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坡手泽
东坡手泽叙录
《东坡手泽》最早见于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一一。其著录为:“《东坡手泽》三卷,苏轼撰。今俗本《大全集》中所谓《志林》者也。”可见,所谓《手泽》即《志林》的前身。黄庭坚《豫章集》卷二十九《跋东坡叙英皇事帖》云:“往尝于东坡见手泽二囊,中有似柳公权、褚遂良者数纸,绝胜平时所作徐浩体字。……手泽袋盖二十余,皆平生作字。语意类小人不欲闻者,辄付诸郎入袋中,死而后可出示人者也。”可见,《手泽》乃苏轼随手而记,有意而结集的。其实,最早的苏轼《手泽》由苏迈等编成。《宋史》卷二〇三《艺文志》著录有“苏辙《儋耳手泽》一卷”,卷二〇八又著录为苏轼“《儋耳手泽》一卷”。中华书局本《校勘记》曰:“按本书卷二〇三《艺文志》已有‘苏辙《儋耳手泽》’,此处重出,当注明苏辙编录。”苏辙未曾到过儋耳,说苏辙编录有一定道理。苏辙自己则在《跋老子解》中说:“政和元年冬,得侄迈等所编《先公手泽》。”大概苏辙也曾有所加工,故又有题为“苏辙”者。陈振孙所著录的《东坡手泽》及《宋史》所著录者,今均已佚失。今天所能见者乃《说郛》所转引的数则而已。其书题下原用小字标明“三卷”,盖是陈氏所载者。此本《东坡手泽》与《儋耳手泽》关系如何亦不可考。不过,《百川学海》所收《东坡先生志林集》一卷全论史事,颇疑为《儋耳手泽》。
此次校点以商务印书馆《说郛》卷二九所引各条作底本,并参考了中华书局点校本《东坡志林》、明项煜序文盛堂刊本《东坡先生集》(以下简称《文集》)等书。
东坡手泽
用兵
善用兵者,破敌灭国当如小儿毁齿,以渐撼摇取之。虽小痛,儿能堪也。若不以渐,一拔而得齿,则取齿足以杀儿。吾观王翦以六十万人取荆,此一拔得齿之道也,秦亦惫矣。二世而败,坐此也夫?
宰我非叛臣
常病太史公言宰我尝作乱夷其族,使吾先师之门乃有叛臣。而天下所通祀者,乃容叛臣其间,岂非千载不蠲之惑也耶?近令儿子过考阅经书,究其所因,则宰我不叛,左验甚明。太史公因陋承疑,使宰我负冤千岁,而吾师与蒙其垢,自兹一洗,亦古今之快也。
论霍光
吾观昌邑王与张敞语,真清狂不惠者耳,恶能为恶?既废则已矣,何至诛杀其从官二百余人?以予观之,其从官中必有谋光者。光知之,故立废贺,非专以淫乱故也。二百人者方诛,号呼于市,曰:“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此其有谋明矣。特其事秘,史无缘得之。著此者,亦欲后人微见其意也。武王数纣之罪,孔子犹且疑之。光等疏贺之恶,可尽信耶!
