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6日 告别开封
昨晚6时半,车离开封,经开封县、兰考县、商丘县进入鹿邑时,沿途的田野、村落已消融在一片暮色之中。一弯新月悬挂天际,繁星灿烂,注视着这块古老的大地。商丘,是商契的都邑;商丘之南的亳州,是商汤之都城;商丘之西的杞县,是商之后裔东楼公在周初的封国。周初,微子封于商丘,国号宋。孔子为考订夏、商礼乐,研究夏、商、周三代礼乐之沿革,曾到这里搜寻过古代典籍。夏、商的文化源头,就在这一带。这一自成一格、源远流长的华夏文化的特质到底是什么,她在汹涌澎湃的现代化与世界趋同化的浪潮中,究竟有哪些文化特质将要消失或早已消失,哪些文化特质将融入现代化并成为我们民族自身识别与认同的基础,这是一个自“五四”以来不断被提出但至今未找到满意答案的大问题。
赴江浙沿海或珠海、深圳参观考察,是内地省、市党校历届干部学习班结业前的一项“课程”。一车30余人,都是市、县党政机关与部门的正科以上年轻干部。一路上轮流唱歌,从“革命样板戏”一直唱到流行歌曲。轮到一位年龄稍长且不善唱歌的官员,要求以“顺口溜”来代歌,并说该顺口溜是从昨晚的宴席上听某市的副市长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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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实是开会,服务是收费,协调是喝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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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委坐船头,政府岸上走,人大荡悠悠,政协亲个够。”
从我目前所收集到的大量民谣来看,绝大部分是揭露或讽喻官场的。这些民谣是由谁制作的?这次河南调查使我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大量揭露与讽喻官场的民谣恰恰来自官场本身,且官场内的大小宴席往往是传播此类民谣的重要场所。广大村民对县及县以上的官场是十分隔膜的,他们所谓的干部腐败,主要指的是乡、村两级干部的“大吃大喝”。(这对于只有在逢年过节才能以“大吃大喝”来犒劳自己口腹的广大中原村民来说,乡村干部经常性的“大吃大喝”被认为是一种严重的腐败行为。)大中小学校里的知识分子,虽然与各级官员有较多的接触,但总的来说,也是比较隔膜的。能熟知官场内普遍存在的现象并用顺口溜的形式概括出来者,多数出在官场之内。不熟悉各级政权内四大班子的实际职能与关系者是不可能制作上述顺口溜的。顺口溜是官场的集体创作。它从原初的样子到定型,分化成不同版本,说明一切顺口溜的生命在于流传过程。那么,为什么官场内会产生传播揭露与讽喻自身的民谣呢?基本原因或在于官吏们从教育宣传中所接受的意识形态与他们必须如此行为的现实状况之间巨大差距与鲜明的对照。自嘲式的顺口溜多少可以在心理上弥合这一裂痕与矛盾。
于是,车厢里响起掌声与笑声。
从鹿邑到亳州,已入安徽省界。从亳州经涡阳、蒙城抵达蚌埠市,已是清晨。我们在蚌埠站吃过早饭,继续赶路。经滁州、南京、镇江,于下午1点30分抵达常州。在常州转乘火车回沪。晚7时半,安然抵家。历时40余天的河南第一期调查圆满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