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紅樓夢中的賈寶玉與甄寶玉

凡主張《紅樓夢》一書含政治意義的讀者,大都承認主角賈寶玉是影射傳國璽。蔡元培先生《石頭記索隱》云:「贾寶玉,言僞朝之帝系也。寶玉者,傳國璽之義也。」錢靜方云(載石頭記索隱附錄》):

前清研究紅學者,不一其說。有謂紅樓一夢乃影清初大事者,林薛二人爭寶玉,即指康熙末允祺諸人爭嫡事。寶玉非人,寓言玉璽耳。故著者明言爲一塊頑石矣。

孫渠甫《石頭記微言》云:《石頭記》一書,其底裡眞實之事,皆寓於邊僻之處。須看其不要緊處,方能得之。正文曰「寶玉即寶玉也」。在書面言,上寶玉謂寶玉之人,下寶玉謂口中所御之玉也。在底中底言,則上下混同爲一,即指石頭,即指輿地,即指釵黛所爭之天下也。在書底言,上寶玉爲寶玉,是天子;下寶玉即寶玉傳國之璽。黛玉曰:「至貴則寶,至堅則玉。」貴爲天子,謂至貴也。視棄天下如敝屣,不移其情,謂至堅也。此上寶玉也。正面「通靈寶玉」四字即是「皇帝之寶」四字,反面「莫失莫忘,仙壽恆昌」八字即是「受命于天,既壽永昌」八字。璽是祖父所傳,故比胎中帶來,此下寶玉也。

鄧狂言《紅樓夢釋眞》說:石即寶玉。玉璽者,不祥之物也。绛朱草者,朱已失色,喻明之亡。

其後民國十六年出版的壽鵬飛《紅樓夢本事辨證》說:寶玉是指傳國璽,因係國寶,所以叫做寶玉;通靈寶玉上有『莫失莫忘,仙壽恆昌」字樣,傳國璽上刻有『受命于天,既壽永昌』八個字,前者是影射後者甚爲明顏。蔣玉函是指藏璽之函横,所以名曰玉函,且住紫檀堡,明言璽函以紫檀爲之。襲人的猩紅褲帶,以及寶玉換贈給蔣玉函的松花帶子,都指的璽綬。寶玉與蔣玉函發生曖昧關係,是说與傳國璽有特別戀爱者,惟此函横耳。」

民國二十三年西京出版社出版了景梅九的紅樓夢眞諦》,他談到著書緣起時,特地援引其友人的話,作為《紅樓夢眞諦》的立論基礎說:

《紅樓夢》為思明而作,紅字影朱,恐人不知,特於外國女子詩中標「昨夜朱樓夢」一句以明之。悼紅軒即悼朱軒,寶玉爱红、爱胭脂,皆朱之謂,言玉璽終戀朱明也林黛玉代表明,薛寳釵代表满,兩人姓氏由高青邱<梅花詩》中「雪满山中高士臥,月明林下美人來」兩句取得。雪(薛)下著滿字,林上著明字,昭然可觀(今蔡氏索隱亦引此聯,以為影高士奇,可謂知其一,不知其二)。至「風月寶鑑」影清風明月,作者于明清之間誠有隱痛。

這許多認定《紅樓夢》作者有政治意義的說法。我在五十年前,正當抗日軍興、舉國隉阢的時期,對於這些著作,我都未曾過目。所以在四十年前,只是傾吐我個人讀《紅樓夢》的看法,針對胡適之先生的主張,提出個人反對的意見,向胡先生質疑。關於《紅樓夢》作者著書的主旨,我寫成<民族血淚鑄成的紅樓夢>一文,在《反攻雜誌》民國四十年第三十七、八期發表。大意說:我們發覺本書的作者確是一位經過亡國慘痛的文人,懷著滿腔的民族仇恨,處在異族統治之下,憑著文字的絕技,寫成這部奇書。作者借通靈說此《石頭記》一書的意思,是要用傳國璽來代表政權。「石頭」、「寶玉」都是影射傳國璽。傅國璽在漢族,則為正統;傳國璽陷異族,則爲僞朝。

故有「賈(假)寶玉」,又有「甄(眞)寶玉」。林黛玉代表明朝,薛寶釵代表清室。林薛爭取寶玉,即是明清爭奪政權。林薛之存亡,即是明清之興滅。何以見得寶玉是傳國璽呢?書中穿穿挿揷,隱隠約約的告訴讀者,這塊石頭「須得鐫上幾個字,便是件奇物。」因為印信是必須有文字的。又從甄士隱口中說出:這塊鮮明瑩潔的石頭,實在是塊美玉,「上面字跡分明鐫著通靈寶玉四字。」寶玉的形狀和鐫刻的文字,作者則從寶釵的口中眼中詳細的傳達出來,這也是寓有深意的,因為他是曾經占有這塊石頭的。本書第八回說:

「寶釵托在掌上,只見大如雀卵,燦若明霞,瑩潤如酥,五色花紋纏護。看官們!須知道這就是大荒山中青埂峰下的那塊頑石幻相。那頑石亦曾記下他這幻相癞僧所鐫篆文。

正面乃通靈寶玉,莫失莫忘,仙壽恆昌。反面乃一除邪樂,二療冤疾,三知祸福等字。寶釵看畢,又從新翻遇正面來细看,口裡念道:莫失莫忘,仙壽恆昌,念了兩遍。」

看了這段話,使我想起《三國志孫堅傳》注引《吳書》所載的漢傳國璽來。《吳書》說:初,堅入洛,掃除漢宗廟,祠以太牢。堅軍城南甄官井上,每旦有五色氣,舉軍莫敢汲。

堅令人入井探得漢傳國璽。文曰:「受命于天,既壽永昌。」方圓四寸,上紐交五龙,上一角缺。初黄門張讓等作亂,劫天子出奔,左右分散,掌璽者以投井中。

我們試一比較,「方圓四寸,上紐交五龍」不是「大如雀卵,燦若明霞,瑩潤如酥,五色花紋纏護」的簡寫嗎?「莫失莫忘,仙壽恆昌」更是「受命于天,既壽永昌」的轉譯了。試想一塊美玉,鐫上這些文字,便有無限神通,不是傳國璽是什麽!一除邪祟,二療冤疾,三知禍福等字,不過是魔術家眩亂看官的眼目。所以他又借寶釵口裡反覆念說「莫失莫忘,仙壽恆昌」這兩句話。入海探驪,從逆鳞項下,取出寶珠,手法之高明,真叫人佩服到五體投地。他不但告訴讀者石頭是美玉,他還要借史湘雲口中說:「明日倘或把印也丟了,難道也就罷了不成!」不僅此也,印璽必須用硃,所以作者的靈心,憑空揑造出今古無雙的愛紅之癖來,全書中頻頻提及寶玉愛喫女人口上胭脂的事。一顆玉璽,印上硃泥,還有什麼缺陷呢?眞虧作者想得周全,又替他配上一個印盒。

原來寶玉的侍婢,最親暱的莫過於襲人。寶玉神遊太虛境後,初試雲雨情的就是襲人。襲人折開來就是龍衣人。這又是作者寓的深意。寶玉又曾嬖愛一戲子,名叫蔣玉函。寶玉出家後,王夫人把襲人打發回花家,他哥哥把他許配與城南蔣家的,有房有地,又有鋪面,人物兒長得百裡挑一,成婚之後,方知這姓蔣的原來就是蔣玉函。經作者巧配姻緣,玉璽就配上玉函了。不僅有了玉函,而且玉函還是紫檀木做的。第三十三回忠順親王的長府官,因聞寶玉隱藏蔣玉函,特向賈政索取,逼得寶玉說出實情來,道:「聽得說,如今在東郊離城二十里,有個什麽紫檀堡,他在那裡置了幾畝田地,幾間房舍,想是在那裡亦未可知。」這不是明明說玉函是紫檀木製成的嗎?一塊玉石,鐫上傳國璽的文字,印上硃泥,放在玉盒裡,盛在紫檀木做的匣子,用龍衣包護起來,這不是傳國璽是什麽?我們既知寶玉是傳國璽,所以啣璽而生的這個人,自然是天子的身分。處在異族的鐵蹄下,我們的作者不敢明寫,只能旁敲側擊暗中指點。我們看,寶玉挨打之後,薛姨媽和薛寶釵都疑心是薛蟠挑唆了人來告寶玉的,誰知這一次却不是他幹的,惹得他說出一番驚人的話來。他說:「誰這麼編派我,我把那囚囊的牙敲了。分明是為打了寶玉,沒的獻勤兒,拿我來做幌子,難道寶玉是天王!」這是作者借薛蟠口中叫出天王的名號。原來《春秋經》稱周朝的天子就叫做天王啊。作者點明一次不算,還要借鴛鴦口中叫出。鴛鴦是史太君的寵婢,無端被賈赦看中,要討來做姨娘。偏偏鴛鴦執意不從。賈赦發怒,拿話威脅他。鴛鴦拉了他嫂子向賈母哭訴:「我這一輩子,別說是寶玉,便是寶金、寶銀、寶天王、寶皇帝,橫豎不嫁人就完了。」寶天王、寶皇帝,作者大聲疾呼的叫著。因為寶玉是皇帝,所以寶玉住的大觀園,劉姥姥便叫做玉皇寶殿。書中還特別點出寶玉的威力可以嚇倒鬼都判。所以賈寶玉的生命就是這塊寶玉。政治生命和玉璽是不可分離的。當寶玉失玉後,病勢垂危,正慌著預備後事的時候,門上來了一個和尚,手裡拿著失去的玉,嚷著要一萬賞銀。這和尚拿著玉,在寶玉耳邊叫道:「寶玉!寶玉!你的寶玉回來了。」

