事情,让老兄这样火冒三丈。”
宋鸿礼道:“我们环卫站执法人员正常执法,被暴力抗法,公安就作为斗殴,将双方都搞成了治安拘留,这样搞,以后谁还敢上街去执法。”
老袁道:“我在省里学习,公安局是由常务副局长邱宁勇在负责。邱局长在你面前是小辈,你直接吩咐就行了。”
宋鸿礼道:“邱宁勇是你的人,总得你发话。”
老袁道:“老兄不用发火,我打电话问一问情况,现在情况不明,我不好表态啊。”
老袁年龄实际上比宋鸿礼在大一些,只不过宋鸿礼任职时间长,又一直是正职,所以老袁就一直称呼宋鸿礼是老兄,称呼久了。大家也就习惯了这种称呼。
放下电话等了十来分钟,老袁回电话过来,道:“我问了邱局瑶山歪传之花开千年。他说根据调查确实是斗殴,我给他说了,就由十天改成五天,罚款就免了。”
宋鸿礼道:“还得谢谢老袁。”放了电话,他就冷了脸,道:“邱宁勇这是明摆着跟城关镇过不去,是打我的脸。”
侯海洋苦笑道:“恐怕是打我的脸。”
宋鸿礼道:“打侯镇的脸,也就是打我宋某人的脸,我们两人在一起搭班子。是连在一起的。这样,绍杰跟我一起到县委。我要找政法委李书记。”
侯海洋深知政法委现状,道:“邱宁勇在这事上紧扣着条例。摆在桌面上恐怕走不通,领导们会很为难。”
宋鸿礼道:“没有办法,事情已经出了,我们还是得把情况向领导反映。就算反映了不能解决这一次的问题,至少也能让邱宁勇知道城关镇不是好欺负的,最好不要来下回。若是真的来了下回,我就只能撕破脸了,直接找吉书记评理。本来这些烂事找吉书记都很不明智,纯粹给领导堵心。”
宋鸿礼和李绍杰忽匆匆地前往县委汇报此事。侯海洋坐在办公室里安静地想了一会,从深夜公安进屋到拘留环卫站执法人员,这些事情必然和邱宁勇有关。他决定与邱家谈一谈,当然不是与邱宁勇谈话,而是与邱家的长子邱宁刚谈一谈。
侯海洋道:“邱检,我是侯海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用时不多,我想和你见一面。”
邱宁刚略有些停顿,道:“有什么事情吗?”
侯海洋道:“见面说不清楚,我想当面聊一次。”
邱宁刚道:“今天晚上我有个应酬,推脱不开,明天就要到南州,等我从南州回来再见面,行吗?”他也有心和侯海洋见见面,只是确实有要事,必须到南州去。
侯海洋道:“那我就在电话里说吧。”他在电话里将最近发生的两件事情说了一遍,再道:“邱检,我和李宁咏是没有缘分,但是,不应该走到互相严重对立的这一步,我是极不愿意看这种事情发生。希望邱检做一做调解工作。”
邱宁刚沉默了一会,道:“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侯海洋就卸下了一块石头,他做到了仁至义尽,若是邱宁勇还是继续如此,反击就不可避免。
只是,邱宁勇占据了法律的制高点,摆在桌面上可以直接碾压潜规则。而城关镇和公安局并没有太多交集,有交集往往都是城关镇有求于公安局,所以,反击想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
这和以前与刘建厂团伙争斗不一样,那时可以一顿拳脚就出了胸中恶气。如今成为体制内的一员,快意恩仇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思来想去,侯海洋还得承认现实:“这一次城关镇环卫执行人员被拘之事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承认尴尬的现实。”
虽然这样做有些窝囊,但是事至此,只能隐忍,等待合适的时机。
等到上班,也没有见宋鸿礼和李绍杰回来,侯海洋决定暂时将此事放在一边,回家吃饭。这一段时间,侯海洋很少回家吃饭,今天没有应酬,就切了些烧腊,提了一件啤酒,准备与赵波小饮一杯。
赵波是不擅长做家务的人,厨房里乱七八糟,到处是调料瓶子,还有些面汤洒在灶台上修仙系统。这让往日还算清爽整洁的厨房变得凌乱起来。侯海洋蹲在垃圾桶旁边数了数,有三个挂面的包装纸和一些鸡蛋壳,也就意味着当侯海洋在外面大吃大喝的时候,赵波就在家里煮鸡蛋挂面。
赵波、杜建国和侯海洋三人同时毕业,杜建国过上了最幸福的生活,有娇妻陪伴,事业有成。
侯海洋无娇妻,事业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最惨的就是赵波,其班上同学要么是在公检法工作,要么就是进了律师事务所,还有进了机关,有了进了大型企业法务部门,唯有赵波为了爱情放弃了事业,结果爱情和事业都被耽误了。
在赵波所睡的小屋里,横七竖八地摆着法律用书,还有厚厚的笔记本。看到这个场景,侯海洋不由得想起了复读班生活,复读班生活只过了五年多时间,可是觉得十分遥远。但是,在梦境中,侯海洋已经屡次响起复读班所有人背诵过的高考誓词:“改变命运是我们的理想,是我们不变的追求!我们破釜沉舟,迎难而上……”这个誓词虽然是为高考所作,可是用在日常生活中也是适用的。
到了七点,侯海洋饿得正在煮面条,赵波风尘仆仆地出现在门口,道:“饿死我了,今天蛮哥要请我吃大餐。”
侯海洋太熟悉赵波,从其得意的神情看出些端倪,道:“有发现吗?”