论孙卿子
孙卿子云:“青出于蓝,而青于蓝;冰生于水,而寒于水。”世人言弟子胜师者,辄以此为口实。此无异梦中语。青即蓝也,冰即水也。酿米为酒,杀羊豕为膳羞,曰“酒甘于米,膳羞美于羊豕”,虽儿童必笑之。而孙卿子以是为辨,信其醉梦颠倒之言。以恶论人之性,皆此类也。
汉武帝
汉武帝无道,无足观者。惟踞厕见卫青,不冠不见汲长孺为可嘉耳。若青奴才,雅宜䑛痔,踞厕见之,正其宜也。
巫蛊
汉武帝讳巫蛊,疾之如仇雠。盖夫妇、父子、君臣之间,嗷嗷然不聊生矣。然《史记·封禅书》云:“丁夫人、雒阳虞初等,以方祠诅匈奴、大宛。”己且为巫蛊之魁,何以责其下!此最可叹云。
绝欲为难
昨日,太守杨君采、通守张君规邀予出游安国寺。坐中论服气养生之事,余云:“皆不足道,难在去欲。”张云:“苏子卿啮雪啖毡,齿皆出血,无一语少屈,可谓了生死之际矣。然不免与胡妇生子穷海之上,而况洞房绮疏之下乎!乃知此事不易消除。”众客皆大笑。予爱其语有理,故为录之。
辨《文选》
刘子玄辨《文选》所载李陵《与苏武书》非西汉文,盖齐、梁间文士拟作者也。予因以悟陵与武赠答五言,亦后人所拟。今日读《列女传》蔡琰二诗,其词明白感慨,颇类世所传《木兰》诗,东京无此格也。建安七子犹涵养圭角,不尽发见,况伯喈女乎?又琰之流离,必在父没之后。董卓既诛,伯喈乃遇祸。今此诗乃云为董卓所驱虏入胡,尤知其非真也。盖拟作者疏略,而范晔荒浅,遂载之本传,可以一笑也。
妇姑皆贤
昔吾先君先夫人僦宅于眉之纱縠行。一日,一婢子熨帛,足陷于地。视之,深数尺,有大瓮,覆以乌木板。先夫人急命以土塞之,瓮中有物,如人咳声,凡一年乃已。人以为此有宿藏物,欲出也。夫人之侄程之问者闻之,欲发焉。会吾家迁居,之问遂僦此宅,掘地丈余,终不见瓮所在。其后某官于岐下,所居大柳,雪,方尺不积雪;晴,地坟起数寸。某疑是古人藏丹药处,欲发之。亡妻崇德君曰:“使吾先姑在,必不发也。”某愧而止。
妻作送夫诗
真皇既东封,访天下隐者,得杞人杨璞,能为诗。召对,自言不能。上问:“临行有人作诗送卿否?”璞言:“惟臣妻一首云:‘更休落魄耽杯酒,且莫猖狂爱咏诗。今日捉将官里去,这回断送老头皮。’”上大笑,放还山。予在湖州,坐作诗追赴诏狱,妻子送予出门,皆哭,予无以语之。顾老妻曰:“子独不能如杨处士妻,作一诗送我乎?”妻子不觉失笑。予乃出。
祭春牛文
元丰六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天欲明,梦数吏人持纸一幅。其上题云“请祭春牛文”。余取笔疾书其上云:“三阳既至,庶草将兴,爰出土牛,以戒农事。衣被丹青之好,本出泥涂;成毁须臾之间,谁为喜愠?”吏微笑曰:“此两句,复当有怒者。”傍一吏云:“不妨,此是唤醒他。”
卦影
至和二年,成都人有费孝先,始来眉山。云近游青城山,访老人村,坏其一床。孝先谢不敏,且欲偿其直。老人笑曰:“子视其下字。字云:此床以某年月日某造,某年月日为费孝先所坏。成坏自有数,子何以偿为!”孝先知其异,乃留,师事之。老人授以《易》轨革卦影之术,前此未有知此学者也。后五六年,孝先名闻天下。
益智
海南产益智花,实皆作长穟,而分为三节。其实熟否,以候岁之丰歉。其下节以候早禾,中、上亦如之。吉则实,大凶之岁,则皆不实,盖罕有三节并熟者。其为药,治气止水,而无益于智。智岂求之于药者乎?其得此名,盖以其知岁也耶?
何国
《泗州大圣僧伽传》云:“和尚,何国人也。”又曰:“世莫知其所从来。”云不知何国人也。近读《隋史·西域传》,乃有何国。
艾人
端午,日未出,于艾中以意求其似人者,辄撷之以灸,殊有效。幼时见一书中云,忘其为何书也。艾未有真似人者,于明暗间,苟以意命之而已。万法皆妄,无一真者,此何疑耶!
附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