人和玉同命相依,所以寶玉是國璽,是帝王(注一)。那麽,林薛相爭,就是代表明清爭國了。四十年前這場論戰,因為胡先生沒有回應,就此停頓下來。關於甄府和賈府,甄寶玉和賈寶玉的問題,沒有繼續討論發揮。現在能夠瀏覽晩清以來諸家議論,為求完整,特在此補敍充實,提出個人意見,以就正當世通人。

甄賈兩寶玉是二位一體的。全書第二回便宣示眞假兩個寶玉的言論完全一致。第五十六回便做了全面詳細的介紹,道:

只見林之孝的進來說:江南甄府裡家眷昨日到京,今日進宮朝賀。一語未了,果然人回甄府四個女人來請安。賈母聽了,忙命人帶進來,那四個人都是四十往上的年紀,穿戴之物皆比主子不甚差別。請安問好畢,賈母命拿了四佃脚蹋來。他四人謝了坐,待寶釵等坐了,方都坐下貫母問道:「家眷都來了?」四人回道:「老太太和哥兒、兩位小姐並別位太太都沒來,就只太太帶了三姑娘來了。」賈母又問:「你這哥兒也跟著你們老太太?」四人回說:「也是跟著老太太。」賈母道:「幾歲了?」又問:「上學不曾?」四人笑說:

「今年十三歲。因長得齊整,老太太很疼,自幼淘氣異常,天天逃學。老爺太太也不便十分管敎。」賈母笑道:「這不成了我們家的了!你這哥兒叫什麽名字?」四人道:「因老太太當作寶貝一樣,他又生的白,老太太就叫他作寶玉。」賈母便向李紈等道:「偏也叫個寶玉。」李紈忙欠身笑道:「從古至今,同時隔代,重名的很多。」四人也笑道:「起了這小名兒之後,我們上下都疑惑,不知那位親友家也倒似曾有一個的。只是這十來年没進京來,却記不得真了。」賈母笑道:「豈敢,就是我的孫子。人來!」衆媳婦丫頭答應了一聲,走近幾步。賈母笑道:「園裡把咱們的寶玉叫了來,給這四個管家娘子瞧瞧,比他們的寶玉如何?」衆媳婦聽了,忙去了。半刻,圍了寶玉進來。四人一見,忙起身笑道:「唬了我們一跳,若是我們不進府來,倘若別處遇見,還只道我們的寶玉後趕著也進了京呢!」一面說,一面都上來拉他的手,問長問短。寶玉忙也笑問好。賈母笑道:「比你們的長的如何?」李紈等笑道:「四位媽媽境一説,可知是模樣相仿了。」賈母笑道:「那有这樣巧事,大家子孩子們養的嬌嫩,除了臉上有殘疾,十分黑醜的,大概看去都是一樣的齊整,這也沒有什麽怪處。」四人笑道:「如今看來,模樣是一樣。據老太太说,淘氣也一樣。我們看來,這位哥兒性情却比我們的好些。」賈母忙問:「怎見得?」四人笑道:「方纔我們拉哥兒的手說話,便和我們説話。我們那一個只説我們糊塗。別説拉手,他的東西我們略動一動也不依。所使喚的人都是女孩子們。」四人未說完,李紈姐妹們禁不住都失聲笑出來。賈母也笑道:「我們這會子也打發人去見了你們寶玉,若拉他的手,他也自然勉強忍耐一時可知,你我這樣人家的孩子們,憑他們有什麽刁鑽古怪的毛病兒,見了外人,必是要還出正經禮數來的。若他不還正經禮數,也斷不容他刁鑽去了。就是大人溺愛的,是他一則生的得人意兒,二則見人禮數,竟比大人行出來的不錯,使人見了可愛可憐。背地裏所以纔縱他一點子。若一味他只管沒裡沒外,又不與大人爭光,憑他生的怎樣也是該打死的。」四人聽了都笑説:「老太太這話正是。雖然我們寶玉淘氣古怪,有時見了人客,規矩禮數,更比大人有禮,所以無人見了不爱。只说爲什麼還打他。殊不知他在家裡無法無天,大人想不到的話偏會説,想不到的事他偏要行。所以老爺太太恨得無法。就是弄性也是小孩子的常情,胡亂花費這也是公子哥兒的常情,怕上學也是小孩子的常情,都是還治的遇來。第一天生來這一種刁鑽古怪的脾氣如何使得!。這裡賈母喜的逢人便告訴也有個寶玉,也却一般行景。獨寶玉是個迂闥鉄公子的性情。自爲是那四人承悦賈母之詞,後至蘅蕪院看湘雲病去,將這話告訴史湘雲。湘雲説:「你放心閘罷!先是單絲不成線,獨木不成林。如今有了個對子,閉極了再打很了,你逃走到南京找那一個去。」