赵波道:“我真觉得自己是一个人才,以后绝对要吃律师这碗饭。”
侯海洋道:“到底有什么发现,少卖关子。”
赵波喝了一口侯海洋泡的茶水,道:“且听我慢慢道来,陈武阳带着我到了现场,我作了一个详细的调查,结果发现公安局拘留了三个人。一个是洗老苕那家人的男人,也就是主动出手打人的,另一个是环卫站执法人员,还有一个是环卫工人。”
侯海洋点头道:“分管政法李书记去了解了,确实是这样。”
赵波道:“我到打架地点周边商圈走了一大圈,问遍了有可能看到现场的所有人,主要是为了摸清楚,找到破绽。据我了解,当天环卫工人一直在劝架,并没有出手。当那家男人冲出来打人时,他就站在洗红苕女人、那家男人和环卫站执法人员之间,用身体阻拦对方,结果被洗红苕女人抓扯,还被那家男人打了两拳在脸上,有多人证实,环卫工人非常老实,一点都没有还手。现在,破绽在于环卫工人也被拘留十日,这是明显的事实不清。”
侯海洋的兴趣顿时来了,道:“你能确定?”
赵波道:“有多人能证实。”
“太好了,这个破绽抓得好,我听陈武阳和李绍杰说,还真以为是环卫工人和环卫执法人员与那家男女对打。公安机关处置环卫工人明显是一个大败笔。”这是一个关键环节,侯海洋再次道:“你能确定?”
“能确定,大家都觉得环卫工人太冤,这么一个老实人被拘了十天。”赵波道:“要算斗殴,环卫执法人员和那家男人确实是互相殴打,但是环卫工人只是被殴打,一点没有还手,公安办案时太马虎了。还有,我观察到附近有一家卖首饰的店,店门口安装有监控,不知道能不能看到录相。”
侯海洋道:“好,你就当我的幕后参谋。这事为了办得牢靠,得聘请一个正式律师,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赵波道:“我有个同学就在巴州当律师,让他出手,我在背后当参谋,应该没有问题。”
侯海洋听到巴州两个字,立刻否定道:“邱家老大在巴州市检察院,邱家老二在县局,都是政法系统的,你用巴州律师极有可能放不开手脚。有没有在其他地方的,最好是省城南州的,这样没有压力。”
赵波脑袋还是很灵光的,他明白邱家的手能伸到巴州,却伸不到南州。他没有思考,立刻说出一个名字,道:“杨三火。我们班同学来自天南海北,留在岭西的不多,当律师的只有三人,那就让南州的杨三火来。”
在岭西大学,中文系和法学系是紧靠着,侯海洋基本上认得赵波的所有男同学,纳闷道:“杨三火是谁,我怎么没有印象。”
赵波道:“杨焱,是女同学,短头发的那个,你曾经见过。”
侯海洋道:“就是那个挺泼辣的那个?”
赵波道:“就是她。她办事能力挺强,是有资格证的律师。我们关系比较好,请她出马没有问题。”
提起杨焱,侯海洋不由得想起以前的苏三妹,从苏三妹到吴培,再到杨焱,赵波喜欢的女人其实都是和苏三妹一个类型的。
“蛮子,你的表情有些怪,在想什么?”
