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淺談「俞平伯紅學起源論」

四十年前,在蔡胡紅學論戰後,胡先生取得壓倒性的勝利。他主張《紅樓夢》是曹雪芹自敍傳的說法,已取得舉世信從的時候,我在臺灣大學演講,提出反對的意見。胡先生看到我的演講詞後,發表嚴厲的聲斥。因此我又撰文,對胡先生整個紅學學說,一一加以批駁。胡先生看到我的文章後,從此沒有一字的答覆。大陸方面,兪平伯、周汝昌先生等都是胡先生學說的擁護者,在舉世風從,胡先生的說法已成為眞理時,而我一人獨持己見。因此,廿年前香港李知其先生著《紅樓夢謎》一書,談到我的說法時,認為是一人與億萬人敵,算得上是一個勇者。大陸紅學家劉夢溪先生也說,大陸紅學索隱派死亡以後,由於我寫的《紅樓夢新解》,索隱派得到復活。甚至有人認為我是索隱派的掌門人。其實,我數十年來一再聲明,我不是什麼索隱派、考證派、評論派。我只是一個《紅樓夢》的讀者。讀不通時,便發生疑問,求取解答。求得解答後,對胡先生三個重要主張:《紅樓夢》後四十回是高鶚僞造,賈府是曹家,作者是曹雪芹,便一一加以否定。

經過四十年,大陸學者對我的說法,雖然一字不提,但是對高鶚僞造後四十回,賈府是曹家兩個定論,亦已公開否決。剩下作者,還是和胡先生同樣認定是曹雪芹。今年八月七日,我讀到香港《聯合日報》星期文藝版,洪濤先生寫的《兪平伯紅學起源論評議>一文,纔知道《明報月刊》發表了兪平伯晚年未發表的遺作。兪先生把近代紅學的起源歸結到《紅樓夢》的楔子上去。主要論點有三:一、「真事隱去」一段是索隱派的立論基礎。二、「閨閣中本自歷歷有人」是自傳說的明證。三、「書名人名,即著作問題,亦成對峙之局。」看了這篇文章後,纔知道兪先生對《紅樓夢》的看法,由蔡胡論戰時,堅決反對索隱派的立場,大大地轉變爲承認索隱派的立場。但他仍未放棄自傳說,以「閨閣中歷歷有人」為自傳說的明證。少後,八月份《明報月刊》又刊布了兪先生《從開宗明義來看紅樓夢的二元論>,也同樣提出索隱反淸和雪芹自傳說並立的看法。這一看法,可以說是兪氏學說的大改變。

我看過兪氏的遺作後,了解到兪氏已由反對索隱反清的立場,轉為承認肯定的態度外,仍舊保留雪芹自傳的說法,希望二說並存。但我一再研覈,如果索隱反清的說法成立,則閨閣中歷歷有人,必非指雪芹自敍。因為雪芹時代認為出我之上的閨閣中人,充其量不過如《隨園詩話》中擅長吟詠的女子。正可眞名真姓,大事揄揚,又何必將眞事隱去。可見《紅樓夢》一書的「閨閣中人」別有涵義。他是作者暗用女子代替漢族人士的隱語。《紅樓夢》作者對漢族反清人士深致崇敬,故在異族政權之下,用假語村言,將眞事隱去,作成一部動人的小說,希望引起漢族人士的共鳴。因為不敢明說,所以《紅樓夢》作者用隱語,以男人作滿人的代稱,以女人作漢人的代稱。全書中分男人、女人、女兒三類,女兒是最純潔反滿的漢人,女人是出嫁了的漢人,男人是控制高壓漢人的滿人。所以《紅樓夢》第二回中說:「女兒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見了女兒,我便清爽,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逼人。」原因是滿清入關,下令剃發,漢族男子都被剃髮,改易衣冠。獨女子始終沒有接受滿族裝束,故民間有「男降女不降」的傳說。因此作者用女子作為漢人的代語。這一問題,兩月前,我曾在臺灣《中央日報》副刊發表一篇《論紅樓夢女人為漢男為滿>的文章,列舉證據說明。兪先生用「閨閣中歷歷有人」,作為雪芹自敍的證據是不能成立的。簡畧寫來,提供洪濤先生暨海內外通人指正。

一九九四年八月九日記於香港九龍寓居


十、紅樓夢閒徵姽嫿詞發微这是最后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