寶玉道:「那裏的謊話你也信了,偏又有個寶玉了。」寶玉心中便又疑惑起來,若説必無,然亦似有;若説必有,又並未目睹。心中悶了,回至房中榻上,默默盤算,不覺就怱忽的睡去。不覺竟到了一座花園之内。寶玉詫異道:除了我們大觀園,更又有這一個園子。正疑惑間,從那邊來了幾個女兒,都是丫鬟。寶玉又詫異道:除了鴛鴦襲人平兒之外,也竟還有這一千人。只見那些丫鬟笑道:「寶玉怎麽跑到這裡來了。」寶玉只當是説他自己,忙來陪笑説道:「因我偶步到此,不知是那位世交的花園。好姐姐們帶我逛逛。」衆丫鬟都笑道:「原來不是俗家的寶玉。他生的倒也還乾淨,嘴兒也倒乖覺。」寶玉聽了,忙道:「姐姐們,這裡也更還有個寶玉。」丫鬟們忙道:「寶玉二字,我們是奉老太太、太太之命,爲保佑他延壽消灾的。我叫他,他聽見歡喜。你是那裡達方來的臭小廝,也亂叫起他来,仔細你的臭肉打不爛你的。」又一個丫鬟笑道:「俗們快走罷!別叫寶玉看見,又說同這臭小廝說了話,把俗薰臭了。」說著,一連去了。寶玉納悶道:「從來沒有人如此塗毒我。看他們如何更這樣,眞亦有我這樣一個人不成!」一面想,一面順步早到了一所院内。寶玉又詫異道:「除了怡紅院,也更還有這麽一個院落。」忽上了壹磯,進入屋内,只見榻上那個少年,嘆了一聲。一個丫鬟笑問道:「寶玉,你不睡,又嘆什麽?想必爲你妹妹病了,你又胡愁亂恨呢!」寶玉聽说,心下也便吃驚。只見榻上少年說道:「我聽見老太太説,長安都中也有個寶玉,和我一樣的性情,我只不信。我纔作了一個夢,夢中到了都中一個花園裡頭,遇見幾個姐姐,都叫我臭小廝,不理我。好容易找到他房裡頭,偏他睡覺,空有皮囊,眞性不知那去了。」寶玉聽說,忙說道:「我因找寶玉來到這裡,原來你就是寶玉。這可不是夢裡了。」寶玉道:「這如何是夢,眞而又眞了。」一語未了,只見有人來說,老爺叫寶玉。唬得二人皆慌了。一個寶玉就走,一個寶玉便忙叫寶玉快回來,快回來。襲人在傍聽他夢中自喚,忙推醒他,笑問道:「寶玉在那裡?」此時寶玉雖醒,神志尚忽,因向門外指說:「纔出去了。」襲人笑道:「那是你夢迷了。」