“我在想如何操作这事。”
“不对,你似笑非笑,一脸奸笑。”
“苏三妹和杨三火长得有点象啊。”
“喂,不要提苏三妹,硬是那壶不开提那壶。”
“好吧,不提男女私情,我们谈事。那你就跟杨三火联系,看她愿不愿意接招,这事没有多少报酬。”侯海洋又道:“从时机来说,应该是等到拘留结束以后,先与当事人见面,取得当事人支持才行。如果当事人不敢打官司。也白费。听你的说法,这个环卫工人很懦弱。”
赵波道:“我问过那个环卫工人的情况,他们家里挺困难,老婆是个老病号。家里还有一个老的,很缺钱。诱之以利,他肯定敢干。”
侯海洋道:“还有一件事情我得说清楚,此事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至少摆在桌面上是如此。”
赵波笑道:“你这是欲盖弥彰。如果真要和邱家那个公安局的头头对阵,光靠打官司影响不大,还得靠胖墩新闻社的力量出马。有些记者天天在找劲爆的新闻线索,嗅到这个环卫工人状告公安局的大戏,肯定会不顾一切扑上来。”说到这里,他想起那个副局长被弄得焦头烂额的场景,故意发出一阵阵得意的“奸笑”。
侯海洋瞅着赵波的笑容,道:“你还真是吃这碗饭的人,如果当初同意你父亲的想法,分到司法局。倒是浪费你这份烂脑壳。”
“老虎不发威,还以为是病猫,我已经颓废了两年时间,现在总得要从低谷爬起来。蛮哥相信我,我就从此事开始重振雄风,证明自己不是窝囊废。”赵波又道:“蛮哥的担心是对的,除了钱以外,我还有其他办法。这事你就要不参加了,交给我去办就行了。”
从赵波在大学新生军训时为了苏丽摔倒军训教官之事,可以看出其性格中有偏激且不计后果的一面。侯海洋有些担心,道:“你不能乱来啊,如果乱来,这事不做也罢。”
赵波道:“放心吧。我毕竟是岭西大学法学系的毕业生,分寸还是有的,一切都在法律和政策允许下进行。绝对不会有任何违法行为,但是会让公安局感觉很难受的。这事就当成我事业的起点吧,你就别具体管。”
两人在客厅里摆开了战场,吃烧腊。喝啤酒,剥花生,谈往事,聊前途。
赵波喝酒有些类似于巴州一中复读班的包强。包强身体严重缺少解酒酶,基本上不能分解酒精,属于一杯倒的角色,而且喝酒就控制不住自己,总要闹事。相较于包强,赵波身体里还有些解酒酶,只不过稍有欠缺,所以酒量比较浅,容易喝醉。
一瓶啤酒下肚,赵波开始说些掏心窝子的话:“大学四年,我都是在失恋状态下渡过的,现在想起来我真是他马的太蠢。我这人长得不丑,虽然只有一米七多一点,这身高在岭西还是可以的。学校是岭西大学,全省一流,专业是法学,至少比中文强吧。我就奇了怪,为什么谈恋爱就不顺了。苏三妹和我从小长大,为什么就非得和不认识的陌生人牵手。”
侯海洋劝道:“你是当局者迷,正因为你和苏三妹从小在一起长大,所以才不容易谈恋爱,这叫做远香近臭。我们常开玩笑,太熟了不好下手,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赵波眼睛开始泛红,道:“现在回想起来,岭西大学确实是美女如云,我白白地蹉跎了四年,不,是五年。”
侯海洋再劝:“我们两个是难兄难弟,大哥莫说二哥,一对苦瓜。我的条件也不差啊,还不是这样。”
“你少跟我鬼扯,那个大波美女楚小昭就一个劲地追求你,只要你点点头,她肯定就会扑到你怀里。你和我是不一样的。”赵波道:“然后就遇到吴培,她独自想要出国,难道国外就是天堂,国内就是地狱,我真搞不明白,女人到底是什么心思。”
侯海洋仰头喝了一杯啤酒,道:“人各有志,岂可强求。男人还得有自己的事业,有了事业,何患无妻。”
“和蛮哥比起来,我太幼稚了。我以前没有深刻地意识到刚才你说的这句话,以为对女人好,就能赢得女人的真心。这是不对的,应该反过来,只有女人对你好时,你才能得到女人的真心。”赵波也端起了啤酒,猛地喝完,道:“你别反对我这句话,这是血泪教训。我的理想就是要当一名律师,但是以前的途径不对,从今天起,我要脚踏实地做事,第一步,先拿你这事来练手。锻炼自己;第二步,要拿到资格证。第三步,第三步还没有想好。”
侯海洋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有些醉意的赵波,道:“听你刚才的话。我觉得我错了。”
赵波瞪着眼,道:“你没有错,找我办事,你的心就放到狗肚子里。”