這一回著力描寫甄寶玉、賈寶玉同是一個傳國璽的幻形人外,除了甄府代表明朝,因此在江南;贾府代表清朝,因此在北方,除這一點外,所有一切,二人無不相同。他們的面貌,不論在賈太君以至諸姐妹、衆丫鬟、老媽子的眼中,沒有不是一模一樣的。兩個人的性情舉止完全是一模一樣,兩個人住的院子花園也完全一模一樣。兩個寶玉都跟著老太太也是一樣,兩個寶玉的名字也是一樣,兩個寶玉的年紀也是一樣,兩個寶玉淘氣逃學也一樣,所使喚的人都是女孩子也一樣,見外人行出正經禮數也一樣。連寶玉的名字,衆丫鬟是奉老太太之命為保佑他延壽消灾叫他的,本回雖未點明,却在第五十二回已預先說出,道:宋嬤嬤聽了,只得出去喚了他母覷來,打點了他的東西,又來見晴雯等說道:「姑娘們怎麽了,你侄女兒不好,你們教導他,怎麼攆出去。也到底給我們留個臉兒。」晴雯道:「你這話只等寶玉來問他,與我們無干。」那媳婦冷笑道:「我有膽子問他去!他那一件事不是聽姑娘們的調停。他縱依了,姑娘們不依,也未必中用。比如方纔说話,雖是背面裡,姑娘就直叫他的名字。在姑娘們就使得,在我們就成了野人了。」晴雯聽說,一發急紅了臉,說道:「我叫了他的名字了,你在老太太跟前告我去,說我撒野,也律出我去。」麝月忙道:「嫂子!你只管帶了人出去,有話再説。這個地方豈有你叫喊講禮的。你見誰和我們講遇禮?別說嫂子你,就是賴奶奶林大娘,也得擔待我們三分。便是叫名字,從小兒直到如今,都是老太太吩咐過的,你們也知道的,恐怕難養活,巴巴的寫了他的小名兒,各處贴著叫萬人叫去,為的是好養活,連挑水挑糞花子都叫得,何況我們。連昨兒林大娘叫了一聲『爺」,老太太還說他呢。此是一件。二则我們這些人常回老太太的話去,可不叫著名字回話,難道也稱『爺』!那一日不把寶玉兩個字念二百遍,偏嫂子又來挑這個了。」以上一段話,看似閒言,其實是寓有深意。還有,甄賈兩府都是被抄家的。第七十五回說:

「尤氏聽了道:『昨日聽见你爺說,看邸報甄家犯了罪,现今抄没家私,調取進京治罪。」而七十四回「惑奸讒抄揀大觀園」,探春大聲疾呼的說:

「你們別忙,自然連你們抄的日子有呢!你們今日早起不曾議論甄家,自己家裡好好的抄家,果然今日眞抄了。咱們也漸漸的來了。可知這樣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這是古人曾說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必須先從家裡自殺自滅起來,纔能一敗塗地!」說著,不覺流下淚來。

可見賈府將來也是要被抄家的。原來抄家就是影射亡國。明朝先是内亂,自相殘殺;然後召致外禍滅亡。現在賈府也同甄家一樣,內亂先起,可見清朝也將要走上滅亡的道路。這是《紅樓夢》作者日夜祈禱盼望來臨的一天!作者為了呼籲反清復明,纔費盡苦心作這樣穿穿挿挿的安排。如果作者只是寫一個三角戀愛的故事,他只須描寫賈寶玉和釵黛的曲折情節便夠了。何必又加挿一個不倫不類的同形同影的甄寶玉。這無異乎一位絕代佳人,頸上突然長了一塊贅瘤。如果把全書中甄寶玉這一角色刪去,不但不會妨害全書的結構,而且顯得更加純淨。文才絕倫的《紅樓夢》作者如果不是有更深隱的涵意,為什麼要費盡心機打出這個笨主意,寫出這一大段笨文章呢?江順怡《讀紅樓夢雜記》(同治八年刊本)說:

「眞假二字,幻出甄賈二姓,已落痕跡。又必說一甄寶玉以形賈寶玉,一而二,二而一,互相發明,人孰不解。比較處尤落小說家俗套。」是前人已有對此加以指摘的。所以我認為蔡元培、錢靜方、孫渠甫、壽鵬飛、景梅九諸先生的說注一法,還是不可忽視。我願與《紅樓夢》同好再細讀重溫,潛心體會《紅樓夢》作者的苦心微意。

歷史政治隨著時代在消逝,但是民族精神是萬古常存的!

民國八十三年一月十六日寫定規案:寶玉的名字,本身就是傅阈璽的意思。《唐書卷二十四車服志》云:至武后,改諸璽皆為寶。

中宗即位,復為璽。開元六年,復為寶。天寶初,改璽書爲寶書。十載,改傅國寶為承天大寶。」《全唐詩卷三百九十七》元稹<諭寶詩>云:「刻為傳國寶,神器人不侵。」是傳國璽亦稱為傳國寶。《唐書卷十四禮樂志》:「侍中取受命寶以進皇帝,皇帝跪捧玉匱授太尉以玉寶遍印。」玉寶即玉璽也。作者為寶玉錫名,無異宣示啣玉而生之寶玉,即啣傅國璽而生之寶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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