侯海洋道:“这事看起来是一件小事,其实对我挺重要。涉及到在镇里的威信,涉及到我和邱家的关系,稍有不慎,会惹来大麻烦,再说得耸人听闻一些,和我的政治前途联系在一起的。但是,刚才我没有听错吧,你是来练手?我这事容不得练手,我们商量一下,你退出吧。”
赵波用手摸着短发。傻笑道:“我说过练手吗,没有,绝对是你听错了,没有证据的事情,我不会承认。蛮哥是我和胖墩共同敬仰的大哥,坏你的事,就是坏我们的事。”他突然伸腿踢了侯海洋一脚,指着侯海洋的鼻子道:“你是我们大哥,一点都不耿直。”
这个变脸也够快,侯海洋拨开赵波的手指。道:“不要转移话题。”
赵波气愤难当地道:“没有喝酒时,我还把这事给忘记了。你居然和陈秀雅的爸爸一起进过看守所,这个保密硬是守了五年,若不是那天我混到胖墩家里。与陈叔喝个痛快,还不知道这事。这事瞒着别人可以,为什么要瞒着兄弟。”
侯海洋道:“这是我的秘密。我当年可是一颗红心当学生干部,谁能那么傻,宣扬进过看守所。”
赵波道:“那也是,这事就算原谅你了。蛮哥。你别怀疑我的能力,等到那个环卫工人老赵出来,我立刻着手。等到立案以后,新闻媒体跟上,绝对会把火烧到那人身上去。”
侯海洋道:“你不要乱来,任何事情都要给我说,由我来把握分寸。”
赵波诚恳地点头,道:“一定,一定。”
喝完三瓶半啤酒,赵波又醉了。他在寝室摇晃着转圈,酒意慢慢就上了头。他到厕所去站了一会,出来时就手扶着墙走回寝室,走到门口,他扭头张着白色牙齿天真地笑道:“那天吕一帆在家时,我半夜起床撤尿,听到你们在做什么,哈哈,羡慕人啊。”
等到侯海洋气急败坏地追过来时,赵波已经如一条麻袋似地仰躺在床上,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侯海洋站在床边,叫道:“青皮,不要装了,再装把你拖到卫生间,来一个迎面痛击。”他叫了几声,回应的是有节奏的鼾声。每次赵波喝醉酒,睡着时总会发出如此频率的鼾声。
侯海洋觉得自己有些失误,把一个看似简单实则重要的事情交给不靠谱的赵波。
侯海洋万万没有想到,后来在岭西混得风声水起、极擅长做疑案怪案的雀湖律师事务所,就起步于三瓶半啤酒之后。当然,这是后话,此处暂且不提。
四天后,环卫工人老赵走出了拘留所。
最初是要被拘留十天,罚款五百,宋鸿礼给老袁打了电话以后,最终减成六天,取消罚款。宋鸿礼找到了政法委李书记,又减了两天,最终环卫站执法人员和工人老赵还是在里面坐了四天。
当老赵走出来以后,宋鸿礼和侯海洋单独谈了一次话。
宋鸿礼道:“侯镇,这事只能如此了。城关镇被扫面子不是第一次,当年你在城管委工作的时候,也扫过我两次面子,不知你还有印象没有。”
侯海洋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道:“也只能如此了。”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官面上的事只能如此,但是法律的子弹刚刚射出去。”
宋鸿礼安慰道:“侯镇,我当了多年领导,被人扫面子的事情也很多。当领导既有受尊敬的时候,也有败走麦城的时候,宰相肚子里必须撑船啊,否则早就被骂死了,被整翻了。”
侯海洋道:“谢谢宋书记,我的心理承受能力还是挺强的,不会让这种小事弄得失了分寸。”
宋鸿礼道:“那就好,我最怕你沉不住气。公安局占着法津法规,我们闹起来,摆在桌面上,说不过去。”说到这里,他脸色一变,道:“吃了这个哑巴亏,我宋某人也不是好惹的。”
此时,在环卫工人老赵家里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人。
男的自然是青皮赵波,女的则是娇小玲珑的省城律师杨焱。
杨焱把名片拿给了环卫工人,道:“我最同情和尊重环卫工人,听说你的事情,准备无偿帮你打官司。”
老赵才从拘留所出来,压根不想和公安局打官司。
赵波道:“我也姓赵,我们五百年前是一家。给你说实话,你进了拘留所,环卫部门肯定要开除你,除非证明你没有错。谁说的,陈武阳说的。你不要急,我知道你是冤枉的,我和杨律师帮你打赢官司,一分钱不收你的,还可以给你弄点小赔偿,更关键是打赢了官司,你的工作就能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